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如影随形
最近，整个秋叶京最郁闷的人，应该就是胖大海碌英了。
他的土木行遭遇了一场事故，但也因祸得福发现了一名大师级的巧匠，这让其他同行都艳羡不已。可偏偏碧氏一封信送来，要让他把这名大师赶走，这简直让他气坏了。
不过碧氏是他的老主顾了。在这秋叶京里，得罪了碧氏，生意确实难以再做得顺遂。他也知道，乌鸦嘴的背景没有那么简单，绝非可以长留之人。所以愤慨归愤慨，他最终还是忍痛照着碧氏的意思解雇了乌鸦嘴。
乌鸦嘴离去时，他满心愧疚，给他多结了三成工钱。倒是乌鸦嘴安之若素，既没有不满，也没有推辞，收了工钱就背着他的小包袱走了。
但他没有离开秋叶京，而是在城门口的一个小客栈里住了下来。
汤子期则听到暗卫们的禀报，这些日子有几名河络一直在暗中跟着乌鸦嘴。但他们并没有太多异样的举动，也就说不好来头。乌鸦嘴现在是河络中的红人，说不定那些还是诚心跟随想要找他学艺的崇拜者呢！
乌鸦嘴如此镇定，倒让汤子期有些无奈。除了吩咐那些暗卫继续保护和监视之外，她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一时似乎十分清闲。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雪吟殊忙得焦头烂额。或者说，整个皇城极天都热烈地忙碌了起来。因为风翔典就要到了。
风翔典是羽族的盛典。这一天是羽族的起飞日，不管贵族还是平民，在七月初七都将受到明月同等的眷顾。除了极少数的暗裔羽族之外，所有羽人都可以展翅飞翔。这一天是整个羽族最喜悦的日子。
何况在秋叶京这样的繁华之都，风翔典这一天已经成为整个城市的节日。六族都会为这一天腾出空来，纵情享乐。
今年秋叶京的风翔典筹备尤为紧张，因为时隔多年，羽族最高层的贵族们终于又从青都来到了这儿。
按照惯例，风翔典这一天，上层的各大家族会各自派出最优秀的年轻人，前来朝拜羽皇。他们会在月力最盛的那一刻，围绕在羽皇身边，跟随羽皇起飞，象征着永远忠实地效忠。
一手创立翊朝的雪霄弋隐遁于青都之后，虽不再过问朝政，但在风翔典这种重大节庆时，贵族代表仍是每年前往青都朝拜的，只不过今年却改回了秋叶京。
明面上的缘由是几大家族以澜州的羽族居多，但这未免不值一哂。瀚州叛乱之后，再愚钝的人也感觉到，雪氏皇权的核心，渐渐开始由羽皇所在的青都向秋叶京倾斜。暗中流言乱飞，但青都方面，羽皇雪霄弋却毫无表态，就像这个变化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定在秋叶京的朝贺庆典仍旧顺利地推行着。

“汤氏众人已经到秋叶京了，老师不去见见他们吗？”
一株疏桐，一张木桌，一枰棋，一壶茶。汤子期落子之时，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汤罗回了一子，面色不豫道：“他们来了这里，又何须见我？”
他受了不轻的伤，一直在府中休养，并未返回青都。而雪霄弋也像忘了还有他这样一个老臣，没有召唤，也没有联络。他有那么一点的茫然，不知道自己在这转动的局面中，还能做些什么。
他入朝从政以来，一直是杉右汤氏最重视的族人。就是汤氏家主，也奉他为尊，一向礼敬有加。他虽不管族中事务，却是汤氏在朝中真正的根基。因此此次率人前来秋叶京的族侄汤成，抵达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前来拜见汤罗，但却被汤罗拒之门外。
因为他对定于秋叶京的朝贺，始终心有不忿。现在的九州之主，还是青都的雪霄弋。风翔典在秋叶京举办，于礼不伦。他改变不了雪吟殊，甚至影响不了汤子期，但赶走一个汤成出出气还是能办到的。
老师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不过相比总是忧心忡忡，这样的任性也许反倒让他更可爱些吧。汤子期这么想着，忽然感到院外的树梢一阵响动，显然是有人从上头掠过。
汤罗也感觉到了，冷哼一声，道：“这局棋不用下了，你只管去吧！”
汤子期把棋子丢上棋盘，笑道：“子期输了，下次再向老师请教。”
她出了汤府。果然，前去保护乌鸦嘴的暗卫头领在外头等着她。此刻这名黑衣羽人头上冒出涔涔冷汗，拱手道：“禀大人，我们……我们把那河络跟丢了！”
“怎么回事？”
暗卫大略一说。原来自昨夜开始，他们就发现原先一直跟踪乌鸦嘴的几名河络消失了。一开始他们也不能肯定，直到清晨才确认了这件事情。而还没等他们回报，这一大早，乌鸦嘴就出了城。
他上了擎梁山，进了密林。羽人们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因为茂密的树丛就是他们最熟悉擅长的舞台。他们只需在树木间跳跃行走，就可以便捷地追踪目标，隐藏身形。然而正是有了这种轻松的心情，再加上护卫乌鸦嘴这些日子并未出现什么危机，他们反而在这林子里着了道。
简单地说，是树木上不知分泌出什么胶质，把一个个追踪的羽人都粘住了。不知从哪个时刻开始，他们不但脚下被死死粘在树干上，连不慎触及树枝的手臂和身躯，也像被钉子钉住一样，怎么也动不了了。
想想各个身怀绝技的武士像茧蛹一样被悬挂在树上张口结舌，汤子期有点想要发笑。但是见眼前这个黑衣羽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她还是勉力忍住了笑，正色道:“你们没想过脱鞋吗？”
“有。可是毕竟还是乱了一下子。等我们几个兄弟脱了鞋弃了衣，那河络已经钻进林子不见了。”他想起当时的情形，仍旧两眼冒出怒火，“我被吊在树上的时候，他还笑嘻嘻地朝我挥了挥手！”
“河络擅使陷阱，但陷阱可不只在地下。”汤子期叹道，“这个人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想到的呢？”
还好，是乌鸦嘴自己设法离开他们视线的，倒不需要太过担忧。
“我们脱困后，在那片林子当中和外围都仔细搜寻过，却一无所获。”暗卫头领面露愧色，“我留了人继续寻找，接下去还请姑娘示下。”
“近日大家都辛苦了，让大家都回来歇着吧。”汤子期看了看天色，“暂且没你们的事了。”
暗卫一愣：“不再搜寻那河络了吗？”
“不用了。你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禀报给殿下就好。要是他太忙了，你随便给云辰捎个话也行。”汤子期起身想要离开，看着那人望着自己欲言又止，想了想又道，“要是殿下问我上哪儿去了，你就说，风翔典在即，我去给他寻一份礼物吧。”

要从目光锐利的羽人眼皮底下脱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那几个羽人还是专干这行的，训练有素。
确信所有的尾巴都甩掉之后，河络直奔自己的目的地。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从最初就一直跟着他、一直想要杀了他的那些同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他周围消失了，这反而令他更加不安。但现在确实是个最好的机会，他不但摆脱了来自同族的危机，也设法摆脱了那些多管闲事的羽人。他要把握这机会，尽快重新上路。
因此他没有犹疑，迅速前往已经坍塌的山中歇。
那块地下空间发生事故之后，入口就被封了起来。一来工程很长时间内都不会重启，二来也为了防止不明情况的路人误入发生危险。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知道有一个容易进去的入口。
等到整个矿区安静下来，他开始行动。他很顺利地到达了他知道的那个入口。洞口有草叶遮蔽，拨开草叶后一块大石呈现，面前像是没有去路。但他左右拨弄了一番，大石便“咔”的一声向一旁滑开，在夜色中露出一片更加幽深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步入了黑暗。在这片黑暗中，他四下摸索了一番，找到了自己之前预留下来的一盏离沼灯。
这就好了，他暗暗舒了口气。万事俱备，他只要快一点找到他的东西，就可以离开那些讨厌的羽人了。
想到自己的诸般安排，他心中不禁冒出一点点的得意——羽人们想看住他，哪里有那么容易。
但这种自负的情绪还没有持续多久，他突然一惊，猛地回头。
因为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他举起灯，睁大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在离沼灯光的范围之内，映出一个修长纤瘦的身影。
阴魂不散的羽人！那一瞬间乌鸦嘴想要破口大骂，但是一个有学识有风度的河络的尊严还是让他忍住了这种冲动。况且他看出来，这不但是个羽人，还是个女的。不但是个女的，还是他的熟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气愤地大叫。
“等你啊。”羽人姑娘抱怨着，“你来得也太慢了吧。这个地方黑灯瞎火的，再待下去我可要受不了了。”
“你知道我会来？”乌鸦嘴这一句，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唇角迸出来的。
“你想了办法脱身，当然不会让我们轻易找到。”汤子期低头看他，从容不迫，“但你无所事事地待了那么久，肯定是不想离开秋叶京。我虽然不知道你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但我猜多少和你之前所做的事有关。既然这样，想到这个地方不是很正常吗？”
“要是你猜错了呢？”
“猜错了，也只是再找不见你。但反正你已经不见了，最坏的结果不也就是这样吗？”汤子期满不在乎地道，“何况胖大海早先告诉过我这个入口。他好歹是这工程的领工，察觉到你留的这一手并非难事。有了这一层，我对我的猜测，把握还是很大的呢。”
乌鸦嘴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丧气地道：“那你想怎样？”

“当然是帮你。雷眼郡的巴齐陆苏行大人，”羽人懒懒的眼神突然肃穆起来，“你该不会认为，想杀你的人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吧？”
乌鸦嘴紧盯着她：“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没有反对她喊出的身份，汤子期的把握便又大了一些：“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你不信任我们，我们却不能弃你不顾。”
“是雪吟殊让你来的？”乌鸦嘴——现在可称之为巴齐陆大人，很是苦恼地说，“为什么你们羽族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走了，哪来这么多闲话可说啊。”汤子期向洞穴深处走去。
“你到底想要什么？”巴齐陆却不为所动。
汤子期回过头来：“要说我真的仅仅是为了帮你，也许你会觉得太虚伪了。那我这么说好了，雷眼郡苏行在秋叶京出事，甚至是死于非命，绝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再者，你手上的那个东西，我也很有兴趣呢。”
巴齐陆心里一紧，忍不住踏上前一步，低声道：“你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
“不知道，”汤子期干脆利落地说，“但你危机四伏，却丝毫不想向太子殿下寻求庇护，我只能认为，你的东西对他要么大有益处，你担心他会抢夺；要么对他大有危害，因此不能让他知道——不管是哪一种，对我来说都至关重要。”她歪着头停了停，“但我愿意相信，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我相信哪怕你不当我们是朋友，也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巴齐陆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最后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提着灯向前走去。“走吧，算我怕了你了。”

巴齐陆此行的目的地是青都。
三个月前，他们从雷眼郡出发，护送一件货物前往青都。这个乔装成商队的河络队伍共有七人。他们不愿引人注目，行事低调，只想早日抵达目的地。
在澜州南部，他们就发现了身旁的危机。有一些同族在暗中潜伏，时刻准备置他们于死地。他们在前往秋叶京的途中，一共遭遇了三次伏击。到最后一次，只有巴齐陆和一名秘术师逃了出来。在秋叶城外，为了保护巴齐陆，河络秘术师带着货物与他分头而行。巴齐陆最后可以确定的是，秘术师身死，而货物被他藏了起来。
生死一线中，巴齐陆不得不藏身在擎梁山的工匠中，一来是为了保护自己，二来同伴最后死去的地点，就在山中歇附近，他要寻找更多关于货物的线索。那件东西绝不能丢。
说起来事情挺简单的，巴齐陆三言两语就讲完了。但汤子期可以想象，他们遭遇了怎样的九死一生、惊心动魄。不仅如此，还有失去同伴的惊怒、悲伤和恐惧。即使这样，眼前这个河络仍然有着稳健的判断力和步步为营继续周旋的勇气，不禁令她肃然起敬。
“所以，要杀你们的都是谁？你们运的货物是什么？你们要去青都干什么？”她听得心惊，但还是把最重要的三个问题一下子问了。
“我们此行的目的如果达成，会在整个越州掀起变革，因此有人看不惯，想要阻止，也不是什么怪事。”洞穴深处的道路并不那么好走，河络矮小的身躯却灵活地跳过了一个个拦路的石块，“但我相信北邙等地的氏族，还没有那么丧尽天良。据几次交手的判断，一路追杀我们的，应该是‘隐龙门’。”
北邙是越州北邙山脉下的一支氏族，隶属于火山城邦，与雷眼郡相邻。他们虽然经常与雷眼郡发生摩擦，但听巴齐陆的意思，并不是被怀疑的对象。汤子期思忖着，口中重复道：“隐龙门？”
“对，他们是我们河络当中的异数。因为他们……不信真神。”巴齐陆顿了顿，仿佛连说出这几个字都是一种罪过，“他们信奉的，是龙神。”

信奉龙神？这就是所谓河络的邪教吗？汤子期想起雪咏泽当时说的话，倒是可以对应得上。“他们为什么要阻止你们？”
“因为他们不想要阿络卡，他们认为能指引世间之人的东西……是龙。”巴齐陆摇了摇头。
他没有接着回答她的另外两个问题，而关于龙，汤子期所知甚少，对于龙族流传于九州的神秘莫测、帝弋对他们的痴迷求索也不是她的兴趣所在，故而她没有追问，只是道：“你们行事如此隐秘，我们在越州的眼目，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为什么隐龙门能那么准确地掌握你们的行踪？”
“不知道。”说着，巴齐陆停了下来，举起离沼灯，往四下照了照。
汤子期这才发现，他们站在了一个岔路口。她这时才体会到，原来山中歇的内部，有一个如此巨大的空间。之前下来救人时，只看到一个甬道，毕竟还是无法窥见此地的全貌。
“我那位同伴留下的东西就在这里。”巴齐陆神情肃然，“汤姑娘，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取吗？”
汤子期左右看了看，这个山腹中高大的岩石空间里，目力所及空无一物。她不得不再次问：“你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你见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巴齐陆站直身体往左走了三步，又往前走了三步，似乎在丈量着地面，然后抬起头看着她，面容严肃，“至于你能不能见到，就看缘分吧。”
他脚下画出的尘土痕迹，已经显出了一颗六芒星。他自己站在星芒的中央。汤子期看见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一个卷轴，在这昏暗的环境下，它还泛出一层银亮的微光。她不由自主踏前一步，也踏进了星芒之中。
河络此时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伸出一只手，抓住眼前这个羽人，提醒道：“小心了。”
“小心什么？”
“会头晕。”
说着，巴齐陆的手一抖，银色的卷轴飞快地展开。汤子期看到卷轴上绘着的是幽幽森林。随着它整个打开，上面的图案就像流淌起来一般，迅猛地朝她扑面而来。她感到空旷的山洞迅速退远，卷轴中的世界呼啸而至。一阵天旋地转之下，她算是明白了“会头晕”的意思。

十七章更新完毕。

阴谋一步步展开啦，开始出现神秘组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