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修订前——

北京虽有温暖的冬夜夜，因又到佳节年关思乡的刺激，写作开始冲动。

眼前斟满历历往事，举杯却无处寻醉。2016年12月14日，我在天涯注册了“谁家毛蛋”的号，想用口语于方言，与朋友喝茶吹牛时一样，来述说我曾经的村庄故事，男人女人、喝酒干架、宗族亲情、愚昧文明、传统继承、懦弱勇敢等等，一切当时觉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把他们讲述出来，不懂也不问什么文章结构故事主线，夺人眼球等等。

不过有个念头：假如要是能红了呢？我就赚钱了，不用再上班，天天喝酒睡觉、睡觉喝酒。

我只是在写字，但没有自私到，为满足自己的一种情绪，死活牵扯别人。所以文中人物的名字，都是随机想的，包括：谁家毛蛋。好土气的名字，与我真实生活中，身高180体重74公斤，虽没有六块腹肌，但自觉还算洋气的外表，也实在不能苟同。故而，写到这我笑了，还有这样子自己夸自己的人。

2月15日，开贴发文《狗弹跳蚤》，准备敲打键盘之前，却又不知道如何开篇，百般无赖之中，竟写下杂词：浩浩阴阳移年匆，狗弹跳蚤尽是空。莲花沉底秤砣浮，卅年河西转河东。有了书名《狗弹跳蚤》，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但因可能作为一个新手，没有是因不会写大纲，都是接着随机往下写。直至到现在，我发现原来已写到第九章的文字，连半成品也不算。于是，我此时试图修订修订。再呈现给朋友们，也算是对支持我的朋友们最基本的礼貌。

做人得讲究点。

努力每天三次更新，欢迎新老朋友继续支持！

谁家毛蛋2017年2月20日于北京

浩浩阴阳移年匆，狗弹跳蚤尽是空。
莲花沉底秤砣浮，卅年河西转河东。

传说莫邪干将，在桃花山下濠水源头支炉煅剑后，为避楚王追杀，据大濠溪建一神秘小城萝州。楚汉争霸决胜之际，项羽误入迷路，刘邦得以逃脱，后封萝州城为阳亭候。

古代地理学家郦道元，考察濠水源时，留下“西山出尽处，不问是阳亭”的话儿。隋唐英雄罗成火烧萝州七日，烧至无蚊巷及石龙街时，突然天降大雨灭火，地名遂称阳亭。至清庭晚期，有洋人在此设埠收购烟草，取阳亭谐音，洋町一名至今沿用。

明朝初期，自朱元璋赐开国将军季家始祖居洋町算起，季家在此繁衍生息了已六百多年，成为千门大户的庞大家族。但一直到20世纪，季家似中魔咒，辈辈都出瞎子，令人不寒而栗。祖上传下一条不成名的规矩，但凡生下瞎子，无论丫头小厮，都一概扔进尿桶闷死，极少有例外。

瞎子季半仙出生时，他爹正躲在生产队草堆里睡觉，突然梦见有人喊半仙刘伯温去他家里，快点回家杀鸡打酒待客。便觉得他是神人转世，所以他爹才留他一命，怕招灾引难。

十五岁时大病一场后，突然无师自通地会写字和编词唱戏，引起哄动，都说他真是刘伯温转世。每日登门求他算命卜卦的络绎不绝。十八岁时，他爹扒掉院子里的猪圈，专门给他盖了两间小瓦房里，一间放床褥，一间放张椿树大桌，供上神位，摆上签桶，以算卦为业，至今已近二十年，人称季半仙。

季半仙很会编词。二胡刚刚唧唧地一拉，随口就能来一段。尤其是在大包干前一年编的：公鸡头母鸡头，谁家收粮谁家留。公社撤了变成乡，大队改叫村公所。有钱的人家愁人少，人多的人家又愁钱少。说来说去这世道变，一夜回到解放前！随后所唱词之内容竟全部兑现，更让他名声大噪，百里闻名。说他未卜先知。

在村上，无论谁家请他去破解个三灾五难的，他都乐意，只要杀只鸡或割块肉请他喝上一壶即可，分文不收，喝的高兴还拉起二胡给你唱上几段。故而在村上人缘极好。


(第一章未完待续)

近些年信主的耶稣教兴起。村上哭教头子烂裤裆，公开说季半仙是在搞封建迷信，骗吃骗喝骗钱，社会主义国家不准讲究鬼神。

烂裤裆是洋町南门“地主少爷”季了然，在读金陵大学一年级时自由恋爱，退学后从南京带回来的一个苏州乡下女人。过门后没过几年好日子，就土改成为地主婆。几十年来从没回过娘家，因她所在的村，只有指头头大，几十户人家像被鬼子踏灭地上的一个烟头，早已不复存在。娘家亲人也一个不剩。

刚到洋町时，说话时就像含着一嘴水，嘟嘟囔囔的口音像松松垮垮的大裤裆。在有次受到批斗，虽然她口音已于当地无异，但在让她骑着大条帚在台上当众做“懒婆娘骑犟驴”动作时，她做出了激烈反抗，一瞬间口音又变了回去，于是运动队员，就骂她真是烂裤裆。公社干部在黄楝头上大喇叭里开会，每次提到阶级斗争反面典型时，都说哪怕像洋町季家的烂裤裆那样，就是一块茅厕里的石头，也要把狗头砸碎。

烂裤裆成了她的名字，连她本来姓名，都少有人知道。

打打杀杀搞斗争都是男人的事，与娘们何干？郁闷之下，她想到了老天父。于是，凭借着读过一年大学的季了然教着，粗通文墨的她，居然把一本藏在芋头窖，砖头厚的《新约全书》偷偷掏出来，看得滚瓜烂熟，无论在田间地头，还是在村口巷尾，她抓住谁都能讲个天花乱坠，嘴像开水烫的一般没有重句。

男人们把她讲的那叫东扯葫芦西扯瓢，一嘴胡扯。女人们说她这是传道，还真有几个白天被男人打，夜里被男人骑的妇女，信了。偷偷地与她跪在自家锅门后头，忍着碎草里的跳蚤叮咬，做礼拜。被捉到公社办学习班，地上撒着石头子，在毒日下跪了三天三夜，硬说自己没错，还吓唬干部，再触摸她，就求老天父让他家生了小厮没有小鸡鸡，断子绝孙。

干部们无奈，罚了二十块钱了事。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由她。

开始她也很自觉，依然像打野偷汉子似的不公开做礼拜。大包干单干初，她们小组分的生产队三间老仓库，空闲了起来。她便召集妇女们，在仓库的山墙上，贴了一红纸十字架，半明半暗地在里面创办了“哭教”，就是向主祷告之后，哭着唱神歌的耶稣教。她会讲《圣经》，理所当然成了教头。这是通过当时一个村干部支持的，他老婆投井被捞上来时，是她带着一群神的儿女，跪着哭了一炷香功夫才救活的，做人得讲良心。

烂裤裆说这世界上只有主是神。信奉主，只要心诚，平日有病不用打针吃药。一人信主，全家平安，并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死了就会上天堂。打人、骂人，吃猪血、烧香、上坟，磕头，算命打卦，等等，都是犯罪。会受到主的惩罚的。大罪会有灾，小罪会得病。

尤其是找季半仙算命，那就是大罪，像是故意要灭了他生意一般，无时不说。

（第一章未完待续）

但季半仙对她不屑一顾，像是怕掉了身价。这个说来倒是可怜吧唧的老地主婆，领着一群老棺材瓤子，在山墙撕掉领袖像，换上一个赤巴脚的英美帝国主义人像，整日跪在地上又哭又唱，比跳忠字舞还卖力，也不怕得罪毛主席他老人家。若以后再有“运动”，这不但是搞封建迷信，还在当走狗汉奸。难道当年裤裆里夹着扫帚游街的事情忘了？万事命运皆因果，以后保准有报应。不是现在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这都是天的事情，用不着他管。

随着信哭教的妇女，像春来水塘里的蛤蟆咕嘟，一夜成团。来找季半仙算命的人，却像秋后的老草豹，渐渐减少。但季半仙也没对烂裤裆发急，发急也没用。瘸有瘸道，瞎有瞎路，各走各道。他自认他是山人自有妙计，于是他便打着算命幡，上画阴阳鱼，竖写墨对联：卜尽人间祸福，指点迷途君子。背着牛尾松香二胡，走庄串村地上门为人算命。

季半仙因会指点人在自家院子里，砍掉哪棵树，在哪埋一块刻着字的石头。或是在床底下如何放一把斧头。或是怎么烧个纸人等等。就能让人家妇女媳妇，哪怕怀上丫头，都能生出小厮。

有此绝招，季半仙那生意火得可以烧开三江水。只见他没多久，就包上了闪闪亮的大金牙，逢人便把嘴笑的挂在耳门。还穿上了嘎嘎叫的三节头大皮鞋，每天都掐指算五六遍天气预报，防止下雨。戴着一块钟山表，冬天恨不能套在袄子外面当袖箍。很多人见着便说满面油光的他，随便把四个兜的中山装一穿，再夹个人造革公文包，就是一个县委大干部，坐火车都不要买票。

（第一章未完待续）

季家为何辈辈要出瞎子？

传说当初季家因领兵攻打石家庄，兵败被割去世袭爵位后，一度衰落。受同村的沈家百般欺负，祖坟都被平了做打谷场，差点被灭了。一个过路侠客见沈家欺人太甚，便指点季家，洋町地下有一条石龙，龙头在石龙街南头大濠溪南岸，龙身便是石龙街，龙心在无蚊巷正中。沈家发达，是骑住了石龙身上，而季家正在龙爪之下。就像当年的赵家，把杨家和呼家挂在了龙角，所以赵家当皇帝，杨家将和呼家将只能做挂角将军，为赵家所用。要想灭沈家，只有把石龙弄死才可。

在无蚊巷正中挖八仗深的“枪戳井”，钉住石龙心后。又在石龙街南头，大濠溪岸左三丈三处斧钺塘，不但挖断石龙头，还修筑一条一尺宽的石槽，引大嚎溪源头的龙塘坝水，为斧钺的把柄，意为砍碎石龙身。且在石龙街上，季家为沈家盖房时，房门与方向，正南正北要一丝不斜。借骄阳之火，把剁碎的龙身烧成灰。这才是挫骨扬灰。

但是在挖枪戳井和钺牙塘时，费了很大力气。都是边挖边长，头天挖第二天平。侠客又指点，白天再挖井的时候，夜里用六杆红缨枪扎进井底。怕沈家看出奇怪，便用三十二把铁锹轧塘底。第二天一拔枪、锹，殷红之血溅飞三尺，可一袋烟工夫，血水顿时清澈。侠客说石龙死了，那井水是龙心之汁，季家日后饮用必将人才辈出。而那钺牙塘水，为龙的吐沫等赃物，人畜不喝，只为护着季家的一把斧头。

石龙死了，沈家绝了。季家又开始兴旺发达，连出三个举人。

邻村哨口的大姓肖家，有一年生了四十多小孩，竟没一男孩。惶恐之下，便请人指点，说哨口与洋町虽有一桥之隔，是季家钺牙塘砍掉了肖家的男根，长此以往，肖家会绝后。只能挖开桃花山龙安寺后的龙沟，放掉龙塘坝的水，让季家钺牙塘的石槽断水，像斧钺脱了把

斧钺掉了头，只能伤季家自己。

肖家挖开龙沟后，石槽的水果然断了。但钺牙塘依然水色清澈，波光粼粼，塘心处竟自生一石笋，夜发红光如宝。季家原以为是大吉之事。便请来几十风水先生来看，却个个都大惊，钺牙塘正在季家祖坟东南方向，斧钺之锋正指双目。断言季家要出十八辈瞎子。季家慌忙要求破解，风水先生们却说，无解。其实这也是好事，季家出几个瞎子，就能出几个贵人。

季家说就是出皇帝，也不能让子孙出瞎子！

话说不久，季家长房长孙夜读失火，便被烧瞎了双眼。

恼怒之下，季家立即便与肖家开战。两家各死三十多人。两家自此结仇，年年厮杀。季家誓言只要季家出一个瞎子，就挖掉肖家两只眼睛。并立下毒咒，与肖家干仗，谁家孬种，瞎子就出在谁家，并不准姓季。老天爷绝不袒护。

（第一章未完待续）

据季家老人讲，与肖家打仗，他们记的就有很多次：宣统年间，一次季家打死肖家九人，洋町石龙街房子被肖家烧掉四十多家，牲口被砍死上百条。民国二十年，季家被打死三人，人头被割下来挂在树上。1958年大水刚下去没多久，在桃花山，两家打了一个礼拜，季家伤三十七，肖家伤两百多。1973年在龙塘坝，季家一人中枪，肖家死一人，腿被打瘸十八。

但肖家干的是扒屁眼的缺德事，所以只输不嬴。自古流传：哨口打洋町，五百年不赢。


单干前五年，是季家和肖家少见的祥和时期。因家家的心事都是，地里掏粮食，圈里多喂猪，家里多添人。哨口村书记肖金大，还主动要把自家的丫头，嫁给洋町村书记季凤师家做儿媳妇，这两人是多年的战友，要带头破旧俗树新风。哨口学校倒塌后，洋町的学校也允许肖家的孩子来上。两家男人在田头遇见，还相互递着烟等唠几句家常，说几句桑麻。好似两家好斗成性的男人，突然都忘记了世仇，如一头头被骟割掉的大骚尖，温顺了起来，不再见面就擦头。

但肖家见满村的小媳妇还没生到男孩，都被乡里拉走节扎，让人突然想起那句老话，季家钺牙塘，专砍肖家根。再挖龙沟之声，顿时又起。终在1982年七月十八，肖家集合四百多壮劳力，要用炸药要去炸开早已干枯龙沟。到达地方时，明明那天是风和日丽，阳光普照。但在即将点火之时，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头。这等奇怪的天气，并没有打碎肖家要挖龙沟的决心，依旧点着了导火线。

肖家当场被炸死了五人，胳膊腿飞落了一地，莫名畏惧而停工。但就在当日，从不生蚊的无蚊巷，突然蚊子多的可以成把抓，黑压压地如长着翅膀的铁钉，四处飞舞。只咬的猪牛等大牲畜，都摇头甩尾，抖毛哀叫。季家有一十岁的男孩被叮瞎了眼，他娘剁着猪肉在巷口骂肖家半月，一声声哭骂，像一把把小起子，把装着季家和肖家世仇箱子上的螺丝，一个个撬落。

肖家这次炸龙沟，轰隆的放炮声，终于又震开两家仇恨上刚结起的一层薄薄血痂，露出白森森狰狞。

每到逢集或是放电影，季家与肖家男人，就像两条见了鲜屎的饿狗，龇牙便咬。刀来剑往，血肉横飞，每次都是若不见血，绝不罢手。但打人不能打死，打死要犯法，杀人偿命。

季家在洋町分石龙街和无蚊巷两大片，这几年参照港台武打片，按片由大虎和五拐子分别组织了“石龙帮”和“无蚊帮”，季家十七八岁及未婚的年轻人几乎全数参加，竟有三百多人。这伙人组织严密，平日结伙练拳玩枪，打起仗来，分工明确，攻守有序。肖家为此，常被打的皮开肉绽，头破血流，吃亏不断。

去年五月端午，肖金大的独苗侄子小白菜的手，被“无蚊帮”用杀猪刀给剁了下来，大白天的在街上摸妇女的屁股。估计是黄色小说和录像看多了，肖家人就是骚，同姓男女睡觉私奔的时有发生，也不怕丢了祖宗的脸。都说那是炸龙沟，震裂了肖家的桃花风水，自作孽不可活。这些伤风败俗的丑事，若是发生在季家，哪怕现在是有公安局的新社会，也会被当成孽种抓住活埋。也难怪肖家打仗时心不齐，有的干，有的看。

季凤师找二先生来处理这事。二先生撸着胡子说，要是他在场，两只手都给他砍了。二先生是从前老族长的儿子，年轻时一直在外混事，但不知道他具体做何事，一直到解放前一个月才回到洋町定居，生了三个儿子，个个傻得不透气。二先生省得相貌堂堂，一脸威严。并且能说会道，办事公允。是季家的头面人物，暗称族长。说一不二，一呼百应。

“六个色子扔碗里——由他肖家手把攥！”这是二先生的最后态度。他肖家要是孬种不要脸了，就去告状，就来要药子儿钱。自古都是，季家打死肖家，活该。肖家打死季家，日媒。向来就是一递一个人头割。

（第一章未完）

从那，肖家宁可做饭没盐被淡死，也不再来洋町赶集。并威胁周边其他小村，也不要到洋町赶集，否则就是与肖家为敌，要罢市。洋町街突然变得空荡起来，逢集时尽是一些本村勾屎的、下大六、得四顶的，蹲在地上，蹲在地上日白拉寡。

石龙街长约两里，街上曾有牛行、猪行、粮食行、杂货店等应有尽有，鬼子在时，街上还有四家大烟馆。只是单干以来，街两旁的住户，嫌弃每到逢集日，闹的鸡飞狗跳，没地方栓牲口不说，连新媳妇奶孩子都要关上门，怕别人看见白白的奶子。新街挪到了村中新修的沙子马路两旁后，石龙街两旁石墙上，栓满卧倒倒草的牛，猪儿慢腾腾扭着肥大的屁股，哼来哼去的走。新街也就两个相距不到五十步的杀猪肉案，一片牛粪猪屎地。光秃秃地连棵笔杆粗的树都没有。只是在过年时，两旁放着一些卖炮仗的筐，平日蹲着几个卖菜的，扬着一张张乌黑汗泥的脸。

肖家人真不再来赶集，突然见不到逢集时打架的热闹，让很多人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满心地失落。许多年轻人，见了泡桐树就想拳打，满村的树干皮，个个都挂有寸把长的伤口，留着血红色的树水。要不见了猪走，就上前练脚。

上个月，肖家组织一支“看青队”，由独手小白菜领头，共二十多人，扛枪带刀，在田野山坡上四处乱窜，不断偷袭季家人，连女人和牲口都不放过。

二先生让大虎和五拐子带人设埋伏，一连几日，却没见到看青队的人影，刚一走，看青队就出现在地头。再撵过去，早没了人影，只把人恨的牙根发痒。

（第一章未完）

二先生断言，这是肖家在歪着角在刺，要与季家结个大瓜，闹场大的。于是，一连几晚找季家各门商议，如果不扣一点给肖家尝尝，季家的日子没法过了。让各家有几个男人，就尽快准备几条兔子枪，没枪的抓紧去亲戚朋友家去借。吩咐各家把破犁铧碎锅铁，集中到炉匠家，水缸里架南瓜，铸枪子。按人头，各家每人凑一块钱，买上千把斤枪药。抓住机会，不把肖家打扁、打服，绝不收兵。

在仓库昏暗的马灯下，烂裤裆向主的众多儿女解释，打杀肖家人不是犯罪，因为打他们就是打魔鬼。魔鬼不打，就会乱闹。那是替天行道。

季半仙得知后笑道，总算脑子里还有一块没被水泡过的地方，烂裤裆说了句人话。这几日，他也不再做生意，泡一壶春芽，坐在南门口黄楝头下的青石板上，二胡弦被拉断三根，嗓子却越唱越响亮，大家说他是抗美援朝的文工团，再给季家的志愿军打气。

这一日，季半仙正在说唱。突然有人传来说肖家看青队又出现在田里，一旁的男人们一哄而散，纷纷回家抄家伙。只见季半仙却一把抓住偷摸他琴弦的一半大小子，大笑说到：“你不能跟着起哄！”

这是季凤亲家三儿子燕萧。只生的面黄肌瘦，秃脑豁牙，眼大如铜铃。

季凤亲念过私塾、高小毕业，十五岁就当上了新中国第一批干部。1966年冬天，公社秘书的他，醉酒打碎了伟人石膏像，被人检举是封建反扑。因他祖上是进士，解放前他爷爷手中掌控着一百多杆快抢，是封建头子、土豪恶霸。之所以他家没有被划成地主，是因为他家一定知道革命必胜，在鬼子投降前，就阴谋把田地房产等，都兑换成了金银财宝，藏了起来逃避人民专政。所以，他不但丢了乌纱帽还被抓走坐了牢，好好的三间房子两间厢房的家院，被自己儿时的玩伴大铁撬，领着红卫兵，插上红旗，挖地三尺，被扒得稀烂。

燕萧是他出狱后出世的。出世时像只皮包骨头的蛤蟆，闭上眼睛就如死去。找季半仙过来算他可否能长成人即能否活下去。季半仙掐指一算，惊叫一声后，不但死活不收卦金，还从家里拿出四罐炼乳来接济，算他是文曲星下凡，必将是季家的人才。

不是丑人多作怪，就是丑人有丑福。三岁不到的燕萧，就会从一数到一百。并且会写自己的名字和“毛主席万岁”等口号字眼，令满村惊异。季凤亲爱喝酒，逢酒必去，每去必背着。用筷头蘸着酒在桌面上，让他每写一个字，给一分钱或帮季凤亲代一杯酒。久而久之，他不但每年都能攒到几把硬币，用筋纸包好埋在院角的一颗青皮梧桐下，还学会了喝酒，五岁就能喝劈溜溜的两大盅酒也不会醉。

六岁时，家里怕尚没有条帚高的他，出门掉进水坑或茅厕淹死。于是就花了五毛钱学费，把他送到学校，原本像是年三十晚上杀只鳖，有当无的事。未曾想这孩子，第一次考试就考了双百。后小学五年一级未留，以全乡第一的分数，考上能寺乡初中，这等于就中了秀才，比他高祖爷十三岁中秀才还小两岁。一时哄动全乡，称他为季家小秀才，名声在外。

二先生曾特意找过季凤亲，说燕萧果然是文曲星转世，必将是季家的一人才。所以摔锅卖铁也要好好培养，如果自家实在供不起，由他出面向全季家募钱，季家已有三十年没有出过大学生。让季凤亲暗自心花怒放，把“一树枣子单等一个红”的希望，全部放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今年初中毕业后，季凤亲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把他送进六十里外，深山窝的草店乡中学补习。他也自信，考个中专混个非农业应该不成问题。

燕萧要甩开季半仙的手，说自己出来是找他娘的，出来借米，半天没回。他岁数不够十五岁，还轮不到他去上前线。不过肖家真要打到门上，季家的三岁小孩也得拿枪上。

季半仙立马夸他有种，像个季家男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好好念书，不但让季家所有人都得沾光。自己还会不用花钱就能娶到媳妇。接着又忆苦思甜般抱怨，说做个农村人是前世做的孽。一把泥一把水，一把牛屎一把粪，风打头雨打脸，面朝黄土背朝天。但逢人前十分矮，草木之人惹人嘲。撑船打铁磨豆腐，世上不止三大苦，当个农民是最苦。

燕萧对季半仙张嘴一口词，佩服的五体投地。

季半仙又对燕萧说，洋町的地是沙土地，自古只合适栽旱烟。家家收入还不错，现在钱不值钱了，三分钱一斤的煤炭卖到了一毛五，炕烟都不够碳钱。洋町十八个生产队，一百多间炕房，没有一个烟囱冒烟。家家断了财路。沙土地种粮食，收的稻子机成米，米没有沙多。要不然就不会燕萧每星期回来，他娘都要挨家去借粮站米。

燕萧一时不知说哄个为好。

季半仙松开燕萧的手，让他要拿起自己的身架，不要和这些放牛岗上出来的一起，动粗打架是他们的事。文的拿笔，武的拿刀。千万不能乱了套。

陆续回来的人，嘲笑地骂着看青队真是孬种，见人围上去，狗日的又夹着尾巴逃跑了。满世界地鄙视着肖家，打冷枪抡闷棍的不算好汉，有种搂上干。
（未完）

虽已过寒露，天已渐短。高粱早已砍完，黄豆、绿豆、芝麻等小粮食已经拔秧，田里只剩下芋头，因尚未挨冷露，还在疯狂地长苗，已成片成片地开着粉白色的花，花儿虽美，但看着令人心焦，那意味着土里并没有结着芋头。种麦子尚早，地里没有一点活儿，人闲的吃完午饭就睡觉，一睡到天黑，弄得人人夜里精神百倍。

日近西斜，逐显的黄昏没有半点悲怆的基调，亮丽的暮色里，成群的蜻蜓飞舞，有的落在园头的刺篱笆上睡觉，一群孩子各拿着根茅草来偷，要提一串蜻蜓回家喂鸡。大皮牛家里太年轻，丧事不会雇喇叭班过来热闹，所以他们并不感兴趣。

村中突然响起唧撩撩地口哨声，村庄顿时被奔跑的脚步踏颤，纷纷朝季万三家医院涌去。

大皮牛午饭后去能寺后王庄丈人家报丧，被打了一顿。表面上没有见血，人却刚到村口，蹲下来不住呕吐。季万三让他躺在凉床上，用皮管子勒住胳膊找血管，要给他吊盐水。

大皮牛娘去年死时，踩了一块人旺财旺的好地，但风水先生说，克妻。话传到了丈人家耳中，很是恐慌。今年正月十五一过，丈人和大皮牛商量要迁坟，遭到拒绝，气得要断绝亲家关系，发狠说，自己的女儿，要是出事，家给平掉。

后王庄王家虽没季家人多，但也足有一千多人，是能寺街上的一霸。连季家在能寺街上都忌讳三分，洋町离能寺毕竟还有五里路，强龙不压地头蛇。

王家带话，季家必须交待清楚，人为何喝药自尽，将要怎么埋。不然，将集中上至九十九，下至手中扶的三岁小孩，全部都来季家，闹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让棺材停在大皮牛家堂屋出不成棺。人亡家破。

此时已星月同辉，天色灰白。风过屋檐树梢，唰唰声响，引来几声狗叫汪汪。

二先生家带石鼓门头的院内，竹竿挑着百瓦灯泡，照的蚊虫飞舞，烟雾缭绕。一张雕花八仙桌，放着一喜鹊登梅的茶壶、白锡茶罐和香烟。桌前四周的空地，黑压压蹲着地一片人，大多抱着两尺多长的竹竿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王家人果真来找茬闹事，还真是小花娘头一夜，不好搞。

二先生端坐桌前，也在大口抽着带把的香烟，手指间烟头上挂有半寸烟灰，任风吹落在褂襟上，如雪飘山坡。今晚开会，就是要讨论大皮牛家里的丧事，既要办的体面，又要办的省钱。王家要是真的都来，最少得准备六十桌，酒菜钱就得上千。

有人突然议论。现在的女人的心眼越来越小，针鼻大的小事，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以后让二先生通知季万三，谁再喝农药就不给抢救，死了就去他妈的！众人哈哈大笑，那样的话，季万三肯定不干。抢救一个人最少五百，一年成千上万的收入。

“别胡鸡巴乱扯，好死不如赖活。人不到难处，谁也不想死！”有人拧着脖子在抬杠。

有人说王家如果来胡闹耍横，就狠狠打他娘的，不能丧了季家威风。并催促二先生拿个意见。一直在抽烟的二先生，突然拍桌说到：“威风不是靠拳头打出来的，人得讲理！”

众人顿时静了下来。

二先生激动地说到，与王家不是与肖家，非得弄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冤家宜结不宜解，再说都是本乡本土，亲戚接着亲戚的。这些其实他心里有数，季凤师一人找到肖金大，翻脸摔上了诉状。

肖金大答应，肖家赔季家四千：大皮牛家的牛一千，老婆三千。由着王家胡闹，这钱已够。

众人说，看来大皮牛娘的坟，真的是克妻，真的要考虑迁坟。却有人说，迁坟太花钱，又不收礼，是陪着姑娘撒尿的事。再说那风水都是空，发达了，埋在水塘里都是好坟。混绿了，就是埋在皇帝坟处，也是孬坟。

夜尚未深，风已渐凉。大皮牛已拔了针头，一路摇晃着进了二先生家院子，噗通跪下，求二先生看在他四个小孩的份上，一定要给他做主。像水牛叫一般哭出了声，低头簌簌地流着眼泪，连声骂王家实在是蹬鼻子上脸，欺人太盛。

二先生嘴角微微狰狞一拍桌子，却骂绿豆苍蝇揪掉头的肖家，是一群狗娘养的杂碎！

散会时，已鸡叫两遍，人声寂静，秋虫呱噪。一阵阵神歌传来，哭教聚会散了。成群群妇女们，在各自回家的路上，放声歌唱。烂裤裆领着她们祈祷了一晚，要让大皮牛家里，上天堂，不要下地狱。

第一章发功完毕，敬请拍砖！敬请关注第二章！

@烽火难眠 2017-02-20 12:44:43
毛蛋兄终于露面，文章改了不少，期盼佳作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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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于琐事，未能及时来逛。我把上次写的全部推翻重写的。其实算不上修订。多包涵。

@sd紫 2017-02-20 12:38:47
@谁家毛蛋 ：本土豪赏1朵 鲜花 （100赏金）聊表敬意，对您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也要打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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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全力打赏，不要停！哈哈

@My思维不冬眠 2017-02-20 12:47:26
感谢作者给我们带来的惊喜，辛苦啦！我将满怀热情地继续支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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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支持！

@sd紫 2017-02-20 12:59:35
期待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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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天涯好像不带涂改功能，挺有意思的。发上去就不能删。让作者发稿时要仔细些，现在知道了

@sd紫 2017-02-20 13:01:17
@谁家毛蛋 ：本土豪赏1根 鹅毛 （10赏金）聊表敬意，对您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也要打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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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客气了

@sd紫 2017-02-20 14:01:55
@谁家毛蛋 ：本土豪赏1根 鹅毛 （10赏金）聊表敬意，对您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也要打赏 】

---------------------------再次感谢！

@半夜上网的人 2017-02-20 14:38:09
支持推倒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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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必须能对得起你们的支持

@章望溪 2017-02-20 14:44:02
毛蛋新楼，华丽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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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姐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