冥币——来自阴间的铜钱

看见是圆寂,我就愣住了。绑我的是他,放我的也是他,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我从窗口爬了出去,看了看四周,这是一处偏僻的院落,除了一人一猴,再没有别人。而月色下的圆寂,显得有点阴森。

我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试探着问了一句:“圆寂...大师?”

实际上叫他大师,我满肚子别扭。

圆寂却退后了两步,他喉咙里挤出一道干涩的声音:“不要过来。”

咦,我大吓一惊,这把声音,绝对不是我白天听到的那把圆寂的声音。

这个人,不是圆寂!

可他的样子,分明就是圆寂!

我只好停住脚步,诧异地问道:“你是谁?”

圆寂浑身颤抖,脸上涌起一片痛苦的神色,嘶哑的说道:“我就是圆寂。”

“你....”我正想问。

那圆寂忽然咚的一声跪下来,说道:“我有眼无珠,要眼有何用!”

说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举起双手,手指狠狠地插进眼眶中,然后掏出了两坨黑漆漆的东西。

哎呀,这个人,竟然把自己的双眼硬生生地掏出来了。

可是他竟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我捂着嘴巴,差点就要惊呼出声,就连小腿都在啰嗦。

狠,真是太狠了,真是太狠了!

“现在,你满意了吗?”圆寂不但没有惨叫,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刚才掏出的,只是别人的眼珠。

“你何必这样?”我大惊失色道。

圆寂虽然有错,但我现在毕竟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他如果发下善心,只需把我放了,我就感激不尽了,为什么他要以这样的方式认错?

“我心有灵窍,却被财迷心窍,要心有何用!”圆寂又是开口说道。

“停手。”我大叫一声,听他意思,就要掏心了。

我对他虽无好感,但也不至于恨到要他命的地步。

可是圆寂根本不能停下来,他伸出右手,然后那手就像一只利爪,从心窝里掏出了一块仍在噗噗跳动的器官,赫然就是一颗心脏来!

哎呀,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叫道:“来人哪,来人哪......”

可是圆寂丝毫没有在意,他竟然又开口道:“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按捺不住,歇斯底里地大喊:“满意,满意,我满意了。你特么的你这回满意了?”

可是喊完之后,我突然脊骨发寒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人如果连心都掏出来了,怎么还能说话!

我擦,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圆寂不让我靠近了,因为自此至终,说话的都不是他,而是他肩上的猴子!

震惊之下,圆寂忽然站了起来,两只黑咕隆咚的眼眶直直地对着我。

“石门本无法,有法自东来,传承至今八百余年,实属不易,但愿不要再追究了。”

这回我可以确定,说话的真的是那只猴子了。因为它已经跳上了圆寂的头顶,盘起双腿,双手合十,眼里发着令人心悸的精光。

都说猴子是灵长动物,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会这么有智慧。眼前的猴子,和一个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吃惊地问道。

猴子没有再说话,只是骑在圆寂的头顶,任由圆寂转过身,一人一猴,就在月色下,慢慢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我没有追过去,也不敢追过去。

这里发生的事情比乱葬岗上还要来得诡异!

如果是山精鬼魅,怎么敢在佛门之地作怪呢!这里可是有大能高僧的,譬如圆真大师,虽然我不知道修行者怎样分高下,但感觉起来,圆真比杨木还要厉害。就连圆寂本人应该也不会太差,不然也不能一眼就看出我身体的状况。

我刚才的大叫,并没有引来一个人,按理说我叫得这么凶,肯定会有人听到的。石门寺内几十号人,难道都睡觉了?

对我来说,当然是赶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我顺着小路,摸出了寺墙,狼狈地逃回了后山。

点上油灯后,我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只是出去溜达一圈,就惹出这样的麻烦。也不知道石门寺的人发现我逃走,而且连住持都不见了,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晚我都不敢熟睡,一有风吹草动,我都会被惊醒。栖梧山虽然很大,但石门寺在这里盘踞多年,未必不会知道这里有一方草庐,他们会不会找过来呢?

这种感觉真是太难熬了,等于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生活,不免心惊胆战。

我本来想把这事告诉小楚,可是她的手机无法接通。

第二天一早,我就早早起来了,无论如何还是要摸一摸情况,才会心里踏实。

在山下等了很久,看见上山的游人络绎不绝,直到中午才有第一批人从山上下来,我找了一个看似很老实的中年大叔,递过一根烟,套近乎道:“老叔,今天上面求签的人多吗?”

大叔接过烟,友好地回答:“还行吧,你要上的话最好早点,不然又排不到咯。”

“上面没发生什么事吧?”我忐忑地问道。

大叔一摆手,说道:“能有啥事?不过倒是听说圆真大师闭关了,以后求签都是由他弟子解签。”

我哦了一声,心想,毕竟擅自关人的事情,估计石门寺也不敢声张,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了。

也幸好,当时圆寂和猴子一块走了,如果在那屋外发现了他的尸体,那我可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不是粑也是粑,有理也说不清。

想到了这里,我反而心中一动,大摇大摆地往山上走去。

没错,我要亲自去确认一下。我就不信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能拿我怎么样,我小心点就是了。

一溜烟上到石门寺,才发现这里真的并无异样。香客如云,寺僧个个从容之极,完全不像不见了住持的样子。

昨天我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估计寺僧里认得我的人不少,可是现在就像第一次看见我似的,其中一个和尚还热情地走过来,向我推销佛牌护身符。

这可真是怪了去!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又排起队,这次我不是为了求签,而是为了见法正。或许只有他们内部人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整个石门寺,唯一留给我好印象的只有圆真两师徒了。

拿签进去后,解签的果然是法正。

法正看见是我,愕了一下,问道:“施主怎么又来了?”

我苦笑道:“昨天闹大了,有点担心。”

法正只是淡淡说道:“没事,师尊已经说服住持,让他把你放了。住持也答应不再追究了。”

我却很惊讶,听他语气,好像我不是自己摸出来的一样?

“你们住持...还好吧?”我提心吊胆的问了一句。

“有劳施主挂念。”法正不冷不淡地应道。

我吸了口冷气,问道:“你们住持还在?”

法正脸色一峻,漠然说道:“施主,昨天之事石门寺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不过施主这样诅咒一位长者,睚眦必报,实在是令人心寒。”

我怎么了?我不就是为了确认一下圆寂死了没有嘛?

何曾诅咒他了?

咦,法正是说——圆寂还在?没有死!

这怎么可能?

我可是亲眼看到他抠眼挖心的,死到已经不能再死了。

难道又死而复生了?

难道当时看到的只是幻觉?

“可以让我见住持一面么?”不知为什么,圆寂的生死如卡在我喉咙的一根刺,如果说他没有死,不让我亲眼目睹,我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法正倏然站起,寒声道:“施主,石门寺不欢迎你,从此以后,你莫再来。”

法正突然翻脸,让我一阵失落。

这小船怎么说翻就翻?虽然我与法正不是朋友,但经过这么一出,原本的那点好感也荡然无存了。

我故作不在意地说道:“嘿,听说过人挑寺拜,没听过寺挑人来的。”

法正像是被我的话撩拨到了,忽然激动起来,指着我鼻尖骂道:“你这灾星,你走就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还嫌弃死的人还不够多么?圆寂住持失踪,至今生死未卜。可我师父有何罪,有何错,为什么连他也死了?必清师兄虽然是势利了一点,不过一直以来兢兢业业,所思所想,都是为石门寺的发展。没错,他人品很差,在外有私生子,可你知道他一年捐了多少间希望小学,给了多少家庭种下了希望的种子?他有错,至于死么?”

我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法正口中说出话的话是真的。

连圆真大师和必清都死了!

“他们怎么死的?”我呆呆地问道。

法正骂完了之后,整个人都像泄气的皮球瘫在座上,呵呵地冷笑道:“怎么死的?谁知道呢,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死了。”

我有点郁闷,尽管对石门寺发生这样的变故,心里很同情。但凭什么把这么大的帽子都盖在我的头上。好像他们的死都是我害的一样!

如果说圆寂的死,与我有关,我或许还能接受,毕竟是那样诡异的死在我面前。

可圆真和必清,与我何干?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02 23:53:00 +0800 CST  
法正整个人已全无精神,只是木然地问道:“施主,在你眼中何谓善恶?”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原本我以为很容易分别出来,也很容易说出来。

可是现在我却陷入了沉思。因为就连我也分不清,像必清那样的人,到底是善还是恶!

他捐了很多学校,让无数原本上不起学的孩子有书读有学上,给那些贫穷的家庭,带来了希望。也许那些孩子中,将来有人成为医生、成为科学家,甚至成为总统,将会影响无数人,甚至推动社会的发展。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大善人,那这个世界就没有善人了。

法正说道:“你的善恶之分,是不是只要谁对你好,就是善,谁对你差,就是恶?那你和小孩子有什么分别?”

我再也忍不住了,说道:“够了,法正。不要站在你自以为是的道德高地来教训我。你口口声声把他们的死因推在我身上,我特么的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法正吃惊问道:“难道不是你背后的势力作祟?”

我愕然道:“我背后什么势力?”

法正嘶的吸了口冷气,把正要拿签进来的知客僧赶了出去,才低声说道:“整个石门寺的人都知道,师尊和必清,虽是自杀而死,却是被人逼死的!”

我也吃了一惊,问道:“此话怎讲?”

法正面色痛苦地说道:“就在昨天把你关起来后,师尊与住持,还有数位长老,在密室里待了大半天。直到斋饭过后,他们才出来。然后他们把寺僧召集一起,交代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连忙问道。原来关了大半天都没有人来看过我,是人家开会去了。

“我师尊与住持两人交代,今天石门寺犯了大祸,需要给人一个说法。寺内众僧,今夜全部集中在大雄宝殿,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理会。明天起来,发现寺内任何变化,也均不能追究。如有违背者,立刻驱逐出山门。”法正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道:“到了今天早上,才发现师尊和必清师兄,死在了禅床上,而住持却不见了。”

“那你说说,我师尊,师兄是不是给逼死的?这天除了得罪了你,还有得罪谁呢?不是你,或者你背后的势力,还会是谁?”

法正语气一转,厉声质问道。

我倒也没料到其中会有这么一段插曲,也就难怪法正会那样想了,于是开口问道:“现在石门寺能做主的人是谁?”

因为我有很多问题不明白,圆寂昨天对我的态度,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而且他刚开始要把我抓起来可是异常坚决的,密室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还有那只猴子,又是什么来历?

这些法正都是不能回答的,所以我也没有问。

法正唉的叹了口气,凄然说道:“难道你没有听懂我的话么?所有事都不能再追究了,你走吧!”

我再也无话可说,只好站起来,告辞而别。

走在山路上,我头晕脑胀的,法正没说错的一点是,我真是一颗大灾星。先是捡了一个红包,几人因此而丧命。如今又因为一支空白签,又有数人丧命。

但起码,石门寺表明了态度,我也就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这是小楚离开后的第三天,我有点想念她了。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到了天黑,才失望地走回草庐。

小楚并没有说一个准确的时间,三五天,有可能是三天有可能是五天。谁知道呢?正因为这样才撩人啊!

我只好摸到杨木原来的书房里,无聊的翻着道典,打发漫漫长夜来。

我学不成,难道还看不成么?

栖梧派人少,典籍却不少,足足摆满了四个大书架。而且看起来都是那种年代久远的书籍,并无一本现代印刷品。

然而我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说实话,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进书房来。坐在桌子前,随意地翻着,结果都是些干涩难懂的文字,也生不起兴致。

翻了几番,才终于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翻出了一本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东西,那是一本厚厚的相册!

是的,是相册。

我最喜欢这类可以把时光记录下来的东西了,无声无息,却可以留下一个画面,甚至一个故事。

虽然这本相册不是我的,里面说的故事也不会是我。

但无聊之下,用来打发时间还是不错的。

翻开一看,第一个看到的竟然是楚十三,不过还是相当年轻的楚十三,只见他穿着那个时代流行的背心,还有喇叭裤,站在一所老房子前,傻呵呵地笑着。

这一定是楚十三拜师之后照的,不然相片不会在杨木这里。

第二张的照片却是一张不认识的男女合照。我猜这一对极有可能就是杨木另外的两位徒弟了。

再翻下去几张,却是四五十岁时候的杨木一些家居照,尽管几十年变化很大,不过仍然可以从眉梢眼角里认得出他的影子。

再翻下去,就失望了。没想到杨木这人还是蛮世俗的,上面无非是他与一些善男信女握手的合影。有些他弯着腰和大背头领导合影,还特别标记着与某市某某留念的大字。

意外的是,居然还有几张九零年代与当时红极一时的港岛天王刘某某、张某某的合影,他们搂着肩膀,很是熟稔,又很是滑稽。

不过我对明星不感冒,这相册除了有限几张外,从故事性上来说,真的和大头照没啥两样,丝毫没有那种老照片的沧桑感。

只好快速地翻着,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在那一刹那,我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杨木穿着整齐的道袍,背着一手,单手扶着一把木剑,一副藐视天下的态势站在镜头前,宛若神雕侠再世一般。

而背景是完全的空白,没有树木也没有房子,没有山也没有水,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照的。

可我愣住了的原因,是因为,因为杨木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短袖“的确良”的年轻人。

他不高也不矮,只比杨木高了一个头,大概也就一米七八的样子,留着不长也不短的头发,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微笑,只是笑得很是腼腆。他的双手很拘谨地在前面握在一起,像是人们第一次照相时那样局促。

尽管是黑白照片,可是仍然可以看到他的鼻梁很直,眼睛深邃到就像黑夜的星空,让人看上去后,竟然会情不自禁陷进去。

而我震惊的是,那个人,那个人竟然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我之所形容了那么多,并不是因为我自恋,而是那是唯一能够区别我们的东西——除了神韵除了气质,他和我简直就是双胞胎。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时我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认错我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一个和我长得这么相似的人。

如果我能够再遇到给我冥币的那个可能叫王都灵的神秘女子,我是不是可以告诉她,你要找的人在这里?

如果那场梦是真实的,我是不是可以告诉李红衣,你要找的那个人在这里?

我现在更加可以确定,那真的不是我,照片上还打印有有摄影的时间,显示这是一张1986年拍的照片,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呢。这人也绝不会是我父亲,更不会是我同胞兄弟。

这,只是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相片上除了时间,没有留有其他文字。说明了他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不然以杨木的尿性,肯定写着和某某合影了。

我合上相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如果小楚回来,我把这相片拿给小楚看,估计她也会惊跌下巴吧!

我说了这么多,现在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我自己了。

我叫季初,生于198-9年南方省西部的一户农民家庭。

小时候,我过得挺快乐的,和其他孩子没啥两样。那样的日子一直维持到了我十岁那年。

十岁那年,我成了孤儿。

然后,我是就靠社会的救济活下来的,其中艰辛我就不一一再说了。

——

我敲了敲发麻的脑袋,从书房中走了出来,打开门,一直走到外面,任由山风把我吹醒。

月光如水,只是我想不到,在月光下,我会看见一个人。

那人像是等我很久了,看见我出来,才上前来,焦急的说道:“我等你很久了,敲门又没有应,还以为你不在呢?”

事实上,我很吃惊,连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那人说道:“只要有心,找一个人有何难?何况你能短短两天,就出现在寺上,可见一直住在附近。”

我满脸黑线,被人惦记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不是说,昨夜发生的事你们当没有发生吗?怎么现在还来找我?”我嘲弄地看着他,开口说道。

那人并不在意,只是说道:“我并不是为了昨晚的事来的,我是为了空白签来的,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抽到的那支签,又是空白签。”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05 14:51:00 +0800 CST  
这个人,就是法正,这刻的法正在没有“贫僧、施主”的叫着。

他手上拿着一支竹签,显得很是焦急,完全着相了。

我倒是想不通,无论是法正还是我,都不是第一次看见空白签了,也不用大惊小怪吧?

事实上,我昨天仔细看过这根签子,并不特别,真的是一根竹签而已。

见我满不在意,法正说道:“我师父的苦心我懂,他怕我们追究下去,其实也是为了我们着想,因为他知道我们无法对付逼死他的势力,或者说是那个人。但我现在只是想查清楚这签子是怎么一回事,应该也不算违背他的遗愿吧?”

他这样说,无非是想自我解释,毕竟整件事都源起一支空白签,他心中也清楚得很。

这让我很纠结,该不该把我看见的情况告诉他呢?

我理了一理思绪,觉得这件事关键并不在签子的身上,而是在猴子的身上,那猴子明显是人驯养出来的,只要查清楚猴子是谁养的,那么便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

于是我开口试探道:“法正,你们寺上,有没有人养一些小动物什么的?譬如猴子?”

如果圆寂几人真的是寺中同门相杀,那就复杂了去。不知是争权呢?还是夺利。

法正见我顾左右而言他,愕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们寺中并没有人养猴子,你也知道,我们南方省这里也很少猴子啊。不过养哈巴狗的倒有一个,那就是必清师兄。”

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南方省除了动物园,和走街艺人手上,还真是没在别的看地方看见过猴子。

那么问题来了,猴子是从哪里来的?它身上穿着僧衣,而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么一座寺庙,就是石门寺。

线索突然中断,明明知道谁是杀人凶手,却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又去向何方。

法正问道:“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圆真大师到死都不肯和法正说,我又何苦坏了他的苦心。

法正见我这样,以为我暗中嘲讽石门寺有人像猴子,有点不快地说道:“还是说说这支空白签吧。我自幼跟师父长大,与师父虽为师徒,情同父子。遇见你之前,其实我一直以为已经深得师父真传,除了名望之外,我的解签之术隐隐已经可以与师父并驾齐驱了,只是遇见你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错了。”

我笑道:“你不要自卑自亢,圆真大师不是也没有解开空白签么?”

法正摇头说道:“我了解我师父,他不是解不开,而是不能解。”

哦?

我随即回想起昨天的画面,想起当时圆真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徐徐说道:“圆真沉迷解签之道六十八年,一直以为已有所成,今见空白签而不能解,惭愧之极,圆真自今日起,永不解签。”

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没错!他说的,是不能解。这个不能解说得很含糊,其实可以有两个解释,一是不会解;第二是不能去解。

我还以为是他也不会解呢。

法正说道:“你第一次求到空白签时,我师父正在闭关。他出关后,我就把这事告诉了他,当时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他对这支签了解得很,不会是解不出的样子。但他说什么也不肯教我这支签怎么解。我就很奇怪,我师父不是一个藏私的人,几乎把压箱底的本领都教了我,怎么就不肯教我解空白签呢?”

我也很好奇的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法正说道:“师父无奈之下告诉我,因为这个签只会出现三次,三次过后,世间再无此签。我学会了也没用。”

我板起手指数了数,顿时一脸黑线,头顶几只乌鸦飞过,这特么的三次,原来都被我抽到了。这几率,这手气,害得我几乎想马上冲下山下买几注福利彩票了。

不过法正好像还是一脸想不通的样子,说道:“但你一定想不到的是,我师父告诉我,这签在六百年前,曾被人抽中一次。”

“还有人抽到过?”不但是法正想不通,就连我也想不通了。圆真的算术要么是体育老师教的,要么就是坑骗徒弟。

但更没想到这世界还有运气和我一样好的人,我连忙接着问道:“圆真大师有没有告诉你,那次抽到此签的人是谁?”

法正点了点头,说道:“朱允炆。”

朱允炆?我嘀咕一下。

我擦,那不是大明天子么?连他也到这山疙瘩里求签来了?

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朱允炆就是建文帝,虽然只是当了四年的皇帝,就被他老叔燕王朱棣赶下了台。但伦家怎么样说也是当过皇帝的好不好?

皇帝年鉴里都没把人家落下。

你不会是骗我吧?

我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

法正对我的怀疑很是不屑,说道:“你怀疑别的都可以,不要怀疑我的品德。我的品德就是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

“我师父说,朱允炆来求签那年,正是靖难之变后,他被赶下台来的那年。”

法正一脸严肃地说道。

如果是那样,我倒有点相信了。因为传说中一直这样流传,当时燕兵打进南京,皇宫起火,而那位被撸下来的天子朱允炆,并没有葬身火海,反而是趁乱在随从和亲信的保护下逃出了南京。

至于去了哪里?有的说去了南方削发为僧,有的说漂洋过海,留洋去了。

反正流落民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么以他当时的处境,肯定是处处被追杀,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来求签问卜也在情理之中。

法正又说道:“当时朱允炆来求签,就是求到一支空白签。解签的那位祖师,名为无目禅师。那无目禅师原本拥有一双慧眼,年轻时苦于红尘烦扰,一直入不了禅,于是说了句眼不见为干净,自戳双目。此后修为日进,成为石门寺有道的高僧。”

见法正这么啰嗦下去,大有把石门寺每一位高僧的历史都要介绍一遍的趋势,我连忙摆手打断道:“那他到底解了没有?”

“那自然是解开了,无目禅师是有数的高僧,石门寺的占卜命理求签解惑一道,就是从他手上开始兴起的,尤其是求签解签,更是其最擅长的法门。”

法正徐徐说道。

我却无语了,只好任他自由发挥。

可法正不咸不淡地说了两段后,突然语气一转,开口说道:“我把以下的话告诉你,你可以发誓,绝对保密么?这些话对外界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事关到我石门寺的面子,所以除了我脉嫡传弟子,从未被外人知晓,我希望......”

这么婆婆妈妈的,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又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是太八卦的人,未等他说完,我就开口说道:“我季初绝对不会和别人说,此话出你口,入我耳。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法正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说了下去。

“无目禅师解开的签,叫斩龙签。”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只有这么一句?我真怀疑这法正学法学呆了,就像楚十三老是骂我的那样,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老是抓不住中心思想?

见我晕眩了,法正憋了很久,才接着憋出了一句:“也就是说朱允炆命该如此,所以...所以...”

”所以怎么样?”

法正关键时刻像个大姑娘相亲般,扭扭捏捏起来,我真想抽他。

“所以石门寺,把朱允炆...朱允炆交给了当时的永乐大帝朱棣。”法正说完狠狠地松了口气,像心中的负担完全放了下来。

什么?

我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顿时目瞪口呆。

斩龙签,自古皇帝老儿不就是自称真龙天子么。朱允炆求到的空白签,解为斩龙,难道就是说朱允炆命该被斩,这是暗合天意,还是石门寺的有意为之,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

总之石门寺因为一支空白签,就把一位落难天子给卖了。

难怪法正要我保密,说出来真的会影响石门寺给世人的观感。

要知道,建文帝在史学家的眼中是很受同情的,而且在当时也很得人心,在他被撸下来后,还有无数士人为他发声,有个叫方孝孺的儒家大拿,甚至为他被灭了族。

法正放下负担之后,说话倒是直接了,只是很不好意思地说道:“石门寺立此大功,永乐当然大加封赏,就连现今看到的这些建筑,大都是永乐敕建起来的。当时大门处还有一块石碑,上书:护国石门寺,也是永乐亲笔所提。自此,石门寺名声渐隆。”

原来建文帝并没有出家为僧,也没有漂洋过海。

他没有死在战火当中,却间接的被一支签害死,这结果太不可思议。

不过其实法正不用担心的,这些话即使我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般。

只是,这空白签到底是什么签?

对朱允炆来说,一签即判生死;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圆真说,这签只会出现三次,以后永远都不会出现。而我却愣是抽出了第四次来?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05 14:51:00 +0800 CST  
法正来到这里,肯定不是为了给我讲个故事。他想从我身上,找到关于空白签的答案。

我能给他什么答案?

法正摊开手,把那支竹签递到我面前,说了一句话:“以我的品德,我是不会骗你的,石门寺的签筒里,本就没有这样的签。如果不是你事先准备好的话,这是空白签是怎样出现的?”

我哼了一声,冷笑道:“那你以为是我出千了?”

法正摇头说道:“如果我是那样想的,也不会来找你。”

“那你是怎样想的?”我又问道。

事实上,我也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以我的性格,暂时想不通的事,我也不会钻牛角尖,非要和自己脑袋过不去。

有些事,你越急着想弄明白,结果却总是适得其反。

法正说道:“我翻遍了典籍,都没有找到关于空白签的任何记载。但是,昨天从我师父和住持的争执中可以听出,石门寺的祖训内似乎有关于它的蛛丝马迹。可奇怪的是,我在石门寺生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听到这样的祖训。”

我讪笑道:“法正,我现在觉得你找错人了,其实你应该找石门还剩下的那几个老家伙去。”

法正苦笑道:“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我问过他们,他们都是缄口不提。”

我一摊手,表示同情,爱莫能助。

法正却不死心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敢情他以为我也瞒着他。

可我有什么好隐瞒的?

法正顿时低落起来。

瞧见他这副样子,看来这个谜团不解开的话,终会成了他的心魔。

不是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吗?怎么还会有人如此执着。

那时我还不知道,法正会因为这件事付出巨大的代价,使他变成那个样子。如果我能够预知未来的话,我肯定会阻止他继续找寻下去。

法正悻悻地告辞,这里没有他的答案。

这里又何尝有我的答案?

朱允炆一签决生死,为何几百年来,只有我们两人抽到空白签?

难道我可以和他相提并论?那真是笑话。

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人家下场再怎么惨,也是皇天,也是帝命。

能够称皇称帝,需要多大的气运?

大明亿亿人,仅一人而已。

而我在那个叫富土康的工厂,连主管都没有做过。

我坐在草庐门口,任由月光把我洗涤,心境也逐渐从弄潮中平复下来。

今天的人们,还有多少留意到这片月光?他们行迹匆匆,永远在路上,赚钱讨生计,养家糊口,他们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不要停下来,用心去看一看星空。直到岁月把他们摧残,把他们的青春变成灰烬,然后无情地扫进垃圾桶里。

如此看来,我的遭遇,也未必是不幸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就这样坐在门口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我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的声音,才让我猛然惊醒。

原来是手机在震动。

我掏出来一看,是一条短信。

漫不经心地点开,看见上面的内容,我几乎跳了起来。

屏幕上只有几个字:季初,见信速去枯水井藏着,不要出声,如果我未回到,你听闻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就算死也不要出来。

我吓了一跳,因为这条短信是小楚发过来的。

我连忙拨了回去,可是那头已经无法接通了。

枯水井?我又惊又愕。

当时楚十三第一次告诉我,叫我来找他师父时就说过,栖梧山上,枯水井旁,有一方草庐。

可是令我诧异的是,我来到栖梧山这么久,居然从没有看到过附近有什么水井。

我们的生活用水,都是我直接从旁边山涧中打回来的。就算枯水井没有了水,起码还有一口井窖才对啊。

可这些东西,平时谁会在意呢?在压根儿不用再那打水的情况下,有谁会无端端问一口枯水井在哪里?

小楚叫我去枯水井干什么?

我懵逼似的,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趁着月色,我飞快地跑去草庐四周查看。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自认对这里的一草一米已经相当熟悉,可是找了几遍,真的没有找到什么枯水井。

难道是被人封起来了?

我开始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小楚如此紧张呢?她叫我藏在枯水井中,死都不要出来,可见,这是比生死还要更严峻的大事。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头皮发麻,尽管现在看来四周一切都没有异样,可不知是不是看到短信后的心理作怪,眼下的栖梧山隐隐约约笼罩着一种阴森的气氛。

就连空气中也多了一份凉意。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更加焦躁了。

山风吹过树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猫头鹰咕咕地叫着,数不尽的虫鸣,乱七八糟地叫了起来。

我耳朵中原本没有在意过的声音,都在一瞬间加倍放大,在心中回响。

哎呀呀,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是现在,我心中的惊惧,不比在乱葬岗看见群鬼那会儿少。这是一种直觉上的恐惧,远远比你看见一些鬼怪还要摄人心弦。

小花,不带这样吓为夫的,就算情况再紧急,你好歹也发个准确的地址来啊。

我里嗔怪不已。

可忽然之间,耳边所有的声音刹那消失了。

整座栖梧山,瞬间万籁俱寂。

我擦。

这不是直觉的变化,而是真的变化!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枯水井了,连忙找了附近一个比较茂密的草丛,然后钻了进去。

可是钻了进去后,我心中顿时叫苦不迭。

我钻进去的地方看着是一片茂密的草丛,可特么的草丛下面,竟然藏着一片沼泽地!当我整个人毫无防备地钻进去的时候,就像踩进了一堆棉花里,淤泥已经没过了膝盖。

这回惨了!

我又急又怕,可却丝毫不敢动弹。膝盖被没过,脚上完全使不上力,盲目的挣扎,只会让自己越陷越快。

我只好用双手死死地攥着身边的草丛,然后想让自己躺下来,增大与沼泽的接触面。可就在此时,淤泥下的两只脚眼处,忽然传来一阵彻骨的冰寒。

两种冷冰冰的手掌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脚,然后慢慢发起力来,把我一点一点地往下面拉去。

下面有东西!

饶是见过世面的我,这回也真的害怕了。

那双大手,就像两条冰棍,把我的双腿也冻成了冰棍,已经完全没了知觉。

很快,淤泥就没过了我的腰,然后没过了我的肚子,然后又是胸口。我的腹腔受到四面八方的挤压,这时莫说要大声呼救了,就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何况,即使我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我的。

不知为什么,当我只剩下一颗头颅,还有举高的两只手露在外面的时候,脚下那两只手,忽然松开了我。然后,我就停止了下沉。

我更是大气都不敢呼,因为我脚下还是那种柔软的淤泥,生怕又惊动了那只手,然后用力一拉,我肯定死定了。

就在这时,死寂的栖梧山后山,忽然传来了一阵凄然而婉转的唢呐声。

是的,是唢呐声。

可特么的,吹得这么幽怨的曲子竟然就是那支著名喜庆曲子的百鸟朝凤!

如果我的下-半身不是被埋在了淤泥下,我估计这会就连我的菊花都会冒出凉气来。

谁会在大半夜来到这荒山野岭吹曲子啊!

唢呐声越来越近,借着月色,看到山下的小路上,远远出现了一支喜兴洋洋的队伍。

他们就像是迎亲嫁娶的队伍那样,穿着红色的喜服,正在边跳边唱的,向着山上走来。

队伍中间是一顶红色的花轿,随着轿夫身体的摆动正在有节奏地摇晃。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我头皮都要炸开了,我现在并没有含着那块可以冲开阴眼的东西,事实上那块东西在乱葬上我醒来之后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吞肚子去了。

我能看见鬼么?

你要说这样一支队伍,不是鬼,那才奇怪呢!

队伍很快就来到了草庐前面。

那哀怨的唢呐声戛然而止,这时我才发现,这些人不是鬼魂,而是特么的薄薄的纸人,这些纸人苍白的脸上无不画着醒目的腮红,红得令人反胃。

就连那顶大红花轿也是纸糊的。

花轿前面站着一双纸做的童男童女,此刻诡异地拍着双手,边跳边唱起来。

“她的眼光,她的眼光,好似好似星星发光

睇见,睇见,睇见,睇见,心慌慌

......

深宵偷拜月光.....”

我愕了一下,这不是恐怖电影里的歌谣么?

纸人唱了一段,轿子中忽然传出了一把冰冷的男声,叱骂道:“唱来唱去都是这么一段,你们烦不烦啊!看我的吧。”

那纸人吓得连忙不敢唱下去了。

轿子中那声音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然后很做作地吟唱道:“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语音刚落,花轿的纸帘子内就伸出了一只雪白的手,这只手比月光还要白上几分。

这只手掀开了帘子,露出了一张同样苍白的脸。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05 14:52:00 +0800 CST  
顶起~~~
多谢各位支持~~~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05 14:52:00 +0800 CST  
@南宫四少 2016-07-04 14:36:00
大哥,怎么没了,看的正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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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了,谢谢支持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05 14:54:00 +0800 CST  
@穿越第五季t 2016-07-04 22:50:00
不更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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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了,谢谢支持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05 14:55:00 +0800 CST  
这种白,是纯粹的白,白得渗人,白到了极致。

这张脸却是一张长得棱角分明,无可挑剔的脸,如果稍有血色,不知会迷倒多少懵懂少女。在这之前,我见过的这么男人当中,长得最俊美的人是王元朗。那么王元朗与他相比,未免多了一份世俗气息。

这东西当然不会是人,可是他就像真正的人,连月光也为他拉出了一个长长的身影。这不是鬼,却又是什么?难道也是像王飞雪那样的活死人?

不对,王飞雪说过,活死人身,不见日月。

那东西走下纸轿,在一堆纸人中显得违和之极。他四周环顾了一遍,随后竟然把视线移到我藏身的这片草丛来。

被发现了?我大吃一惊,额头不禁冒出了冷汗。

好在,他只是盯了片刻,还是把视线转回了草庐里面。

两个纸人飘上前去,径直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然后就像幽灵一样飘了进去。

我擦,幸好小楚叫我躲起来了,不然要是我还在屋子里面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很快,那两只纸人又从里面飘了出来。

“没有?”那东西蹙起眉头,说道。

过了片刻,他脸上忽然涌现出迷离的笑容,开口说道:“公子篱忧,登门拜访,还望出来一见。”

我肯定不会出来,这时更加连大气都不敢呼了。

“篱忧登门拜访,请出来相见。”

“篱忧登门拜访,请出来相见。”

虽然还是同样两句话,可随后那声音就像一阵风,绵绵不绝地响起,吹落心田,融进了意识去。

在那一刹那,不知为什么,我一阵恍惚,突然想张开嘴巴,叫一声:“篱忧,我在这里。”

可是我的嘴巴突然被死死的捂住了。

一道泥土独特的腥气从鼻腔里直冲脑门,说不出的难闻。

我脑袋一声炸响,清醒过来了,却心中大震,怎么还有人在这里?

这时容不得我细想了。

那篱忧再次扫视了一遍,叹了口气,语气居然充满了忧伤,开口吟唱道:“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如果说他之前吟唱老杜那首诗,还显得很做作的话,那么现在他像是已经融进了这首《忆秦娥》的意境中,唱出的声音使人听了真想放声大哭起来。

可是捂住我嘴巴的那双泥腥大手,却按得更紧了,好像生怕我发出一点声响。

那个叫公子篱忧的存在就那么默默地站在草庐前,月光下的身影说不出的萧瑟。

如果不是纸轿周围诡异的纸人,这么一个男人,这么一幅画面,真的是安恬到了心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篱忧一词早就已罢,等了良久,见四周毫无毫无动静,他面色一寒,忽然狰狞地大喊道:“你不出来?你不出来,那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他手一挥,周遭十数个纸人就像接到了命令一般,向着草庐飘了进去。

可很快,那些纸人就陆陆续续的飘了出来。

“没有?”

“还是没有?”

篱忧一声冷笑:“烧了它,我就不信他还能躲着我。”

语气说不出的决绝。

话音刚落,那十数纸人,在一刹那之间,就无火自燃起来,然后向着草庐飘去。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货居然如此歹毒,要放火烧屋!

此刻再也忍不住了,紧露出的头颅用力地挣扎起来。

只是那只充满泥腥味的大手,却异常坚决地死死板着了我,最后,我所有的挣扎都无能为力。

草庐是用茅草和木头搭起来的,遇火即燃,不一会儿,便已经噼噼啪啪地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我心疼万分,我心疼的不是房子,而是这一个月以来,这里已经成了我和小楚的家。他烧的不是房子,而是我的家啊!

我心中早已把篱忧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几十遍,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草庐变成一片火海。

眼前只剩下那顶纸轿,还有站在火光前,背着手,一脸动容的篱忧。

“那年,你来到我面前,求一首诗,说要送给你心爱的女子。”

“那年,你和我整宿论道,三天三夜,喝光了我地窖里的酒。”

“那年,你被赶出家门,投靠我。我好心收留你,你却拐走了我的表妹。”

“哈哈哈.....”

篱忧呢喃着,忘情地放声大笑起来。

我听了心中震荡不已,他要找的是我?

不,大概也像那个神秘女子一样,他找的一定是照片上的那个男子。

我只不过是躺枪了,我心中那个冤屈啊,真是比窦娥还冤。

大火还在蔓延,就连草庐四周的树木都开始着火了,我隐身的这片草丛,迟早也不能幸免。

不但这样,到时只怕整座栖梧山都会殃及。

当下之计,应该是赶快通知消防队来扑火才是。

可是我现在深陷沼泽,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啊。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嘈杂声。

一把声音大喝道:“何人在山上纵火?”

我心中一喜,终于有人来了!

小路上走上一队人马,定眼一看,原来是前山石门寺上的和尚。

此刻他们提着木桶,拿着瓢子,乒乒乓乓地冲了上来。

估计是发现后山起火,赶来救火的。

为首那位老和尚,看起来五六十岁,显得很是精干。我昨天就已见过,只不过他当时站在圆寂背后,并没有发表意见。

老和尚冲上来,骤然看见了火光下的篱忧,很是吃惊地问道:“是你放的火?”

“难道是你?”篱忧没好气地应了一句。

哎哎哎,后面的和尚听了顿时大怒起来,有人出声大骂道:“你有病是不?你他妈...”

可是篱忧眼芒一缩,随即盯着了那个人。

那人浑身一颤,愣是骂不下去了。

“你,出来。”篱忧伸手一指,指着刚才大骂的那人。仿佛在他眼中,那老和尚如无物似的。

声音冷酷到就像十二月的寒冰,石门寺所有人都缄默了起来,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篱忧的异样。

那人筛糠般颤抖着身子,可还是从老和尚身后慢慢地挪了出来。

他或许想抬起头,鼓起勇气去看篱忧一眼,以致他在同门面前也不会太丢脸。可是当他站出来后,他发现高估了自己,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那样有勇气。

他已经把头别到了裤-裆里去了。

可这一刻,没有人会笑话他。

篱忧忽然笑了,笑得很好看,就像绽放开的白色的兰花,他说道:“我姓篱,篱笆的篱,我叫篱忧,忧愁的忧。”

听见他这么友好地自我介绍,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还没等这口气松完,篱忧突然闪电般移动到那人面前,伸出手掌在那人脖子上轻轻一拍。

随着咔嚓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人已经直拍拍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失色,老和尚再也按捺不住了,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用手一探那人心脉,骇然说道:“死了。”

哇,这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

没有人想到,在一个呼吸之间,仅仅因为骂了一句气话,就有人被夺了性命。

我看了之后,也是一阵后怕。

如果刚才不是这双打手按住了我,我被发现了后的下场,会不会同样如此?

这时捂着我嘴巴的大手,也逐渐松开了我。

我想扭转头,看看到底是谁,可是脖子被埋在了淤泥下,根本不能动。

只好把视线放回前面。

老和尚已经默默的站了起来,却一时不知怎么样去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过了很久,才出声说道:“传说在鬼山上,有一个世代修儒,却从不出世的家族,阁下可是来自那里?”

篱忧淡淡地笑道:“没想到华夏还有人记得鬼山篱家。”

老和尚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果真是?”

“真。”篱忧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老和尚面色凝重,想了好久才说道:“贫僧少时随恩师四处游历,有幸到过鬼山之下,都说篱家已经不再入世,阁下缘何到了这里来?”

篱忧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我篱忧去哪里,难道还要向你报告不成?”

眼见篱忧在自己眼前杀人放火,现在又在后辈面前这么呛自己,丝毫不给面子,就算是佛也会发火,何况是老和尚。

老和尚沉声说道:“无论阁下是谁,杀人需偿命的道理,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篱忧讪笑道:“你是想杀我?”

老和尚不再说话,向后退后几步,双拳收在腰间,猛然摆开了一个马步来。

“那我倒是想看看,华夏这些年的修者,到底进步了没有。”

篱忧漠然说道。

他一伸手,手上已经凭空多了一支大毛笔。

我不禁十分担心,眼看这两人就要干上了,可篱忧刚才已经在气势上完全碾压了石门寺众人,这个老和尚到底有什么底气,才可以与之一战?

正担忧间,那老和尚一声大喝,浑身竟然散发出了一道淡淡的金光。

篱忧见状,有点吃惊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也郑重起来。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1 13:29:00 +0800 CST  
两人打了个照面,再不说话,就这样对峙起来,谁也没有抢先出手。

篱忧一笔在手,有一种天下间舍我其谁的骄傲。

而老和尚摆开马步,也有一种沉稳如山的气概。

最后还是篱忧冷哼一声,手中大笔向前一挥。如果说,月光如水,那么这一笔就像沾满了水的毛笔,在夜空中,画出了长长的一撇。

这一撇,就像一把大刀,使人绝对相信,只要被这一撇扫中,那么自己便会如刀下的鱼肉,化作两截。

老和尚不敢怠慢,但是他的下盘仍然一动不动,仿佛不去闪避。只是他的右拳头,已经慢慢地伸出。

这一招很慢,仿佛还没等这拳头完全伸出,篱忧的那一瞥,就会把他整个人斩成两截。

“禅。”

老和尚口中喝了一声:禅!

一招,一字。

此招此字曰:禅。

奇怪的,那快如闪电的一撇,偏偏让这慢得离谱的一拳,挡住了。

不过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两者并无接触。

只见这拳挥出,那喧天动地的一撇,顿时化作漫天的碎片,变成一地的月光。

“好。”就连篱忧也不禁喝了一声好彩。

他口中说话,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来,他的第二招是一横,一横,横扫千军。

就算千军万马冲过来,也挡不住这一横。

这就是这一横的气势。

这一横完全没有空档,我想不出如果老和尚再不动的话,该怎么才能拆挡。

老和尚居然又是不动,他的左拳伸了出来。

然后,左右拳交叉在一起,向前推出。

“嘭”的一声。

双拳与毛笔第一次碰撞,发出了一声闷响。

老和尚咚咚咚的连退几步,方才拿桩站稳。

而篱忧虽然没有退,但面色却涌起了一片红晕。

这一招,我没有看懂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还用再打么?”出声的是篱忧。

老和尚很是不甘心的样子,说道:“这一招再怎么说也是五五之数,我未曾败,你也未曾赢。”

篱忧冷笑两声,说道:“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接下我第三招,我拍拍屁股就走,如果你不能接下,那么,我屠你满门。”

咦,这人好大的口气,好霸道的口气。

就连我听到都要七窍生烟,从沼泽里爬出来了。

凭啥?

你丫的跑来这里杀人放火,好像还有理了?

人家不把你大卸十八块就算好了,还想拍拍屁股就走。

这个公子篱忧坐着纸轿而来,开始还真是骇了我一下,但后来看见石门寺一老和尚出手,就能与他分庭抗体,我心中的惊骇已经淡了七八分。

要知道,石门寺内可还有好几位老家伙没有出手呢!

这回还不把你打到满地找牙?

老和尚听了大概想的和我一样,不由得怒道:“就算是你篱家那人前来,也未必敢说这样的大话。难道我石门寺就没有底蕴了么?”

他一挥手,后面群僧中又再走出了四五个老和尚来。

原来那个老和尚又出口说道:“贫僧圆方,愿领教阁下高招,不过要屠我石门寺满门,就要看我身后的这几位师兄弟答不答应了。”

篱忧双眼一眯,很是不屑地说道:“都说儒道释三家,算那释家实力最为雄厚,我原本还是信的,但现在看见各位,我倒有点怀疑起来了。”

这人猖狂如斯,真是不作作死!

圆方盛怒道:“我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本来我还想息事宁人,要怪只怪阁下欺人太甚了!”

篱忧依旧是那该死的不屑模样,淡淡说道:“你等在我眼中,如插标卖首之辈尔,还是一起上吧,省得浪费时间。”

这话出口,顿时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就连原本那些退在一边的年轻和尚们,此刻都纷纷鼓起了勇气,走上前来。

不过总还有人保持着清醒,那个人就是法正。

他压住上前的众人,开声说道:“这厮刚才与圆方师叔交过手,还敢如此猖獗,一定还有依仗,大家不要冲动,就让众位师叔师伯出来处理。”

法正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在众人心头,就连那几个老和尚面色也是一阵难看。

因为法正说得有道理。

我也是吃了一惊,难道刚才篱忧并没有使出全力,反而是摸出了石门寺这帮人的实力,所以现在才有恃无恐?

可是篱忧步步相逼,石门寺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几个老和尚也不客气,大步一踏,已把篱忧围了起来。

他们的选择很明智,就是一起上。

篱忧口中猖狂,实际面对众人的包围也不敢大意,他手中毛笔一封,把身前的空门挡住,然后才冷言说道:“儒家写意之法,我自认已经做到了极致。但是从来没有尽情施展过,今天就把各位当做磨刀石,生死有命,拳脚无眼,各位小心了。”

也不待他继续说下去,那几个老和尚已经率先出手了。

圆方身上金光涌现,拳头再度挥出,而其他几个和尚虽然看起来没有他拉风,可是拳脚速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骄傲,就要有骄傲的资本。不然,骄傲也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篱忧手中一支大笔,如天马行空,点横竖撇捺,顺手拈来,竟然在身体四周,浮现出了一个个红色大字,硬生生抵挡住了众和尚的攻击。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儒家,在修行界里也是这么强悍的。与想象中的教书先生不同,儒家的术法展现开来,有一种滔天的气势。此时的篱忧,就像拿着大笔在奋笔疾书的文人骚客,一个个红色大字在笔尖出现。

“笔法写春秋,以我笔载道。”

“圣人伏魔。”

篱忧每念一句,便有相应的文字浮现。

而和尚这边,在圆方的带领下,几个老和尚拳脚虎虎生风,包围圈越缩越紧,只是片刻间,便已经隐隐约约占了上风。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这回篱忧托大了,如果单挑的话,没有一个人是他对手。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好像我压根不乐意看见篱忧惨败似的。

就在我以为胜负即将揭晓,篱忧必惨败无疑的时候,却听得篱忧一声吟唱:“月落山河,以杀止杀。”

一道红光,突然从包围圈内迸发而出。

然后就听到了数声惨叫同时传来。

我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原先还按着篱忧群殴的众和尚,一下子全都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干趴一群人,篱忧也没有显得多轻松,他手中大笔已经不见,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而石门寺其余的众僧,就像吃了死老鼠一样,个个面色灰白,啰嗦不已。尽管篱忧的样子已经很虚弱了,仿佛只要有人在他身上打上一拳,那么他也会跟着倒下。

但愣是没人敢上去,补上那么一拳,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篱忧一点点的回复过来。

“我说过的话,一直算数。”恢复过来的篱忧冷酷地说道。

他的眼光扫过了众人,就像狮子在扫视着它的猎物。

躺在地上的那几位老和尚只是受伤,并没有断气,这时有人挣扎着说道:“篱忧施主,你杀了他们于你有何益处?如果你要发泄,就冲着我们来吧。”

篱忧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一字一顿说道:“放心,包括你,一个不落。”

我大惊失色,原来他不是开玩笑,真的要屠了石门寺满门!

石门寺众僧也是嘶嘶地吸着凉气,没有人认为他刚才所说的话是真的。

几十条人命,如果不是真的是有血海深仇,谁下得了手?

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因为有人骂了他一句话而已!而且那句话并不算过分啊!

至于这样吗?

篱忧已经抬起了脚步,向着众僧走了过去,我只能看到他那并不算高大的背影。

场中,静得连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去。

“我要杀你们,你们不要怪意,其实刚才我也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不过,我说过的话,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就一定要做到。这就是我的道心,君无戏言。”

篱忧的话,像一朵乌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他承认了,刚才他说要屠石门寺满门的话只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可他依然要去做。

他到底是不是用血肉做成的?还是长着一颗野兽的心?

圆方躺在地上,仰天长叹道:“没想到石门寺会毁在我手上,佛祖啊,你就开开眼,看一看众生,看一看这里吧!”

最后关头,圆方只能把希望放在信仰上面来了。

可是佛祖会来吗?

显然能。

因为有一把嘶哑的声音,恰恰地接上了圆方的叹息——“我看到了。”

就连篱忧也是愣了一下,急忙转过身来。

在场中所有人无不吃惊,此刻都瞪大眼,看向了草庐的方向。

草庐的火势已经小了很多,因为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从火光中走出了一个枯瘦的身影,这个身影,身穿一件大红袈裟。奇怪的是,火焰并没有把他的衣服点着,连烟熏的痕迹也没有。

“你是谁?”篱忧面色就像寒霜,出奇的冷。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1 13:30:00 +0800 CST  
开耕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1 13:30:00 +0800 CST  
这个人当然不会是佛祖,实际看见他的侧影,我心里倒是咯噔了一下,这个人是圆寂?

可如果是圆寂,怎么石门寺众僧的表情,此刻惊惧比喜悦还要多了几分?

受伤在地的几个老和尚,无不惊呼道:“圆寂师兄。你的眼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这才确定下来,这个人真的是圆寂,石门寺众僧的惊惧,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没有眼珠的圆寂。

可是圆寂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还有,那只猴子呢?

圆寂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看到了杀戮,看到了弱肉强食,看到了世间的种种不公,我如今已经不是圆寂,我是无目。”

众人嘶嘶的倒吸着凉气。

法正告诉过我,数百年前,石门寺有一位自戳双目的得道高僧,也是叫无目。

这圆寂怎么如今也自称是无目来了?

篱忧右手一翻,那支大毛笔又再凭空出现,他冷言说道:“不管你是谁,都无法阻挡我。”

圆寂漠然说道:“石门寺传承八百余年,与那鬼山并无交集,阁下为何要对我门人,下如此狠手?”

“狠?”篱忧讪笑道。手上的大笔已经向着圆寂身上点去,这就是他的回答。

圆寂却不闪不避,依然开口说道:“都说儒家一道,原本以那篱家最为尊崇,可是你们一定不知道,那名声赫赫的篱家,是如何黯淡下去的。”

他面对篱忧迅猛一击,从容之极,居然还能够对门人弟子说教起来。

篱忧像是被人羞辱了一番,手上大笔更是毫不留情,加快速度,向着圆寂点去。

圆寂继续说道:“篱家龟缩鬼山多少年,至今仍然不敢踏入华夏,你们知道,那又是为何?”

笔尖已经就要点到圆寂的面门,可是却硬生生的收住了,没有再点下去。

我终于明白了,圆寂这番话,不但是对石门寺众僧说的,也是对篱忧说的。

篱忧握笔的手都在颤抖,却问了一声:“那是为何?”

显然他也不知道,而且他也很想知道。

圆寂伸出手轻轻一拨,把那支大笔拨开了一边,才说道:“因为在篱家声誉日隆的时候,有一个人上了篱家,一人一笔,把你们篱家那代有数高手,全都打败了。篱家自此觉得无颜立足于世,就留下一句话——只要那人还在华夏,篱家永不踏入华夏一步。”

哈哈哈,篱忧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定是他听过最大的笑话。

“那人姓孔。”圆寂不在意地说道。

篱忧突然收住笑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陷进了沉思中。

那人姓孔!

这四个字,就像大锤一样,把原本精神奕奕的篱忧当场砸蒙了。

最后,篱忧迟疑地问了一句:“只是姓孔那人已经不在了,我篱家为何还不回来?所以你说的都不是真的。”

圆寂同样不在意地说道:“那个人不在了,可他的道还在。”

篱忧寒声道:“狗屁不通,我倒想看看,当今的儒家一派,还有谁是我篱家的对手。”

“你们在那鬼山上坐井观天,焉知我华夏人才济济,多如牛毛。虽然时值末法,儒家再没有圣人出,可也不是你那一方鬼山能比拟的。”圆寂说道。

他的这一番话,并无恶意,但对篱忧来说明显是赤-裸裸的挑衅。

“起码你,不是我的对手。”篱忧表情狰狞地说道。

他手中大笔再度画出一道圆弧,向着圆寂卷了过去。

我赞同他的话,虽然圆寂说得很是牛逼,但牛逼的那个人姓孔,并不姓圆。他即使再厉害,能有几个老和尚加起来厉害?

所以,圆寂不是篱忧的对手,说再多也没用。

圆寂终于没有再说了,他手中同样划出了一道弧。

只是这道弧没有去拆解篱忧打出来的招式,而是直接向着篱忧本尊斩去。

如果一般人使出这一招,那么一定是脑袋生锈了。

因为篱忧出手在先,篱忧的弧必然率先攻到他身上。

可是圆寂使出这一招,那真是太聪明了,因为他的弧,比篱忧的招式还要快,还要快上七八分。

后发先至。

篱忧若不闪避,必受伤无疑。

见着圆寂这样的打法,篱忧大吃一惊,连忙向后闪避,他大笔划出来的弧,也随即消散。

可他二话不说刚拿住身形,手中大笔再次挥舞,凌空勾勒出了一个个大字。

“笔法写春秋,以我笔载道。”

“圣人伏魔。”

然而他招式华丽,妙笔生花,可都被圆寂用最简单的招式化解了开去。

最后篱忧大吼一声:“月落山河,以杀止杀。”

一道红光,从大笔中迸发而出,惊天夺目,眼看就要把圆寂笼罩在光晕里了。

圆寂不慌不忙,举起双拳,对着那道光猛然砸去。

光是虚无的东西,拳头是实质的东西,拳头怎么能拦得下光呢?

可奇怪的是,这招刚才绝杀数位老和尚的大招,硬是被一双拳头轰碎了。

篱忧咚咚咚的连退十多补,方才扶笔站稳,他面色苍白,显然是这一招消耗的体力也是巨大的。

这一招,他已经连续施展了两次,所以这一次,比刚才的威力已经弱了很多,他的结果也狼狈了很多。

“我佛家最讲究的是根本,深透表面,看根本。你们现在明白了吗?”圆寂几招逼退篱忧,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对地上躺着的那几个老和尚说教道。

“圆寂师兄,圆方受教了。”圆方率先明悟了过来,语气中是发自内心的慑服。

这可让我惊跌了下巴,怎么他们同门师兄弟之间,本领却相差这么大呢?难道是他们师父藏私了,只给圆寂开了小灶?

圆寂顿了一顿,郑重说道:“我不是圆寂,我是无目。”

这是他第二次说自己不是圆寂,而是无目。

如果第一次听到他说自己是无目,大家都还以为是他因为双眼已瞎,自己比拟成前辈中类似的先人——无目。

可是现在再次听来,却迥然不同了。

就连地上的众位老和尚,也异口同声地念了一句佛号,叫道:“无目祖师。”

也只有相信圆寂,才能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们也深知,以圆寂的本领,不可能战胜篱忧,这一定就是无目祖师显灵了。

我也如此相信,毕竟相比一个死人复活来说,这种说法还更能让人接受。

那么圆寂,就是几百年前那位无目禅师了!

无目禅师又开口说道:“尔等应该一心修行,不要被外物影响了本心。你们这修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样下去,石门寺没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石门寺众人都低下了头颅,羞愧不已。

现在的石门寺,其实和所有旅游景点看到的那些寺庙都差不多,只顾圈钱,真正在修行的人,有,但不多了。

篱忧被逼退后,并没有再次出手,他不是一个蠢人,听到众人这番对答,大概也猜到了大概。他收起了那副冷漠,上前抱拳问道:“是哪位前辈寄身于此?”

在这个世界果然还是靠实力说话的,刚才还要屠人家满门,现在也懂得怎样做人了。

刚才的交手,已经高下立判了。

无目禅师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你走吧,我不想为难你。”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眼见着老祖显灵帮石门寺找回了场子,正是自己屌丝逆袭,华丽泄愤的时候,可现在老祖竟然要把杀人凶手放走,这还了得?

有人忍不住出声说道:“老祖,刚才那厮杀了我们的法江师兄,还打伤了这么多师叔师伯,可不能便宜了他。”

无目禅师对众人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呢?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的话,大可以上去找他理论,我就不管了。”

众人听了顿时哑口无言,如果不是恃着无目禅师,估计再给他们一百个胆,他们也不敢上去面对篱忧。见无目禅师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也就无可奈何无话可说了。

篱忧板着脸,最后还是一跺脚,闪身回到了轿子中。

抬轿、唱歌、吹打乐器的纸人刚才都已经自燃,烧了我的草庐,这时只剩下一顶纸轿而已。

也不知篱忧用了什么法术,他进轿之后,那顶轿子突然着起火来,很快就烧成了一堆灰烬,而里面的篱忧,已经不见了。

众人又是发出一阵嘶嘶的吸气声。

无目禅师失望地说道:“我说的话,你们没有听。不要被幻象迷惑了本心,这纸轿,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东西,里面贴有风符。篱忧施主,已经遁风而去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篱忧那奇怪的轿子里,有一道叫风符的东西。

那可了不得喽,如果人人都带上这么一道符,是不是连交通工具都省了?

多环保啊。

石门寺众人这时才想起他们来这里的目的,那就是救火。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接连响起,打水的,泼水的,顿时热火朝天起来。

但靠这么原始落后的方法,明显是杯水车薪,眼见草庐已经成了灰烬,火势将熄,但外围的大火反而有蔓延的趋势。

无目禅师突然转过身,口中叹了一口气,说道:“以我石门法,求一场雨。”

他转过身,我才完整看到他现在的面目,只见他两只黑咕隆咚的眼眶里,留下了两行血泪。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4 12:29:00 +0800 CST  
眼前的无目禅师,就是那晚我看见的圆寂。他戳眼挖心后,死得已经不能再死了,再次出现,却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以我石门法,求一场雨。”

无目禅师不像是一个开玩笑的人,可这九个字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世间真的有呼风唤雨的法术?

起码现实中我没有看过,石门寺的众僧应该也没有人看过。

所有人闻言都震撼不已,一时之间忘记了扑火,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无目禅师的身上。

被篱忧打趴的几个老和尚,早已经被人扶起,此刻也惊讶地问道:“老祖,石门寺真有求雨之法?”

无目禅师嘶哑的说道:“在别处不能,在此处能。”

几个老和尚你看我,我看你,表示完全不知所以然。

无目禅师口中说道:“这栖梧山上,有一处枯水井,你们可知道?”

结果所有和尚都摇起头来,纷纷表示不知道。

无目禅师说道:“这枯水井下,另有玄机,你们也不知道?”

众人连枯水井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它下面的玄机?

无目禅师有点痛心地说道:“这传承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连枯水井这样的地方,都没人知晓了,难怪石门寺会没落到这个地步。”

几个老和尚面上一片委屈,眼下的石门寺,是他们已知的这百十年来,香火最为兴盛的时刻,无目禅师又怎么能够说它没落呢?

不过无目的身份摆在哪里,他们倒也不敢出声反驳。

无目禅师又说道:“枯水井下,原本连着一条河,这条河是十方界河,可通十方世界。此河名为忘忧,传说有万丈宽,却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长。我佛成佛前,曾经在它岸边行走,足足走了一百零一劫,仍未走到尽头。于是我佛发下宏愿——我成佛后,必走到忘忧尽头。我如今就借忘忧河的河水,来灭这场山火。”

众僧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无目口中所说,是真是假。

即使有一个枯水井,也未必有他说的那么神奇吧?

而我听了,心中却咯噔一下,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有人说到忘忧河。

第一次是在梦中,王飞雪告诉我,如果丑八怪问我,她是谁?我就告诉她,说她是忘忧河边的青莲。

没想到在无目禅师的口中,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当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在恍惚之中,我耳边却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是谁?

我不能动弹,可是这声叹息,却真实无比,就在我身边。

难道是那个把我拉落沼泽,后来又捂着我嘴巴的存在?

它还没有走?

我顿时头皮发麻,本能地想放声呼喊:“无目禅师,快来救我。”

可我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了。

腹腔被一股异样的压力挤压着,想要说话,肺部就生起一道钻心的疼。

我额头上再次冒出了汗水,也许是篱忧出现后,发生的事情太过于诡异,直到此时我才想起自己所处的境地来。

看着石门寺众人都在这里,我却只能干瞪眼,顿时心中千万匹草泥马啊,狂奔而过。

我心中的绝望,就像一个饿了七八天的人,好不容易看到头顶上有一盒饭,踮起脚,举高手,却发现够不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把自己饿死了一般。

几十号人,没有人发现草丛中露出一个头颅,举起两只手的我。

再也没有比这更憋闷的事了。

我只能把眼光放在无目禅师那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要看见有人在,心里也会好受些。

这时无目禅师吩咐众僧人围着他盘腿坐下,然后他自己才坐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隔得有一段距离,我也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只是片刻之后,整个天空忽然黯淡了下来。

是乌云,遮住了月亮的乌云!

我心中大震,难道无目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可以借来忘忧河的河水?

很快,头顶就落下了雨水,开始只是稀稀拉拉的几点,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场倾盘大雨。

同样很快,天空又重新明亮起来,月光又再出现,雨水骤然停歇。

蔓延的山火终于被扑灭了。

无目与众僧坐在地上,雨水湿透了他们的僧衣,此刻山火扑灭,他们异口同声地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忽然对石门寺生气了一丝敬意,这才是真正的佛法,这才是真正的佛门!

无目禅师站起来,与几位老和尚私下耳语了一番,就打发石门寺的众僧回去了。可他自己没有跟着走,他看着石门寺一干人离开的方向,静静地发着呆,像是等待着什么。

终于,山路上,有一个身影折返了回来。

我早就猜到,他肯定会回来,他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解开空白签的机会。

六百多年前,曾有人解开过空白签,那个人就是无目。

如今无目就在眼前。

那个折回来的身影,正是法正。

法正走到无目禅师跟前行礼,叩拜道:“弟子法正,有事请教老祖。"

无目禅师道:“你可是为了空白签来?”

法正吃了一惊,无目已无眼,却看穿了他的内心。

“是。”法正答道。

无目禅师语气中有了笑意,说道:“你知道我在等什么?我在等你。”

法正完全愕住了,没想到无目禅师留下来,只是为了等他。

无目禅师道:“你跟我来。”

说完抬步便走。

法正迟疑了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这是我第最后一次看见法正,或许这样说不对,只是我后来看见的法正,已经不是今夜的法正了。

我已经想不到那么长远的事情了,现在所有人都已离开,我更加的绝望。可想到身边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顿时不能淡定了。

可是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完全无可奈何。

幸好,那东西再也没有动静了。

尽管我现在很忐忑,但沼泽里的泥水很是冰凉,让人的体温顺速下降,所有的疲乏一下涌了上来,我合上眼,终于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白花花的阳光把我晒醒了,我睁眼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那个沼泽里出来了,就连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换了一身。

我眼光一瞥,才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激动地叫了出声:“小花。”

小楚微微笑道:“昨晚很狼狈吧?”

我有点嗔怪地说道:“你也真是,怎么不告诉我枯水井在哪里,害我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

小楚唉的一声,说道:“我就是从枯水井里把你拉出来的。”

什么?这时我完全呆住了,没想到我身陷的那个沼泽,就是他们说的那口枯水井!

“对了,这几天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打你电话都打不通。”我连忙问道。

小楚眯着双眼说道:“那地方没信号。对了,昨晚的事情,可以和我说一说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那篱忧把咱的房子都烧了!下次见面,我要干翻他麻痹的。

我怀着一肚委屈,把昨晚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小楚居然还笑得出,她笑道:“那个叫公子篱忧的,其实不是一个坏人,不过就怕他也是给人利用了。”

“对了小花,看他好像在找一个人,不会是我吧?”我有点疑惑地看着小楚,毕竟是她发短信叫我藏起来的。

小楚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以为你是谁?”

呃,我倒想不明白了,那你叫我藏起来干什么?还非得藏在什么枯水井里,差点把我活埋了。

“那枯水井下那只拉我的东西是谁呢?”我又问道。

我亲身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可到头来没有一件是我能弄得清楚的。

反倒成了最迷糊的那个人。

当然问小楚应该也没有答案,她也不可能知道太多。

可是小楚却说道:“枯水井下面有一条河,叫忘忧河,是十方界河。枯水井是这个世界与忘忧河连接起来的其中一个节点。”

我愕了一下,她不会是在刚才听我说无目禅师的那一段里引用出来的吧?

可小楚又接着说道:“那个存在,叫阿布曼陀,是行走在忘忧河里的泥人。”

我面色大变,倏忽的一下站了起来,那双手,充满了泥土独特的腥味,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泥人?

可我震惊的是,小楚怎么会知道?

小楚见我这样子,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啦?”

我盯着她双眼,第一次觉得她是如此陌生,陌生的不是她的样子,她和以往一样,甚至比以往还要温柔一千倍一万倍。

由于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我相信她也是真正长大了,在性格上成熟一些也没什么出奇的。

可小楚怎么会知道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公子篱忧,还有阿布曼陀?

就连无目出现,也没有给她带来一丝震动,就好像什么都不在她眼中,她却什么都知道。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4 12:30:00 +0800 CST  
小楚的眼神没有畏缩和闪避,同样坚定地对上了我。

她何等聪明,早就从我的神色中发现了我的猜疑,她呵呵地笑道:“你不相信我?”

这怎么会呢?我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如果我连她都不相信,那么这个世界还有谁值得相信?

我平复了一下心绪,问道:“你是不是有很多东西瞒着我?你放心,如果你不方便说,我也不会勉强你。”

“你指的是哪些?”小楚波澜不惊,只是安静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篱忧会来?”这是我第一个疑问。

小楚想了想,忽然莫名其妙地问道:“季初,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我要你用心去说出来。”

她眼中充满了期待。

我愕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平心而论,我更喜欢的是她现在的样子。

她同样美丽,同样善良,只是更加安静,更加隐忍,也更加温柔。

而我季初,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这就是我的回答。

小楚笑了,真的在笑,就连眼角里都泛起晶莹的光。

“季初,无论世人怎么对你,无论你前面的路,是多么苦难曲折,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还是我,这就已经足够了。”

而这,就是她的回答。

我既激动,又失望。

我激动的是,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表露心迹。感情上的事很奇怪,有时候知道明明彼此相爱,可还是会提心吊胆,生怕被别人撬了墙角。所以世间男女热恋的时候,山盟海誓,永远是说不腻的情话。

有了承诺,爱,才有了根。

我失望的是,小楚对我提出的问题,选择了缄默。

可现在草庐被毁,也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摆在我们眼前的困境是,在这栖梧山上,我们没有地方落脚了。

我以为小楚会选择回到我们那座城市去,毕竟那里再不济,还有我们真正意义上的房子,是不?

可小楚却摇固执地留下来,重建草庐。

好吧,不是有句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爱的人在哪里,家才在哪里。说的就是现在的我了。

我们足足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搭起了一间简单的木屋。比当时杨木的草庐小多了,不过这是我们一手一脚搭起来的,意义远远不是鸠占鹊巢那种不劳而获能比拟的。

这个时候,我们才终于有了一点闲暇的时间。

“小花,你当时去了哪里?为什么男人不能去啊?”

事实上,几天下来不会真的连问这么一点问题的时间都没有,要怪就怪搭一座房子,难度真的已经超乎了我们的想象,那几天我们伐木割草,累得就像狗,所说所想的都是这根木头该绑在哪里,那个桩打得牢不牢固的问题。

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不知为什么,现在小楚对我叫她小花很是抗拒,过了好半天才说道:“我去的那个地方叫桃花源,它隐世已久,留下一条荒诞的规则,就是不准男人登岛,所以我不能带你去。”

原来小楚当日见我再次昏迷,学道无门,她很是忧虑,以为是群鬼上身,动摇了我神魂的本源,方才会出现那样的状况。

而在南方更南的大海里,有一个叫桃花岛的小岛,上面有一个隐世宗门叫桃花源。对神魂一术最是擅长,所以小楚就想去哪里,找个人来给我看看。

现在见小楚孤身回来,想必是被人拒绝了,我安慰道:“小花,王元朗说得对,绝处有生机,他们不肯出手,我们还会找到别的方法的。”

没想到小楚摇头说道:“他们倒愿意出手,可是他们说了,他们出手也帮不上忙。”

“那又是为什么?”我愕然问道。

“因为这不关神魂的事情。”小楚说道。

她给我说了桃花源的解释,那就是大道最是公平,万物本法地,地本法天,天本法道。万物皆是道子,所以大道绝不会堵截每一个人要学道的大门。不但是人,就连花鸟鱼虫,草木畜兽都可以学道。就连鬼魂中残缺的魂魄,也有道修。从没有听说被鬼上身,动摇本源后不能学道的说法。这事只怕有另外的根由,他们桃花源也爱莫能助。

看来事情有点复杂,怕真要去藏边碰碰运气了。

只是小楚白走了一趟,空劳形神,令我很是心疼。

小楚却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我走这一趟,却无意成了我的造化。”

我只能苦笑,自从捡了红包之后,这世间所有的倒霉运都到我身上来了。幸好,遇见了小楚,不然我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几天,我把小楚离开后发生的事都一一告诉了小楚,包括石门寺求签,还有就是在杨木书房看到了那张离奇的合影。

可惜的是,那本相册,也随着大火化作了灰烬,不然一定能让她惊跌下巴。

然而小楚对合影一事很是不屑,只是说道:“你没看见过那些明星的替身么?天下间长得比双胞胎还要像的人,多了去。”

她说得确实也有道理,我心头那朵火花顿时暗淡了几分。

倒是对石门寺求签一事,小楚却生起了浓厚的兴趣,直到现在,她方才了解到那无目禅师的来龙去脉,有点震惊地说道:“初听你说起那晚的事情,我还以为无目只是石门寺里的一深藏不露的和尚,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中间还有变故。”

“那你知道那只猴子是什么吗?”现在的我,简直当小楚是小说中那种无所不知的神秘人物了,她既然知道篱忧,估计一只小猴子也不在话下了。

小楚却鄙视地说道:“你还真以为我什么都知道?我也不过是见识比你多那么一点点而已。”

恋爱的日子,总是过得异常快,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此时已值深秋,山上多了一份寒意。栖梧山上漫山的枫叶,也变成了红色。

一木屋作巢,一爱人相伴,山色如画,如果这日子能够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啊。

就算我只能活上那么几年,又还有什么遗憾呢!

可就在那样安逸的日子里,小楚却萌生起莫名的焦虑,她每天都要蹲在那个曾经差点活埋了我的沼泽边上,像是在守候着什么。

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那个沼泽,我可是连近也不敢近了,生怕从中伸出一双大手,把我活生生地扯了下去。

对小楚这样的做法,我也很是担忧。

小楚却告诉我没事,当晚阿布曼陀那样也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他,那晚我就被篱忧发现了。

这一点我后来也不是没想到,只是当时给我留下的恐惧,真的太深刻了,所以我一直不能释怀。

月亮再次升起的时候,又是半个月之后。

那晚小楚本来就要睡觉了,可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个骨碌翻身而起,老远就叫了我一声,然后打开门冲了出去。

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爬起床,跑到门口一看,才看见小楚痴痴地站在了那片沼泽的边上。

我再也忍不住了,郁闷地说道:“小花,一烂泥地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了一个月了。”

小楚转过头,嘘了一声,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然而就在这时,我们没有说话,沼泽地里却发出了动静,里面的烂泥积水,开始咕噜咕噜地冒起了一个个水泡。

那些原本生长在上面的草丛,在一瞬之间,枯萎了下去。

我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去,生怕小楚有什么危险。

这时的小楚,眼中都是迷离之色,让我更是吃惊,正想把她拖回来。可她一把推开我,低声说道:“它要出来了,季初,不要动,你看着,你就在一边看着,我等它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今天,它终于来了,我感应得到,是的,它来了。”

她语无伦次,像是着了魔一样,可又是完全清醒着的,不然也不会叫出我的名字,这让我完全手足无措起来了。

那,到底是什么来了?

是阿布曼陀?

想到这里我顿时头皮发麻,可小楚坚决不肯走,我有什么办法?

我只知道,就算眼前天塌下来,我也要陪在她身边。

沼泽里水泡的翻涌声越来越大,很快,整个沼泽完全沸腾起来了。就像有一把火在下面,把这方泥水全都烧开了。

空气中传来了一种清幽的香味。

怎么会有香味?

这泥水我泡过,虽不说是臭不可闻,但充满了烂泥那种独特的腥臭味,绝对与任何香气扯不上亲戚。

正恍惚间,却听得小楚突然惨叫一声,她浑身啰嗦颤抖起来,额头上的青筋瞬间暴突,握紧拳头,咬着牙关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你怎么了?”我不知道她身体发生了什么状况,再也不能淡定了,连忙抓住她肩膀扶着了她。

可小楚莫名狂躁起来,她用力一甩,吼了一声:“滚。”

然后我就像败草一样,整个人被她甩飞了四五丈,然后重重地摔了下来。

顿时眼冒金星,浑身都散了架一样。

我又惊又骇,但眼下根本不在意痛不痛什么的了。我吃力地爬起,满脑子都是:小楚到底怎么了?

等我跑过去一看,我却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是这么片刻,小楚已经不再暴躁,她跪在沼泽边缘,安静到如同一尊雕塑。

而沼泽地中央,伸出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6 20:45:00 +0800 CST  
那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突兀地从沼泽里慢慢地伸了出来。

尽管只是个花苞,但足足有脸盘那么大,就像在沼泽中间点起的一株火苗,因为它是红色的。与倾泻而下的月光,形成了分明的对比。

阵阵香气,扑鼻而来,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小楚就像醉了一样,面色潮红,眼中迷离的光华,完全集中在了那株莲花上面。

那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它么?

我真是被镇住了,这个枯水井真是神奇,先是出现一个泥人,现在又出现了一株莲花,难道下面真的是有一个忘忧河的地方?

此刻红莲现,就连月光也黯淡了下去,仿佛天地间,没有东西能比它更加夺目。

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一幕。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月来,小楚对这片沼泽如此上心了,原来她在等一朵莲花。

她这样做,那就一定有她的理由,我说什么也不能坏了她的事。

想到这里,我按下了把她拖回去的想法。唯有小心翼翼在一边戒备着,预防出现什么幺蛾子来。

就在这时,呯的一声,花苞上一朵花瓣骤然弹开,发出清脆的声响。

接着呯呯声接连响起,那朵花苞瞬间就已经完全绽放开来。

饶是我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张开嘴,哇了一声。

因为一朵莲花,在顷刻之间,就占满了整个沼泽——最小有兵乓球台那么大的沼泽。

我不想多费笔墨去形容眼前的场景,只是这朵莲花开,世间再无花能入我眼。

牡丹虽美,却多了一丝富态。

梅花虽美,却少了一道妩媚。

兰花虽美,却又多了一份清幽。

唯有它,才是世间最完美的花朵。

莲花中间有一簇莲蓬,上面晶光闪闪,如钻石般璀璨。

更令人惊愕的是,这时有一道晶光雀跃而出,向着小楚飞了过来。

小楚缓缓伸出手,那只道光华便落在她手心上。

赫然是一颗饱满的莲子。

“再造之恩,没齿难忘。”小楚说完,对着那朵大红莲,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而那朵红莲就像有意识的一样,此刻又再慢慢合拢起来,重新变成了一株脸盘大小的花苞,然后又慢慢地沉了下去,消失不见了。

沼泽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上面的一蓬枯草,告诉我,刚才看到的一切真的发生过。

整个过程,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由它出现到消失,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而已。

让人只是以为做了一个梦。

我还未过过神来,却听得小楚叫道:“好了,你还在愣什么?”

我回神一看,小楚已经像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地看着我。

“刚才是怎么回事?”我连忙问道。

小楚扬了扬手中的莲子,说道:“那是红莲圣母,天下莲花祖。这一颗莲子,对我很有用。”

“有什么用处?”我又问道。

“用处可大了,譬如可以把它当糖果一样吃掉。”小楚打趣地说道,然后真的把那枚莲子放进口中,吞了下去。

我满脸黑线,说不是吧,你这么多天来,天天往这里守着,就是等一颗糖果?

小楚没有再开玩笑,认真地说道:“季初,其实我在乱葬岗上也被鬼上身了,不过师父出现得及时,所以我的情况没有你那么严重,这颗莲子有安魂的作用。但像你那么严重的,莲子也派不上用场了,所以......”

我明白她所以的是什么,我怎会怪她没有把莲子让给我呢?

事实上,听到她的话后,我一阵内疚。我根本没有想到,当时她也受了伤。可这两个月以来,她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去承受。

直到不久后,我才知道这件事的整个真相,小楚骗了我,可是那一刻,我原谅了她。因为到了那时我已经没法选择了。

吞了莲子后的小楚,那晚睡得异常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

看见她我却吓了一跳,敢情那莲子还有美颜的功能,小楚还是小楚,可是是用美图修过后的小楚,她整个人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变得晶莹剔透,完美无瑕。

我很是后悔,早知这样,我当时就跳下去,把整个莲蓬都撸下来,然后拿去卖,那样我就发达了。

小楚对我这样的想法很是不屑,嗔骂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真是掉进钱眼去了。”

呃,我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我那是穷疯了好不好?

尽管我们都试图让生活过得更加轻松,可我们都知道,如果我的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迟早会变成迫在眉睫的生死之忧。

眼下留给我们的时间看似充裕,但其实并不多。

因为很多人学道,穷尽一生都练不出气机来,而我现在连学道最初级的那扇门还没有迈进去。

我知道小楚每晚都在半夜起来,挑灯翻看典籍,但最后却只能叹着气,毫无办法。

按理说应该去藏区碰一碰运气也好过现在这样干耗着啊。可每当我每次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都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打消我的念头。

而只要我稍微表现得固执一点点,她都会一个人默默回到房间里,偷偷地哭泣。

对于她的反应,我完全不能理解,却又只好作罢。

就在除夕前夜,小楚忽然对我说道:“季初,我要去给你找个师父,我相信一定有人能够救你的。”

我苦笑道:“人海茫茫,去哪里找那样的人呢?”

小楚发了狠的说道:“如果这次我找不到,我们就去藏区,去找法王灌顶。”

大年初一刚过,小楚就收拾了一个包裹,告诉我留在这里等她,三个月内无论找不找得到,她都会回来。

这次我就不干了,上次她用男人不能去的借口甩开我,这次还不让我去,那我可不是要闷疯了?

小楚的态度却同样坚决,她只说了一句话:“起码在栖梧山上,有人能够保护你。你跟着出去,又能怎么样呢?”

我没想到,温柔之后的小楚,仍然是我hold不住的霸道存在,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开。

整座后山,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过年,这就是过年呵,我很是失落。小楚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跟着出去了。

大过年的,总要串下门吧,该去看看我的老邻居们了。

我绕过山路,再次来到了石门寺上。

石门寺上很多人在烧香拜佛,倒也没有人求签什么的。这让我很是奇怪,以为是大过年的,法正和尚休年假了。

现在的和尚庙,福利待遇比一般工厂好多了,是不?

虽是这样,但无目求雨的情景令我想起来还是激荡不已,心中对佛更是尊敬与虔诚了许多,当下我也买了几扎香烛,插在了门庭中的大香炉里。

正要转身离开,就瞥见圆方和尚站在大殿中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向他拜年。

圆方虽然败给了篱忧,可那一战,对他来说,虽败犹荣,起码他代表石门寺站了出来。

圆方为人木讷,看见我也是吃了一惊,脸上神色更是凝重起来。

“施主,别来无恙?”圆方的寒暄就像电视剧中,武林高手相见时那样的开场白。

“大师还记得我?”我很是客气。

每逢佳节倍思亲,只有同是一山客,才最解这种天下无故知,相逢便是缘的那种寂寥。

圆方点了点头,说道:“施主可是来找法正?”

敢情是他知道我与法正有过交集,才会这样以为吧。

我不是来找法正的,可还是随着他的意,问道:“对了大师,法正呢?怎么转了一圈都不见他?”

圆方叹了口气,说道:“贫僧此刻正是担忧法正,他当夜说要回去找无目禅师,可一走之后,至今仍未回来。那解签处都荒废了好几个月了。眼下又到了大年初六,石门寺最为盛大的龙坛法会即将召开,到时无数香客前来求签解签,去哪里找得人来顶替啊?”

我愣了一下,当时我亲眼看到法正跟着无目禅师走了,不过心想解一支空白签而已,三两个小时足够了吧,没想到法正那一走,走了这么久!

我只好安慰道:“无目禅师是石门老祖,法正跟着他不会有事的,大师可以放心。”

圆方却说道:“施主,你也认为,当晚我的圆寂师兄,就是无目祖师么?”

我怎么回答?我也不认识什么无目不无目的,你们石门寺的人都认了,我还能不认吗?

圆方叹了口气,说道:“如果当晚,附身在我圆寂师兄身上的,是我石门寺的任何一位老祖,我都不会怀疑。偏偏是无目祖师,我却想不通了。”

我讪笑道:“大师,既然你都愿意相信附身一说,为何偏偏执着于无目禅师呢?”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6 20:46:00 +0800 CST  
圆方语气凝重的说道:“无目禅师当年因为某些缘故,最后下场极为悲惨,不但法身俱殁,就连元神都消散了。此事甚是隐秘,除了历代住持,基本没有人知道。”

我有点好笑地说道:“大师还指望无目能活上几百年来?不死的话也不会说是祖师显灵了。”

圆方说道:“施主有所不知,我指的是,无目祖师形神俱灭,拿什么附身在我师兄身上?”

那我就想不通了,说道:“你当时为何不揭穿他?也省得现在懊恼。”

圆方摇头叹道:“他所施展的确是我石门法,当时情形所逼,我怎么会为了这点事,置数十门人的性命不顾。”

无论如何,无目禅师是站在石门寺一边的,他是谁并不重要。

对圆方来说,重要的是,再过两天就是龙坛法会,圆真已死,法正失重,没有人坐镇解签,石门寺该如何应对?

我并不能缓解他的烦恼,但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寺内可有人养猴?”

圆方愕然道:“施主为何这样问?”

我决定还是把当日看到的情形说出来。至于圆方怎么做,他应该能做出自己决定。

圆方听完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走回后院去了。

告别圆方,我就回到了后山,那几天再也没有去过石门寺,也没有去看那个所谓的龙坛法会。

我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可不知为什么,现在对石门寺,有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恐惧。

总觉得里面就像一个龙潭深渊,等着我下去,然后把我淹没。

随着我知道的越多,才发现它上面的人和物,都不像我看到的那样简单。

那两个月是我过得最无聊的日子,除了下山采购了两次物品,我都没有离开过后山。

幸好篱忧没有再杀一个回马枪,也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出现。

直到两个月后的某天中午,准确的来说,是小楚离开后的第二十六天中午,就在我每天的等待中,小路上走出了两个身影,我心中大喜,因为其中一个就是我魂牵梦萦的小楚。

我一下冲了出去,老远就大喊道:“小花,你回来啦?”

可等我跑到眼前,在那一刹那,我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回来的正是小楚,此刻她显得很是疲倦,但看见我还是很高兴,说道:“我给你找到了师父。”

那时我不知道如何去回答,小楚找来的这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头上该盖着一张薄薄的黑纱巾,浑身上下只露出凝脂一般的脸蛋。

她长得很美丽,比用美图修过的小楚还要美,看起来也很年轻,但又似乎很老,让人完全猜不出她的年纪。

而且眉宇间,总是不经意间涌起一抹淡淡的哀愁。

我第一次见她时,并没有留意到这些,直到今天,她与小楚站在一起,经过鲜明对比后,才察觉出这些来。

“是你?”我大吃一惊。

这个人,竟然就是那晚送我冥币的神秘女子。

神秘女子看见过我,露出一丝笑容,开口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而小楚站在一边,少有的生气骂道:“季初你不要放肆,王前辈以后就是你的师父。”

“王...王前辈怎么称呼?”

被小楚责骂后,我也不敢造次了,自己能不能学道自救,就看眼前这个女人了!

神秘女子看了小楚一眼,见小楚没有说话,才说道:“我叫王都灵。”

什么?我眼睛都惊跌了,她真的叫王都灵?

看见她们一副不解的样子,我连忙把眼睛扶了回来。

回到木屋,小楚拘谨地请王都灵在厅中坐下,才对愣在身后的我说道:“还不过来行拜师之礼?”

我一下回不过神,就像木头一样,怔怔地跪下去,叩了三个头。

如果说现实世界中,对我来说谁是最为神秘的话,那么一定不是什么无目禅师,也不是什么篱忧。而是那个给了我一枚冥币的女子,没想到自己如今居然要拜她为师了!

从此以后,我季初就有了师父。那种感觉很奇特,就像在这个世间,多了一个亲人,多了一个依靠。

等我叩完头,师父叫我站起来,她徐徐说道:“季初,你是我收的第一个弟子,但是为师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引导你,所以关键还是要靠你自己努力,你可懂得?”

“弟子懂得。”我郑重地回答。

师父说道:“你不能学道,其实为师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为师的道与众不同,不用你学什么入门功法,你可以以术入道。”

见她语气随和,我也放下了心中的拘谨,不解地问:“师父,什么是以术入道?”

“学我的术,成你的道。”

师父的回答,说得极是高深。

小楚这时才松了口气,深深一拜,说道:“多谢王前辈。”

“你不用客气,这便是缘。”师父淡淡地说道。

我听师父第二次说到缘分,好像对缘分一事极为相信,倒有点道家因果的意蕴,不由得问道:“对了,师父,我们这一派叫什么名字,是属于佛家还是道家?以后有人问我,我总要甩个名头出来镇场子的吧。”

没想到,我这一问,顿时把我师父给问住了,她认真地想了很久,才有点尴尬地说道:“季初,我们这一脉传到今天,到你身上,也只是传了三代而已,所以,名字,名字还没来得及想好。若有人问,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的天啊,看来我们这一派底蕴比不上小楚啊,连石门寺都比不上。开宗立派的那位祖宗,就是我师父的师父了。

见她毫无架子,我屌丝的本性,三言两语就露出来了。

我有点懊恼地问道:“那我们这一派有多少人啊?”

想当初杨木想收我为徒,我就是看见栖梧派人数少,不够拉风,才拒绝了。

这回师父倒是很干脆的说道:“不多不多,就我和你两个。”

我心中顿时苦涩起来,只好站在一边干笑起来。

“怎么,你有意见?”师父像是发现了我的不妥,开口问道。

我怎么敢有意见!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一两天之内,等我对师父稍微熟悉了之后,我对她的观感完全被颠覆了。这哪里是什么前辈高人啊,这分明是一位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

因为我发觉我师父,有时单纯到让人砸舌。

她会把窜进来的小松鼠,抓进被窝里,让它睡觉,说是外面天气冷,不要冷坏了它。

她还会好奇地问小楚,桌面上的东西怎么用?抬头一看,才发现她把红唇膏画成了腮红。

......

这些,都不是她装出来。

我把心中疑惑告诉小楚,小楚这样说的:“王前辈大半生都在深山修炼,久未涉世,所以心思才会单纯点。”

但她同时警告我,可不要因此就对她产生不尊重的心态来,她可是这个世间有数的高手,真正的高手。就连嵩山达摩洞里的那几位高僧都欠了她一屁股债,看见她都要夹着尾巴逃跑。

不是吧?我师父这么豪?还放债来着?

说到钱,我就兴奋起来了,那是我本能的一种渴望,虽然我不太爱钱,要不然也不会月光光了,是不?但也许就是因为平时穷疯了,才会这样子。

三天之后,师父终于开始教我术法了,能绕开所有法门,以术入道。那么这个术法,该多牛逼才行啊。

站在门口的空地上,我师父一身黑衣,美到就像天人。

小楚自觉回避,趁着这个空档下山采购物品。对于任何门派来说,每一个法术,都是不能轻易让外人学了的,这个我倒是理解。

师父指尖上捏着一枚铜钱,她开口说道:“季初,这枚铜钱叫冥币,你如今知道了吧?”

这个我知道了。

师父又说道:“冥币,来自阴间,是阴间真正的钱。”

杨木也说过这枚钱来自阴间,但阴间的钱,不就是我们逢年过节烧给先人的那些纸钱么?

师父笑道:“反正我师父是这么对我说的,我也这么对你说。这枚钱有很大用处,我现在传给你,你可要把它用好了。”

我把这枚铜钱接了过来,看见它和上次那枚差别不大,都是锈迹斑斑,上面没有一个文字,也没有花纹。

“冥币,可以驱鬼,可以买阴间路,总之大部分阴间的事,都可以用它解决。”师父神色自傲地说道,就像给我的是一块黄金一样。

我看着手上这枚不大的铜钱,有点不相信地说道:“师父,它就这么厉害?”

师父说道:“当然,有钱能使鬼推磨,鬼,其实比人更为贪婪,只要有钱,本性就会暴露无遗。”

她语气一转,接着说道:“我传给你这枚铜钱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这样,而是我传给你的术,与这枚铜钱有关。”

我的术,与这枚铜钱有关?

可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师父身形一晃,如鬼魅般出现在我身前,她突然举起手,向我脑袋重重地拍了下来。

我大惊失色,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我根本没法闪躲。

“轰”的一声,这回我脑袋真的在炸响,真的炸了。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7 11:24:00 +0800 CST  
我顿时惨叫出声,与此同时鼻腔一热,两道鲜血就像打开了阀门的自来水般,喷涌而出。

我指着师父,惊骇到说不出话来。

师父不屑地拍了拍手掌,说道:“没什么,帮你打开天门而已。”

原来是这样,不过也太狠了吧。稍有不慎,可是会出人命的。

我胸前的衣服已经全是喷出来的鼻血,当下一把脱开来,捂着鼻子。

师父说道:“不要捂着它,让它流。”

我眼泪都流出来了,敢情这不是你的血,才会说得这样痛快!喷了这么多血,我已经一阵晕眩,双眼发黑,就连小腿都在发软。

师父伸出手,在我额前一拍,说道:“痴儿,还不快醒来。”

说来也怪,她这一拍非常用力,可我却感到灵台一阵空明,说不出的舒服。

鼻血也刹时止住了。

“你现在才学道,天门早已合拢,错过了最佳的年纪,到时只怕你能够学有所成,也不能更进一步了。所以为师才会用这样的手段,帮你清一清污垢。”师父眯着双眼,难得的笑了起来。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可是把我吓死了。

我说过师父很单纯,有时甚至很幼稚,但她进入师父的角色之后,就会变得老气横秋,从容之极。这让我百思不得解,只能说,我师父天生就是当师父的料。

“多谢师父。”我龇着牙说道。

师父继续说道:“你看好了,这门术法玄之又玄,为师为你演示三遍。”

我连忙站到一边,死死地盯着师父的动作,生怕错过了半招半式。

师父摊开手,手上又多了一枚冥币,然后就手一扬,那枚冥币就向我飞了过来。

我连忙侧身避过。

“看清楚了么?”师父说道。

看倒是看清楚了,不过也太简单了吧,我连忙问道:“师父,就只有这些吗?”

师父说道:“当然不是,这只是第一式。”

吓了我一跳,如果就这样的招式,我哪里用学,随便抓起一块石头丢出去,都比这来得威猛。

师父手一翻,手上又已经多了一枚冥币,然后提醒道:“看好了。”

我更加小心翼翼起来,心想这次师父应该放大招了。

师父手一扬,那枚铜钱果然又再飞了出来。让我想不到的是,它的速度却异常很慢,就像放慢动作似的,还不如第一式来得迅速。

我却不敢大意,如果说师父第一次只是丢出一颗石子的话,那么这次便明显不同了。

因为这枚铜钱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根红线,它一端连在铜钱方孔中,另一端却出现在了师父的手上。

她刚才展示给我看的时候,明明是没有红线的,现在怎么多了一根红线来?

尽管我很是紧张,可那铜钱实在飞得太慢了,结果还是让我很从容地避开了。

只见师父手一收,那枚铜钱径直落回掌中,她又问道:“看清楚了么?”

我估计现在自己的表情,和表情包里那个尔康“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差不多,惊讶地问道:“师父,就这样?”

这两招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以为师父传授给我的一定是一门惊天的术法,没想到只是这样简单的扔飞镖。

相比当时在乱葬岗上,楚十三使出的那段拘鬼咒,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回我真的有点失望了。

师父淡淡地说道:“这是第二式。”

我深吸了一口气,唯有把最后一丝希望,放在了师父的第三式上。如果这一式还是这样逗比的话,我也就不学了。因为根本不用学啊。

师父看了我一眼,开口说道:“如果你能学到这个境界,为师会考虑把一身所学亲自传授给你。”

看来师父这次要放真正的大招了。

我的精神干劲又被撩拨起来,连忙睁大眼,生怕错过了分毫。

师父却抬起头,很是感触地说道:“春天到了,大雁向南飞。”

我举头一看,原来师父不是在读课文,而是天空中真的飞过两行人字形的大雁。

“你看好了。”师父又提醒道。

在说话间,她脚步已然向前踏出,然后伸手随意地向着天空凌空一抓。

天哪,我刚止住不久的鼻血又流了出来。

不是师父走-光了。

也不是她抓出了九阴白骨爪的气势,她这一抓,真的只是随随便便的一抓。

可是,就在她伸手之间,那两行大雁的身上忽然出现了一条条线条。

而那些线条的另一端,不知何时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师父举起来的那只手上。

整个过程,我连眼睛都没有眨过,可愣是没有看清这些线条是怎么样出现的,又是如何来到她的手上。

此时师父喝了一声:“与我结缘。”

然后攥着线条的那只手轻轻一拉,天空中顿时响起起一阵叮叮当当,像风铃一样清脆的声音。

直到现在那群大群方才受到惊吓,纷纷拍打翅膀,哀鸣着向着更远的天空飞去。

师父把手伸到我面前摊开,她手上并没有什么线条,只有十数根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羽毛。

我这时已经合不拢腿,不,已经合不拢嘴来了。

这种术法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一个人,一只空手,把在几百米外飞着的鸟儿,硬生生地撸了一把毛下来,也许这就是真正的雁过拔毛!

看着我震惊的模样,师父噗哧一声笑了,她得意地说道:“现在你还会不屑为师教给你的这门术法吗?”

我老脸一红,原来自己刚才的表情师父全都看到了。我回神过来,可还是不解地问道:“师父,这门术法真是太神奇了,可是有什么用啊?”

我总不能学一门专拔鸟毛的术法吧,想到这个我还是抗拒的,我可不想变成那种虐待狂。

师父神色凝重起来,说道:“季初,为师刚才施展的术法,已经可以接触道的门槛了,你不要妄加揣测,为师展现给你看,只想告诉你,大道无涯,但并非虚渺,只有自己道心坚固,才能有一番成就。”

“这招术法叫——与我结缘,万物因缘生,因缘灭;因缘聚,也因缘散。所以,有缘才有因果。与我结缘,就是用我的道,与万物强结因果。因果即是债,这因果由我主宰,所以,被我结了因果的都会欠我的债。其中的奥妙,为师也是刚刚碰触到,等你有一天也能使出这一招来,想必会有深刻的体会。”

师父的话,再次让我久久回不过神来。

原来这一招术法,名叫与我结缘。

这真是了不得的术法,我在杨木的书房里,随意翻过的典籍里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类似的术法。

不过想想,这倒有点像神话故事中那个叫月老的神仙,他不就是用一根红线帮人们缔结姻缘的么?

师父对我的想象很是无语,只是说道:“知道为师刚才是用什么与那些大雁强结因果的吗?”

我当时只看到有些线,没看清是什么。到了后来,连那些线都不见了。

师父骄傲地说道:“这术法,由冥币结缘,就算它们死后,也要还我的债。”

经她这么一说,我顿时对这术法有了更高的期待,如果那样,我以后随便对人使出这一招,那我岂不是发达了?

我要让天下人,都欠我的债。

那样,多牛逼啊。

师父就像看透了我的心,她严肃地说道:“以后你若能学成此术,需要切记,第一,不能擅自使用,如果遇到修为比你更高的人,可是会反噬的。第二,不可滥用,就算遇到比你修为更低的,也不可以随便用,不然会有意想不到的灾难。为师说的,你记住了吗?”

特么的,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不准我用吗?我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心中的宏伟目标被她一席话打碎了满地,只好懊恼地说道:“知道了。”

可师父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异常地明亮起来,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要你发誓。”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在她的威压之下,我只能按照她的方法,有模有样地发了个誓。

师父就在一边看着,看完才说道:“季初,你不要怪为师苛刻,为师传你这门术法,目的是为了让你学道自救,好让你固本筑元,恢复阳寿。你千万不要违背了我的初心。不然会害了你的。”

我看她对这门术法很是忌讳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师父,这门术法的副作用很大吗?为什么你这么担心我去用它?”

师父叹了一口气,说出了答案:“因为强行结因果,本身就是违背了大道的意志。”

我若有所悟,师父说的,就是这门术法,本身就是一门逆天的术法。

强行施展,只怕连老天都会难容。

是这样的意思吗?

师父听了我的理解,有点欣慰地说道:“季初,你是一个有慧根的孩子,为师走后,你好自为之。”

我听了有点吃惊,问道:“师父,你要走了?你为什么要走啊?”

师父低下头,叹了口气说道:“季初,这三天是为师这么多年来过得最快乐的日子。为师也很想留下来,亲自指导你。但是......”

师父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了。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7 11:25:00 +0800 CST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不愿意师父离开。

尽管我与她相处的时间很短,可就这短短的三天,她已如一块正在融化着的坚冰,悄悄地融进了我的生活里。

那种感觉很奇怪,不是我对师父有了什么非分之想,只是莫名其妙的,她就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我与师父,有另外的缘法。

在修炼上,我更是连门道都还没摸到,根本不知从何学起。如果看几遍就能学会的话,恐怕天下间所有师父都要下岗了。

我也当然希望她留下来继续教我。

师父沉默了片刻,略带忧伤地说道:“师父还要去找一个人,不能留下来。”

我听了心中一震,随即想起当时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忍不住问道:“师父在找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师父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有点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和你长得很像?”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如果不像的话,师父当时也不会说认错人了。

我想了想,随即想到相册中和杨木合影的那个男人,不由得暗叫了一声,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脱口而出说道:“我见过他。”

师父一把按着我的肩膀,激动地问道:“在哪里?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在一张照片上,一张1986年拍摄的照片上。”

我知道这个人对师父很重要,当下也没有卖关子,就把当时看到的那张相片说了出来。

师父听了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焕发出蓬勃生机。

没错,是生机!

之前的师父虽然很美,但是给人一种垂垂暮已的凋谢感。现在的师父,就像早晨七八点的太阳,在一瞬间就把我秒成了大叔。

她就像疯了一样,口中大叫着说着:“没错,那是他,一定是他。我就知道他不会死的,一定是小灵做错事,惹他生气了。都怪小灵不好,把他气跑了。”

我被师父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大跳,听她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那家伙就是一个负心汉,把我师父给抛弃了。

如果他还活,到现在该有四五十岁了吧。

想到一猥琐大叔,半老头子就这样把我师父给啃了,还抛弃了。我顿时怒发冲冠,忍不住问道:“师父,那家伙...他是谁呀?”

师父被我出声打断,方才从那既狂热又自责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但还是隐藏不住那心中的激动,开口说道:“那人就是你的师祖。”

什么?

对这个答案,我根本毫无准备,差点连口水都喷出来了,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男人就是我师父的师父!

这是真实版的花小骨?

那可真是虐心了,我一边同情地看着我师父,越看她就越像小骨。一边在心里骂我那不是东西的师祖,连我师父这样的美人都抛弃了,那还是男人吗?

还是男人吗?

师父回过神之后,却坐在了草地上,眼中一片迷离,像是陷入了一场久远的回忆。

我知道她有话要说,丝毫不敢出声打扰。

过了好久,师父才开口说道:“我叫王都灵,我要找的那个人,是我师父。”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只听到我师父婉转的声音,就像春天的溪流,流进了心田。

我师父王都灵,出生蜀中一个大家族里。这个家族很大很大,富甲一方,在当时整个蜀郡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但令它名声显赫的不是它很有钱,而是这个家族几乎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个修行天才,几百年来,俨然成了西南的一大宗门。

王都灵的父亲,王有财,就是王家当时那位天才,自他幼时展露出修行的天赋后,他就被家族寄予了厚望。先是送去蜀中草堂学了五年儒,然后又被送去青城山学了五年道,最后又被送去峨眉学了五年佛。

十五年后,一个集儒道释各家所长的青年男子,在蜀中修行界,如流星一般崛起。

王有财,名字很老土,可无论谁只要说起这三个字,都无不竖起大拇指来。

这样的人,当然过得不会太坎坷,甚至还会过得很得意。

他确实很得意,青年成名,家里有钱,再不得意就没谁了。

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家中的大姨太二姨太等等各姨太,都可以凑几台麻将了。王有财他也很努力,陆陆续续给王都灵干出了十多位大哥。

眼看人生如此,该满足了吧。可王有财真的不满足,因为他想要一个女儿。

有懂得卜命的老友劝他不要执着,他命中无女,命该如此,不能强求。

有财非但没有听从老友的劝告,到了最后反而走火入魔了般,到处求神拜佛,甚至还弄来无数偏方,自己吃还不算,还要他各位老婆太太一起吃。弄到家里鸡飞狗走的,好不热闹。

直到王有财五十八岁那年秋天,他说要去青城山访问故友。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后他带回了一个头发蓬松,满脸污垢的女人。

面对大家的诧异,有财没有多说,只是叫丫鬟带那女人去梳洗一番。

那女人梳洗一番,穿上干净的衣服后,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王有财就把她收作了小妾,没想到正是这个小妾,完成了王有财十多号太太都没有帮他完成的夙愿,在第二年给他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来。

他的女儿,当然就是王都灵。

那个女人,就是王都灵的母亲,可她在生王都灵的时候,难产死了。

——师父说到这里,完全沉迷了,眼中泛着泪光,就好像真的看到了她母亲一样。可那个时候她刚刚出生,怎么会记得她母亲呢,就连上面这些事都是她大娘后来告诉她的。

之后的王都灵,就像生活在蜜罐里的孩子,幸福地长大。

她不能不幸福,因为王有财对他实在太好了。

她的大娘一直到十二娘,大哥一直到十六哥,个个都把她捧在手心里,最好笑的是大大哥王孟,都结了婚,孩子都像王都灵那么大的人了,还让王都灵骑在背上,当马一样赶着满院子跑。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一直到了王都灵十四岁那一年,那一年,王有财已经七十多岁了,他的各位儿子都很懂事,持家有道,王都灵的七哥王成,成了他那一代的骄子。

那天恰好是王七学成归来,家里大摆筵席的那天。

那夜的王家就如以往的王家,甚至比以往还要鼎盛。整个蜀中同道,商圈好友,就连当地军阀都来了不少人,给足了王家面子。

可在场的所有人,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惨变会在那夜发生。

刚刚酒过三巡,门口处那头忽然传来了一阵惨叫声。

王有财大吃一惊,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跑来这里撒野,被护院的打了。

赶快叫人出去看一看。

可那人还未转身,大门外就抛进来几个黑乎乎的东西,咕噜咕噜地滚到了王有财脚下。

在一瞬间,所有人的面色大变,坐在王有财身边的王都灵更是吓得尖叫起来。

她何曾见过那样血淋淋的景象啊!地上的滚着的,竟然是看守宅门的那几个护院的头颅。头颅,还在冒着热乎乎的血,空气中传来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同坐主桌上一位穿着军装的大光头,他猛然站起来,按着腰间的手枪,操着浓重的口音骂道:“是哪个王八子,敢来王家撒野,本帅一枪毙了他。”

话音刚落,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外走进来一个浑身黑色的身影。

灯光之下,才发现这是一个穿着紧身夜行衣,用黑布蒙着脸的蒙面人。

看见来人只有这么一个,刚才被吓呆了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除了一些女性家眷,在座的哪一个不是见过世面的人?

光头大帅拔枪就要打,却被王有财按了下来。

这个地方,毕竟还是姓王的来做主。

王有财冷冷地问道:“阁下是谁?如果是来喝酒的,王某无限欢迎,如果是来搞事的,哼。”

王有财冷哼一声,倏忽站起,浑身杀机顿现。

王都灵第一次看见父亲这样子,也不由啰嗦起来。

那个蒙面人却开口说道:“王先生,我来找你借东西。”

他说话很是拗口,不像华夏人。

那个光头大帅此时出声喝道:“你是扶桑来的忘八蛋?”

蒙面人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语气却异常骄傲的说道:“我找的是王先生。”

王有财听说是来借东西的,心中虽是疑惑,还是问道:“你要问王某借什么东西?”

“人头,王先生和在座所有人的人头。”蒙面人真诚地说道,他说得把握十足,好像人们真的会把人头借给他一样。

这句话出口,顿时捅了马蜂窝,那光头大帅愤然抬枪便打。

呯呯呯几声接连响起,可枪响之后,倒下去的不是蒙面人,而是那个光头大帅。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8 00:35:00 +0800 CST  
光头大帅那几枪,全都打到天上去了。

在他开抢的时候,数道流光就如闪电一样直奔他全身要害。

王有财就站在旁边,他出手了,接下几乎所有流光,可也仅仅是几乎,还不是全部。

有一道光,射进了光头大帅的咽喉,然后他倒了下去,所以他的枪就失去了方向,胡乱地向天上乱打。

王都灵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插在光头大帅喉咙的,是一枚形状怪异的飞梭。

见光头大帅在眼皮底下被人杀死,王有财勃然大怒,他手一抖,那接在手上的飞梭,又如流星一样窜向蒙面人。

可那蒙面人向上一跳,整个人凭空消失,那些飞梭全部打空了。

王有财见状面色一沉,大声叫道:“所有人都退到屋子里。”

他成名多年,并不会怕了区区一个蒙面人,他怕的是再有人死去。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蜀中大有身份的人,他们只有跺一跺脚,整个蜀中都会震动。

到时即使王家再显赫,事情都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他王有财的地盘,他王有财设的宴席,他决不允许那样的事在他眼皮底下发生。

可是他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一声惨叫,一个坐在边远角落的中年贵妇,突然头颅飞起,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那个蒙面人就目光炯炯地站在旁边,手上握着一把血淋淋的长柄匕首。

惨叫之下,刚才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的众人,此刻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一窝蜂地离开席位,向着里屋狂涌而去。

刹那之间,哭骂声,抱怨声不绝于耳。

那蒙面人哈哈地狂笑起来,用生硬的声音讽刺道:“这,就是华夏的修者?无用的,东亚的病夫。”

他一挥手,围墙外突然翻进来数十条黑影,他们举起手上明晃晃的长刀,如狼进羊圈一样,向着人群杀了过去。

这时就算王有财有再高的修为也无济于事了,他一个人如何救得下所有人?

何况在他身后,还站着数百位王家的家眷。

王都灵就在其中,她大妈拉着他,躲在父亲的身后,茫然地看着这血腥的一幕。

在她的眼里,何曾见过今夜这样的景象啊!

那些宾客中也有修行的好手,可夹在人潮中根本施展不出来。

而那些蒙面人可没有顾忌那么多,他们见人就杀,见人就砍,所以一时之间,好多修者还未来得及施展,就已经毙命于血刀之下了。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不分强弱。

只要是活着的,杀,杀,杀!

王有财浑身颤抖,他知道王家,在今天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王家众兄弟,无论是修行的还是没有修行的,此时都不用等王有财发话,已经无畏地冲了上去。

王都灵看到大大哥王孟,上去只是一个回合,便被一把长刀斩成了两截。

王孟不是修行的人,他在众兄弟中比较憨厚,只是负责打理王家的田产。他冲上去,无疑是自杀。

看着大大哥死得如此凄惨,王都灵不由得痛哭出声。

最后,二哥,三哥,六哥......十六哥,他们一个个死在了屠刀之下。

只剩下七哥王成,还有几个平时修行的大哥,还在苦苦挣扎着。

王有财没有阻拦他的儿子们,他知道他们都是去送死的,可他也只能看着。

这里死的人太多了,多到他不得不给他们一个交代。

令人绝望的是,围墙外还在陆陆续续地翻进手提长刀的蒙面人。

现在他们甚至在人数上面也占据了优势。

终于,王有财出手了,他带着所有的仇恨,带着咆哮,向着那些蒙面人冲了过去。

刚才他没有出手,是因为这个王家,只要有他在,就还是王家。只要他的儿子们,那些宾客中的修者,以及护院保镖们能够打退那批人,那么残存下来的王家,更加需要的是他。

现在他不得不出手,因为无论他出不出手,都已经改变不了局势。此刻出手,杀多一个是一个,杀两个就够本了。

他一出手,就夺了所有人的眼球。

甚至有人跺脚骂道:“这老匹夫早出手就不会这样啦。”

只见他大拳开合,带起道道金光,刹那便有两名蒙面人在他拳下碎成了肉块。

当真是霸道之极。

但没有人知道王有财此刻也是心中叫苦,安逸的生活让他已经多年没有出手的机会了,尽管修行使他的身体比普通人更为硬朗,但是十多位姨太太也掏空了他的身体。

所以几拳之后,他的气势便弱了下来,被几个蒙面人纠缠着不能脱困。

杀戮再一次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尽管蒙面人中伤亡也很大,但围墙外就像打开的魔闸,那些蒙面人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

终于杀戮逐渐蔓延到了王家家眷这边。

王有财被缠住,王家十六兄弟现在只剩下王成一人,浑身是伤,他们自身难保,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能干瞪眼。

王家的家眷,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长刀落下,照样身首异处。

很快,地上到处都是尸首。

大妈拉着王都灵,不断地向后退去,她们知道无论怎么退,都没有办法改变结果,只是本能地想多活片刻而已。

活着,那怕是多一分钟也是好的。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整个王家变成了修罗场。

王都灵看得已经麻木了,她在那一夜看过了太多的死人。她看见王成被三把长刀同时刺了胸口,那个王家骄子站在地上依然屹立不倒。

她看见王有财用尽最后的力气,轰杀一人后,踉跄地向她跑了过来。

“小灵,当日为父遇见袁地罡,他说我有儿不能传家,非要有女才能留血脉,没想到当真是如此。只是他也错了,此刻为父也保不住你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几把长刀同时穿透了他的背部。

那是王有财最后的话,直到王都灵长大之后,才知道她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

几个蒙面人杀了王有财后,鬼魅一样向着王都灵这边冲了过来。

而王都灵这边,连她在内只有六个人,还都是普通人,真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眼见长刀当头砍下,王都灵却连眼睛都没有眨,她发现自己不再害怕了,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她的所有亲人都已经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眼见这一刀落下,毫无悬念。

可这一刀没有落下来。

王都灵等了好久才发现,那把刀上不知什么时候,缠着了一条红绳子,顺着那把刀看过去,竟看见了那个蒙面人身上也突兀地出现了一条绳子。

令她茫然的是,现场也变得死寂一片,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就这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所有黑衣人都像中了定身法一样,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而他们的身上,同样出现了一条绳子。

这些绳子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结起来的蜘蛛网。

此刻院子的空地上,走来一个人。他长得很普通,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但他的笑容很温暖,眼睛很明亮,看得就连抱了必死之心的王都灵,也多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勇气。

一把令人心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莫害怕,我来了。”

那个男人,从此之后就成了她的师父,开始了一段奔波的岁月。

直到六年后,也就是本朝建国那年,王都灵与师父才在藏边的雪山上隐居了下来。

也是到了那年,她开始跟着师父学道,同样因为年纪问题,被师父强行拍开天门,那时流了半天的鼻血才止住。

令师父欣慰的是,她很有天赋,大部分术法都是一点就通。

而且她也很努力。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努力,因为在她心中一直没有熄灭过复仇的火种。

尽管当年那些黑衣人都死在了师父的手上。

可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屠杀那么多人?

却一直是个谜。

她曾经用了很多办法想从师父口中知道那些人的信息,可是师父都没有告诉她,只是说一切已经过去了,要王都灵学会重新开始生活。

放下?说的永远比做的简单。

王家几百口人的性命,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

王都灵不敢惹师父生气,但是她趁师父放她下山历练的那几年,偷偷打探起这方面的信息来。

她手上什么线索也没有,唯有记忆中那另外的长刀,以及那个看似是领头的蒙面人,说的是一口生硬的华夏语言,听光头大帅的语气,那人极有可能来自扶桑。

她以为那些人如此神秘,应该很难查到有关的信息,没想到很快就有人告诉她,她要找的,很有可能就是当时潜入蜀中的忍者——伊贺流。

因为那时正值华夏与扶桑大战,蜀中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并没有被战火波及,大有成为华夏大后方的趋势。所以扶桑组建了很多秘密队伍潜入蜀中,试图用特种手段将蜀中打垮,为扶桑前线减轻压力。

难道真的是这样,自己家成为了那场战争中无辜的牺牲品?

这种说法很有道理,但王都灵不敢轻信,她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也正是因为这个念头,使她差点送了命,所付出的代价,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恢复过来。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8 00:36:00 +0800 CST  
为了找出那些人的信息,王都灵做了一件她认为小到不能再小的事,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眨眼间变成了修行界的公敌。

即使她修为再好,道行再高,在那样的情况下,也只能狼狈地逃回藏区。

可在藏区,她遭到了一波最猛烈的围攻。

那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画面,她的对手,是当时整个华夏最为顶尖的修者,单是藏区就出动了不下二十位法王。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就在关键时刻,师父出现了。

他一个人,突兀地出现,等到王都灵看清楚时,他已经站在了数百位修者的前面,用身体挡住了她。

“我的徒弟,我来教。”

王都灵从没有听过师父用那样冰冷的口吻,说过那样霸气的话。

她不由得泪流满面,说道:“师父,我错了。”

此刻师父就像一座大山,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为她,不惜与全世界为敌。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师父是那样的疼她。

可他名不见经传,说出的话在那些顶尖修行者的耳中,不过是他放的一个屁而已。

有个一直从蜀中追着王都灵杀到藏区的中年道修冷笑道:“你是谁?你知不知道你身后的那个人犯了什么罪?”

师父冷冷地说道:“我是他师父,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句话出口,不但是中年道修,就连那几位原本沉默不语的法王也哈哈大笑起来。

“交代?口气真大,就不知道本事怎么样?”中年道修冷笑道。

师父没有理他,只是转过身,对王都灵柔声说道:“我现在罚你,回雪山禁足十年。”

这就是他的交代。

那中年道修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怒喝一声:“呱噪。”

扬起手中长剑就向师父刺了过来。

“你还等什么?还要为师请你回去吗?”师父没有看背后刺来的剑,眯着双眼对王都灵说道。

王都灵又怎么会不知道师父的苦心,这是师父叫她走啊!

尽管她不想走,可她知道如果留下来,反而会成了师父的累赘。

“师父...”她一咬牙,却已泣不成声。

“我会回去找你的。”

师父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却有不容怀疑的力量。这时他才转过身,面对那道修刺来的一剑。

王都灵只好一跺脚,一边放声大哭,一边狂奔而去。

她很想回过头去看看,师父到底赢了没有?那些人有没有把师父怎么样?

可她不敢,她怕自己回过头去,会看到让自己崩溃的一幕。

天空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

一道道闪电,劈开乌云,仿佛要把大地劈碎方才甘心。

王都灵心如刀绞,她在问自己:我真的错了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也不知道如何分辨,因为她闯出来的祸,死了太多人,死的人何止是王家的十倍。

回到雪山的王都灵,自此十年内都没有下过雪山。

她听师父的话,禁足十年。

可是师父却没有履行他的承诺,他没有回来找她。

那一战本是惊天动地的一战,却不知为什么,在十年后就像被人遗忘了一样,再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之后王都灵就开始了她人生单调的历程。她要找他的师父,找到那个为了她与全世界为敌的男人。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体!

她走遍了藏区,甚至走遍了半个华夏,只要她认为师父会出现的地方她都去过,可是她失望了。

直到十多年前,她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告诉她来南方这边,或许会有发现。

就这样,她又来到了南方,走遍了每一座山,走过了每一条河流。

直到数天前,她遇见了小楚。

——

我没有想到我师父王都灵的一生,竟如此坎坷,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家破人亡。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都耗在了找一个男人的身上。

尽管师父并没有说起很多我师祖的具体事迹,但足以令我对师祖他老人家刮目相看了。

一个人,为了徒弟,毅然与天下修者为敌,就连那位电视剧中的长留上仙,也做不到这样豪迈吧?

我再也忍不住了心中的激荡,问道:“师父,我师祖他是谁啊?他叫什么名字?”

师父叹了口气,问道:“季初,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你会信吗?”

我愕了一下,师父跟了师祖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连这些都不知道?

见我不信,师父慢慢站了起来,神色说不出的落寞。

“季初,你师祖从来都没有告诉我这些,当我问他的时候,他情绪就会很激动,异常暴躁。后来我都不敢再问了。”师父说道。

师父不像在隐瞒我,也没有这样的必要。

可我更加想不通了,师祖为什么不肯告诉师父?

还有他既然能在86年和杨木合影,显然没有在藏地那场大战中死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为什么师父找了这么多年,连个影儿都找不到?

他后来去了哪里?

这时我才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眼前如花似玉的师父,算起来已经八十多岁,虽然不知她为什么可以保持少女的模样,但这样算来,我那位师祖怎么也超过一百岁了吧。

那师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结果真的很悬。

连我都想得到,师父怎么会想不到?

我突然觉得师父很可怜。以她的道法,要让自己一生过得多姿多彩,甚至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都不在话下。

可惜她的一生都被一个男人毁了。

那个男人救了她的命,却毁了她一生。

我又想到了王飞雪,师父与他,是不是同一种人呢?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都说多情苦,原来是真的。

如果无情,是不是也就可以不用执着,是不是也就可以过得更加潇洒?

师父幽幽地说道:“季初,我之所以把这些告诉你,是因为以后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这时的我,对师父已经再无一点虚浮之心,当下恭声说道:“师父吩咐,弟子万死不辞。”

师父摆了摆手,说道:“言重了,其实也不是大事。我说过,当你能达到我刚才施展的那种境界的时候,我就会把一生所学全数传授给你。但人生无常,师父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所以倘若师父不在了,你就去南方更南的苍山上,把师傅遗骸带回藏边的雪山安葬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动容地说道:“弟子遵命。”

我不是一个太感性的男人,这是理科男的硬伤,但这刻却直想掉泪,就连喉咙都已经哽咽起来。

师父不在意地说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哭什么?”

我只好忍住泪水,不想被她看笑话。

“我给你的冥币呢?”这时师父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我连忙把攥在手心的冥币摊开,说道:“在这呢。”

“与我结缘,由冥币作为介质,所以你要学会这一招,就要先与冥币结缘,方才能施展开来。”师父抓着我的手,说道。

这时我才发觉她的手异常冰冷,接触之下竟不由得打了几个冷颤。

师父顿了一下,说道:“这便是我当年付出的代价。好了,不说这个。我帮你把冥币种下,你务必要记着我的话,此术逆天,不可滥用。”

我点头应诺。

师父抓着我的手,把我五只手指完全扳直,凸出了掌心。

她拈起那枚铜钱轻轻放落我掌心,口中说道:“有子季初,愿与精血,与钱母契约。以道心为念,生道根。”

滋的一声,我手心顿时冒起了一阵焦烟。

那枚铜钱就像被火烧透了一样,灼热难耐,竟把我的掌心血肉烧出了一股焦臭味来。

我哎哟一声,额头冷汗直冒,本能反应下只想把冥币甩手。

可师父那只手就像大钳一样,抓住我令我丝毫不能动弹。

“有子季初,愿与精魂,与钱母契约。以道心为念,成道根。”

那枚铜钱在师父口中话语之下,灼烧得更是厉害,顷刻就已通红一片,开始在我手掌中融化起来。

哇,那真是特么的痛啊,我全身的毛孔全部打开,就连身体里水分都在一刹那被蒸发出来。

“有子季初,愿与钱母契约,奉天承运,与道结缘。”

师父又是一句出口。

这时那枚铜钱已被高温完彻底烧成了铜汁,毫不留情地流进了我掌心的血肉中。

山谷里回荡着我杀猪一般的叫声,

被刚烧成水的铜汁灌进血肉的滋味,不用我说,你想都可以想象得到。那是我人生中叫得最惨的一次了,没有之一!

师父刚松开我的手,我就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不断地哀嚎着打滚着,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掉进了灼热的岩浆中,被烧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声音嘶哑了,身上全是黑臭难闻的体液,但是身体的温度终于慢慢地降了下去。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有熟透,还好好的。就连被铜汁流进去的手心,也没有见到损烂,只是手掌中间多了一只红色的烙印。

那是一只眼,圆圆的眼眶,中间是一个方形的瞳孔。赫然就是一枚铜钱的模样。
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8 00:37: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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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滴水冰河  发布于 2016-07-18 00:37:00 +0800 CST  

楼主:滴水冰河

字数:107503

发表时间:2016-06-18 08:28:5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7-20 06:31:24 +0800 CST

评论数:19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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