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盛宴——宋之天倾

第一章 孤城画角锁残阳

十月的古城之外已是一片萧索,旷郊野外到处只见丛生的杂草。在低矮的树木中间,偶尔透出的几朵枯黄的野花在凛冽的西风中东歪西倒。几只老鸹有时突然会从草丛中飞起,拍打着乌黑的翅膀,发出低沉而令人讨厌的声音。凛冽的寒风夹裹起黄沙,不断扑向那高耸的城墙。但巍峨的箭楼和整齐的雉堞却依然坚强的屹立着,仿佛在告诉过往的人们这座伟大城市曾经有过的辉煌。它叫做——长安。
从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是大唐最鼎盛的时期,这里曾经万国来朝络绎不绝,冕旒衣冠充塞于道,华夷八荒熙熙攘攘,高第寒素往来频仍。
太宗之后临朝称制的那位睥睨万物目空一切的天后,她不喜欢这座城市的强势,在东边的洛阳再造了一个都城,号为东都,长安便成了西都。
渔阳鼙鼓恸地哀,持续八年的安史之乱把大唐的外强中干暴露无遗,后来的朋党之争、宦官擅权和藩镇割据更加快了帝国的分崩离析。
随着末代皇帝唐昭宣帝不明不白的暴毙,昔日强盛不可一世的李氏王朝早已在数十年前烟消云散,曾经的流贼头子后来的唐室护国功臣朱晃受禅僭极,他易国号为大梁,把都城建在了洛阳更东边的开封,称开封为东京,洛阳为西京,长安便从此不再担任过首都的功能。各地混战的军阀藩镇也并不把这片据崤函之固有山河之险的关中当做经营天下的根本。他们的目光放在了长安以东的河洛之地,在那里疯狂厮杀逐鹿中原。曾经雄伟的古都经过多年的战乱,早已从当初的膏腴之地变得残破不堪,于是它的级别建制迅速下降到了和其它地方节镇一样的地位,得了一个普通的新名字——永兴军。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7-09 18:43:37 +0800 CST  
黄昏时分,一阵破碎的马铃声由远及近传来,惊醒了城楼上打盹的守兵。他们探出头去,看到一支大约两三千人,疲惫不堪的队伍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城门走来。领头的骑着一匹黑马,人和马摇摇晃晃。说他们是逃荒的,但队形又相对齐整,虽稍显松散却并不涣乱。说他们是一支队伍,却又盔甲残破,旌旗不举,有的人甚至连兵器都没有,鞘内无刀,连一些弓箭手都只在肩上斜挎着一只空荡荡的箭袋。
城上的守兵对这样一支奇怪的队伍立时产生了警惕,一个小头目赶紧唤来了城门领。城门领品秩不过裨将,官卑却位重,关系着一城的安危,对于来路不明的人马绝不敢掉以轻心。他仔细看了城下的队伍,努力回想了近日的邸报公文,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部队要从长安经过。
那小头目道:“大人您看这会是些什么人呢?是土匪流寇还是溃军败兵?”
城门领摇了摇头,“匪寇是不敢来侵扰咱们长安这样的大城的,没有云梯巨木,他们拿什么拔城攻坚?败兵也不像,前几日邸报上还说了,王景崇大将军在秦蜀接壤之地大破蜀军。斩首万余级,我汉军大胜,怎么会有败兵呢?”
于是他朝下面叫道,喂,你们是什么人?
城下骑黑马的那个人看起来是队伍的头,他扬起左手,队伍立刻停止了前进,抬头大声答道:“我们是王大将军的手下,有事入京公干,请将军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城歇息。”
“王大将军?哪位王大将军?”
:“右卫大将军王景崇大人,我是麾下牙将赵思绾,率本镇永兴军府兵三千人,入京觐见述职。”
城上又问道,既是府兵觐见,可有调兵勘合?
赵思绾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手举过顶,“此乃枢密院使相杨邠大人亲自颁发的虎符,请长官查验。”
城上城下相距十丈开外,暮色中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两下正僵持着,赵思绾又叫道:“天色已晚,人困马疲,烦请长官念在大家同为本镇驻军的份上,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容我等入城歇息,明日一早便当上路,决不多扰。”
城上答道:“长安乃朝廷西陲重地,现在已过申时,不敢轻易开门,而且节度使大人和留守大人都外出公干,城中大小事务暂由都监柴大人署理,请容我等向其禀报,由他定夺是否容许贵军入城。”
赵思绾道:“王大将军现在便权领永兴军节度使,驻节凤翔。凤翔距长安不过一百八十里,你我其实同在其麾下效命。将军何必如此相疑。”
见城上依然迟疑,赵思绾又道:“如若不信,请缒下吊篮,在下愿献上虎符及大将军手令,请长官检视无误后,再行放入如何?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拒人千里好象也于理不合,于是城上用长绳缓缓缒下一个竹篮,赵思绾唤过身边一名手下,递过虎符,:“韩通,放进篮去。”
韩通急步上前,把虎符放入篮中,回头望向主将,赵思绾冲他点点头,于是韩通又从肩上的褡裢里摸出两块银锭一并放了进去。
吊篮在绳索绞动的吱呀声中缩回城头,刚才喊话的城门守领小心地拿起虎符仔细查验,这是一个剖开的黑色铜质老虎的半边,入手沉甸,在内侧以凹进去的阴文镌刻一个大的“调”字,其下又有四个小字——枢密院敕。
守将知道这就是国家主征伐的中央机构——枢密院的调兵令符,另一半以凸出来的阳文镌有相同字样,那应该是在都城汴京的枢密院内由枢密使大人亲自掌管。等府兵们到达目的地后,就要上缴兵符,二令合一,则功成入库。虎符旁边是一张皴麻草纸,上面只简单写了几个字——赵思绾一干人等原属麾下,奉旨入京。落款为——汉右卫军 王。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7-10 18:46:39 +0800 CST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7-11 19:06:25 +0800 CST  
这两三个月王景崇就在长安西边率部和蜀军交战,与长安公文来往频繁,他的字守将当然认得。有了这两样东西,城下这群人的身份应该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了。
和黑色兵符一同上来的银锭看来更讨守将喜欢,他掂了掂分量,一个足有五十两重。“妈的,难怪都说府兵有钱,别看一个个打扮得跟叫化子似的,出手真是阔绰。”他满意地冲手下挥手道,放吊桥,开城门。
身旁的一名校尉进言道,柴都监现在城内,是否还是去禀报一声。况且这群人来得蹊跷,王大将军正和蜀人交战,前方用人之际,哪还有空闲人手可以回京述职。
城门领想了想,长安是节度使驻节的重镇,的确不敢擅自作主。将银锭交给身旁一名军士,俯身冲下面大声道,都监大人严令,申时之后不得开门。请贵军在城下暂宿一晚,明日辰时便可进城。
赵思绾狠狠地啐了一口,十余条灰色人影自他身后飞出,紧贴墙根,如壁虎般迅疾无伦地往上攀爬。城上守兵始料不及,见他们动作轻捷如狸猫,连忙举枪去刺,这群人避开锋刃,跃上城头,抽出负于背上的兵器,清一色圆形弯刀,他们出手凶狠如饿狼,干净利落招招致命,守兵根本来不及抵抗便倒下一片。其中一名灰衣人跃前一步抓起正欲逃跑的城门领,厉声道“快叫下面开门”,城门领的声音在刀锋的寒意中颤抖,“开,开,快开城门。”
灰衣人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扬手一扔,城门领偌大的身躯似断线风筝飞下城去。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7-12 13:08:11 +0800 CST  
厚重的城门刚露出一条缝,赵思绾便迫不及待的用力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子,同时右手拔出腰间的佩刀,大吼道:“长安城里是金银窝,要享福的就他妈给我冲啊。”
他身后的大队人马顿时如潮水般向城门涌去,赵思绾立马挥刀呼喝叱骂,其实不用他催促,士兵们已经不断地涌向那被人群挤得越来越宽的城门。
城内守军气急败坏地大喊道,关城门,快关城门,他妈的,遇上叛军了。
赵思绾狞笑道,老子就是叛军,不过这兵符和手令可是真的。
说着,用力向上甩出手中的大刀,他臂力惊人,刀竟直飞上数丈高的城头,正劈在朝下张望的一名守军身上,那人一个倒栽葱摔下,手中银锭也随之掉落。赵思绾一勒马缰,左手伸出刚好接住银锭,顺手扔进马鞍侧边的箭袋。跟着策马前跃,将至城门,眼前亮光一闪,他斜身避过这突然袭来的一刀,探出大手一把抓住对面那人的胸口,顺手向后一扔,那名士兵闷哼一声已经被乱兵砍死。
赵思绾的部队虽看起来衣甲残破,却满怀着对长安城里富贵繁华的向往,不要命地往里只管冲杀。长安城中的守兵多数都被调到伐蜀前线去了,剩下的本就不多,平素又少见战阵,一时竟慌了手脚,被赵思绾的人马一阵冲杀,先前上城的灰衣人又自内夹攻,顿时尸枕狼籍。剩下的几百守军见不是对手,纷纷跪下求降,赵思绾眼也不眨一下,挥手命令全部当场砍杀。几百名俘虏的哀号乞饶之声不绝于耳,长安城已是一片血海。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7-14 08:49:52 +0800 CST  
在城中东北角处的长安留守府内,一位青年将军正焦急地在房里走来走去,不时还向窗外张望。他二十多岁、面容清秀身材瘦削。他听着外面传来的一阵阵喊杀声混杂着马嘶、哭喊,心头沉重无比。
一名亲将飞奔而入,奏道:“启禀都监大人,城里入了叛兵,已距此处不足二里,请大人速速躲避。
青年喟叹道,”全城守卒未足一千,有什么力量可以抵挡叛军呢。唉兵凶战危,吃苦的还不是老百姓。生逢乱世何处可避啊。”
想了想,对来人吩咐道,”何徽,你不必管我,快去内堂文书房里将朝廷机要公函检理出来,用火烧了。”
何徽道,乱军系由西门而入,留守府内原有仆役数十人早已闻风逃避。目前满城纷扰,属下愿趁其不备,护送大人自东门而出,兵贵神速,迟则被祸呀。
青年用低得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柴荣岂是贪生畏祸之辈?”
见何徽一阵迟疑,柴荣猛喝道,大丈夫守土有责,已可贪生避祸。我今日当力战叛贼,有死而已。你现在必须马上过北门出城,返回开封禀报。还楞着干什么?快去。
何徽看到柴荣坚毅的神情,不敢再犹豫,躬身一施礼,疾速离去。
看到何徽的身影迅速消失于夜色之中,柴荣心中放松不少,从外面的呐喊声判断,叛军应还未接近城北,那何徽应该有机会逃脱。只要能让朝廷早一天知道,早日平叛,那自己的牺牲便是值得的。
心念及此,已有了决定,他目光炯炯大声唤道:“张永德。”
一名二十多岁、身材高大魁梧的亲兵立刻从门外转入,猛地立正,以同样响亮的声音应道:“属下在。”
“现在我以大汉永兴军兵马都监的身份,授你御侮校尉职衔。俟此间平叛事了,本将将上奏朝廷,将你名列枢密院将官牒册之中。”
“谢都监大人。”
“取我的披挂来,随我出府杀敌,为国家诛奸平叛。”
“得令。”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7-15 08:50:19 +0800 CST  
张永德没有丝毫迟疑,转身从窗边木架上取下柴荣的铠甲和宝剑,服侍他穿戴齐整。柴荣吩咐张永德速去备马,然后转入内室,打开书柜暗格,打开一个长条形紫色木匣,取出一柄长约四尺阔八分的腰刀,柴荣用手摩挲刀鞘,鞘色古朴暗黄,上缀二龙逐日,吞口及刀柄处皆刻云腾九霄。柴荣喃喃自语,“霸云,今日让你饱饮贼血,也不枉你在匣中屈就多日了。”
这时张永德已牵过一匹白马——玉华骝,这是柴荣的姑父郭威在他离京前送他的坐骑。
柴荣将霸云刀缚在背后,轻轻一跃,纵身上马,两腿用力一夹,那马撒开四蹄腾出辕门,张永德手持大刀,背负弓箭,疾步紧随其后。
主仆二人来到东市长街,只见昔日的华灯普照早已被一片火光取代,满耳听到的只是叛兵们的狞笑声和百姓们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柴荣心忧如焚,策马狂奔,见到乱兵四处肆意抢掠,所过之处皆是笑声一片。正前方不远处有几名乱兵正挥刀斫向一名怀抱幼儿的老妇,地上已躺了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平民尸首。
柴荣高呼道“休得逞凶”,马到处,挥剑刺出,将两名贼兵洞穿在一起,然后迅速抽出宝剑,另一名贼兵又被斜劈而毙。剩下一人乍遇强敌,张皇无措之际被张永德一刀挥为两段。
柴张二人初战告捷,精神为之一振,只管往有哭喊声处寻去,贼兵自入城以来几乎未遇抵抗,故早已分散,三五成群四处劫掠。柴荣与张永德左冲右突在城中绕来绕去,屡屡得手,转眼间已消灭了数十名作恶的奸人。
正行进间,只见前面黑压压一大片人,张永德见势不妙,上前扯住柴荣马缰往回拉,转过来却见周围到处都是贼兵,已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张永德高叫道,“大人请速速突围而出,永德愿誓死断后。”
柴荣毫不畏惧,大笑道:“永德,你忒小看柴荣了,你我名虽主仆,义同兄弟,岂有独活之理。今天咱们已经杀得够本了,总之力竭报国无愧于天便是。”
话毕,又朝人群冲去。对面敌军突然向两边闪开,中间现出一条黑塔般的大汉,眼露恶光面相狰狞,正是刚才骗关屠城的赵思绾。
张永德见对方人多势众,他护主心切,跃上前去。赵思绾脸上露出不屑,两旁早有十数名贼兵叫嚣着冲杀上来。张永德毫不畏惧,挥动手中大刀将最面一人迎头劈倒,再就势横扫,又将数人砍翻。
柴荣见张永德消灭敌人干净利落,不由大声叫好,周围敌兵骚动起来,大有合围之势。柴荣与张永德主仆二人心意相通,都下定了必死之心,因此全不惧怕。
赵思绾见张永德武艺高强,自己的手下一时竟奈何不得,于是大步上前,挥刀直取张永德后背。柴荣大叫小心,张永德听得脑后风响,低身避过,赵思绾的刀竟不收势,直接砍飞了正与张永德对战之人。张永德见他手段残忍,对部下毫无怜恤之情,心中暗骂。剩下几名正在围攻的兵士还在不要命地冲张永德乱砍乱杀。赵思绾骂道“滚开,窝囊废”,凌空飞足踢翻众人,张永德本作好全力应付准备,不料他有此一着,不由一怔,赵思绾的刀锋却已扑面而来。
柴荣担心永德安危,疾忙挺剑往赵思绾背心刺去。赵思绾不闪不避,左足飞出,将张永德踢翻于地,右手持刀回劈向柴荣手中宝剑,刀剑相交火花迸射,柴荣被震得手臂酸麻,心道这贼子好大的臂力。于是不敢轻敌,一勒马缰,骏马前蹄腾起向敌踢出,同时柴荣斜身下探,长剑向敌前胸刺去。赵思绾仍不避让,只以空出的左手去抓住马腿,竟欲连人带马扯翻在地,幸好玉华骝天生神骏,虽前腿被人抓住,却也知用力回夺,竟将敌人扯动,刚好迎上柴荣剑锋,“扑嗤”一声,赵思绾右肩上早着了一剑。
柴荣由于刚才右手力道尚未完全恢复,故虽刺中而入肉不深,心中遗憾,正要再上前厮杀,却见赵思绾猛然暴喝一声,将手中大刀朝前用力掷出,柴荣知他力大,不敢硬接,疾忙伏身马背避过,只听身后人丛中传来一阵闷哼惨号,想是已有人避让不及成为这刀下之鬼。
柴荣见其已手无兵器,心中暗喜良机莫失,驭马前驱,长剑直刺敌前胸之处,赵思绾竟反手抓过身边一名兵士,挥动如风朝柴荣横扫而来,其势若雷霆,柴荣只好从马上跃起顺势又将玉华骝往旁一推,才避过了这一击。赵思绾心头焦燥,抓住手头兵士,一手朝其胸腹用力一探,洞穿而入,只听那兵士惨呼一声霎时气绝。赵思绾将手自尸身扯出,掌中握了一颗兀自怦怦跳动的人心,放入口中咯吱大嚼,鲜血顺着他嘴角淌下,在火光照映下,诡异恐怖得活脱脱似一个来自地狱的吃人魔王。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8-07 21:46:52 +0800 CST  
柴荣与张永德都是自小随军,久历战场,看惯了死人白骨,但何曾见过这等残忍行为,不由得又惊又骇,环顾四周却见敌军众人好似已司空见惯,不但无一人有不忍之色反而群情却愈却激昂。
赵思绾吃罢人心,亢奋起来,赤手空拳大踏步朝柴荣逼来,柴荣看到他脸上胸前及双手鲜血淋漓,心中虽不停念到“杀了他,杀了这个恶魔”,手中长剑却再难举起,勉强用力刺出,赵思绾身形此时疾若鬼魅,倏忽间已至面前,看也不看柴荣,长剑及身竟刺而不入,赵思绾左手抓住剑刃,顺手夺过掷地断为数截,右手擒住柴荣肩胛,柴荣顿时浑身酸麻委顿倒地。张永德此时才反应过来,手举大刀向前劈出,赵思绾头一偏,张水德这一刀便砍在了地上,被赵思绾左足踏住,正待用力收刀再劈,赵思绾右足踢出,正中胸口,张永德如中大锤,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赵思绾一声狞笑,将柴荣高高举起,正欲用力下掼,张永德护主心切,不顾伤痛,冲上前猛击赵思绾小腹。赵思绾一脚将其踏翻在地,柴荣趁此机会,心智复明,凌空翻身,脱出魔掌,右手顺势从背后“呛啷”一声拔出了霸云刀。
赵思绾听得耳后声响,感到一股凛厉的寒意袭肩而来,顾不得杀张永德,猛地往斜刺里扑开。柴荣见一击未中,哪容敌人喘息,展开手中霸云刀,刀锋如秋风之横扫落叶,席卷而来。赵思绾不敢硬接,只管将身旁部属抓住抵挡。霸云刀威力惊人,刀过处枪断刃折尸横遍地。
赵思绾气急败坏,不断呼喝手下上前。柴荣见张永德已受重伤无力反抗,忙舞起刀花,护住永德。霸云刀刀身沉重,柴荣猛力挥刀,不多时已手臂酸麻,但他早作必死之心,故仍猛砍猛劈。贼兵虽众,但惧怕柴荣手中宝刀威力,一时却不敢过于趋近。
赵思绾见不能得手,朝天打个唿哨,十余条灰衣人影突现场中,正是方才登城斩将诸人。但见他们并不与柴荣硬碰,只是绕着柴荣围成一圈,口中念念有词,身形不停转动,越来越快,衣衫带风激起地上尘土飞扬。柴荣只觉耳边呼呼风响,敌人形象竟愈发模糊,挥刀砍去却不着实处。这群人形若鬼魅,倏前倏后,进退如电。柴荣眼花缭乱,只能挥刀乱砍,一不留神,背心中掌,扑前倒地,手中宝刀滚出老远。
赵思绾大喝道:“绑了。”左右雷鸣般应和,一拥而上将二人五花大绑,随在赵思绾身后直往府衙而去。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8-07 21:47:20 +0800 CST  
赵思绾道,“那时候以师尊为首,号令咱们铁肩教散布各地的信众一同响应,光复河山,指日可待。”
黑袍僧道,不错,为师隐忍多年、蓄势不发,就为着今日可以有此机会。所以,柴荣必须要死。
赵思绾有些担心地说,可李守贞和王景崇都态度暧昧、模棱两可,万一他们畏惧朝廷征讨,不肯举事,那我们又该如何?
黑袍僧点点头道,你虑事越来越周详了,不错,你说的有道理。为策万全,为师要立刻亲赴河中、凤翔两地,面陈利害。只要咱们暗中再加把劲,不怕这两人不跟着咱们走。
赵思绾用充满佩服的眼神望着黑袍僧,崇拜的说道,“师尊神机妙算,洞烛一切,弟子远不能及。弟子这就照师尊吩咐去办。”
说罢走到门外,将手一招,“韩通,你速带人去将柴荣就地正法,取首级来见我。张虎去凤翔,李龙往河中,告知王景崇李守贞二位大人,就说柴荣为乱军所杀,朝廷必不肯见容我等,请他们早自为计速作准备。”
黑袍僧很满意这一番安排,赞许地点点头。赵思绾见其高兴,忙冲身后一招手,有两名黑衣劲装的部属抬着霸云刀过来。
赵思绾双手捧刀,恭敬地递到黑,袍僧面前,“弟子今日夺得此物,愿敬献师尊。”
黑袍僧两指轻拈,将刀提起,“哦?霸云刀?你从何得来?”
赵思绾答道,此刀乃柴荣所佩,方才伤我部众不少,弟子见其威力,料是一方宝物,故请师尊笑纳。
黑袍僧冷笑一声,“凡夫俗子,纵有神兵在手,又能奈我何。”他看了一眼手中霸云刀,眼中满是讥诮,“柴荣持有此物,还不是束手就擒。”
说罢,将刀轻掷,刀连鞘没于地,止余刀柄在外,黑袍僧不理众人惊疑之色,左足微跺,刀又自地直飞而出,如一道闪电直冲房顶,黑袍僧轻叱一声,凌空跃起,轻舒衣袖,挽刀在手,眨眼间人刀宛如一道匹练飞出大厅,但听得院中风声大作,众人追出去看时,黑袍僧已收刀在手,厅外庭院之中数株合抱巨槐已断为齐整整数截。
赵思绾等跪伏于地,“师尊神功盖世,弟子心悦诚服。更得绝世神兵,必能大功告成。”
黑袍僧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对赵思绾道,“此刀名为霸云,乃前隋第一铸剑大师风林子所铸。人言得风林铸技可胜十万雄兵。昔日隋文平天下,多得其助。风林子铸霸云刀,无坚不摧;冶风林悍甲,刀枪不入。可惜我今只得其刀,未得其甲。思绾既夺得长安,当记首功,这刀便赐与你了。方才那一刀唤作凌空斩,配合此刀使用,可威力大增,思绾你可学会了?”
赵思绾大喜过望,连连叩头“弟子当勤加练习,不负师尊教诲”。

张永德透过厢房窗外望出去,见天空半边浓黑如墨,半边被映得火红一片,知道是乱兵仍在纵火焚掠,他回头望向柴荣,见柴荣也是一脸不忍之色,二人此时沦为阶下之囚,自身不保遑论他顾,正自束手无策彷徨无措之际,只听外面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有人问道:“刚抓到那两个俘虏可是关在里面?”
守门的军士答道,回韩将爷的话,正是。
来人道,奉赵将军之命,要立刻处决此二人。马上开门。
守门的不敢违抗,马上打开房门,来人一身军校装束,腰佩大刀,柴荣对张永德道,“永德,死则死耳,不要堕了志气。”张永德笑道,大人放心,永德不会丢脸。
那军校见二人毫不惧怕,冷笑道,要上鬼门关还逞什么英雄,叫咱家一声爷爷,给你个痛快。不然活剐零割了你给赵大帅下酒。
柴荣看也不看,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张永德破口大骂,你个龟孙子,有种你就来,爷爷哼一声也不是好汉。
那军校道,那好得紧啊,爷爷我最怕见到英雄好汉了。
回头唤守门的军士道,你二人也进来帮忙,把人按住了,赵大帅要吃鲜人肉,别把龟孙子尿胞吓破了弄臭了大帅的美餐、
门外那两名士兵得令,一齐进来死死按住两人,柴荣闭目不言,默然等死,张永德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这群人,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那姓韩的军校叫道,按紧了,手按向腰间佩刀。柴荣此时想到在京城的家人,心头一阵黯然,反倒有些羡慕张永德孤身一人无牵无挂。陡觉头顶一阵凉风掠过,想是刃将及身,顿觉即将一了百了,突然又轻松了下来。
风声过后,只听两声短促的惨哼,柴荣睁开双目,见张永德同样以惊讶的眼神望过来,刚才那挥刀的军校仍站立面前,地上已多了两具尸首,却是方才守门的军士。
陡经生死,柴荣此时方觉背上冷汗阵阵湿漉漉一片,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相救于我等。
那军校忙上前解了二人绑缚,又退后叩头道,在下韩通,相救来迟,乞请大人见谅。
柴荣只觉韩通这个名字很熟悉,细观面相,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韩通道,小人曾隶属京中侍卫司禁军,去年随王景崇将军出征至此的。
柴荣恍然大悟,怪不得哩,笑道,原来你是我姑父去年从禁军遴选出来的出征军士。
韩通道,正是,小人在侍卫司比武时侥幸胜了几个人,承蒙郭令公和柴大人眷顾,得以选拔为左厢都押班。
柴荣道那你又如何成了赵思绾的手下?
韩通道,小人出京时,被分拨于王景崇麾下左天威卫,其时赵思绾任左天威卫牙将,正是小人的顶头上司。
柴荣又道,既已以身许国,为何又失身从贼呢?
韩通惭愧地低头道,三月前与蜀人战于陇右大散关,小人身陷重围,得蒙赵思绾相救,故其与小人有共生同死之义。
张永德不屑地说道,这就是所谓的盗亦有道了,所以你就死心塌地跟着他作强盗了。
柴荣喝道,永德休得胡言,韩将军若是为虎作伥之辈,今日岂肯甘冒大险相救你我?
韩通道,大人所见极是,赵思绾于在下虽有救命之恩,然小人幼垂慈母之命,也知忠君爱国乃人伦之本,只是忠义不可两全,今日来此,实为报郭令公知遇之恩,请大人不必多言,趁此时叛兵忙于劫掠,域中守卫松懈,速速随小人出城。
“且慢,”柴荣道,“有几件事,你务必实言相告。”
大人请问,小人定当知无不言。
“赵思绾手下共有多少叛军?”
“不足三千。”
“李守贞和王景崇当真已与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回大人,赵思绾与李、王二人确有互通声气,此次攻入长安也是得王景崇默许,但凤翔河中二府是否已当真扯旗造反,小人确实不知。”
“长安四周各大关隘,如潼关、大散关、武关、萧关等,可已为叛兵所据?”
“回大人的话,赵思绾宥于兵力所限,暂无力控此各大关塞,且他们料想朝廷决不会迅速出兵,故小人想他下一步应该是先招募流亡、扩充实力。稍后才往附近各处分兵掠地。”
“好”,柴荣欣喜地道,“只要潼关等处尚未被占,我倍道兼程,旬日可回汴梁,不日即起大兵,此贼不难破也。”
韩通道:“赵思绾的人马现在主要集中在城西和城南,大人此时出城应走东城通化门,出城过十里铺,经华阴,出潼关,顺黄河溯流而至洛阳,洛阳距汴梁虽有六百里,但道路平坦宽阔,快马昼夜可至。”
柴荣道,好极了,韩通,你这次立功不小,待随我平安回京,定向枢密院保奏,为你加官晋封。
韩通忙跪下道,谢大人恩典,但请恕小人不能陪侍左右。
柴荣惊讶,你不跟我们走?这是为何?你私放了我们,赵思绾会放过你吗?
韩通道,小人今日营救大人,一为报知遇之恩,二是敬佩大人为国家大义不惧生死。但赵思绾于小人亦有救命之恩,故不忍背弃。
柴荣痛心地说道,因为他救过你,所以做乱臣贼子你也心甘情愿?韩通,你好胡涂啊。就算赵思绾放过你,将来朝廷大兵一到,玉石俱焚,赵思绾必定元凶授首,你也难逃干系。
韩通并不回答,只俯首向地,“韩通本天生贱命,怎敢劳贵人挂怀。小人今次来,便是奉命取二位首级,请大人不必多言,速离此凶险之地,迟则生变。”
柴荣见他执拗,无法再劝,只好问道,那赵思绾处,你如何交待,他凶残成性,恐不会放过你。
韩通道,“多谢大人关心,小人已想好保命之策,只是要劳烦大人身边这位随从大哥。”说罢将手中佩刀向张永德递去。
柴荣先是不解,瞬间又明白过来,他面露不忍之色,“韩通,只是这样太委屈你了。永德,动手罢。”
张永德迟疑地接过韩通手中的刀,茫然望向柴荣,韩通叫道,“这位兄弟,快朝韩某动手。切莫留情,放心吧,只要不是要害处,韩某皮厚肉粗,死不了的。”
张永德挥刀朝韩通左肩砍落,刀入肉寸许,顿时血流如注。柴荣见韩通面不攺色,心中赞叹此人勇士。
只听韩通急促地说道,大人可从后门而出,过崇仁、胜业二坊,至永嘉坊,即可由通化门而出。还有,大人坐骑已为赵思绾所夺,恕小人无能,未可盗出。
柴荣点点头,“韩义士,柴荣非忘恩背义之徒,今日相救大恩,容日后涌泉相报。”
张永德上前想察看韩通伤势,被其一把推开,于是也只好抱拳道:“好兄弟,你多保重,今后但有用得着我张永德之处,水里火里但凭使唤。”
言罢,携了刀,紧随柴荣身后,二人迅速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8-07 21:48:09 +0800 CST  
赵思绾得到柴荣逃走的讯息,暴跳如雷,但见到韩通身上血肉模糊、兀自伤重昏迷,也无法发作,只得望向堂上的黑袍僧。黑袍僧仍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好象对柴荣的逃走并不意外。
赵思绾试探着问道,柴荣此去,必逃回开封报讯。若朝廷即刻调兵征讨,我们恐难以抵敌。
黑袍僧眼神里一片冷漠,“他们就算知道了,一时半会也出不了兵。”
赵思绾恨道,早知道刚才就该杀了这个小白脸。
黑袍僧道,柴荣必定一早遣人回京报讯,此人胆大心细,不会信你一面之词。故他此刻必不忙于返回,而是要去离此地最近的王景崇处打探虚实。哼,他死在王景崇的地盘上更好,朝廷才不会集中精力来攻打长安。
赵思绾又问道,但王景崇真敢杀他吗?
黑袍僧一声冷笑,“他还没和王景崇见上面就会死于非命。”
赵思绾若有所悟,恭身道,总伦师尊算无遗策、烛照千里,弟子不及万一。
黑袍僧总伦对这番奉承话不置可否,转而再问道,“前日你与契丹密使相会,可曾提及辽军协同出兵一事?”
赵思绾忙不迭答道,辽使说开封与大辽有盟约在先,故不能轻易发兵。但答允只要我们这三镇一齐起事,大辽铁骑便会以调停为由,立刻麾师南下,与我们夹击开封。
总伦摇摇头,“契丹狼子野心,未必会真心助我,他们定是要趁我们与开封杀得两败俱伤,然后再来从中取利。但目前形势已如箭在弦,若不能把握时机,等过几年刘氏江山稳固,就再难动摇了。”
赵思绾道,师尊所见极是,弟子也担心辽人持观望之态,而我们未必能抵抗得住京中禁军。
总伦道,你怕什么?万事都有李守贞和王景崇在前面挡着,就算事败,弃了长安便是。而且我已有计划,只要能挺过一年,必令契丹与开封失和,哼,盟约?一张废纸罢了,真还会有人遵守么?
他顿了顿,看着赵思绾手中的霸云刀,“据说这把刀内含一个重大的秘密,你先暂且收好,待我有空时再作参详。”
说罢举步往堂外走,赵思绾一众忙跪前俯伏,高呼“恭送师尊。”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8-07 21:48:29 +0800 CST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8-08 09:44:4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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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16 08:26:49 +0800 CST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18 09:37:0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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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2 10:18:47 +0800 CST  
第二章 安有猛士定四方

离长安六十余里的华州,这里对长安城中所发生的一切还没有丝毫的感觉,夜半时分,城西的周员外家中依然灯火通明,高朋满座。这周员外在前朝石晋时期曾外放过一任县令,现赋闲在家,平素最喜邀约些本地文人雅士,在家中饮酒行乐,品诗论文。
只听有人唤道,这不是赵先生吗?怎么今日如此低调,竟甘陪末席。王参军没有与你同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先生正挨着门坐于下首,他中等身材,四十岁上下,窄形脸,头戴一条白色的幞巾,身上一件灰色窄旧交领袍,一副极寒素的读书人装扮。
赵先生见有人唤他,也不起身,只笑笑道,小可不擅诗文,岂敢与诸位夫子并列。魏秀才,你太抬举在下了。
魏秀才道,今日有本县的秦老夫子领衔会文,每人皆须对句联篇,赵先生又岂能例外。
赵先生暗骂魏秀才多事,起身拱手道,在下才疏学浅,于诗文之道更是不通,唯愿叨陪末座、洗耳恭听。
在座诸人见他一味推辞,料他乃是腹无经纶、骗吃骗喝之辈,于是转过身去不理他。这时,周员外家仆役抬出了一个高约数尺的密闭大瓮,又把一个阔约合抱的大缸置于地上,缸上摆着一只大细眼筛子,仆役们打开瓮盖,小心将大瓮斜倾,从里面缓缓倒出一种金黄色粘稠状液体,那液顺着筛子流入缸中,一股浓烈的酒香混合着馥郁的桂花香味顿时充盈室内。待到大瓮底朝天时,大缸尚将满未满,筛子上还多了一堆黄色酒糟,有两名小厮抬着一根三尺长、碗口粗的木杠置于筛上,反复细碾将余汁榨出。
众人已是满堂欲醉,秦夫子问道,这莫不是黄桂稠酒?
周员外笑道,正是在下家酿小醪,蒙各位见笑了。
秦夫子又道,酿造此酒,工艺繁复,寻常人家是做不来的。须得上好酒米,辅以蜂蜜饴糖,三蒸三酿,再加当年新鲜黄桂,浸足时日。最妙之处在于欲饮之时,须以木压酒,将其香味逼出,且酒经此一压,汁糟分离,入口更加清爽。前人诗云,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正是指此酒,今日得飧此佳酿,足感主人盛情。
周员外一边谦谢,一边招手命小厮用小壶盛了依次斟酒。赵先生早已重涎欲滴,酒刚入杯中便迫不及待一饮而尽,在一旁侍候的奴仆见他无力对句受人奚落,竟也跟着露出了轻视的神气,而且每次给别人倒酒总是杯满欲溢,而轮到他时,便只是点到即止、酒附杯底而已。
赵先生心道,酸文腐儒唯知寻章摘句,于经世致道不知何益之有。他此行的目的本就是为这周府中的佳酿而来,平素囊中羞涩,难得沽到美酒,今日既入宝山岂可空手而回,只恨那猾奴势利,竟如此轻慢。
心念及此,有了一个主意。于是趁众人高谈阔论之际,悄悄起身,去东厕外捡了些小石块,用手巾仔细包了,回转来在堂下轻声唤过那斟酒的小厮,低语道:“我平素不善饮酒,今既过三巡,已觉头重脚轻,不胜酒力。但主人高义,又不便就此告辞。还请小哥体谅内情,每次斟酒时手下留情,稍稍意思一下即可。这里有些碎银,算是一点心意,且请收下。”
说罢,已将方才包了石块的手巾递过。那奴才自以为遇到真人不露相的阔主,忙不迭打躬作揖地谢过,口称先生放心,小人明白。
见那奴才喜不自胜地往后院小跑而去,赵先生料其必是清点这一笔“飞来横财”,心中暗笑,回座且等着美酒自来。
果然不过片刻,那奴才一脸怒容地提酒而返,这一次他要好好报复一下刚才骗他的这位穷先生,。于是每次斟酒,赵先生面前的杯子总是满满的,而且只要赵先生的杯子空了,马上便又补上。赵先生和那奴才各人心中都充满着报复了对方的快意,各得其所,快哉快哉。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2 10:19:28 +0800 CST  
这场酒直喝到天色微明,赵先生心满意足,告辞出来,他眼神飘浮,脚步也稍显踉跄,脸上有着尚未褪去隐隐若现的酡红,见外面一大早街市便颇为热闹,人来人往,拉大车的、卖萝卜大白菜的、挑了自家鸡鸭叫卖的、各色人等熙熙攘攘挤满了并不宽敞的城中街道。
他站在街口,正准备过街,却被身旁一个人一把拉住,他回头看时,却是身后街边悦朋酒店的伙计吴小二。吴小二见了他便躬下腰去作了个揖,那先生惊讶地说道,“小二哥,一大早的何故行此大礼呀?”
吴小二却不肯起身,口中叫道:“哎呀,赵先生,可盼到您了,昨晚到您府上候了一宿,王先生只道你外出游玩,并无定向。今儿一大早喜鹊就在这门前叫个不停,小的就知道准能碰上先生。”
赵先生道,你去过我处?
小二道,正是,我家掌柜吩咐了,今儿个一定要请先生给卜上一卦。
赵先生道,今日不行,昨夜在周员外家饮酒过量,今早头痛欲裂,还是容我先回家少歇,晌午过后自当前来,你看如何?
那小二好容易才寻着了他,怎肯放过,正拉扯间,店家已从里边瞧见,飞跑出来,一把拉住,好说歹说,硬是不放。赵先生却情不过,只好顺势而行。进得店来,店家将他按在凳上,自己忙不迭跪地磕头,赵先生赶忙挽起口称不敢。
店家道,素闻先生神算,还请看在大家乃左右邻居面上,相帮则个。
赵先生道:"我看掌柜气色清健面庞红润,此正乃运来之势,为何却出此言?"
店家道:“小人五代单传,今已年逾四十,与娘子成婚十载,奈何始终膝下无子,若无人后继香烟,他日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街坊传言先生神算铁口从无虚妄,想请先生为小人起课占卜,究竟小人命中何年得子?先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此时屋后帘角响动,赵先生斜眼微睨,早觑到一名妇人立于后堂,花枝招展却满面煞气。掌柜冲里招手道,“娘子,你也来向先生见个礼罢。”
那妇人哼一声背过身去,掌柜无可奈何只得满面堆笑赔着不是。赵先生看在眼里心中已明白了几分,暗骂好个悍妇。又偷看店主形容,见其面红气喘不时伸手拭汗,想是身患隐疾又受此雌威久矣,故有此状。于是假作闭目思索,又突然睁开眼四处打量,说道:“贵室近日可曾是遇到过贼盗之事?”
店主道,前日小人曾去报官,夜半有贼人偷入后院,可巧小人半夜起来小解,大声呐喊,惊跑了贼人,财物幸保未失。先生何从得知?
赵先生心道,县衙王参军乃我同室好友,此等事我又如何不知。
却不明言,说道,家遇鼠窃贼患乃阳衰之故,阳衰则诸外邪入侵,恐你家今后还会有更大的祸事哩。
店主惊吓不已道,求先生慈悲,相救小人。
店家娘子听闻此言,也扑出堂来,慌忙不停叩头,“请求先生出手相助。”
赵先生心中好笑,却皱起眉头,“此事棘手,我又非道士法师,不会受请设会,贤伉俪还是另寻高明吧。”说罢起身欲走,店主哪里肯放,一把扯住袍角,口里叫道“烦请先生相救则个。”
赵先生道,也罢也罢,我勉力为之便是。请借贵店铜钱一用。
店主忙起身,亲自去柜台把过装钱木箱,“先生尽管使用,若是需要金银,小人房中也还有一些。”
赵先生摇头道,这倒不必,但借三文即可。
说罢用手指拈出三枚铜钱,置于掌心,双掌交合,轻轻摇动,然后突然分开,任钱撒落桌面。众人看去,却是三枚铜钱皆背面朝上。
店主小心翼翼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赵先生道,前人李淳风所著“仪礼正义”一书中云,“三面皆背乃变爻老阳。此卦主家宅不宁阴盛阳衰,但我观贤伉俪夫妻情笃举案齐眉,不应似此情状,直是不解,怪哉怪哉。
店主夫妇互望一眼,迟疑半刻方才说道,小人平时确实有些怕老婆。
赵先生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难怪卦象如此怪异。此乃乾下坤上、天地倒悬之象,于家室则有女主之患。主弱客强,雄消雌长,自然子嗣不昌。恕在下冒昧再多问一句,掌柜近日可有心悸之状,时而面红潮热,时而喘息不定?”
店主道,先生你可真神了,小人近来常觉头晕耳鸣心烦意乱,去看了大夫也说不出是什么病症。依先生之见,可有解救之法?
赵先生道,心病还需心药治,解铃却待系铃人。店家娘子,我有个法子,但不知你依得依不得?
那妇人早被赵先生刚才天花乱坠一番言语说得云里雾里,一迭连声道,“依得,依得,只要救得我家相公性命,香火后继有人,一切但凭先生吩咐。”
“那好,你二人且附耳过来,我传个法子,保你家宅安宁,子孙昌盛。”
不知他在店主夫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但见店主面有为难之色随即又作欢喜之状,店家娘子面色腓红羞羞地问了句,先生,这法子当真就管用?
“怎么?信不过我?”
“信,信。”
“信就好,照此施为,包你家明年就抱大胖小子。”赵先生说罢,哈哈大笑走出了店门。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2 10:20:14 +0800 CST  
赵先生回到寄住的馆舍,见隔壁厢房房门大开,料想同住的王参军尚未出门,便踱步过去。见王参军呆坐桌旁,于是唤道,“文伯兄,今日衙中无事么?”
王参军正陷于沉思,忽然被人打断,抬眼见是他,赶忙站起,埋怨道,“则平,你一夜未归,究竟去了何处,叫愚兄好找。”
赵先生道,我在周员外家对了一夜的诗文。
王参军用怀疑的神气看着他,“你也愿意吟诗对文?恐怕是更有美酒助兴吧?
赵先生道,知我者莫若王兄也。周员外家自酿黄桂稠酒,绵软甘冽,清爽入口,实为酒中上品也。
王参军道,杯中之物多误事,贤弟还是勿贪为妙。须记得我王朴与你昔日同离蓟州时所设之誓。
赵先生-闻此言,轻浮之气立收,正色道,文伯兄所言极是,赵普一日不敢忘却。
“愚兄昨夜急欲寻弟一晤,乃是有要事相商。”
“何事如此紧急?”
王朴上前掩住房门,返身坐下,低声道:“愚兄昨夜夜观星辰,觉天象大异,于是回房又起了一课。”
赵普一听此言,轻松不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贤兄哪一日不是昼起文王神课夜参紫垣北斗。”
王朴道,“贤弟休再说笑,愚兄昨夜见紫微荧惑昏暗不明,此主国有大变,或帝王罹疾或强臣欺君。又见河西分野之际,大星角炽芒盛,此妖星也,恐河西关中之地将有刀兵之患。”
赵普不以为然道,“兄长会不会看错了,前几天你不是还说王景崇在秦蜀交壤之地大破蜀人,孟昶已向汴京具表乞和,河西何得再见刀兵呢?”
王朴道,贤弟此言差矣,自唐室衰亡以来,天下纷攘,地方强镇拥兵自重者不胜枚举,你又怎知王景崇不会挟得胜之师长踞关中呢?
赵普点点头,觉得王朴的话有一定道理,于是又问道,那兄长所起之课,其卦象若何?
王朴道,那卦象却更是奇异,我以钱课之法,竟得乾上乾下之卦。
赵普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乾为天,乾卦主天道君上,不知兄长卜得的是其中第几卦?爻辞如何?”
王朴脸上带着欣喜的神色说道,“乃是乾卦九五,爻辞为——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赵普道,小弟虽不擅术数,但近年在贤兄指点下也算略窥堂奥。九乃阳数之至高位,五为阳数之至中位。九五者,至尊中正也。
王朴赞许道,贤弟所言极是,此卦若应验于你我身上,则乃大吉也。
赵普道,兄长的意思莫非是,近日将有新圣人飞龙在天,而我们则利见大人?
王朴道,正是如此,不过为慎重起见,我想待你回来,再起一课,以资印证。这次愚兄不用铜钱,改以竹签筮法。
说罢,王朴起身,去箱中取出一个小包,在赵普面前打开,里面却是几十根竹签。
赵普问道,平常起课时,只见兄长使用铜钱三枚,似此又为何物?
王朴道,此为竹筮之法,共有竹签五十枝。
说罢,先取走一枝弃于桌上,王朴解释道:“此为太极,盖取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理也。”然后将余下四十九根分握于左右手中,再由右手中抽出一根,夹于左手小指之中。接着用右手数左手中的竹签,八根一数,数好了便不留于手中,也是弃于桌上。可巧刚好数尽,此时左手除方才夹于小指中那一枝外已再无竹签。
赵普兴奋地叫道,左手余数合计为一,还是乾卦。
王朴道,“不错,仍为乾卦,现在我们再卜爻辞”,他将桌上五十枝竹签全部拾起,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只是这次以六根为数,数到最后,左手中余三根,加上小指中预先抽出那枝,刚好为四。
见此卦象,王朴深吸了口气,赵普问道,兄长为何现此讶异之色。难道有何不妥么?
王朴摇头道,虽仍为乾卦,但为何今日所得却是第四爻?
赵普问,四爻何解?
王朴答道,乾卦九四云,或跃在渊,无咎。此主圣人隐于深渊、待机而动。
赵普道,贤兄曾语弟曰,兄早年观星起课,卜得天下虽纷乱扰攘,然救世之新圣人业已出世。其现在龙潜于渊,他日飞龙在天,乃自然之理也,又有何奇哉?
王朴摇头道,非也非也,愚兄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此二卦非指同一人而言。
赵喜笑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若果真宇内混一,海廓边靖,又岂有二圣临朝之理?兄长不必多虑,既得此卦,我等飞黄腾达之日不远矣,所谓青蝇之飞,不过数武,附之骥尾,可致千里。只不知何日得有机缘际会圣人,为其羽翼,也不负你我平生志向。
王朴变色道,贤弟何出此沽名逐利之言,想你我早立济民之志、身怀经世之学。现虽苟全性命于乱世,但他日亦不求闻达于诸侯。愚生平最敬重者,莫过前唐邺侯李泌,布衣入侍帝侧,总机枢、理天下,功成身退,迹隐山林。刚才的话,请贤弟莫再提起。
赵普忙点头道,文伯兄教训极是,小弟也是一时欣喜,方致失言,还望贤兄见谅。
王朴道,热中名利,也是人之常情,贤弟何过之有。咦,对了,贤弟既是辰时离开周府,为何又至巳末方归呢?莫非路上又有何耽搁?
赵普笑着将路遇小二强拉去与店家算卦洋叙王朴得知,讲罢,自己先是笑个不停。王朴却皱起眉轻轻摇头。
赵普见状,不解道“我记得文伯兄曾为愚弟洋解周易,三面皆有乃变爻老阳、乾坤倒悬之卦。于国则有女主之患,于家则阴盛阳衰。我照此解,有何不妥?”
王朴取过三枚铜钱,皆作面下背上之状,与方才赵普所述一般。手指铜钱道,三背确为阴阳倒悬,但这家主人我亦熟知,他有家传心悸之症,非妇人所致,故不可以此解。变爻老阳还有一解,指主弱客强,我料其妻与人有奸情之事。你强令其移风易水,未究根源。恐反令其致祸。
见赵普脸上青红不定,王朴道,愚兄一时口快,贤弟勿怪。但还请尽快前去,劝主人休妻方可得免,否则日后真有不测之事,弟恐也会心下不安。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2 10:20:37 +0800 CST  
见赵普脸上青红不定,王朴道,愚兄一时口快,贤弟勿怪。但还请尽快前去,劝主人休妻方可得免,否则日后真有不测之事,弟恐也会心下不安。
赵普对王朴这番话半信半疑,当下便出门去再去寻方才那店家,快到菜市口,街对面便是悦朋酒店,耳听得周围有吚吚呀呀胡琴之声,循声望去,却见街边一名老汉,衣衫破烂、席地而坐,手里正拉着把胡琴,身旁立着个十三四岁小姑娘,模样儿倒还齐整,只是身上一件粗花布衣也早已褪色、到处漏风,祖孙二人皆面黄肌瘦,那小姑娘倒不怯场,开口便唱到,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
家住在米脂十里林
都说那米脂的风光好
哪比得上我家乡水水儿灵。
赵普在关中生活数年,对风土人情早已谙熟,知道这是榆林小曲,又叫信天游。内容多是讲男女之情,关中农民放羊时常哼此调,聊以解怀。
只听小姑娘接着唱道,
羊肚肚毛巾三道道蓝
咱们见了面容易拉话话难
一个在山上呦一个在那沟
咱拉不上话话招一招手
瞭见那村哎瞭不见那人
我泪蛋蛋抛在那沙蒿蒿林

围观者不少,但却没人掏钱出来施舍,多是听得一阵便各自走开。柴荣和张永德也在人群之中,他二人自逃离了长安,星夜赶路,取道华州,想在这里用韩通临行时送的些散碎银子买些干粮和马匹,然后东出潼关,沿黄河北上,进入河南,回到开封。以柴荣的身份,本来可以直入华州县衙,由华州县令置办一切,张永德也有此意,但柴荣是个谨慎的人,在不清楚华州是否已与长安的叛军勾结的情况下,自己又肩负着回京报讯的重要使命,不愿再轻涉险地,因此在路上便找农家置换了衣服,与张永德作农人装扮。
他二人在街市上买了些馍和熟牛肉,正准备再去牲口市买马,柴荣见那姑娘人虽小,却唱得颇有感情,正要大声叫好,突然人丛中有人叫道,镇山虎来了,镇山虎来了。
柴荣心道,白日闹市,难道竟有猛兽出没。正疑惑时,却见一条大汉,短衫打扮,斜敞着衣领,露出胸口一丛乱毛,身后跟了五六个长随,其中一名长随看上背着个褡裢。看那凶神恶煞形状,想必是这华州一霸。街市上众人纷纷躲避,路旁各家作买卖的却是笑脸相迎,摸出些银钱主动上前交到那背褡裢者手中,那人收到钱后,先在手中掂掂,感觉分量不差,便扔进口袋。
张水德奇道,这人莫不是个放贷的,今日前来收债?
柴荣道,岂有此理,难道这街上做买卖的家家户户都欠他钱不成?
二人正欲旁观究竟,却见镇山虎一行已来到那卖唱的祖孙面前,镇山虎道,张老儿,昨日宽限了你一日,今日该交了吧。
张老汉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拱手道,回大爷的话,不是小老儿不交,实在是逃荒至此无亲无故,昨日卖唱一天,才得十数文钱,果腹尚且不足,如何还…..
镇山虎道,老子管你吃不吃饭,总之来了这华州,就得归老子管,你没钱,那就把那把琴先拿来抵债。
说罢便伸手夺琴,张老汉赶忙护住道,求大爷再宽限几日,小老儿祖孙谋生全靠它了。
那卖唱的小女孩也过去用身子护住爷爷,镇山虎一见,眼里放光,狞笑道:“没钱也行,琴,你也可以留着。”
张老汉一听,喜出望外,忙不迭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镇山虎道,我看你这孙女也可怜,不如叫她跟我回去,我府里吃穿尽有,也免得整日价随了你受苦。
张老汉大惊,连忙用手把子小女扯到身后,哀告道,求大爷开恩,小老儿家乡遭灾,家中只剩我祖孙二人,流落四方相依为命,大爷要夺了她去,就是要夺了小老儿的命。
镇山虎怒道,不识抬举的混帐东西,来呀,把这小娘们给我牵走。
左右长随一拥而上,便去拉扯,张老汉上前抵挡,却怎敌得住这几人如狼似虎,早被掀翻在地,拳打脚踢,哀号不绝。
柴荣怒不可遏,命道,永德,去教训这几个王八蛋。
张永德在一旁早按捺不住,挺身正要上前,人丛中已跳出一名青年后生,左右开弓,三拳两脚便将几名恶奴打倒在地。
镇山虎见居然有人敢捋其虎须,暴跳如雷,疾步上前,伸出大手去揪那后生的衣领。那后生将身子一侧,已是转到了镇山虎身后,伸掌用力往其后背一拍,镇山虎收势不住,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震得地上灰尘纷起。
众人拍手叫好,震山虎和手下从地上慢慢爬起,四面散开,形成了一个对后生的包围圈,猛地同时向后生扑去,口中直叫道,日你奶奶的,这下可叫老子抓住了。众人正自担心,却见那后生已自缝隙中钻出,笑兮兮抄手而立,镇山虎一群人兀自一齐只管乱扑乱打,闹了半天方才醒悟过来。
众恶奴又扑上前来,后生展开拳脚,打得诸人不是手断便是脚折,一个个滚号在地。镇山虎见势不妙,起身欲逃,后生冷笑道哪里走,上前一步,抓住镇山虎,一把扯下了一撮恶毛,痛得镇山虎哇哇大叫,后生却不肯手下留情,几拳下去打得镇山虎鼻青脸肿连连叫饶,后生一边打一边道,凭你这泼皮,也配称作镇山虎,今日叫你知道韩爷爷的厉害,看你今后还敢欺凌弱小不。
镇山虎口中连称不敢,那后生放开手来,转身朝张老汉祖孙走去,却不防镇山虎从身旁一个肉摊顺手扯了一把剔骨尖刀,用力掷出,径朝后生背心射去。柴荣与张永德看在眼中,但已救援不及,只得大呼小心,人丛中飞出一根铁棒,当的一声正好将刀击落,跟着只见一名红脸膛,二十多岁的青年汉子飞步而出,上前一脚将镇山虎踢倒,,镇山虎尚欲挣扎,却被大汉伸足牢牢踏住,半分也动弹不得,大汉喝道,我兄弟好心饶你性命,想不到你恁地不识好歹。
那韩姓后生回身过来,说道,似这等欺行霸市、横行不法的歹人,大哥何必再与他饶舌。说罢,扯过铁棒往下一击,镇山虎顿时脑浆迸裂,眼见是不得活了。
张老汉爬过来感谢,大汉与后生微微一笑,朝柴荣施了个礼,口称多谢出言提醒。说罢转身欲走。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道,二位好汉今日杀了恶霸,确是大快人心,但光天化日取人性命,官府必不肯干休,二位若是一走了之,这街上众人又如脱得了干系。
红脸大汉道,这位仁兄所言在理,在下姓赵名匡胤,这位是我兄弟韩令坤。我二人今日本是路过此地,不意竟遇此贼。我兄弟路见不平,故尔出手,方才诸位也见到了,非我二人欲取其性命,实在是他欺人太甚,我等为势所迫。还请各位随我二人见官,也好作个见证,到时任凭官府处置,决不连累各位。
正自纷攘之时,人群中突现数条灰色人影,张永德一见大惊,认得就是昨日以怪异武功擒住自己的那帮赵思绾手下。他急忙上前一步护住柴荣,柴荣也发现了这群杀手,心知不妙,敌人循迹而至、追踪迅速,今日料难生离。
正自纷攘之时,人群中突现数条灰色人影,张永德一见大惊,认得就是昨日以怪异武功擒住自己的那帮赵思绾手下。他急忙上前一步护住柴荣,柴荣也发现了这群杀手,心知不妙,敌人循迹而至、追踪迅速,今日料难生离。
他大喝道,大家快散开。同时抢步攻向灰衣人。灰衣杀手个个手持弯刀,十余众将柴张二人团团围住,一时却不忙于进攻。柴荣主仆兵器都失陷在长安,昨夜匆忙出走时只顺便拣了两把朴刀傍身,知道这帮人厉害,张永德心存了拼死也要护柴荣逃脱的念头,双手紧紧握刀,呼吸凝重,额头早沁出密密一层细汗。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2 10:21:00 +0800 CST  
周围的群众见这阵仗,明白这事态比方才严重多了,赶忙散开,关门闭户。有几个胆的远远找个草垛土墙躲在后面偷偷张望,惶恐之中也没人想得起要去报官。赵普本来是想藏到悦朋酒店里去,发现店家正神速地上着铺板,赵普一面喊着“稍等”一面急奔过去,尚未跑拢便听“呯”一声,店门关得严丝合缝,无奈间回头看时,那十余名灰衣人已和柴张主仆激烈地打斗起来。风声激荡起飞扬的尘土,吹到赵普脸上,几粒砂钻进眼睛,赵普顾不得揉眼,只管往后街跑去,跑到拐弯处,顺墙角偷偷回望,见场中相斗正酣,赵普感觉自己身处较为安全了,抬手拭汗,肩上被人一拍,赵普吓得魂飞魄散,却是王朴站在身后。
赵普埋怨道,也不出个声,人吓人,吓死人。
王朴笑道,听街市上叫得闹热,出来却见到这一幕。咦,不对,这群人不象是寻常斗殴,你看那几个灰衣人,象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那这两个是什么人,有什么来头才招惹了如此厉害的仇家?不好,这两个年青人怕是快打不过了。

场中的柴张二人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有好几次柴荣都差点被敌人砍中,多亏了张永德不要命地救护,全是同归寸尽的打法,逼得灰衣人回刀自保。但对方武功高强又人数众多,根本冲不出去。柴荣心知今日必死,只恨无法回京报讯。满怀悲恨,奋力一劈,将对方一人震开,不防背后偷袭,刀锋的凉意已袭至肩颈。张永德正被敌方四五人围住,眼见却救援不及。值此千钧一发之际,耳听“当啷”一声,却是赵匡胤伸出铁棒架开了劈向柴荣后背的这一刀。
匡胤与韩令坤方才并未随众人逃散,而是卓立场外一看究竟。他二人因不知双方纠葛来历,所以一直没有贸然出手,但见这群灰衣人以众凌寡,都很是不平。再见到柴张二人彼此都拼了命地护卫对方,不由得心生敬重。此时柴荣遇险,匡胤按捺不住,飞身跃入,为柴荣解了此围。
韩令坤一贯是个好管闲事的家伙,在一旁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只碍着身边的匡胤没有发话,现在见是个头,大呼道,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一边叫,一边挺刀杀入。
众杀手奉有黑袍僧总伦的密令,务必杀死柴荣。因华州地属凤翔,若柴荣死在这里,驻节的凤翔的右卫大将军王景崇便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方才本已占上风,眼看便可取了二人性命,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这两个浑人搅和。为首一名一灰衣人打了个唿哨,一众杀手立刻收刀退后,韩令坤叫道,怕了吧,快滚,韩爷爷饶了你们的狗命。
话音未落,这群灰衣人又重新扑了上来,这一次他们不是分别围攻,而是十余人围成一个大圈,每人身形不停旋转。
韩令坤摸摸后脑勺,“乖乖龙的东,什么玩意儿?吃醉了酒么?打摆子了。”
柴荣见识过厉害,高叫道,兄弟小心,这是阵法。
韩令坤笑道,什么狗屁阵法,吃爷一刀。
说着挥刀去砍,刀锋将及之时,面前敌人却已转向,同时一股大力牵动,令他握刀不稳,跟着人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踉跄。匡胤怕他有失,挥动着铁棒上来替他抵挡。柴荣与张永德也各舞兵器,格当自卫。这群灰衣人走马灯似地不停旋转,转速越来越快,衣衫带风、声势凌厉,给人以无形的强劲压力。
走匡胤只觉空间越来越小,眼前到处都是灰色人影,想要去攻击又不着实处。这种诡异的阵法前所未见,想要破阵根本无从着手。
远处的王朴和赵普心里也捏着一把汗,赵普轻轻推了下王朴,小声问道,王兄见多识广,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王朴摇了摇头,我平日只知关注兵书战策、民生经济。对这些左道旁门之术的确知之甚少。
二人正交谈着,却见那群灰衣人的圈子已越围越小,直径不过数米,被围在中间的四个人只能徒劳地不断挥舞兵器。
王朴惊道,这是要困敌之计,令其虚耗力气,然后从容收拾。
赵普点头称是,二人苦于皆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无从相助。
眼匡胤他们被围在中间,眼花缭乱、头晕目眩,眼看便要遭毒手,唯有奋力苦战,但手臂酸麻乏力,已难以抵挡。突然“嗤嗤”连声,数粒微细物事破风而来,打在几名灰衣人腿弯处,中石之人相继仆地动弹不得。灰衣人阵形被破,攻势立缓。合围之阵既破,赵匡胤等神智顿时清明,见有空隙,精神一振,挥棒横扫,将一名灰衣人打飞出去,韩令坤等三人也趁敌遭遇突袭、猝不及防,上前全力猛攻,各自砍倒一名敌人。
灰衣人经此剧变,只余三人尚有战斗力,攻守之势立异,但这些人是总伦多年训练的死士,勇悍异常,明知已不可能完成任务仍不顾死活地猛攻柴荣。片刻之后,非死即伤,张永德上前抓起一个受伤的敌人,厉声喝问,“说,是不是赵思绾派你们来的?”
那人紧闭嘴唇,面带冷笑,头一歪,口角流出一丝黑血,竟已服毒自尽。张永德急扑向其余诸人,全都如此。懊悔道,还想捉个活口回东京,真是可恨。说着狠狠踢了地上的尸身一脚。
柴荣道,这群人必定早已在口中暗藏毒药,不成功则成仁,这赵思绾什么来头,竟有如此能耐。
他心怀急事,又怕还有追杀,忙着向匡胤二人道了谢,便要告辞。匡胤道,这群人闹市行凶,无法无天,实属可恨,但观其方才所为,非有深仇大恨不得为此。小可斗胆,敢问二位是如何结下了这等厉害的仇家。
柴荣道,英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有此询问,本不该隐瞒。但在下确有难言之处,望请海涵。他日二位若是得便,可至东京寻柴荣,定有重谢。
说罢与张永德朝匡胤和韩令坤深深一揖,转身匆匆离开,韩令坤一脸的不高兴,“这人礼数好不周到,咱救了他,问问原因都不行。早知道刚才不帮他打架了。”
匡胤见他怒气难平,拍拍他肩膀,解劝道,见这位柴兄面色忧重,恐怕真有急事也说不定。
韩令坤道,说两句话能耽搁他多长时间?对了,大哥你说看,方才那几个家伙围得咱喘不过气来,怎么突然就象泄了气的猪尿泡,蔫在地上了呢?
匡胤也对此事纳闷,走上前去,在灰衣人尸身旁边捡起一个黑色铁丸,莫非方才便是此物打倒了敌人,那会是谁在暗中相助呢?
这时街市上人声渐起,不少人探头探脑。匡胤一拉令坤上马,“咱们今天莫名地惹上了这一大摊事,还是趁官府没来,快点走吧。”
说罢打马快走,远远的背后有一群华州县衙的差役们正提着水火棍,他们早就来了,但只敢躲在很远处的一个牌坊背后,等这群凶神走了,才上前来打扫卫生的。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2 10:21:29 +0800 CST  
华州城小民贫,少有牛马贩卖,好容易才搞到一头驴,张永德服侍柴荣骑了,自己徒步随行出城。此时正值晌午时分,数日未雨、天气炎热,加之道旁草木稀疏、尘沙蔽日,更兼一路上村舍寥落、人烟罕见,柴荣只觉心中凄凉烦闷。但见沿途道旁田边荒草掩映中有长渠绵延无尽,且每隔百余步便有一竖井立于地面,想是引水灌溉之用,只是现在已渠中干涸、石倾土颓。柴荣问道,永德,你是关中人氏,可知此为何物?
张永德答道,此乃井渠,自唐时关陇地区便用此法。乃是从秦岭山脉水源之地开凿缺口,再以暗渠引至各地,渠长数十里至百里不等,再沿途每隔数百步置竖井通明渠而至地面,或沃田或人畜饮用。明暗各渠都要时时检修,以保疏浚畅通。现在,唉,恐怕是没人去管,也没什么人在用了。
柴荣想到关中曾号称沃野千里富饶繁盛,而今却疮痍满目民生凋敝,心中暗叹不语。张永德也感念桑梓残破,二人就这样默然无语,郁郁前行。
东行数里,见有一茶寮,草檐低垂、酒旗斜插。柴荣道,永德,你我可就此暂歇,顺便也问一下此去潼关的道路。
于是柴荣下驴,由张永德牵了,去系在店外柱上,张永德见柱上早系了两匹高头大马甚是雄骏,回头看看自家那小毛驴又黑又瘦,不禁心酸。柴荣却不管这些,开口招呼店家,却见店里已坐着四人,正是方才的赵匡胤韩令坤,旁边还坐了两个文士打扮的人。
见到二人进来,匡胤等人也是一喜,马上吩咐店家送上酒水。大家互通名号,重新落座,互道原委,原来是匡胤和令坤也在此歇脚,遇见王朴赵普,被拉了共座闲叙。
匡胤道,本以为柴兄早已远去,难有再逢之日,谁知不过半晌便又重聚,真可谓是有缘
王朴点头道,赵兄弟言之有理,想这大千世界,人海茫茫,你我不过沧海一粟,平日里擦身侧肩者岂止万千,但如今日这般可得相聚者不过寥寥。可见机缘巧合,自有定数,不可强求亦不可不求。
匡胤又道,柴兄是有急事的人,要不就简略用些酒食,迅速上路。
说罢又唤店家速上些熟食,乡村野店,物材粗疏,不过是些烤山芋地瓜,清炒野藿罢了,幸得店内新购了半爿黄牛,用盐水茴香煮在一口大铁锅中,香喷喷热腾腾端上来十余斤。匡胤自怀中摸出一个银锭,递与店家,店家苦着脸道实在找不开。
匡胤笑道,余下的就算咱家把你这牛肉一并买了,再烙几十个大馍,记着馍与肉都分作三份包了。
说罢又对王朴和柴荣道,王先生,柴兄,咱们一家分一份,带在路上作干粮,这时节沿途不好投店,有点吃食在身边也备个万一,请不要推辞。
王朴和柴荣被他的豪爽大方所感染,也都不作推辞。
赵普问道,柴兄急于返回东京,可是家中有何急事?方才见那群人颇是凶恶,柴兄二人势单力薄,路上可要小心才是。
柴荣一拱手,“多谢提醒,在下返京其实不为私事,乃有公务在身。”
王朴道,原来柴兄乃公门中人,失敬失敬。在下昔年曾求教于李松风老师门下,不知柴兄可曾识得此人?
柴荣想了想,“李松风,…莫不是太傅李崧?”
王朴点头道,正是,松风老师上李下崧字松风,在石晋前朝官至同平章事,我朝尊崇老臣,赐封太子太傅。
柴荣道,李太傅为人高洁,素受世人敬仰。可惜在下缘浅,未曾得见。王兄既是其高足,谅来必也非凡品,他日还望多多赐教。
楼主 映雪青松  发布于 2017-09-22 10:24:28 +0800 CST  

楼主:映雪青松

字数:142950

发表时间:2017-07-10 02:43:37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0-21 08:23:4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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