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盛宴——宋之天倾

赵普道,想不到柴兄对京中人事如此熟悉。
张永德抢着说,当然了,咱们柴…..
话没说完就被柴荣凌厉的目光逼了回去。
王朴也对柴荣的身份感到好奇,但他并不着急,转头向着赵匡胤问道,“方才听壮士说起,二位乃是洛阳人士,不知出生于洛阳何处?”
韩令坤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大声道,“我兄弟二人也不算是洛阳人氏,只是父辈从军出征四方,刚好生在洛阳的夹马营,其实我们都是祖籍河北。”
“河北何处?
“涿郡”
赵普笑道,“这可巧了,我与王兄乃河北蓟州人氏,蓟州紧邻涿郡,我等可算是同乡了。”
柴荣道,我出生于河北邢州,这位张兄弟虽祖籍关中,但自小便随我一起,也可算是河北人氏。
赵普道,那大家就都是河北人了,店家,快上酒来,他乡遇故乃人生快事,当浮一大白。
王朴心中埋怨赵普总是好酒,但他也确实高兴,于是就没说什么。
店家端上酒来,赵普见那酒色泽暗黄浑浊,端起来先尝一口,淡而无味,与昨夜周家的酒相比不啻天壤,叫道,店家,你这也叫作酒?恐怕兑了不少水罢。
店家过来,赔着笑道,不瞒众位客官,小店家的酿酒手艺本是祖上传下,味道向来是极好的,只是这些年来庄稼歉收,实在寻不出好的酒米,只好凑合着兑些水,也就是嘴里能有个酒味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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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映雪青松 时间:2017-06-20 15:16:56
赵普还要发作,王朴阻拦道,则平,朋友相交贵在知心,岂在乎有酒无酒。
说罢,已举起酒来,众人也同时饮了。
柴荣放下手中酒碗,向王朴问道,二位先生既是河北人士,为何又到了这关中之地呢?
王朴并未答话,赵普抢道,“还不是全亏了石敬塘这个混蛋。为了讨好契丹人,竟甘愿出让幽云十六州。他要作儿皇帝,我们可不愿沦为夷狄、左衽终老。”
柴荣点头道,赵兄所言极是,想我中原大好江山,竟被拱手让人,但凡有些血性的,谁不扼腕叹息。
韩令坤问道,你们说那姓石的为了当皇帝,把家底子都送人了,这样作皇帝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赵普道,韩兄弟却有所不知了,但凡人私念膨胀便利欲熏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日北面事虏,明日转过身来便南面称尊。纵然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也是顾不得的。
赵匡胤道,只不过我听说石敬塘虽然卖身投敌,但做了皇帝却不长久。契丹人扶他登了帝位,他死后不几年,契丹人又出兵灭了晋国。
王朴接着说,这就叫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得之于夷,失之于夷。但幽云之地本中原屏障,自此契丹屡屡进犯中原得手,皆起因于此。想我华夏神州,自轩辕氏以来本应混元一统,如今支离破碎、金瓯残缺,不知何日有圣人出世,得解民倒悬之苦。
众人见他心忧国事,都很是敬重,沉默良久。
这时店家端上熟牛肉和大饼,众人饥肠辘辘,放开大嚼。赵普喜爱酒肉,左手端酒,右手提了汁水淋漓一大块牛腱子肉猛啃,王朴却不喜荤腥,只用箸捡那清淡素菜。店家今日做得好买卖,献殷勤道,“这位客官莫不是嫌牛肉粗老、不好下咽,小人这昨日还杀得一口羊,若不嫌弃,愿奉送一碗。”
王朴摆手不必,赵匡胤却道,有羊肉更好,连汤带肉舀六碗上来。
店家连声应着跑下去,不移时用一个大托盘顶了热腾腾六大碗羊肉汤。
赵普见汤色亮白,汤面上撒了葱花芫荽,里面卧着一片片切得晶莹亮薄的羊肉,不禁赞道,你这家熬得好汤,想不到华州城外也有如此佳肴。
说罢,便去挟肉,匡胤道,先生别慢。回头唤道,把你家油泼辣子多上些来。
河洛关陇本秦晋之地,地势交接,饮食风俗也差不多,店家忙不迭又送上一碗红艳艳油亮亮的辣油。
匡胤拿起一个白面大馍,用手掰成细碎若指头大小,泡在羊肉汤碗中,再加一勺红油浇在面上,双手递与王朴,“王先生,这东西最是养身暖胃,再有食欲不佳之人,也会口腹大开。”
王朴本嫌羊肉荤腥,但感念匡胤盛意,不便推辞,接过来,先轻抿一口汤,再挟起一片肉慢慢咀嚼,只觉汤鲜肉美,辣香中带着一股猛劲,细品之下却又别有一番羊肉独特的细腻鲜嫩。脱口赞道,好,好,真是好。
众人依样也将馍泡了,赵普道馍和羊肉都是寻常用惯了的吃食,想不到二者相加,竟有鱼和熊掌之妙。只不知赵兄弟管这叫做什么?
赵匡胤笑道,这是在下以前一时顽劣,偶然淘气之作,日久养成习惯,但逢羊汤,便要与馍并食,感觉精神充足,身心舒畅。却并未曾想过取个什么名号。
王朴道,如此美食,岂可无名,就叫作羊肉泡馍吧。
众人齐赞声好,狼吞虎咽,就汤化馍,以馍下肉,片刻间一扫而光。酒足饭饱后,赵匡胤接着问道,方才先生提到幽云之事,那依先生之见,幽云十六州还收不收得回来?
柴荣心中也有此问,忙望向王朴,看他会作何回答。
王朴摇了摇头,柴荣心中一凉,“那是没有希望了?”
王朴道,各位可知,契丹来源何处,又为何今日竟成我中国大患?
韩令坤道,契丹是外族,当然来自塞外了,他们骑兵多马又快,所以咱们抵敌不住。
赵匡胤喝止道,令坤不要在这里一知半解,听听王先生怎么说的。
王朴笑道,韩兄弟所言极是,契丹始于北魏,起于长城之外燕山以北草原广褒之地,类似往日汉之匈奴、唐之突厥,逐水草迁徙而游牧、狩猎。唐初,其八部结盟,有兵四万,接受唐朝统辖。后该族见唐室式微,遂怀狼子野心,不断向外扩张,实力大增。后梁贞明二年,其首领耶律阿保机在龙化州称天皇帝,建元神册,国号契丹。神册三年,阿保机在潢河以北建都,称为皇都,后改称上京。随后,降服甘州回鹘,攻灭渤海国。后传位于耶律德光,于晋天福七年,灭晋,遂改国号大辽。
韩令坤不齿道,区区夷狄,也要建国称制。
赵普道,韩兄弟不要小看了这契丹人,他们仿我汉家礼仪,设官制、置州县,耶律德光灭晋后还曾在汴梁升殿颁敕、临朝称尊,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天气炎热,北人不耐南方酷暑,恐怕他还要久踞中原哩。以契丹铁骑之盛,在中原所向披靡,恐罕有其敌。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2 10:25:42 +0800 CST  
柴荣“呯”地在桌上一击,“岂有此理,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依先生之言,幽云之地就再无重归我华夏中国版图之日了?”
王朴笑道,柴兄莫急,方今天下纷乱,割据四起,魏晋隋唐之高门大户早破败衰颓,草野庶民流离失所。由草莽行间而至节镇将帅者,不胜枚举,攻伐交错,征战连年。兄弟尚阋于墙,又何谈攘外?这种种情事,又岂是急便可解决的?
赵普也道,当今劲敌,唯在契丹,除非国家一统,阖中国之力,以御外侮,否则要想收复幽云,那是绝无可能。
柴荣对王赵二人对天下大势往来历史的渊博早已十分佩服,静下心来虚心问道,“还请先生指教,何日能致国家一统,靖平胡尘、民众得享太平呢?”
王朴道,当今天下,朝廷仅据河洛关陕诸地,北有燕辽虎视眈眈,东南有李氏所建唐国,据江北江南四十余州;西南有孟氏之蜀国,雄峙东西二川;两浙有钱姓之吴越;湖南有楚、此外尚有荆南、岭南。诸路割据,或自僭位称尊、分庭抗礼,时时意欲取而代之。或虽奉中原名号但暗中阳奉阴违,持观望之态。
说到这里,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看众人都认真凝听,于是继续道,“其实天下诸侯皆不足惧。”
韩令坤惊讶地说,先生这话可令人不解了,如果诸侯都不足惧,那为何至今没有天下统一呢?
柴荣和赵匡胤等人也正有此疑,想听听王朴的解释。
王朴道,只因这群人中是没有一个有能力一统天下的。
柴荣道,先生这话,在下却有些不赞同了,常言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怎知这天下群雄就没一个是天命所归?就说我当今朝廷,代晋兴汉,谋臣如云武将如雨,训虎狼之士卒、枕戈待旦,俟时机成熟,便当翦灭群丑,复我河山。
赵匡胤接口道,还有方才先生提到的诸路割据,比如巴蜀和江南,都是地广物阜,兵卒众多,难道他们都没能力北进中原?
王朴也不着急,徐徐说道,当今朝廷,地不过数省,民不过百万。刘知远所谓天子之位,亦为军旅推戴,与藩镇得国何异。盖起于军旅则必为骁将骄卒所掣肘,如此则易偏信不明、所用非人。所谓虎狼环伺于侧而小丑跳梁其中,甫一得国便是如此,绝非国祚长久之象。
众人听他所述皆是事实,不由佩服得点头称是。
只听王朴继续说道,自唐以降,梁唐晋虽俱曾践极称尊,然皆享国不久,何也?德未及被于天下,泽不能济于万民,唯知暴敛横征、荼毒生灵。所谓百姓望王师、王师甚于贼。如此民心,江山还能坐得长久安稳么?
柴荣道,依先生之见,执政当道者应如何方能顺民心应天命呢?
王朴摇头道,难,你以为执政诸公不明此弊?并非他们不愿抑短扬长、兴利除弊,实因当今天下纷乱,全赖兵强方可自立,但唯养兵乃殚民力之第一者也。
柴荣点头赞许道,不养兵则不能自立,养兵又致民力枯竭。
赵匡胤也说道,民力枯竭则国失其根本,先生所见极是。
王朴很欣赏二人举一得十反应敏捷,接着说道,至于适才赵兄弟所提到的巴蜀、江南等诸路割据,其实更不足惧。蜀人庸懒,少见乏思,宥于盆地之中坐井观天,只要中原兵发数路,一出陇右,过斜谷,占剑门;一出夷陵,过巴东,越夔门,据白帝而居高临下。如此东西夹击,成都可破也。益州号称天府之国,沃野千里,既得此西南膏腴之地,可以其库藏养中原甲兵,然后沿荆湘而南趋岭广,南方诸侯,溯流而依次可平也。
柴荣进一步问道,真到那时,就是以中原对抗江南的局面了,不知天下将自南而北抑或自北而南统一?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2 10:26:29 +0800 CST  
王朴道,北为上而南为下,自古治国平天下者,由上治下易,由下制上难。李氏伪托前唐,建极金陵,江南一隅,偏安或可,若求一统天下,绝无可能。昔司马氏以王濬为将,楼船甫至,金陵王气黯然而收。隋文命韩擒虎渡江,陈后主束手就缚。今江南已长久不经战事,君臣多耽于逸乐,所恃者唯一长江耳。淮南江北诸州,乃其趁中原不备,窃取鼠据,一旦中原有主,只需命一上将前往,则江北必定自附。然后尽发大兵,旌旗逶迤,遥望江南。前有中原王师,后有吴越掣肘,对其成合围之势,江南一举可下。
众人听得热血上涌,柴荣紧接着问道,那时就可以向契丹人用兵了?
王朴答道,还不到时候,南方既定,也只是后方稳固而已,然天下残破已非一日,譬如一个人身染沉疴,难道从某处讨了些金丹妙丸,便可立时痊愈?此须得有圣明天子,细加教理,以十年与民休养生息,劝农桑,抚流亡,缉贼盗,明教化,然后实仓廪、修城郭、缮甲兵。同时置良将重兵于北方邺、澶、镇、定诸州,西防党羌、北控燕辽。到时阖中国之力,以拒契丹,燕云之地自可复也。
众人听了王朴这一番充满希望的长篇大论,心中都颇为激动,柴荣举杯道,得聆先生高论,柴荣受益匪浅,来,我等为燕云之复有望而共饮此杯。

酒杯放下,柴荣道,“今日得与众位相聚,在下真是三生有幸,不知诸位是否愿与在下同赴汴京,共为国家效力。”
赵普正要答应,王朴却摇摇头道,“在下闲散已久,早不堪重用,在此清谈书生之见尚可,说到临机应变,实是百无一能。恐有负柴兄盛意了。”
韩令坤插嘴道,我和赵大哥也还要去随州哩。
柴荣也不强求,只说那就请恕在下失陪了,实在是身怀要事,不敢长作盘桓,他日有缘,可在汴京相会。”
赵普半眯起眼,说道,“莫不是长安有事,故须足下急趋京城传讯。”
张永德大吃一惊,“先生怎知?”
赵普道,“二位身上衣衫虽系普通农家,但却不合体,想是途中暂借;出华州径往东行,必自西而来,华州之西即长安也。华州地小,素少马匹出卖,如系长安人士又将跋涉公干,为何不自备马匹脚力,却在华州仓促购置?”
王朴接道,观二位气色,绝非常人或贼盗之流。恕在下大胆,二位乃长安官府中人,长安是否已出了大事,需得夤夜出走急赴京师?”
柴荣对王赵二人的洞察入微感到非常惊讶,张永德更是佩服至极,柴荣不再隐瞒,说道,先生料事如神,在下便是长安兵马都监柴荣,这位张兄弟是我帐下校尉。
余下四人一听,原来当真是朝廷命官,赶忙起身,撩起袍角便要叩头,柴荣忙止住行礼,说道,实不相瞒,长安昨夜已为王景崇属下叛军赵思绾所据,在下二人乘乱出走,赶回汴梁报知朝廷,好早日发兵平乱。华州距长安不足百里,叛军旦夕即至,各位亦请早自为计。
赵普与王朴对望一眼,王朴道,多谢大人提点,既是要务在身,请大人与贵随从速速离去,迟恐有变。他日在下等自当前往京城,还望大人到时不要嫌弃。
赵匡胤见柴荣主仆二人共骑一驴,便大步上前,解开自己与韩令坤所乘马匹,将缰绳交到张永德手上,说道,“此去京城。事急路远,没有马匹多生不便,就将在下这两匹马儿交与大人使用。”
韩令坤在一旁张了张嘴,见匡胤神色坚定,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柴荣感激地说,那柴某就不客气了。 说罢,与张永德各人跃身上马,略一拱手,便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烟尘之中。
韩令坤望着远去的背影,问王朴道,“王先生,都监是个什么官儿?”
王朴解释道,本朝循前代旧制,以节度使分辖各州,管理本州及附近郡县。节度使下设节度推官、防御使、兵马指挥使以及兵马都监等职,协助其治理兵民各政。
韩令坤咋舌道,想不到他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竟做到这么大官。赵大哥,要是咱们有一天能做到都监,那可多好。
赵匡胤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赵普在一旁开玩笑道,小兄弟这话可就显得没什么志气了,我看你面相大贵,所谓乱世多豪杰,说不定哪一天你时来运转,当上节度使都有可能哩。
韩令坤惊讶地说,真的?原来赵先生还会看相?
赵匡胤道,先生逗你玩呢,你还当真了。
韩令坤不服气地说,都监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骑走咱们的马儿?等到我作了节度使,叫他还咱十匹,不,五十匹,一百匹。
赵匡胤说,又不是人家强要,是我主动送的,要什么还?
韩令坤说,没马,咱们怎么去随州。
王朴问道,不知二位为何非去随州不可?
赵匡胤恭敬地回答道,在下二人的父辈都是军职,驻于洛阳,故我二人都生于洛阳夹马营。自小学了些拳棒,想为国家效力,,又不愿承父辈荫庇,要自家在沙场上用刀枪拼个功名出身。此次是听说随州留守董宗本大人招军,想去碰碰运气。
王朴闭目喃喃自语,“夹马营,夹马营,洛阳。”忽然睁眼问道,敢问赵兄弟今年贵庚?
赵匡胤道,在下今年正好二十六岁。
王朴道,那赵兄弟是生于前唐明宗天成二年了,听说这一年在洛阳夹马营曾有一件异事发生,不知赵兄弟可曾知晓?
赵匡胤道,不知先生所指何事?
王朴道,天成二年,唐明宗李嗣源于洛阳宫中焚香暗祷,乞求早日天降圣人,治乱致平。是夜,夹马军营之中火光冲天,映照苍穹,全城惶惶。周围军民赶去救火,却无火无烟,约莫半个时辰后,红光自灭,时人皆怪之。此事记于牒册,在下昔日曾师从前朝史官房于信大人,故略有所知。
赵匡胤笑道,先生所言,确有其事,不过史书上恐怕是夸大其辞了。据家母所言,那夜正是小弟出生之时,因在下顽劣致家母一时难产,家父以为妖邪作祟,情急之下多举火把,失手引燃营房的柴草,幸而及时扑灭,哪里是先生说的那样。
王朴道,那就当在下随口胡说罢了,不过,我劝二位不必前往随州。
赵匡胤道,这是为何?
王朴道,随州弹丸之地,池小水浅,董宗本既无大志又少韬略,绝不可成气候。现在长安有事,朝廷正当用人之际,以二位之武艺胆识,必定大有可为。何必弃广阔天地而反投井蛙之所。
韩令坤道,好啊,反正没马,不去随州了。不过,不去随州,咱们去哪儿?难道回洛阳?那可不行,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就这样回去不让我爹打死才怪。
赵匡胤止住了他的喋喋不休,要他听王朴继续说下去。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2 10:27:51 +0800 CST  
“不去随州”王朴脸上带着坚定的神色,“二位要往回走,不过不是回洛阳,是经过洛阳直往汴梁。”
赵匡胤想了想,觉得王朴的话很有道理,于是说道,多谢指点,在下与韩兄弟此刻就往回转,过洛阳而不入,直往开封,去寻那位柴大人。不知二位先生是否同行?据方才柴大人所言,关中不日便有兵灾,二位若再留在华州恐怕多有不便。
王朴与赵普都觉得这个小伙子虽然长得高大粗犷却不失心细体贴,暗中赞许,王朴说道,“即使没有今天发生的事,华州也不可久留了,你们先行一步,我二人回去收拾整理一下,也要马上离开。”
赵匡胤问道,不知先生要往何处?
王朴拈须微笑道,天下之大,何愁无容身之所,或在河北、或在江南,甚至就在开封亦未可知。总之,若有缘分,自有相见之日。
韩令坤高兴地说,太好了,到时候又可以听王先生讲故事了。
赵普拍拍他肩膀,又指了指王朴,说道,王先生肚皮里装的故事可多了,怕你一辈子也听不完哩。
王朴笑而不语,赵匡胤冲他二人拱一拱手,道了声珍重,伸手拉了韩令坤大步远去见二人已走远,赵普问王朴,“我看柴荣心忧天下、胸有大志,兄长方才为何不立即答允与其同往汴京?”
王朴慢慢说道,柴荣是枢密副使郭威的外甥,自幼追随,见惯了达官显贵,咱们一介布衣,未必便得蒙重视。况且现在新朝甫建,政局不稳,四方又战乱频仍,郭威能否自保都还难说,还是边走边看的好。
赵普佩服王朴虑事心细,又问道,王兄今日为了见这几个人,特意赶在前面,守候于此。莫非昨夜之卦应在今日这几人之中?
王朴望向赵匡胤二人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天意莫测啊。你我但尽人事而行,至于成败,又何须计较。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2 10:28:19 +0800 CST  
第三章 翩翩谁家飞来燕

华山,西距长安二百余里,座落于秦、晋、豫三州交汇之处,南接秦岭,北瞰黄河,扼西北进出中原之门户。其山体倚天拔地,四面如削,更有千尺幢、百尺峡、苍龙岭、鹞子翻身、长空栈道等十分险峻之地,自古便被誉为“奇险天下第一山”。
第二天黄昏时分,赵匡胤与韩令坤来到了华山脚下。因为没有了马,所以二人不再走官道,转而抄近路回河南。华山是关陇与河南之间门户交接之处, 越过华山,河洛中原一马平川之地将尽在眼前。
二人说好了,趁天色尚未黑定,先多赶一程路,到半夜时找个山洞或树林歇下,不巧的是,刚一登山不过数里,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韩令坤心中埋怨匡胤不该装好人,“要是马儿在,现在怕不都快到洛阳了。”不过一看到匡胤那张严肃的脸,他又不敢说什么,只是咬着牙,冒雨跟在大步前进的匡胤后面。
此时已是晚上,周围景色模糊不清,再加上雨势益猛,夜色之中但见两旁怪石嵯峨,山道狭窄,恰似无数怪兽窥伺于侧,张牙舞爪、迎面欲扑,不禁令人胆寒心惊。
又走了一阵,二人都是衣衫湿透,韩令坤又困又乏,正要开口叫匡胤找个山洞暂避,突然看见前面十数米处有一团白色物事正当于道前,雨雾朦胧,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那物也好似在移动,却又象是在风雨中漂浮一般,摇摆不定随风而动,看上去怪异极了。韩令坤虽素来胆大,也不禁一阵心悸,“常听说深山密林时有山魈鬼怪出没,莫不是这就给遇上了?”
匡胤也觉奇怪,加快步子上前一看究竟,韩令坤紧跟在后,大气也不敢出。待到走近了,却原来是个白袍道人,只见他不疾不徐,虽身处风雨却似闲庭信步,其足尖好似并未点地,故远望去如随风飘荡一般。韩令坤心想,好你个装神弄鬼的杂毛,害老子虚惊一场,不教训你,爷爷跟你姓。
他本来就窝了一肚皮的气,虽然淋着雨,却并没把心头的火浇灭,方才又让道士给吓了一跳,正好可以趁这机会发泄一番。于是他几步赶上,伸手去搭住那道人肩头,口中叫道,“牛鼻子,还跑得挺快啊。”说话时五指发力,运劲扣住道人肩井穴位,寻常人经他这一拿,必然全身酸麻无力,那道人却似浑然不知,依然施施而行,只是回过头来笑道,走不动了?难道想要老道背你不成?
赵匡胤见那道士须眉皆白,忙喝止道,令坤休得无礼,不要惊吓了老人家。
道士笑嘻嘻道,不妨事,不妨事,这后生好生有礼,知道老人家累了,却来扶我,后生,多谢了。
韩令坤这时却是有苦说不出,他本来只是想抓住那道人,教训他几句,趁机出出心中的闷气罢了,谁知那道人身上却似有股无形的吸力,将他的手牢牢粘住,他几次运劲回夺,却越粘越紧,而且道人加快了步伐,简直象在拖着他走,想抬足去踢,双脚竟也软绵绵不听使唤。
韩令坤心中大骇, 不知这道人是神是妖,回头仓皇无助望向匡胤,张嘴欲喊,口中已发不出声音。赵匡胤先时见韩令坤不肯松手,正待呵斥,细看已发觉情形不对,伸手去拉,就差一步,匡胤深吸一口气,提气疾追,却始终够不着,心知遇到了高人,于是在后面朗声说道,“在下兄弟无礼,冒犯了道长,请大人海量,放了这位兄弟。”
道人慢下脚步,大笑道,看在你家大哥这般有礼的份上,老道就不要你背了,
话音刚落,韩令坤陡觉右手已脱藩篱,顿时一身轻松,但全身依旧无力,颓然倒地。赵匡胤忙上前扶住,再看那道人时,却早人踪杳灭不知去向。
二人休息片刻,韩令坤体力恢复过来,继续上路。匡胤埋怨道,平时说你多次,学武只为强身健体保家为国,何曾叫你胡乱动手,今天有教训了。
韩令坤不服气道,这是个妖道,会邪术,下次见了,我不挨着他便是,远远地用箭射,我叫他粘,保准变刺猬。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5 10:05:21 +0800 CST  
匡胤知他心中忿忿不平,也不与他计较,只拉了他继续赶路。
二人又走了十余里,山势愈陡,见路旁有个阔约十数丈的大石台凸出,石壁上还有个山洞,里面似有光亮,韩令坤一见就不肯再走,死活要歇下,匡胤本来想趁未到夜半,再多走一程,见他执拗,加上雨仍未歇,只得依他。
进得洞来,见这洞深约丈许,阔十余尺,正中生了一堆火,有个人盘足趺坐,双目微闭,鼻息若雷,匡胤从未见人如此睡法,心中好奇,仔细一看,却不是刚才那老道是谁?
韩令坤叫道,“真是冤家路窄,你又落到韩爷爷手中了。”摩拳擦掌,便要上前厮打,匡胤一把扯住,低声问道:“你带弓箭了么?”韩令坤顿时醒悟,恨恨地盯了那道人几眼,放弃了方才的打算,匡胤脱下身上的湿衣,就着火烤干,韩令坤恨匡胤不帮他打架,捡个角落自顾睡下。
过了一阵,又有个人进得洞来,匡胤眯眼看去,是个年轻道人,进来便向老道施礼,老道笑道,信玄,来得这么迟吗?
那位叫信玄的青年道人也笑着回答,弟子怎比得上师父的脚力快,黄昏才从潼关出发,这早已经到华山半山了。
赵匡胤心想原来是师徒二人,也不知是敌是友,总之不去招惹为妙。韩令坤冷笑道,吹牛,潼关到这儿两百里,两三个时辰就到了,除非你会飞。哼,骗子,装神弄鬼。
信玄转过头来,这位施主不知从何而来?又为何对我师徒恶语相向?
韩令坤道,我说你了么?谁是骗子我就说谁。
信玄有些生气,正要开口争辩,老道喝止住他,“信玄,出家人当以养气第一,何必事事辩个是非曲 直。”
信玄闻言,当即稽首施礼,然后在师父旁边盘腿坐下,任韩令坤兀自在旁喋喋不休。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5 10:05:52 +0800 CST  
雨直下到天色微明方才停歇,赵匡胤小睡了几个时辰,一觉醒来,已是精神百倍,睁开双眼,洞中火已熄灭,但天光映入,周围清晰可见,那道人师徒已不在洞中,匡胤正在纳闷,耳听得洞外有人说话,时而又夹杂着呼呼风声。于是摇醒韩令坤,出得洞来。
此时雨过天青,天光乍明,放眼望去,只觉朗朗乾坤若隐若现,薄雾环绕,气象万千。眼望处翠微苍苍、身受处山风徐来,夹杂着雨后华山清新湿润之气,更是令人心旷神怡。再细观身处之所,乃是在一个大山峰的半腰,四周峭壁林立,山势雄峻,山峰上苍松天矫、古柏森森。细看这山峰时,形状独特,恰似五根巨大的手指直插云霄。匡胤身处美景,惬意至极,猛然又听到有人声,想起那道人师徒不知去了何处?
正要抬眼张望,耳听得呼呼风响,眼前己多了两条人影,正是昨夜同宿山洞的道人师徒。
那老道哈哈笑道,武帝祠前云欲散,仙人掌上雨初晴。信玄,咱们今日算是见识到这仙人掌峰的奇幻秀色啦。
信玄也笑道,如果没有师父提契,凭弟子的微末道行,怎上得峰顶,更无缘一瞰这华山全貌。
韩令坤一听,吹牛不要本钱,这里距峰顶约有百尺,更无道路可至,当真你是神仙不成?于是骂道,装神扮鬼的见得多了,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来当着爷的面再飞一个,韩爷爷就信你是长了翅膀的鸟人。
信玄听他一再出言无礼,心中恼怒,说道,我师徒对话,与你何干。
韩令坤眼睛一翻,咋了,爷爷说的是你么?
信玄忍无可忍,一伸手,“请赐教”
韩令坤也不答话,上前就是呼呼呼连发三拳,直取信玄胸腹。
赵匡胤来不及拦阻,只好打起精神一旁观战,只见信玄不慌不忙,轻轻侧身,便避过了凌厉的拳势。
韩令坤冷笑道,死牛鼻子,知道韩爷爷拳头硬,不敢接招吧。
说话的同时,凌空跃起双掌击出,信玄这次不再闪避,袍袖一挥,也以手掌相迎。韩令坤心想,来比比谁的力大。他自信借这一跃之势,不说雷霆万钧,至少也可开碑裂石,信玄敢硬接,不手折骨断才怪,韩令坤不是心狠之人,与信玄亦并无仇怨,因此稍稍减了几分力道,只打算将其震翻在地出丑告饶就够了。
哪知信玄出掌相抵只是虚招,在二人将触未触之际,信玄突然手腕一沉、双掌下翻,拿住了韩令坤双腕,然后用力往后一送,韩令坤收势不及,直飞出丈外,啪挞一声摔在地上。
匡胤正要上前扶起,韩令坤已自个儿爬了起来,只是脸上身上沾了不少绿苔草屑,看上去白一块青一块,煞是好笑。韩令坤叫道,牛鼻子只会使诈,其实没什么真本事,来来来,咱们再比过。
赵匡胤已看出信玄深藏若虚,韩令坤绝非其对手,但他毕竟也是个身负血气之勇的年青人,于是走上前去,抱拳道,在下赵匡胤,讨教信玄道长的高招。
说罢,也不忙于出手进击,只是摆了个架式,双拳微握,目光不离信玄身上。信玄见对方气度沉稳,也不敢轻敌,双手分张,摆了个“白鹤亮翅”,赵匡胤见他门户大开,右拳呼地冲信玄胸口打去,趁信玄伸手格当之机,左拳又往小腹击去,信玄不防他上下两路来势如此迅急,已来不及格当,只得以双手分别按在匡胤左右手上,腾身一跃,自匡胤头上倒翻过去。
匡胤一击不中,运劲如风,回身双掌疾往信玄后背拍出,信玄招式已老,无从闪避,硬生生背上受了这掌。匡胤本不欲伤他,故只用了五分力道,就这样信玄也是一个踉跄,好容易才站稳。赵匡胤见他脸上青红不定,想是胸中气血翻涌,以为信玄受了内伤,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正要开口致歉,信玄说道,好功夫,在下自愧不如。说罢转身朝师父走去。
赵匡胤没想到胜得如此容易,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韩令坤在一旁不肯甘休,趁信玄走过身边时,抬足踢去,信玄看也不看,待韩令坤足将及身之时,反手一把抄住,将韩令坤倒提而起,顺手扔出,这平台之外乃是万丈深渊,韩令坤身子向外飞出,去势甚急,匡胤已来不及出手相救,眼看韩令坤就要坠落悬崖粉身碎骨,白袍老道突然飞身跃起,长袖舒卷之间,已将韩令坤带了回来。
老道将韩令坤放在地上,韩令坤甫经生死,惊魂未定,吓得脸色雪白,浑身无力,站也站不稳,匡胤上前扶住坐下。
老道面色严厉,喝道,信玄,一时意气便该伤人性命么?
信玄赶忙跪下,弟子鲁莽失手,请师父责罚。
老道哼了一声,不作理睬,信玄不敢多说,转个方向又朝赵韩二人跪下。匡胤道,此事皆因我兄弟而起,信玄道兄也是一时无心错失,请道长就原谅他罢。
信玄感激地抬起头,又望向师父,老道冷笑道,看来你始终戾性难除、业障未消,枉费我多年教你养气移性之法,你既改不了凶顽本性,自今日起,便再不是我弟子了。
信玄听得此言,眼中流出泪来,用力叩头道,师父于弟子有救命养育教化之恩,弟子无以为报,求师父开恩,容弟子仍归门下,弟子今后定当洗心革面、修身养性,绝不敢再逞心所欲、恃力为非。
老道转过脸去,匡胤见他师徒失和,究其原因,韩令坤才是始作俑者,于是悄悄推了令坤一下,韩令坤茫然望着匡胤。匡胤朝他努努嘴,又指了指信玄,见韩令坤一时仍未能明白,干脆拉了他走到老道面前,跪下道,“信玄道兄方才多次容让,实在是我兄弟二人欺人太甚,现在并无伤亡,实乃大幸。恳求道长原谅信玄道兄,允其重列门墙。”说罢,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令坤。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5 10:06:12 +0800 CST  
韩令坤醒悟过来,冲道人先磕了个头,然后说,多谢道长救命之恩,道长神功盖世,这个,盖世无双,天下无敌,无敌,无敌,无敌于天下。唉哟。
原来是匡胤听他语无伦次不及正题,手在背后悄悄用力掐了一把韩令坤的腰。韩令坤痛极大呼,你掐我干什么?信玄不听师父的话,胡乱动手,就该好好地惩罚,道长应该把他留下来,罚他每天劈柴挑水、烧饭洗衣,做足各种苦役,赶他走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么?
匡胤心想这小子倒还机伶,抬头看那老道,仍是脸容严肃,正想再说几句圆场,忽听山峰下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师伯,是你吗?信玄师兄也在吗?”
老道一听,朗声答道,“是燕儿吗?怎么现在才到?”声音回响山谷,穿透密林,震得树上松针纷纷落下,匡胤心想此人好深厚的内力。
不过片刻,一条淡黄色人影已闪上峰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女郎,容貌俏丽,头上两边各梳着简洁的发髻,身穿一件鹅黄短裙,腰间系了条粉色丝带,看上去亭亭玉立娇俏可人。
老道见女郎上来,笑道,“燕儿,你走得可真慢,连信玄都是昨夜上山,你却现在才到。”
那叫燕儿的女郎嘴一噘,“师伯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慢,说好了在山脚下见,你们却先跑了不等人家,说话不算话,以后都不理你了。”
说话时,见信玄长跪于地沉默无语,奇怪地又说,“信玄师兄,你怎么跪在这儿?是了,谁叫你也不等我,师伯罚你哩,活该?咦,你们两个又是什么人?怎么也跪下了?想我师伯也收你们为徒么?”
她后半截话是冲着匡胤和令坤而发的,韩令坤的目光和心神从女郎上峰起始便一直贯注于其身上,只觉得她身形曼妙、语声清脆,一颗心早已云里雾里怦怦乱跳,此时听她竟朝自己问话,霎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无法作答。
燕儿见他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一副目瞪口呆的活宝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飞起左脚朝他踢去,边踢边骂道,“问你话哩,死木头。”
匡胤见韩令坤竟不知闪避,一把将他扯开,避过了这一脚。燕儿一击不中,左右双足连环踢出,匡胤跪在地上不好施展,见她来势迅急,只得用手格当,心想这丫头想不到也是个喜欢逞勇斗狠惹事生非的角色,和韩令坤倒是有几分相似。
只听那老道喝道,燕儿,够了,人家又没招惹你,你干什么就要动手。
燕儿正占上风,哪肯停住,双足上下翻飞,灵动至极,左足横扫匡胤头部,右足跟着踢向胸前,匡胤本来只需要就地往后一滚便可避开,奈何还要保护身边这个痴痴呆呆的韩令坤。正在这时,燕儿的身子突然向后飞起,原来是那老道及时出手,手掌虚空一招,竟将一丈开外的燕儿凌空吸回身边。
燕儿笑道,师伯,你这手控鹤功可真厉害,改天传了我罢。
老道脸色一沉,“传了你?好让你又去惹事生非么?”
燕儿经他一骂,顿时双眼泛红道,“不传便不传,谁稀罕。你最好什么都别教我,由着我去让人欺负便好。”
老道说,“凭你现在的武功,又有几个人能欺负到你,你不欺负别人就好了。”
燕儿道,“天下胜过我的不知有多少,方才在山下,有个小子就差点伤了我,要不是我跑得快,现在还不知有没有命来见你哩。”
老道问,“真有此事?”
燕儿哭着说,“骗你干什么,我打不过别人,只好落荒而逃了。可怜我爹娘死得太早了,要是他们还在世,我用得着还要来求外人帮忙吗?爹,娘,你们在哪儿,你们看看燕儿吧。”
老道恻然说道,燕儿,不要提这些好吗?
燕儿却更加悲从中来,大哭道,“你不敢想起我爹娘,我偏要提,当年你要是及时赶到,我爹娘会死得这么惨吗?他们要是不死,凭我家家传的武功,还有什么人能欺负到我。”
老道点头道,“不错,你公孙家的剑法,的确独步天下。如果不是中了歹人奸计,是没有人可以伤得了你爹娘的。”
赵匡胤听到这里,心想原来这姑娘叫公孙燕,看来她刁蛮任性也是因为父母早夭,也不全怪得她。只不知这老道与她家又有何渊源,适才见这道人几次施展武功实是深不可测,为何又对这姑娘诸般容让。
正思量间,听老道继续说,你父母与我乃方外至交,当年我云游在外,听得他们消息时,已是救援不及。此事萦绕我心多年,始终难以释怀。也罢,我就再传你一套武功傍身,日后行走江湖也足以自保。
公孙燕闻听此言,立刻破涕为笑,拍手道,“那师伯是要把控鹤功传我了。”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5 10:06:34 +0800 CST  
老道摇头道,我这控鹤功乃是依靠先天纯阳之气以御万物,非内力深厚者不可为之。你年龄尚小,又是女儿之身,不适合练这功法。
公孙燕小声说,小气鬼。
老道假作不闻,接着说,“你公孙一家,世代以女子剑术擅长,祖传公孙十八式,人莫能当。当年你母亲弥留之际,将你托付于我,公孙剑笈也一并相赠,今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说罢,自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绢册,交给公孙燕,又说道,“当年蒙你父母许可,我曾观此剑笈,虽仅有十八式,但其中变化无穷,令人难以参透,我又懒于用剑,故不曾详研。望你妥自保管,勤加练习,不要堕了父母威名。”
公孙燕接过绢册,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揣好,老道突然飞身而起,身子凌空拔高丈余,大声说道,这是我年少时自创的一套身法,最适合身形小巧者,临敌时进击退避皆可使用,燕儿你可要看好了。
但见他在这平台之上、树木之间忽进忽退,窜高伏低,趋赴闪避,腾挪跳跃,身形迅疾无比,平台上立时风声大起,草木飞扬,先时还能见到是一条白色人影,后来越来越快,竟似化作了一道白光,穿梭其中。
公孙燕高叫道,师伯你慢些,我都看不清了。
老道笑道,这身法的要领全在一个快字,慢了就没用啦。
说话间身形已慢了下来,此时朝阳初露,远处云层中透出的阳光在平台上洒下一层金辉,也映照在老道身上,只见他面上红光泛起,头上冒出丝丝白雾,身上袍袖迎风鼓起,飘飘然似神仙临凡。
赵匡胤心中又是惊骇又是佩服,拜下去道,在下有眼不识真人,望道长恕罪。
韩令坤这时也已清醒过来,同样跪伏在地。
那道人哈哈一笑,“都起来吧,信玄,你也起来。燕儿,可学会了吗?”
公孙燕道,你飞得象陀螺似的,叫人眼花缭乱,怎么学得会?
道人说,这套身法唤作燕于飞,重在提、虚、疾、升四字,你自已下去好好参详吧。对了,闹了这半天,大家还没自我介绍呢。贫道道号扶摇子,俗名陈抟,这是劣徒信玄,这个小姑娘叫公孙燕。二位怎么称呼?
赵匡胤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向自己询问,忙上前施礼作了通报。
陈抟问道,不知二位为何又到了这华山之上 ?
赵匡胤便将昨两日之事包括路遇柴荣王朴等详细禀告,陈抟听后,皱起眉头,“看来西边又不太平了。”
匡胤回答,听那位柴将军所言,朝廷不久必起大兵西征平叛。
陈抟摇头道,我看未必如此迅速,国家四面皆敌,又有何兵可派?如果大军征讨,北边的契丹人乘势进犯,那才不可不虑。咦,对了,王景崇的大军不是就在凤翔么?你二人这是准备前去报讯?
匡胤想不到陈抟一个出家人对国事时局也如此关心,忙回答道,道长所言极是,那位王先生也认为契丹才是我中国的心腹大患。故我们与柴大人宾分两路,他回汴京报讯,我们带了他的信札去找王大将军。
话音刚落,却听扑通一声,转头一看,信玄又跪在了地上,韩令坤问道,信玄道兄,你师父早原谅你了,还跪下干什么?
信玄并不答话,只是望着师父,陈抟看着他,沉默了一阵,问道,你真打算这样?
信玄叩头道,求师父成全。
众人听他师徒对话奇怪,都不明所以。只听陈抟叹了口气,“都过去好些年了。你始终还是放不下。”
信玄道,徒儿不才,蒙师父教诲多年,本应移心息性、淡泊尘世。但家国之恨仇深似海,徒儿实在无法忘却。
陈抟道,以前你有几次请求下山出世,我都以你学艺未精为由拒绝了。方才你听我们谈到契丹,你又心动了不是?
信玄道,契丹与徒儿有不共戴天之仇,如若不报,徒儿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九泉之下,先人也会骂徒儿乃不忠不孝之人。
陈抟冷笑道,你急于下山,恐怕不只是为了找契丹人报仇这么简单而已。你还想去寻王景崇对不对?
信玄低头道,师尊法眼,无所不知,长安为叛军所据,此乃何等大事,徒儿绝不信王景崇会事前丝毫不知,此人阴险狡诈、首鼠两端、惯会背信弃义卖主求荣……
陈抟打断道,当初你入我门下之时,可曾许下什么誓言来着?你说过,当以此劫后之身随为师悠游山间终老林泉,终生不再提报仇二字。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5 10:06:54 +0800 CST  
信玄无以为答,只有以头触地,韩令坤在一旁看不过去了,说道,扶摇子仙人,虽然我打你不过,也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但这件事上我可要说你两句了。这位信玄道兄,身怀上乘武功,有出世救人的高尚理想,而且还肩负血海深仇,你虽然是他师父,也不该拦着他呀,所谓人各有志,这个,啊,志有不同,
匡胤见他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忙制止道,你少说两句成不?道长自有他的道理。
韩令坤不服气,“什么道理,不许别人报仇就是最不讲道理。”
陈抟道,你们可知信玄是什么人?
匡胤和令坤一齐摇头,表示不知。
陈抟缓缓说道,他乃是前朝石敬塘的后人。
赵匡胤和韩令坤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个小道士竟是前朝皇亲、凤子龙孙。
陈抟接着说,当年他先祖石敬塘将幽云十六州割让契丹,换来辽人支持,建立晋国,但其实内心亦深以为耻,曾告诫子孙世代勿忘幽云,务必将其夺回。
赵匡胤心想,原来还有这一段故事,恐怕那位知识渊博的王先生也不知道。
陈抟又说,石敬塘死后,传位石重贵,也就是信玄的伯父。他撕毁了和辽人的契约,不进贡不称臣,辽国皇帝大发雷霆,亲自带兵来兴师问罪。下面的事,信玄,你来告诉大家吧。
信玄眼中满含泪水,接着说道,我大晋将士摩拳擦掌、同仇敌忾,河东一战本来已令虏骑丧胆。可恨赵延寿那奸贼,卖主求荣,竟甘作内应;王景崇又拥兵自重,不肯策应,以致汴京沦丧,我石氏宗亲都惨遭屠戮。虽然当时我才十六岁,但京城陷落的那一晚,我永远也忘不了,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在杀人,到处都只听到我家人的哭喊和惨呼还有敌人那得意的狂笑。
说到这里,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一睁开眼就会重新看到那可怕的夜晚。口中喃喃地说,我父王剖开一匹马的肚子,让我藏进去,然后他拿起刀又冲了出去,他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了,全都死了,后来我父王也死了。我逃了出来,四处乞讨,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是谁,怕人家知道了我的身份会把我捉去向契丹人讨赏。是师父救了我,教我武功,用道家上乘心法教我忘记恐惧。
他猛然又睁开双眼,大声说道,“但是我从没有忘记仇恨,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想杀尽契丹狗,为我的家人报仇。”
陈抟见他去意坚决,不再勉强,说道,“去留本随意,花开未必春。信玄,你既执意如此,为师也不阻拦。只是须依我三件事,不知你意如何?”
信玄听得师父许可,喜出望外道, “但凭师父吩咐,徒儿必定谨遵不违。”
陈抟道,其一,你此次出世,当复你本姓,但原名不可再用,以免有人认出你后多生阻滞。你方才说愿遵我吩咐,但愿你言之有信,我为你更名,就叫石守信吧。
陈抟顿了顿,继续说,其二,我曾观你面相,你眉心中有杀纹,故我常以上苍好生之德点化于你。望你谨记众生之苦、胸怀慈悲之念, 切勿妄作杀伐。你可依得?
信玄点头道,弟子依得。
公孙燕插口道,师兄你别急,师伯还有第三点哩,等他说完了你再看依得依不得。
信玄道,无论师父说什么,弟子都依得。
陈抟微微一笑道,“这其三,”他语气突转严厉,“从今以后,你再非我陈抟弟子,日后在任何人面前不得提及你我渊源。更不得借我名号,为非作歹。若违此言,就算天涯海角,我亦必取你性命。”
信玄大吃一惊,一边流泪一边以头碰地咚咚作响,“师父何出此言,弟子受师父大恩无以为报,待尘缘事了,当重返山林,侍候终老。师父这第三点,徒儿决不依从。”
陈抟不理他,转身欲走,信玄扯住他袍角,放声大哭。匡胤等几人在旁想要劝解,又不知如何开口。
陈抟道,缘生缘灭,皆有定数。你我师徒一场,今日缘尽于此。你要好生看顾燕儿,心中常存善念。为师所授先天功和无极掌皆威力无穷,你要勤加练习,不可懈怠,为师去了。
说罢,长袖拂出,众人只觉一股大力迎面而来,不自觉都往后退开。陈抟大步踏出,口中吟道,“我谓浮荣真是幻,醉来舍辔谒高公;因聆玄论冥冥理,转觉尘寰一梦中。”
声犹在耳,而人迹已消失在高山密林之中,余下赵匡胤等众人兀自痴立平台,如在梦中。
信玄缓缓站起,遥望陈抟离去的方向,脸上犹带泪痕,公孙燕与韩令坤见他悲伤难己,都上前左右牵了他手,赵匡胤安慰道,信玄道兄不必过于伤怀,令师乃世外高人,相信他日必能重逢。
信玄点点头,对匡胤道,“在下亡国之身,如蒙不弃,愿随同诸位同赴汴梁,为国效命。”
赵匡胤大喜道,有道兄随行,求之不得。
信玄摆手道,我已被师父逐出门墙,还归尘世,道兄二字,不必再提。若能与各位兄弟相称,今后必定生死与共。
当下各人叙了年齿,匡胤最大,石守信居次,韩令坤第三,于是从此便以兄弟相称。公孙燕道,还有我呢。
石守信道,燕儿你最划算,一下子便有了三位哥哥。
公孙燕道,哥哥多又怎么样,要能帮我打架才是好的。
韩令坤问道,方才你不是说在山下让人欺负了吗?走,咱下山找他去。
众人还都是少年心性,血气方刚,听得有架打,齐声赞同,于是奔跃下山,一路欢笑。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5 10:07:13 +0800 CST  
赵匡胤一行四人下得山来,由公孙燕指点,来到她昨日所到之处。这是一个小集镇,镇上人来人往也有几分热闹,公孙燕睁大了眼睛四处寻找,石守信笑道,燕儿,你见过与人打了架,还傻等在原处等对方找帮手来寻仇的吗?
公孙燕道,不会的,那小子绝不会走的。
赵匡胤惊讶地问,你怎么这般肯定他就一定不会离去?
公孙燕脸突然涨得通红,大声说,我说他不会走就不会走,你要是不敢帮我打架就站一边去,别在这啰啰嗦嗦。
石守信见她神色有异,料想事情恐非如她所说那般简单,他对公孙燕素有了解,从来只有她欺负人,没有人欺负她的。于是心中多了心眼,拉了赵匡胤站到一边,冷眼旁观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韩令坤最是热心,跟在公孙燕屁股后面东奔西走,公孙燕往哪他便往哪儿,寸步不离。这集镇并不大,也就横竖共两条小街,片刻之间已寻了个遍,石守信见公孙燕垂头丧气一无所获,心中暗笑,脸上不自觉也表露出来。
公孙燕怒道,笑什么笑,师伯临走时怎样交代你来着?叫你好生照顾我,想不到这么快你便欺师忘祖了。
石守信正待辩解,忽听公孙燕大叫道,好小子,终于找到你了。
众人抬眼望去,却见墙角处蹲着个头戴草帽身形瘦小的少年,,有匹枣红马儿无精打采伏在身边。那少年一见公孙燕,立马跳将起来,骂道,你这个恶女人,打不过我就害我的马儿,我也正要找你算账哩。
韩令坤走上前去,一捋衣袖,指着少年道,好小子,横人我见多了,还没见过打了人不跑还等着想挨揍的。
石守信和赵匡胤也赶忙跟了过去,那少年虽见对方人多,脸上却无半分畏惧,大声说道:“你们以为人多我就会怕了吗?你不赔我的马儿,我跟你没完。”
韩令坤道,好啊,那就先问问韩爷爷的拳头吧。
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花,那少年已冲到了面前,韩令坤一拳朝他面门击出,那少年偏头闪过,韩令坤一击不中,左足踢出,那少年纵身跃起,一脚踏在韩令坤左膝,借力一蹬,另一脚便踏上了韩令坤肩膀。韩令坤见敌人已不在面前,正觉诧异,陡然脖颈气促呼吸不畅,原来那少年已双足夹住其头颈,韩令坤回手击打,少年再次上跃,韩令坤双手正打在自家脸上,由于用力甚猛,竟打得自已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赵匡胤见那少年略施拳脚便制服了韩令坤,暗忖此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但兄弟吃了亏,理当出手相援,正准备下场,石守信一把拉住他,说道,我看此人只是招式怪异,内功修为未必很高。大哥此去但守住门户,任他千变万化,只攻他中路便是。
赵匡胤点点头,走到少年面前,少年叫道,车轮战吗?小爷也不怕。
匡胤拱手道,在下如果输了,我方就算败了,我们一干人等任凭小哥处置。
公孙燕听了,着急地叫到,你凭什么代表我,我可跟他没完。
韩令坤这时勉强才回复过来,说道,燕儿,你放心,大哥比我强多了,一定会赢的。
公孙燕怒道,燕儿也是你叫的么,没出息的东西,脓包样儿也出来丢人现眼。
那少年道,我如果输了,也任凭你们处置。
匡胤心想此人豪爽,但愿等一下能点到即止,免伤了双方和气。
心中这样想,手上却半点不敢马虎,双脚左右微分,扎稳马步,双手似拳似掌,上下分置于胸腹之间。少年见他门户防护甚是紧密,一时难以找出破绽,只好展开身形在四周游走。匡胤眼帘低垂,目光却不离其脚步。
公孙燕在一旁大喊,姓赵的,你倒是打呀,站在那儿象根木桩子似的。
少年始终没找到进击的机会,心中焦燥起来。这时正值晌午时分,日光正炽,匡胤的眼睛象被太阳闪到,眨了几下,一滴汗水又从头上流下,令他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少年见有可乘之机,疾步上前,右手便去拿他左肩,匡胤心想来得好,左看一沉避过,跟着右拳击向少年前胸,少年顿时脸色通红,急忙后跃,口中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匡胤心想,拳头没长眼睛,再说这又有什么不要脸了。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6 19:44:08 +0800 CST  
他不管这么多,腾身进击,拳脚如暴风雨般一阵猛攻,那少年左遮右挡,招架不住,觑个空儿,从匡胤臂弯处钻了出来,匡胤见面前无人,立刻回手去抓,那少年却滑溜至极,匡胤抓之不住,那少年已就地一个扫腿朝下盘袭来。匡胤奋身跃起,双足踢向少年面门,那少年身子向下再伏,双掌击在巨胤小腿之上。匡胤落地不稳,以手撑地,少年施展双腿,攻势若旋风扫落叶般袭来,匡胤无从闪避,凌空翻身跃到少年背后,少年击之不中,身体竟突然收势,一个鹞子翻身,侧踢匡胤面门,匡胤身子下探,伸足踢出,正中少年小腹,滚出去老远。
公孙燕拍手笑道,好了,好了,把这小子给我绑起来。
匡胤走上前去,伸出右手,那少年迟疑片刻,也伸手让匡胤拉了起来。匡胤道,在下无心冒犯,请小哥原谅。
少年冷哼一声道,我肖卓言而有信,既然打不过你,那也无话可说。
赵匡胤道,原来小兄弟叫肖卓,在下赵匡胤,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不知肖兄弟与这位公孙姑娘有何仇怨?
肖卓道,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说的话你们会信吗?
石守信道,只要言之在理,我们决不偏帮。
肖卓道,昨日黄昏时分,我牵了马儿在这集镇上打尖,你们那位女伴从旁经过,见我的马儿好,就想强要了去。
公孙燕反驳道,你胡说,我说了要给钱的。
肖卓道,你的确是要买,但我答允了卖么?我说过这马儿随我多年,跟亲人似的,再多钱也不行。
石守信心想定是公孙燕买马不成,出手强要,以致二人动起手来,公孙燕打不过肖卓,回来搬救兵,看来理亏在自己一方。想到这,狠狠瞪了公孙燕一眼。
公孙燕道,不卖便不卖,我说借来骑几天也不成?
肖卓道,你我素不相识,借给了你,我找谁要去?
赵匡胤道,于是二位就动起手来?
肖卓道,“她打我不过,不知使了什么阴毒手段在我马儿身上,你看我的马儿现在已是路都走不动,站也站不起,甚至连喂水也不肯喝了。”说着,已是眼泛泪光。
公孙燕忙道,你自己不会养马,倒来诬赖好人。我只是临走时拍了它一下,谁知它就成了这样。
赵匡胤道,肖兄莫急,在下从小生在骑兵营中,对马也略知一二,不如让在下看看,你的马儿倒底有何处不适。
肖卓道,只要你救得我家马儿,我便不再寻这姑娘的晦气。
匡胤走到墙边,见那马生得与一般中原马匹不同,它体格雄伟长大,毛色油亮暗红,鬃毛卷曲,四蹄粗壮。匡胤自小在军中也见过不少战马,但如此神骏之物还是第一次看到,不由心中暗赞。细看之下,这马此时眼睑低垂,双目无神,匡胤用手轻抚它的脖颈,喃喃低语。
公孙燕不解道,他在干什么?给马儿念经么?不会是这马快死了吧,要他念经超度超度。
肖卓听她说得恶毒,狠狠地瞪过来,“要是我马儿救不活,我要你陪葬。”
公孙燕见他目光凌厉凶恶,不禁心头也有些害怕,不自觉往石守信身边靠拢。石守信心道,你现在知道怕了?得些教训也好,省得终日惹事生非。
过了良久,匡胤方才站起身来,笑道,不妨事的。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6 19:44:27 +0800 CST  
肖卓喜道,马儿有救?
匡胤道,肖兄这马是来自塞外吧。
肖卓迟疑了一下,答道,这马是朋友送的,唤作驭风,来自哪儿我也不知道。
匡胤道,驭风,果然好名字。我看此马体型剽悍,身长有力,定非中原出产。此时塞外正是秋风送爽草木茂盛之际,而关中却气候干热。它是患了水土不服,思念家乡之病。
韩令坤道,那就是说和燕儿无干了?
赵匡胤道,我适才详验马身,并无伤痕,想公孙姑娘亦是爱马之人,出手时定未发力。
公孙燕道我早说过没伤他的马儿,你们就是不信。
石守信也放下心来,只有肖卓怀疑地说,我看你长得还算诚实,你可别串通了来骗我。
匡胤笑笑,俯身探入马腹,用手轻轻摩挲,驭风竟露出很顺从的表情,匡胤猛然发力,在马肚子上重重一按,马儿受此穾然袭击,仰头长嘶,从嘴里吐出一滩粘液,
。肖卓见状,正要上间质问,却被石守信伸手拦住,再看驭风已缓缓站起,虽仍显憔悴,精神已是大为好转。匡胤命道,令坤,取些水来。
韩令坤忙递过随身水袋,匡胤倾了些水在手中,捧着喂马,那马不一会儿便将一袋水饮尽。匡胤转头道,肖兄弟,再寻些青草喂食,应无大碍了。
肖卓大喜,上前抱住马颈厮磨一阵,韩令坤道:“你一个男人怎么象个婆娘似的,它是你情人么?”
肖卓此时心情大好,上前拉住匡胤不住道谢,众人相携着寻了就近一个茶竂坐下,互通来历,肖卓只说自己是幽州人氏,因父母逼娶,故与家人失和,出走在外,四方云游。
石守信听他提到幽州,心生警惕,问道,那你可是祖籍幽州?
匡胤心知石守信此问是想弄清肖卓来历,若其祖籍幽州则定为汉人,若是近年迁往,必是辽人无疑。回想方才肖卓武功怪异,其坐骑又非中原出产,他也想知道这一点,故双目同样直视肖卓。
肖卓神色坦然,笑道,石兄难道疑我是契丹人不成?我家世居幽州,与那辽国皇帝仇深似海,各位大可放心。
韩令坤道,这可巧了,石二哥与契丹人也有血海深仇,咱们一块儿投军去,杀光契丹人,夺回幽云十六州。
肖卓诧异道,怎么石兄也…?
赵匡胤见石守信脸色有异,忙说道,我中原人士,谁不恨契丹屡屡入寇,杀我同胞。岂止石二弟,我们人人皆与辽人不共戴天。
肖卓点点头,回头唤来店家吩咐酒菜,山野小店也无甚佳肴美馔,不过是些野猪、野兔之物,配上高山野菜,但众人早已腹中哀号,风卷残云般片刻便一扫而光。
匡胤见肖卓并无目的地,遂邀其同行,肖卓觉得这几人并无恶意,欣然允诺。于是一行五人同出关中,往赴河南。肖卓随身所携金银颇多,一路上住店打尖,皆是他买单会账,众人见他为人豪爽慷慨,都甚是喜欢。
只有石守信悄悄唤过匡胤,低声道,此人来历不明,言语举止亦有破绽,不可不防。另外我乃石晋后人之事,万勿轻易泄与外人。
匡胤点头称是,但对肖卓仍一如往常,只是暗加观察,亦不见其有何错漏之处,暗笑守信多虑。数日之后,已越过秦岭,将关中之崇山峻岭抛在身后,目之所及乃是一马平川的河洛之地了。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6 19:44:48 +0800 CST  
第四章 戎机可得报未央


柴荣和张永德籍匡胤所赠快马之力,五天之后的早上就赶到开封了。
开封又叫大梁、汴梁或者叫东京,因为这里西接洛阳关陇,北望河北燕辽,东至山东大海,南瞰淮北江南,乃是南北通衢东西要冲的“四达之会”。再加上隋炀帝时期开凿的大运河就是以这里为中转站,西济长安、南连扬州,漕运发达,国家“以东南财赋养西北甲兵”,通过运河将江淮富庶之地和关陇国之根本连接在一起。
江南淮北湖广等地的渔米盐绢通过运河,源源不断地送到开封,再经开封周围的不同路线接济河北、关中和山东。因此开封是一个水陆便利,四方辐凑的城市。
唐灭隋以后,统治者依然重视运河的作用,开封在漕运中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在其周围,有四条河与运河相连可通漕运,分别是汴河、黄河、惠民河、广济河。惠民河又叫蔡河,广济河又叫五丈河。五丈河在开封城北,河宽五丈,因此得名。蔡河在南门绕一个圈又拐回去了。只有汴河最为重要,它由东至西从开封城中贯穿而过,向南流入淮河。
唐亡以后,中原的几个政权如梁、晋、汉等依次都建都在这里,因为他们都清楚,谁控制了开封,谁就控制了运河,也就牢牢掌握了中原河洛之地,并且可以以此为根据地四面出击。所以他们放弃了长安,在河南设立了两个都城,西边的洛阳叫西京,东边的开封叫东京。
柴荣此时便立于东京城西门宽阔的护城河边,西门又叫郑门、大梁门。柴荣抬头仰望高耸坚固的城墙和整齐飘扬的旗帜,回头对张永德笑道,永德,死里逃生的感觉如何?
张永德也大笑,二人正要纵马入城,却见城门紧闭,柴荣心想京城虽禁卫森严但大白天从不禁出入,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城上守卫探头望见,认得柴荣,不敢怠慢,恭敬地说,是柴大人啊,大人要进城,有没有侍卫司的手令?
柴荣心想,我才走不到两月,怎么又有了这样的规矩。但他并不造次,回答道,我有事回京禀报,故不曾有什么手令。
守卫答道,那只好委曲大人等一下,小的去向上头请示。
柴荣心中焦急,大声问道,今天谁在城上?
上面传来声音,今天是侍卫司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刘大人亲自值守。
柴荣一惊,京中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连刘铢这个在禁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都亲自上城了,于是命令道你快去请示刘大人,叫他下令速开城门。
那守卫办事倒还神速,过了片刻,城上便放下吊桥,厚重的城门也慢慢打开。柴荣扬鞭催马,几步越过长达十米的吊桥,往城门驰去。
刚到门口,就见到一名武将在盔甲鲜明的守卫簇拥下迎面而来,柴荣认得是刘铢,勒住马缰,张永德先下马,再来接过柴荣手中的缰绳,扶他下来。
刘铢见到柴荣,脸上突现惊讶之色,但马上就满脸堆笑,拱手相迎。刘铢的官职比柴荣要高出许多,因此柴荣连忙还礼。
刘铢问道将军本在长安,为何突然回京?
柴荣道长安出了叛兵,我是回京报讯的。
刘铢大吃一惊,“竟有此事?”
柴荣也吃了一惊,反问道,难道我的手下何徽还没回京?
刘铢摇头道,这几日未见有任何人从西边返京报讯。
柴荣想不明白到底何徽去了哪里,现在他只想快些回到枢密院向郭威禀告,顺便问了句,“为何今日一大早便城门紧闭。”
刘铢看了看周围,附在柴荣耳边,低声道,皇帝昨夜殡天了,宫中秘不发丧,要等到承祐皇子即了位再说。史大人下了令,国丧期间,一切从严,谨防小人乘机作乱。
柴荣大吃一惊,皇帝不过才五十来岁,平日征战沙场身强力壮,怎么突然就驾崩了呢?
想到这,他要去见郭威的心情更迫切了,于是便要告辞,刘铢却拉着他细问长安详情。
柴荣知道刘铢是侍卫司指挥史弘肇的亲信爱将,而史弘肇与郭威之间亦交情深厚。故也不拿他当外人,大致说了一下,然后告辞道,详细情形,容日后回禀,在下须急急赶往枢密院,望大人海涵。
刘铢忙道,理当如此,是在下鲁莽,一时心急竟耽误了将军。将军这便请行,并代在下向郭令公老人家请安,就说明日刘铢自当亲往拜会。
柴荣答应一声,与张永德飞身上马,急驰而去。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6 19:51:36 +0800 CST  
开封经过几代帝王数十年的修建完善,已经被经营得人口稠密、商业繁荣。由于这里常年都有重兵驻守,相对安全,四周各州县的富室大户或流亡农民都迁居进来,致使开封城日益拥挤,本来就不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汴河两岸又搭建了不少临时居住的草棚供流民使用,整个开封城显得乱哄哄的。
枢密院位于城南的正兴大街上,从西边的郑门进来,过了州桥,再穿过一条长街就到了。枢密院的历史要追溯到唐朝后期,最开始只是个帮皇帝收集军事情报的临时机构,后来便常设下来,负责征戍、粮调、马政及甲仗等,成为国家主管征伐调兵遣将的中央机构。枢密院与中书省并称二府,设枢密使一人和枢密使副二三人,其地位略低于宰相。
柴荣很快便到了枢密院,但从守门的军校口中得知,枢密使杨邠和枢密副使郭威都去了宫里。以柴荣的品级,还没有资格直入禁中,叩阍陈情。因此他怏怏不乐,只得先回府中去等候。柴荣自小便随在姑母身边,郭威夫妇待他亦亲若己出。因此柴荣现在尚未成婚,暂寄住郭威府中。姑母柴氏见他突然归来,十分惊讶,郭威治家素来严厉,军国大事从不语诸内闱,因此柴荣对姑母也不敢实言相告,只虚言搪塞过去。
此时的开封皇宫之中,纷乱而又紧张,皇子刘承祐昨夜已被急召入宫,柩前即位。现在他正在寝殿里试穿龙袍,由于他父皇刘知远是暴卒,因此没有人料到这么快就会有新皇上,也就没有准备合体的新龙袍,只好拿先皇的备用朝服凑合着先顶一下。虽然刘承祐和他父亲一样,个子都很高,但刘知远体格粗大,刘承祐却要瘦削许多,因此朝服和通天冠都显得很宽大,一点也不合身,这令刘承祐很是恼火。
他在滋德殿内走来走来,对着铜镜左顾右盼,伸伸手抬抬脚,怎么看也找不出父亲往日临朝时的威严气度,气急之下,一脚把铜镜踹翻在地,狠狠地踏上几下,由于用力过猛,差点弄得自己摔倒。周围侍候他的内侍们慌忙上前去扶,刘承祐推开他们,气恼地说,待我即了位,第一件事便是要杀了尚衣局的内侍。
这时,一个女声在殿外响起,“还没即位,想到的便只是杀人吗?”跟着只见一位端庄的中年贵妇在一群宫娥内侍的簇拥下走进殿来。
内侍们赶忙跪下,齐呼“太后”,刘承祐也跪下,口称母后,龙袍的边角绊在脚上,差点令他摔倒。
太后望着俯伏于地的儿子,心中叹了口气,吩咐道,“都起来吧。”
太后本姓李,是刘知远的结发妻子,当年刘知远任晋国的河东节度使时,听闻契丹兵发汴梁,便要起兵勤王,正是这位李氏以“螳臂挡车”为由拦住了他。后来契丹收兵北返,刘知远的部下怂恿他乘虚袭取东京、自立为帝,这时的李氏却慷慨积极起来.刘知远心存犹豫,李氏鼓励他良机莫失;刘知远担心库帑不足,李氏便尽发妆匧、以遗将士。因此刘知远得以顺利从太原起兵,而且一路势如破竹,直接进了开封成了汉朝的开国皇帝。刘知远知道妻子功不可没,一直对她颇为敬重、恩爱有加,称帝后后宫未置妃嫔一人。二人共育有三子,长子承训,勇武多智,可惜不幸早天;幼子承勲,尚在冲龄,能挑起刘家天下这副担子的就只剩下面前的老二承祐了。
李太后看着瘦弱的儿子,想起刚去世的丈夫,心中一阵酸楚,不禁掉下泪来。承祐忙上前用袖子替母亲拭泪,太后心想这孩子虽然不及他父亲英武,但好在还孝顺,假以时日,多加培养,定然也可成长为一代明君。
想到这,又有一丝欣慰,开口道,“承祐,虽然你才刚满十八岁,但自今日起,你便要临朝听政,记着要学你父皇,勤于政事,亲近贤能,切不可沉溺享乐玩物丧志。”
承祐恭敬地回答到,儿子一定谨遵母后的教诲。
李太后点点头,又说道,史弘肇、王章、郭威等人,都是你父皇手下旧人,忠诚可靠,你要多加依仗,凡事谦躬商量,切勿独断专行。
承祐道,儿子晓得,父皇遗命中不是提到了要给他们都加官吗?儿子照办便是。
李太后道,不止是要加其官,更要得其心。他们手握重权,如果没有他们的真诚拥戴,你的皇位能坐得稳固吗?
刘承祐觉得母亲这话有点不可接受,好歹自已也是皇帝,他们是什么?是臣。在朝堂之中自己高高在上,而他们只能俯伏于下。生杀予夺,全操于已手,用得着和他们讲客气吗?
他嘴上虽仍然满口答允着,但脸上那不以为然的神气没逃过太后锐利的眼睛。太后心想这孩子未尝苦难,哪里知道这江山是从刀光剑影中万分凶险才得来的啊。
她正想再开导几句,一名内侍前来禀报说,朝廷的几位重臣已经候在归德殿请求觐见。于是她立刻起身,随儿子一同前往。
归德殿中,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枢密使杨邠、枢密使副郭威、三司使王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苏逢吉等都焦急地候着。另外还有些地位相对较高的文武官员,比如开封尹李业、归德军节度使郭允明,宣徽使侯益、客省使王峻、中书舍人范质以及各部尚书侍郎等。众人一见太后和新皇帝进来,众人连忙跪下。
刘承祐第一次坐上龙椅,心情十分激动,忍不住东摸摸西瞅瞅,坐在一旁的绣袱龙墩上的李太后忍不住小声提醒他自重身分,承祐这才收摄心神,作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板起面孔开口道,“众卿平身,有何事要奏啊。”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6 19:51:55 +0800 CST  
苏逢吉位居宰相之位,本来应首先开口,但他知道自己这个宰相是个虚职,实权都掌握在史弘肇和杨邠这帮军人手里。因此他主动跪在了后面。现在皇帝发问,他偷偷往前望了望,果然史弘肇抢先说道,“先皇宾天,举国震荡,臣恐宵小乘机作祟,故已严令禁军全城戒严,并由枢密院发文谕令各镇节度使不必来朝,就地举哀。”
杨邠接着说,事起仓促,臣等为防万一,未曾请旨,便已移文下发,请皇上降罪。
刘承祐问道,苏爱卿,侍卫司和枢密院的安排,你事先可曾知晓?
苏逢吉见皇帝点到自己的名,不敢不答,小心翼翼地说道,微臣,微臣曾有耳闻。
站在下面的李业是李太后的亲弟弟,他对史弘肇等人的先斩后奏颇为不满,认为这是把自己这个京城最高负责人不放在眼里。冷笑着说道,侍卫司的禁军只应负责外城防务,何时连内城也一并接管了?先帝曾有诏旨,开封内外九门,外五门归侍卫亲军,内四门归开封府都衙,史指挥使此举未免有越权之嫌……
史弘肇一贯瞧不起这个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国舅,不待其说完,便厉声喝道,此乃军国大事,你开封府但负责治安罢了,其余诸事何须你来过问。
李业气得面色青红不定,正欲抗声争辩,史弘肇朝上一拱手,“陛下,臣职在拱卫京师,事关紧急,若有不周之处,请降罪便是。”
李业见其态度强横,也朝皇帝奏道,史弘肇擅权自专、咆哮君前,请陛下治其大不敬之罪。
史弘肇冷哼一声,大步走到门口,将手向殿外一招,唤道“杜言诲,你们过来。”
一名全副武装的将领立刻从殿外石阶下快步跑上,身后跟着数百名武士,皆身披重铠、手执利刃。这几百人一齐涌到,大殿门口和门外数十级的长阶立时水泄不通。史弘肇高呼一声“众军听令”,轰然应诺震得大殿屋棂上灰尘簌簌下落。这帮虎狼之士一向只唯上官之命是从,这时一个个杀气腾腾、自露凶光,望之令人胆寒。
史弘肇转身逼近李业,恶狠狠地说道,我身后这帮兄弟,自昨日起便入值内廷、充实禁卫。他们餐风宿露,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防护陛下万全。你竟敢说我擅专?
李业大惊,用手指向史弘肇,“你…你,要干什么?”转头向刘承祐道,“史弘肇君前露刃,实属大逆不道,请陛下,…陛下治其…”
刘知远虽一生戎马倥偬,但其子刘承祐却自小养在深闺,从未理过朝政,见此剑拔弩张,心中已是慌了神,口中嗫嚅说不出话来,只望向坐在一旁的太后。
李太后面色平静,用低沉的声音道,先帝英明一生,如今尸骨未寒,若其有灵,见到诸公此时这般模样,恐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
堂下诸人闻听此言,一齐拜伏下去,太后继续道,此处乃军国大事议政之地,岂容外人擅入。史指挥使,先令你的人退下。
史弘肇解释道,臣所领禁军,向来负责京城内外防务,值此非常变故时期,乃是为防奸邪,非有异图,请太后明察。
太后微笑道,你们都是忠臣,先帝与哀家都清楚得很,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来辅佐新帝了。李业,你身为朝廷大臣,却不知变通、徒争意气,实属愚钝。
李业想不到亲姐姐竟向着外人,忍不住又要开口争辩,太后不容他说话,直接命令道,先帝宾天之际,曾密渝哀家辅政,来呀,传哀家旨意,李业君前无礼,念其尚属出于忠心,且是初犯,着即罚俸三月。史指挥使指置得当,其手下部众公忠体国,待此间诸事完毕,再行一体表彰。
说罢转头向刘承祐说道,皇上,你看如何?
刘承祐的心中却愤怒不已,父皇刚刚殡天,史弘肇这帮人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未曾请旨便自作主张,还公然在朝堂喧闹争吵,带兵上殿,这帮骄兵悍将再不好好治治,那还了得。
他正要开口训斥,李太后又抢先说道,诸公防患未然、处事果断,有你们这群贤臣在朝,实乃国之大幸。
史弘肇带头跪下,“谢太后夸奖。”
刘承祐带着不解和愤怒望向母亲,李太后伸出凤裙下的脚尖轻轻点了一下儿子,接着说,“我虽为妇人,也知道萧规曹随乃国之大幸,而改弦更张却未必利国益民。史弘肇着加太师衔,杨邠加太保,郭威加司徒,王章加司空,苏逢吉加侍中;均赐秩千石,绢百匹,仍就原职视事。李业加镇定节度使,郭允明加枢密副使衔,其余大小诸位均加一级。愿各位常念先帝恩遇,善扶新主,保我大汉江山永固万年。”
众人齐声谢恩,退出殿来。
出来后,大家皆互相祝贺对方品秩高升,不少人也向郭威示好。郭威只谦逊还礼,公务纷杂,匆匆告辞而去。
新晋了节度使的李业正和郭允明相谈甚欢,见到史弘肇郭威等人远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冷笑数声。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8 17:16:52 +0800 CST  
郭威回到府中,见到柴荣,不禁大吃一惊,柴荣自小随在他身边,对这孩子的性格郭威十分了解,人虽年青但处事却稳妥严谨,非有重大变故不会擅离职守。
他把柴荣引进内堂,屏退左右,小声问道,出了什么大事?是关中还是河中?
柴荣心想姑父真不愧是沙场老将,料敌千里。连忙把长安叛乱的事以及从赵思绾和韩通处探来的消息如实禀告。
郭威五十来岁,身形瘦高,但精力充沛双目炯炯有神,多年军旅生涯不仅锻炼出一副强健的体魄,更令他性格沉稳、处变不惊。他皱起浓眉,在房中来回踱步,好半天才说道,叫魏先生来商量一下吧,还有王峻也一起,记住,不要预先透露,以防走漏消息。
柴荣急忙命人去传,过了片刻,魏先生先到,魏先生叫魏仁浦,现为枢密院书吏,郭威年少从军,读书不多,见他知书明理,见闻广博,便常以国事相询,魏仁浦见郭威不摆驾子,礼贤下士,因此也常直诚相告。二人倾心交结,甚是投契。
王峻从郭威任军校时便一直是他的亲兵,后来郭威得到刘知远的赏识,从一名普通校尉一路升迁,历任太原团练使、太原兵马都监、太原指挥使,再到今天的枢密使副,王峻也跟着沾光,现在担任客省使,负责调查军队中的违法乱纪等现象。
魏仁浦并无家小,故寄住在郭府东厢,所以他很快便到了。他刚一进门,王峻也到了,原来王峻刚巧也有事要见郭威,传话的小厮郭忠刚出府门便遇上了。魏仁浦和王峻都是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只是魏仁浦偏瘦而王峻略胖。
二人向郭威行礼,见到柴荣也在,都很吃惊。郭威摆手不必行礼,让柴荣把长安的事大略又说了一遍。
王峻说,事情紧急,枢相大人为何不马上告知史指挥使和杨枢相,并向天子禀报。
郭威道,关陇河中各州未见军报传来,贸然上奏,若所言不实,天子怪责如何担当得起。
魏仁浦道,离长安最近的州郡便是凤翔与河中,若当真三镇联手俱叛,则李守贞与王景崇必定极力隐瞒,务求拖延时日。
郭威点头道,这正是我最忧虑的,但目前只有赵思绾一面之词,无从证实河中凤翔情形。
魏仁浦道,大人不必犹豫,我料河中凤翔必反无疑。
郭威惊道,先生何从得知?已有军报么?我为何不曾见着?
魏仁浦道,王景崇将兵五万,驻节凤翔,若无其默许,赵思绾安敢以三千疲卒窃据大城?李守贞镇河中十余年,兵多城固,若未与凤翔暗通消息,为何至今不闻河中军报入京?
王峻道,长安距汴梁数千里,河中亦不过稍近,或许军报已在路上也有可能。
郭威捻着颌下胡须,来回踱步,魏仁浦道,“大人现在考虑的不应该是向不向天子禀报,而是要预作准备,一旦叛乱之事坐实,朝廷立可发兵,不致仓促遣将、手忙脚乱。”
王峻在一旁道,要不要派人火速前往河中等地查证?
魏仁浦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这事须暗中进行,派去的人必须是大人的心腹。
柴荣站起来说,那就派我去吧,河中一带我还比较熟悉。
郭威摆手道,你虎口脱险,已是万幸。岂能再次前往。
王峻道,侍卫司马直军使曹英和步直军使郭崇都是枢相的旧部,忠诚可靠办事谨慎,可以派他两人前去。
郭威沉思良久,开口道,“一来一去,又需耗费十数日。河中至汴梁比长安要近一些,如果李守贞未反,那他必将长安之事奏报京城。六百里加急,最多六日可达。那也就是说,明日朝会时应当有消息传来。”
言下之意,若明日还没有消息那就是坏消息了,其余三人觉得有理,只听郭威又说,“但凡事须从最坏处打算。河中附近有同、泽、邠三州,待会我便去找杨大人商量,拟个条陈奏请皇上,调王峻任同州防御使,郭崇为泽州指挥使,曹英为邠州指挥使,监视河中等地,并协助本州刺史作好防御工作。希望你们几人三日后可以成行。”
王峻问道,“以往除京中禁军调动需由皇帝亲自下旨外,节度使以下官员调配皆由枢密院自行发文,事后上奏即可。怎么现在还要先禀明皇上呢?如果是枢密院直接行文,我们明日便可动身。”
郭威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皇上年少,但绝不懦弱。虽仍对我们优诏褒奖,但未必能如先皇般信任不疑。我们这班老臣如果不知收敛,一旦皇上起了猜忌之心,我们将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凡事还是谨慎小心些为好。”
王峻见郭威面带忧色,解劝道,大人今日进司徒之位,级同宰辅,位列三公,足见太后及新皇对大人仍颇为倚重。
郭威淡然一笑,并不答话。魏仁浦了其心意,开口道,三公之位皆是虚衔,职高而权轻,只不过是彰显对老旧臣子的尊重罢了。倒是李业作为太后亲弟,同其亲信郭允明共享恩封,一个加节度使,另一个入枢密院,这是在分大人的兵权。看来太后和新皇……
郭威不容他说完,忙轻声喝道,皇恩浩荡,无论先皇今上,我都竭力侍奉,尽忠而已。仁浦不必多言。我现在不忧朝廷,不忧长安,惟忧河中李守贞,若河中稳固,长安凤翔皆疥癣之疾耳。
众人知道郭威向来谨慎,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一时俱都沉默。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8 17:17:18 +0800 CST  
郭威的忧虑好象是多余的,河中的军报第二天便传来了。李守贞上奏云“臣闻长安叛乱,已起河中大兵,不日敉平。”
刘承祐拿着这份军报,很生气地大声问,“长安怎么了?有谁能告诉我?”
史弘肇和杨邠昨夜己和郭威商量过,他二人不象郭威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很乐观地认为这只是一小撮兵士的哗变,因此决定暂不从京中派兵。
此时皇帝发问,杨邠上前奏道,长安虽有乱事,但好在贼势未盛,河中既已发兵,想必很快便会有捷报传来。
刘承祐转头向站在左列的文臣队列,唤道,侯益,你曾在长安与王景崇共事,你看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凤翔离长安最近,他为什么不发兵?反而是离得远的河中呢?
侯益连忙出列,跪下道,王景崇为人叵测,手握重兵在外却不思常报君恩,臣料想其定然知情,陛下可下诏切责,究其治下不严、知情不报之罪。
郭威一听,这不是在逼王景崇造反么?他知道侯益在长安作节度使时便与王景崇因争功而互相攻讦,朝廷见文武失和,不得已将侯益调回,但现在是在讨论国家大事,岂能闹私人恩怨。
他赶忙出列,跪奏道,王景崇身负伐蜀大任,麾下数万劲卒,若仓促问罪,恐令其以为朝廷有疑忌之心,遂与长安勾结,反贻祸端,请陛下三思。
刘承祐听郭威说得也有道理,一时没了主意。苏逢吉奏道,臣以为陛下不必忧虑,有李守贞坐镇河中,控扼关中门户,纵使长安凤翔俱反,亦难成气候。
郭威最不放心的就是李守贞,反问道,若是河中与凤翔联成一气,则将如何处置。臣以为,虽情形暂时未明,但亦应预作措置,陛下可令关陇河西各州以防乱兵流窜为名,预作防卫。若果真仅长安一处为乱,则不足为虑;若乱事蔓延,亦不致牵延甚广。
杨邠见气氛有些紧张,出来打圆场,“形势未必如此严峻,但郭枢相所虑亦有道理。臣已拟旨,令河西诸州善作防备,并派员出巡关中,请陛下允准。”
刘承佑想了想,点头道,依卿所奏。

退出朝来,郭威回府与魏仁浦商议,魏仁浦责怪道,大人为何不力争对河中用兵?
郭威道,李守贞既见上书,朝中诸公皆以为不必再行征讨。
魏仁浦顿足道,这明显是缓兵之计,只要再拖得一两个月。等他们串联一气,作好准备,朝廷再想讨伐就难了。
郭威道,好在王峻等人克日就要出发,总可以掌握情况。
魏仁浦道,用兵贵在神速,等王峻他们去了之后再回报,那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应该以平定长安为名,马上出兵,若凤翔河中有事,亦可兼顾。
郭威心想这真是书生之见,你以为打仗是那么轻松的事,说出兵就出兵?要调兵,要考虑中央和地方之间的军力平衡,士卒出征的马匹甲仗都要准备;粮草也是个大问题,现在秋粮刚收,但还在各地运往京城的路上。还有饷银,要和三司使及户部筹划。没有这些,拿什么去打仗。除了上面这诸多问题,郭威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京中禁军都归侍卫司统领,虽然自己和史弘肇都是刘知远手下的老班底,但如果自己力主发兵,史弘肇会不会怀疑自己有夺权之嫌?而且史弘肇未必愿意把禁军交出去打仗,一旦兵力有所折损,史弘肇的权力也就会大打折扣。
心里虽这么想,但他素来尊重魏仁浦,并不想驳其颜面,所以并未宣之于口。只听魏仁浦突然说道,有一人熟知河中之事,大人何不向其询问?
郭威问,是谁?
魏仁浦答道,前朝太傅李崧,现正闲居汴梁。此人在石晋之朝曾任河中节度使,后累官至平章事、太傅。李守贞亦曾为其麾下,李崧为人操守自持、素有贤名,故虽不愿臣事我朝,先帝亦以礼相待。
郭威迟疑地说,他既与我朝有隙,又岂肯见我。
魏仁浦道,枢相放心,李崧别人不肯见,但对大人必定不同。
郭威奇道,这是为何?
魏仁浦道,只因我曾听说李崧对本朝大臣只推崇枢相一人。
郭威听了这话,更是惊讶,“我朝人才济济,这李崧为何对我独有推崇呢?”
魏仁浦答道,只因李崧曾对人言,我朝文武之中,唯大人一人礼贤下士、待人谦和,不谋私利,秉义为公。
郭威大笑,仁浦,这是你自己的话吧。
魏仁浦正色道,在下与大人相交十数年,彼此从不欺心,怎敢以妄言邀宠,方才所言正是李崧的原话。
郭威懒得去分辨魏仁浦的话是真是假,点头道,那咱们就去拜会一下这位李太傅。
当下二人换了便服,不带随从,各自骑了一匹马,直接前往城东的李崧府第,,李崧却不在府中。
郭威问门上小僮,可知太傅何往。小僮答曰太傅好钓鱼,自赋闲后每日清早外出,常至日落后方才归来。
郭威又问,可知去了何处钓鱼?
小僮答这却不知。
郭威心想,开封周围水系众多,却又从何寻去?
见他怏怏不乐,魏仁浦安慰道今日见不着,明日再来便是。
郭威摇摇头,心想以李崧忠于前朝的性格,未必肯见自己这个新朝大臣。
于是冲门上拱拱手道,烦劳小哥告知太傅,就说郭威久慕高义,渴求一晤,惜缘悭一面,改日当再来叨扰。
说罢与魏仁浦转身骑马离去。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8 17:17:45 +0800 CST  
郭威回到府中已是中午,夫人柴氏接着,吩咐下人马上开饭。儿女们和柴荣夫妇也都到了饭厅,郭威与柴氏育有二子二女,长子青哥,刚满十五,次女芸香,今年十三,三子意哥和小女芸芳皆尚在总角之龄。家人见他面色凝重,都不敢多问。
只有芸香,素来聪明伶俐,最能逗郭威开心。这时怀抱一只狗儿,来到父亲身边坐下,那狗儿才出生数月,长得肥头圆耳,身上毛发黑白相间,
芸香问道,阿爹,你看这狗儿长得象不象一个人?
郭威道,小女子胡言乱语,狗如何可与人相提并论?
芸香道,我只说象,又没说就是,你看它的额头。
郭威看那狗的额头之中有一块指甲大小的黑色胎记,印象中好象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谁。
芸香笑道,象不象那位苏伯伯?
郭威疑惑地问,哪位苏伯伯?
芸香道,就是上次请咱们全家去他家吃酒的那位苏伯伯呀,他人可真好,作了宰相这么大的官,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郭威猛然想起芸香指的是苏逢吉,苏逢吉额头上便自带了一块黑色胎记。顿时勃然大怒,抡手便是一个巴掌,重重拍在芸香右颊,霎时便是一个红印。芸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怀中狗儿见势不妙赶紧挣脱怀抱一溜烟窜到房外。
郭威怒骂道,混帐东西,苏公乃国家重臣,岂是你可以拿来随意戏谑的么?
挥手还要再打,柴氏慌忙过来拦住,芸香掩着脸追狗儿去了,郭威叫道都是你养的好女儿,破家败国都坏在一张口上。
柴氏见他盛怒难抑,不敢开口争辩,众人更吓得战战兢兢,柴荣心思灵活,悄悄命人去东厢房请魏仁浦过来。
魏仁浦来的时候,郭或正坐在饭桌旁恨意未消,魏仁浦早知原委,也不再提此事。只说道,凤翔有消息来。
郭威一听,马上问道,是何消息?可是王景崇的军报?
魏仁浦心中暗笑,一本正经地答道,正是,王景崇说他已从凤翔发兵,与李守贞形成对长安东西合围之势,看来长安之乱不日可平。
郭威点头道,如此甚好,仁浦,你还没吃饭吧,来咱们一起吃,吃罢再聊。
柴荣在一边对魏仁浦佩服不已,过来几句话便转移了郭威的注意力。
郭威从军多年,军营中的生活习惯在他身上打下了极深的烙印,因此郭府中生活俭朴但规矩极严,饭菜每餐不过一荤二素一汤而已,每人碗中不留余粒,吃饭时不得交谈嬉闹。大家都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很快便把自己那份吃完,向郭威告了安便各自下去了。只余下魏仁浦还陪在一旁。
郭威年轻时家境贫寒饥饱不定,落下了个胃痛的病根,因此只能细嚼慢咽,魏仁浦见他将盘中的残汤倒入饭碗,又把附在盘边的两片菜叶也挟过来,一古脑儿吃下,不禁赞道,“大人身居高位,生活却如此寒素,真是令人佩服。”
郭威不好意思地笑道,“过惯穷日子的人,不敢有丝毫浪费。只是你在我家,天天也是如此粗茶淡饭相待,直叫人好生过意不去。”
魏仁浦正要谦逊几句,忽听家人郭忠来报,有位李太傅前来拜访老爷。
郭威与魏仁浦相视一笑,连忙站起,正准备出迎,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李崧已站在饭厅门口。
郭威此时口里还包着饭,想要咽下又觉人前失礼,忙拿起碗悄悄吐出。李崧却已看见,大笑道,人言吐哺握发、天下归心;今日枢相亦是如此,足见盛名无虚。
郭威忙不迭施礼,致歉道,不知太傅光临,有失远迎,郭某惭愧之至,还望太傅恕罪。
李崧还礼道,大人何错之有,是李崧孟浪,不请自来,希望大人不要介怀才是。
郭威赶紧说,哪里哪里,太傅言重,太傅言重了。
二人相见礼毕,郭威将李崧延至二堂,魏仁浦自知身份,料他们有机密相商,知趣地及时告辞离开。
李崧坐下,开口问道,“枢相今日已位高权重,然门口并无警卫,家中亦仆役寥寥,方才老夫见门户大开竟可直入中庭,殊为不解,不知可否见告?”
郭威见李崧虽身着布衣,但白须飘拂,神情庄重和蔼,不由心生敬重,坦言道,“在下起于行伍,识少见浅,蒙先帝不次之恩,简拔在侧。今已位极人臣,安敢揽权自重,僭礼越仪。在下府中简陋,谨言慎行,小人辈亦难启寻衅告发之心,否则祸且不远矣。”
李崧赞叹道,枢相思虑深远,自惜羽毛,他人不能及也。
这时下人奉上茶来,李崧见茶碗粗砺但光滑整洁,碗中茶色颇深,闻之有股莫名的香气却又从未见过,遂问道,“此茶香味独特,不知乃何方所贡?”
郭威笑道,不瞒太傅,在下从不受地方贡献,就是先帝有赐,也常分发与身边诸人。此茶乃拙荆在家中后园自种所得。
李崧大笑道,好,好。
郭威道,家中尚存数斤,太傅若不嫌弃,改日在下亲自奉上尊府。
李崧道,枢相盛情,老夫心领。只这太傅二字,再勿相称。枢相乃新朝重臣,而仆不过前朝遗老,苟延残喘而已,安得贵人如此推崇。
郭威正要再说几句谦让的话,李崧又道,听家中僮仆告知,枢相今早曾光降敝庐,不知有何贵干?
郭威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望太傅不吝赐教。”于是毫不隐瞒地把河中长安之事详告李崧,包括自己的担忧也和盘托出。
李崧皱眉道,看来情势确不乐观。
郭威又道,幸好方才已接军报,王景崇已自凤翔出兵,与李守贞夹击长安,想来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李崧摇头道,长安不过小股贼寇,何须两路大军前往。我料其必以平乱为名,侵掠附近各州为实。
郭威惊道,在下亦有此忧,只不知河中是否会与其勾结?
李崧道,李守贞与我皆为前朝旧臣,当初他曾为我手下,此人首鼠两端、心怀异志,自据河中,便对朝廷阳奉阴违。此人绝不可信。
郭威知李崧恨当初契丹灭晋时,李守贞手握重兵却心存观望,不肯发兵勤王。他并不说破这一点,但他也认同李崧的看法,正待进一步询问,郭忠来报说宰相苏逢吉到了。
郭威心想自己与苏逢吉素少往来,怎么今日他竟登门造访。李崧听闻苏逢吉来到,脸色立变,冷笑道,想不到枢相大人与朝中各位重臣的关系都好得紧啊。既有贵客前来,老夫便告辞了。
郭威来不及解释,只得恭送李崧出来,行至府门,正遇苏逢吉。苏逢吉见到李崧,先是诧异,马上又满脸堆笑道,不知老师在此,逢吉向老师请安。
说罢俯下身去深深作了个揖。
李崧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并不答礼。苏逢吉不以为忤,转身又向郭威行礼,李崧不理二人,径自出门登车而去。
郭威陪苏逢吉入堂坐下,便起身出来吩咐备茶,趁着这个当儿,悄悄命郭忠传话,所有内眷留在各自房中,不得随意出来走动。郭忠领命去了,郭威这才转身进屋,拱手笑道,令苏相久候,郭某于心何安,还望恕罪。
苏逢吉也连忙站起身来还礼道,在下对大人素来仰慕,今日偶然路过贵府,忽起拜望之念,不请自来,唐突之至,希望大人不要怪罪才是。
郭威心想真有这么巧?李崧前脚来你后脚便来。
只听苏逢吉又道,适才我见李太傅自贵府出来,原来与大人竟是旧识。大人交游广阔,果然是众人竞相依附。
郭威心中一懔,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可就会走样了,要是哪天有人攻讦自已结交前朝大臣、心蓄异志,还真不好解释。
想到这里,忙说道,李太傅与在下之前素未谋面,不过是听闻长安有事,他又恰好有子侄在彼,故前来打听。
苏逢吉笑道,大人何必多作解释,防备甚严。苏某绝非窥测捕风之小人,在下昔年亦曾拜学于李太傅门下,老师他高风亮节,受人景仰,向来不轻易折节下交。今主动前来,想必对大人亦是相当推许的。
郭威正待再作解释,女儿芸香却跑到了堂前小院,郭威心想郭忠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了叫内眷都不许出来吗?
苏逢吉见芸香在外,笑咪咪冲她招手,芸香叫道苏伯伯你好,见郭威在旁,赶忙蹲下去朝苏逢吉重新见礼,口称小女子芸香见过宰相大人。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8 17:19:08 +0800 CST  
苏逢吉问,芸香,怎么只你一人在此玩耍,其他兄弟姐妹呢?
芸香望了眼郭威,小声回答道,他们都在东厢随魏先生念书,我是出来寻狗儿的。
郭威喝道,女儿家学得好没规矩,不见我正和苏大人议事么?还不下去。
芸香答应着正要离去,忽见那小狗正蹲在屋外花台之下,忙跑过去抱起,转身行了个礼,便要走开。
郭威放下心来,正待和苏逢吉说话,苏逢吉却叫住芸香,“芸香,这便是你养的狗儿么?抱过来让我瞧瞧可好?”
芸香抱着狗回到苏逢吉面前,苏逢吉用手轻轻抚摩狗毛,笑道,这小家伙长得圆头圆脑,好生可爱。应该是刚满了月吧?
芸香听有人夸他的狗,心中欢喜,抬头看见苏逢吉和蔼可亲,满面笑容,额头正中那块黑点显得分外醒目,一时就忘了父亲方才的训诫,“苏伯伯,你看这儿。”说着,手指向小狗额头上的黑色胎记。
郭威心中又惊又怒,正待大骂芸香,苏逢吉却毫不在意,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世间不仅人有相似,狗与人也可相似。芸香,你真是天真可爱。”
郭威骂道,没家教的东西,还不快滚。
芸香见父亲又发怒,心中莫名其妙,不敢再留在这里,忙不迭跑回后堂。
郭威连忙向苏逢吉道歉,“在下治阃无方,惹大人见笑。改日当携此劣女亲登相府,向大人赔罪。”
苏逢吉笑道,小孩子一时戏言,枢相何必介意。今日叨挠已久,在下告辞了。

郭威把苏逢吉送到大门外,目送他登了车,这才回转。刚进府门,便命郭忠去寻二小姐来。芸香听父亲找她,心知不妙,忙跑去柴氏房里,死皮赖脸地拉着柴氏一起,柴氏又叫人去唤柴荣和魏仁浦。
几个人心怀忐忑来到二堂,郭威脸色铁青,见柴氏同来,便先冲她道,我命郭忠传话,家眷待在内院不得出来,你这个作母亲的,却是如何在管束?
郭威与柴氏向来夫妻融洽,相敬如宾。难得如今日般疾言厉色。柴氏也不知丈夫为何这样生气,无从辩解,只得把目光投向魏仁浦。魏仁浦心想自己毕竟是外人,对郭威家事实在不便参言,于是也保持缄默。
柴氏见魏仁浦不肯开口,只好又望向柴荣,柴荣壮起胆说道,”姑父请先息怒,芸香毕竟年幼,纵是有些许冒失,以后多加调教便是,何必……”
郭威打断柴荣,“你们可知芸香今日一言,已为我家种祸非浅。”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郭威又道,苏相为人阴鸷,心胸狭隘。方才我叫你们不要出来,就是怕儿女辈年少识浅,讥笑其容貌丑陋,而令其心生怨恚。
芸香不服气道,那位苏伯伯看起来和善极了,一点也没生气,还夸我和狗儿来着。
郭威一听,更是气得话都要说不出来,大骂道,你懂什么?苏逢吉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人最可怕,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在何时以何手段对付于你。
魏仁浦道,大人不必过虑,军政大权皆掌握在史、杨二公及大人手中,苏逢吉虽为宰相,不过是文臣之首,又能奈大人何?
郭威摇头道,朝中局势纷杂,非外人可知。我三人掌权已久,羽翼众多,现天子新立,安知不会有掣肘之感,而起去旧用新之念。苏逢吉向来与太后亲族如李业、李洪义等交好,一旦外戚得势,苏必大用。到时便是我等灭族的时候到了。
目前郭威久掌机枢,权势正盛,因此众人虽听他说得严重,心中却并不尽信,但亦不敢再出言反驳。趁着他陷入沉思的时候,大家都作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悄悄退了出去。
令郭威更想不到的是,当天晚上,便有人将今日朝堂上的争论密报给李守贞和王景崇了。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8 17:19:33 +0800 CST  

楼主:映雪青松

字数:142950

发表时间:2017-07-10 02:43:37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0-21 08:23:49 +0800 CST

评论数:97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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