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筑篱》

第十三章 血夜(二)

流者,命如水逝。
寒光照亮了黑夜刹那,有人摔倒,带着惊恐与不甘,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将军们不会放过你的。”
临死前的威胁显得很幼稚,墨白很想问问将军是谁,可惜,摆在他面前的已经是具尸体了,他慢慢的俯下身,手指插进泥水里,那样子看起来很滑稽,但他已经无暇顾及了,他的眼睛,耳朵,甚至是肌肤,全都在感知着周遭的危险,敌人可以有两个,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有三个,四个?一个长在山野的孩子,他的玩伴便只有野兽了,他学着他们的姿态,他们的呼吸,他们规避危险的办法,虽然看上去很不雅观,但却适用于丛林法则。
直到确认没有危险了,墨白才慢慢直起身,走到那尸体旁,用剑尖把他侧翻的脸挑了过来,果然,那不是一张人类的脸,鬼蛙,一种蛙首人身的魔物,背后长满了恶心的脓包,生于死水喜食浮尸。
位于九州腹地,滕灵两州交汇处的清河村,为何会有魔物出没?墨白想不通,有了前车之鉴,他一路上走得很小心,直到一处半塌的院墙前,他的心头有了些凉意,他看到那里有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或者说零散的碎肉更贴切些,别说看清面容了,如果不是有些地方还附着些衣物,他甚至不敢确信那是一个人。
那衣料他认得,是同行人里的一个,惨死在了这雨夜里。
远远的,一道火柱冲天而起,炽热的火焰照亮了夜空,那里,无数的鬼蛙如同潮水般退去,林慕寒脚踏火柱,山风吹的他衣衫猎猎作响,一步踏出,火焰,剑光,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林慕寒渐行渐远,惨叫声也随之远去,等墨白追过去,那里还有林慕寒的影子,他又回到之前的地方,脱下上衣把那摊碎肉包裹了起来,念着同门一场,他在村口挖了个大坑,把那残尸草草的掩埋了,说来可笑,他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墨白想起小时候,玉衍真人看着远方,从日出到日落,一日又复一日,他问玉衍真人在看什么,玉衍真人摸着他的头,指尖飘忽不定的指着前方:“你看这世界何等的波澜壮阔,又是何等的无情,好好活下去吧,你会比为师看的更远,更清楚,人这一辈子就像流水一样,你看不到全貌,不知道何时就到了尽头。”
小墨白摇着脑袋道:“弟子不懂。”
玉衍真人笑了笑:“为师希望你一辈子都不需要懂,可等你长大了,终究是会懂的,等到那时你也就初窥流命的真谛了。”
茫茫夜色大雨瓢泼,雨点拍打在脸上,凉的让人心寒,墨白有种直觉,这一夜过后会死很多人。
清河村不能回了,林慕寒又不知去向,他只好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走过一片竹林,突然,他看到了恐怖诡异的一幕。
一潭静怡的湖水却有着黑夜都无法掩盖的腥红,雨点飞溅激起鲜红的血浆,刺鼻的血腥弥漫在鼻尖久久不肯散去,地狱也就不过如此吧。
湖边,有一个身披甲胄的血人,单手掐着一个少年的脖子,他本能很轻松的就要了少年的性命,但他并不想那么快的结束,他享受少年临死前惊恐绝望的样子。
少年本该鲜衣怒马,本该有大好前程,直到一把血刀刺穿他的胸膛,草草了结了他的一生。
墨白看着血人,血人也在打量墨白,不知何时,嘈杂的雨声收敛了许多,墨白问道:“你就是将军?”
血人把少年的尸体扔进湖里,找了处树墩坐下,双手拄着血刀说道:“吾乃血王座下伏尸将军。”
墨白又问道:“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还会住进清河村好事先设下埋伏的?”
伏尸将军握着血刀的手颤了颤:“你很聪明,可你知不知道,越是聪明的人就越容易早死。”
“所以你现在要杀我?”
“你也可以试着求我放过你。”
墨白只是笑笑,没意义的话说多了只会浪费口舌。
伏尸将军看向湖面,少年的尸体还浮在那里,他问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墨白摇头。
“蠢死的,他太嫩了,与其说是我杀了他,不如说是他害死了自己,他死在自己的轻敌,死在自己的软弱。”
平静的湖面突然沸腾了,数不清的鬼蛙冒了出来抢食死尸,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啃食的干干净净,连根骨头都没留下。
墨白看着那骇人的一幕,惊风剑映着他渐冷的侧脸:“虽然我不喜欢他,可他毕竟和我师出同门。”
伏尸将军竖起三根手指道:“真是可惜,你的那些同门我今晚杀了三个。”话落刀出,一道凛冽的刀芒劈开数丈黑夜。那是伏尸将军的血刀。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15 11:33:19 +0800 CST  
墨白疾退,但血刀更快,刀芒过处,雨水都染成了红色,那一刀,快到他避无可避,厚重到势不可挡。
血刀瞬息及至,墨白立在原地,好像已经放弃了抵抗,刀锋掠过,他像泡影一样散落成空。
血刀竟落空了!
一侧,一点寒光暴起,惊风剑刺穿了伏尸将军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墨白一截衣袖。
伏尸将军捂着脖子摇晃着脑袋,即便血染甲衣,他的脸上依旧一副胜卷在握的自信。
墨白持剑而立,惊风剑倒映出他微蹙的眉尖。
不过顷刻间,伏尸将军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凝结成疤,他笑道:“好快的剑,不过可惜了,吾乃不死之身。”他刚举起血刀又落了下去,似有些不悦道:“罢了,算你命好,还能留个全尸。”
墨白腹部陡然一凉,他低头看去,那里露出半截刀尖,一股剧痛仿佛要将他撕成两半,有人在背后冷笑:“给你个忠告,命只有一条,任何时候都不要大意,可惜啊,你这辈子是用不上了。”
墨白眼神空洞的倒在血泊里,现出背后一血衣甲士,伏尸将军皱眉道:“你怎么回来了,你的血枢呢?”
那人把手里的短刀扔在地上,啐了一口道:“说起来就晦气,那林慕寒着实厉害,而且行事缜密步步小心,我跟毒尸联手也奈何不了他,没办法,我只好舍弃血枢诱他进套,不过你放心,我死前毒尸已经用霜屠困住他了。”
伏尸将军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在意了,血枢虽说难得,不过只要熬过今夜,吾王复生,我等便能不死不灭,到那时血枢也就没有意义了。”
那人心有余悸的揉了揉手腕道:“我倒不心疼血枢,只是那林慕寒却是留不得的,还有…”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伏尸将军指着他脚下道:“小心!”
他顺着伏尸将军的手指看去,那里有摊血,好奇怪,似乎少了些什么,对了,那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呢?同一把尖刀,刺穿了他的心脏,墨白伏在他的背上,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同样的忠告,送给你。”
“你…我…”那人费力的扭动着脖子,他不甘心,他不信,他怎么会死在一个默默无闻的毛头小子手里。
墨白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回头,伏在他的耳边说道:“我知道你不甘心,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八岁时在山里玩,遇到了一只狼,他把我扑在地上要吃了我,你猜最后怎么样?”
那人的眼睛里盈满了恐惧,他已经没有血枢了,没有第二条命去挥霍。
墨白的眼睛里却尽是戏谑:“他咬我,好疼的,我很害怕,怕的要死,所以我也咬他,慢慢的就不怕了,连疼都忘了,可那只狼怕了,他竟然会怕疼,你说可不可笑?”
墨白的笑犹如鬼魅萦绕在耳边,伏尸将军喝道:“住手,放开他,我可以让你离开。”
墨白看都没看伏尸将军一眼,下巴搭在那人的肩头,贴在他耳边继续说道:“莫欺少年穷,下辈子可要记牢了。”他猛的扭转刀柄,搅碎了那人的心脏,鲜血溅了他一脸,他却笑着,亦如昔时摸样。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15 18:36:21 +0800 CST  
第十四章 血夜(三)

银龙般的闪电游走在夜空,雨水冲刷着鲜血,三百年了,他们已经活了三百年了啊,他本以为可以一直活下去的,直到看着朝夕相伴的铁尸倒下,他幡然醒悟,原来他们也是会死的。
他又看向墨白,那浴血而生的少年,一时间竟气势为之所夺,他怕了,对死亡的恐惧冲击着理智,即便墨白已经伤痕累累摇摇欲坠,他依旧为之胆寒,鼻尖的血腥味是那么的熟悉,那是死亡的气息啊。
墨白很早就明白了,动物的世界里,如果不能让对手恐惧,那么你多半将要沦为食物,所以即使腹部还在流血,他只是用手死死的按住,眼睛被鲜血蒙住了,他就睁的更大些,努力的看清那染红的世界。
伏尸将军扬起血刀,厚重的血气压抑的人难以呼吸,像是在恐吓又像是在自我安慰:“你竟敢杀了铁尸,你知不知道,你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墨白瞥了眼脚下的尸体,淡淡一笑道:“原来他叫铁尸,看来他并没有自己的名字那么结实。”
伏尸将军怒不可遏道:“若不是没有了血枢,凭你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墨白盯着伏尸将军,眼睛里的戏谑亦如杀死铁尸时的摸样:“我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十次,我能杀他,同样也能杀你,要不要试试?”
伏尸将军血目圆睁,蓦的张开双臂,充满诱惑的说道:“本将军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代替铁尸,成为像我一样永生不死的人,或者死在我的血刀之下。”
墨白“噗嗤”笑了,笑的肆无忌惮:“像你一样不人不鬼的活着吗?”
“说的好。”
有人踏着雨夜而来,蓑衣挡雨,斗笠遮面,闲庭信步似的与伏尸将军擦身而过,寒光乍起,伏尸将军偌大的头颅滚落到地上,那人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到墨白面前,扔给他一粒药丸说道:“吃了。”
“好快的刀。”
墨白心里呢喃着,接住药丸看都没看就一口吞了,体内升起一股暖流,腹部的刺痛立时缓解了几分,低头看去,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边缘处也已经开始结疤,他又看向那蓑衣人,斗笠下是一双清冷的眸子,听那声音,轻柔的似是女子,他深施一礼道:“多谢姑娘相助。”
女子问道:“你是那家的修士?”
“九阳宫墨白。”
墨白只觉那斗笠下的眸子里射出两道寒光,女子唾道:“呸呸呸,怎么是九阳宫的人,真是晦气。”
她脚尖一点就飞向竹林,但见翠竹之上,有人静静伫立着,她落到那人身旁,拉起那人的衣袖撒娇道:“师姐,我救了九阳宫的人,还跟他说了话,要是让师父知道了肯定会打断我的腿,怎么办,怎么办嘛,要不我们把他杀了吧。”
那师姐同样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瞟向墨白的余光里有着比杀意更冷的冷漠,敲了敲女子的头道:“胡闹,你杀了他,就不怕重启两宫之争啊,何况我们还有正事在身呢,赶他走就是了。”
“还不谢谢我师姐。”女子跑回来,恶狠狠的瞪了墨白一眼,扬起下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墨白心中腹诽,谢谢你师姐不杀之恩吗?他心里有气,嘴上不慎就嘟囔道:“丽水宫的女修果然蛮横。”
“喂,你说什么?”女子挺起胸脯,露出袖中半截刀锋。
一来有林慕寒的吩咐,不得与滕州修士起争执,二来这女子毕竟救过自己,墨白就算心里有气也只得忍了,何况丽水宫同九阳宫一样贵为天下九宗之一,统摄滕州一众仙门,两宫间的明争暗斗由来己久,据说更在两宫祖师创立仙门之前,时至今日已经没人知道具体的缘由了,但彼此间的仇怨代代相传早就无法化解。
墨白下山前青阳真人曾有过叮嘱,遇见丽水宫的女修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墨白问为什么,青阳真人少见的叹了口气道:“跟一群女人争,你讲不通道理下不了重手,赢了说你持强凌弱,输了更是颜面尽失,哎,能躲就躲吧。”
墨白有些明白青阳真人的无奈了,他转身欲走,耳边忽有刀光掠过,扭头看去,就见女子冲了出去,掌中刀直劈一人,那竟赫然是伏尸将军!此时的伏尸将军周身血光缭绕,双手捧着头颅按回了脖子上,只是摇摇晃晃的,气息微弱犹如大病了一场。
伏尸将军一见刀光吓的扭头就跑,他已经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他那里是什么将军,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猎户,许多年前不慎跌落到血湖里,受那血王的胁迫,为了活着不得已杀了许多人,他不想的,可他要活下去,他只能杀人,越杀越多,最后杀红了眼睛,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伏尸将军刚跑到湖边,刀锋已经到了背后,他只来得及歪了歪身子,肩头猛然一阵剧痛,他看到自己的一条手臂飞了出去,他也踉跄着摔倒在了地上。
翠竹上,师姐惊呼道:“小筠,回来。”
“晚了。”
只见血湖两分现出一男子,那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文文弱弱的颇有几分书卷气,一晃就到了女子的背后,凌空一点,女子就无力的跌进了血湖。
男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又迫不及待的吐了出去:“人世间的味道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师姐救我。”女子在湖里挣扎了两下,一身的本事好像都施展不出,任由一群鬼蛙拖进湖底去了。
墨白突然问道:“你就是血王?”
男子伸展双臂,像是在拥抱这个世界,又像要用力的碾碎他,邪魅一笑道:“你很聪明,表现的也很不错,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弟子?”
难以想象,一代血王会起了收徒之心,翠竹上的女子看向墨白的眼睛里,透出深寒的杀机。
“没兴趣。”墨白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又朝着翠竹上的女子喊道:“你不会信了这邪魔的鬼话吧,他在挑拨离间,想让你我自相残杀。”
翠竹上的女子眼中杀意淡了许多,看向血王时,已是满满的戒备。
血王的眼睛里,流露出越发欣赏的颜色:“看你年纪不大,倒是一肚子的心思,跟谁学的?”
墨白道:“三年前,一个叫余谋的老骗子教的。”
血王点点头,瞥了眼跪在自己膝前的伏尸将军道:“看看人家,年纪不大却比你们有用多了。”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伏尸将军的额头上冷汗淋漓,心里的喜悦瞬间都淡去了。
血王的手轻搭在他的肩头,俯身在他耳边说道:“本来念着你们这些年鞍前马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着在给你们一次机会的,可你们的表现太令我失望了,两个人,连个毛头小子都对付不了,竟然还死了一个,还是别放在身边碍眼了。”
“啊!”
一声惨叫,伏尸将军身躯陡然炸裂,化做一捧血雾散去了,血王朝一脸诧异的墨白笑了笑,擦了擦手上的鲜血道:“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最容不下无用之人,但你不同,你不只有用,还很像我年轻时的样子,本王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再问你一次,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弟子。”
“是你们这些邪魔的世界。”斗笠下的星眸,盈满了杀意与鄙夷。
“按辈分来说,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叔祖。”
血王轻吐一口气,化做一股罡风,直吹的竹林乱舞,也吹落了那顶斗笠,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俏脸,他轻佻的吹着口哨:“模样不错,就是太嫩了,我还是喜欢丰满些的,对了,你师父就不错。”
女子俏脸一寒,一招手,一张玉案落在身前,压的翠竹半弯,她轻解蓑衣,露出背后那张凤羽古琴。
“青玉案,扶摇琴,亏你师父还记得我喜欢音律,那不妨也看看本王为她准备的。”
同样一招手,血王背后血海升腾,内里现出形形色色的人影,竟有千余人的样子,里面有老有少,甚至还有那叫小筠的女子。
“放了他们,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些。”女子盘膝而坐,指尖轻勾琴弦。
“做个交易如何,你放我离开,我放了你师妹,还有清河村那一千三百一十二条无辜的性命,如何?”
血王大手一挥,血海里哭声震天,哀嚎声连成一片,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会起恻隐之心吧。
女子却不为所动,指尖一轻,袅袅弦音如泣如诉,玄而又玄的空灵之音似能钻人心肠,血王猛的滚倒在地,七窍竟都渗出了鲜血,他面色狰狞,突然朝墨白问道:“你呢,有没有兴趣做这笔交易?”
墨白剑眉微蹙,问道:“拿清河村百姓做为要挟,也是那人教你的?”
血王露出赞许之色:“你果然聪明,那人给了我一个建议,我也很想看看在你们这些仙门的眼里,一千多条人命重要,还是我一人的性命重要。”
女子喝道:“不要受他蛊惑,你今日放过他,来日会有更多的人死在他手里。”
血王的气息越来越弱,墨白看向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这场雨,下的已经够久了。”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17 10:03:41 +0800 CST  
第十五章 血夜(四)
墨白一晃到了女子面前,伸手就去按那琴弦,手还未落一股无形气劲就撞了过来,他整个人向后倒飞了出去,人还未落地,一连吐出了好几口鲜血。
“你若还想救人,那可得用出点真本事了。”
血王气若游丝,黯淡的眼神里尚带着三分戏谑。
墨白挣扎着站了起来,腹部的伤口好像又撕裂了,摊开的掌心里,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触目惊心,他的眼睛里泛着奇异的血色,指尖一点青芒闪耀,剑指一点,百剑腾空,汇聚成一把倾天之剑。
指落,剑气纵横狂风倒卷,塌陷的竹林里传出“噼里啪啦”的暴响,那是青竹炸裂的声音。
纷飞的竹叶中,女子一头乌发乱舞,她脚下的翠竹仍在,却只孤零零的竖立在那里,偌大的竹林已是尽折腰。
墨白的身子打着颤,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倾天剑悬在女子头顶三丈处就再也落不下去了,他的嘴角渗出了鲜血却依旧苦苦的支撑着,剑指绷的笔直,突然,指尖紧绷着的皮肉上胀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就像一根红色的线,缓缓的,慢慢的,一刻不停的往上延伸着,又在某一刻显露出狰狞,把所过之处割的血肉模糊。
女子撩拨琴弦的速度越来越快,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可对付血王已属不易了,何况又多了一个墨白,她叱道:“为了一个魔头拼了性命,值得吗?”
“我只想救人,抱歉。”墨白剑指一震,轰的一声,倾天剑下落一丈,直把女子脚下的翠竹压的几欲折腰。
看着他一副性命相搏的架势,女子慌乱,琴音也为之一乱,就是那一瞬之间,一道血影到了她面前,剑指如刀,“啪”的一声,竟生生割断了一根琴弦。
血王放肆的笑声震动山川,贴在女子的耳边说道:“真是可惜,只差一点点本王就形神俱灭了。”
女子愣在那里,倾国倾城的脸上只余惨白,她一向自傲,如何接受得了自己输了,还输的那么彻底,回去又要如何向师父交代?恐怕也回不去了吧。
血王指尖划过她的脸庞,落在那雪白的脖颈上,突然,一把剑挑开了他的大手,他看看那人,又看看女子,邪笑道:“你俩倒也般配,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你也算本王的恩人,这女娃就送你了,不过凭你现在的修为恐怕还无福消受吧。”与墨白擦身而过时,他顿住脚步说道:“若有一日这世间容不下你了,不妨来找本王。”
目送血王远去,墨白瘫倒在地上,掏出几枚丹药捏碎了敷在伤口上,又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看着一旁的女子,她的眼睛里黯淡无光,空洞的像个木偶,墨白心怀愧疚,问道:“姑娘你没受伤吧?”他的耳边忽有人言道:“还不快跑。”
沉浸在懊悔自责中的女子,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打从心底里厌恶的声音,那是谁呢?她想起来了,是那个可恶的小子,就是他,是他放走了血王,是他毁了扶摇琴,是他轻薄自己。
回过神的女子只看到了天边一道淡去的遁光,她声嘶力竭的喊道:“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不远处的山巅上,有三个人并肩而立,一夜的杀戮在他们眼里更像是一场游戏,当中那人打着哈欠道:“万里,去把那小子杀了,我最讨厌出戏的人。”
右侧那人刚要动,一只手横在了他的身前,晨曦映着那人嘴角翘起的弧度:“他的命是我的。”
柳城是一座很小的山城,据说古时是抵御蛮兽的堡垒,可时至今日,因为地势险峻位置偏僻,已经很少有过往的行商了。
没有客商酒肆的生意自然也不会好,尤其正值秋后农忙,越发的没有生意了。
午后回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人也变得慵懒了,掌柜的百无聊赖的拨着算盘,嘴里嘟囔着生意难做,生活艰难之类的话。
伙计躲在门外偷着闲,面对空无一人的街道,不时的也要招呼两句摆摆样子,他可是知道的,掌柜的心里盘算着如何削减他工钱呢。
“来一壶好酒两盘好菜。”
店里走进来一名少女,浅黄色的襦裙及腰的长发,衬托的肤若凝脂面似桃花,再配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娇俏中透着三分灵秀,美中不足的是年纪略小了些,眉目间还稍显青涩。
直到少女坐下了伙计方回过神,他长在柳城,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哼。”掌柜的重重哼了一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伙计赶忙去端来酒菜,少女只吃了一口就吐在地上,抱怨道:“好难吃。”
伙计赔着笑脸道:“我家厨子是柳城最好的大厨了,或许您吃不惯我们本地菜,不妨尝尝这酒,上好的花雕酒,最适合姑娘家饮用了。”
少女半信半疑的尝了口,连忙掏出手帕掩住朱唇,总算是没在吐到地上,她微蹙着眉,斜瞥着伙计,那样子就像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伙计讪讪的朝掌柜看去,掌柜的暗骂没用的东西,不咸不淡的说道:“看姑娘的衣着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想必这寻常的酒菜姑娘吃不惯,不过柳城地方小,也没更好的了,倒是店里还有坛三十年的陈酿,兴许能入得了姑娘的口,就是这价格吗,贵了些。”
少女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问道:“够吗?”
掌柜的见了银子,直笑的眉开眼笑一脸横肉乱颤,他这个年纪,对钱财的渴望远远超过了美色,忙扭头朝伙计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去把那坛三十年的陈酿给姑娘拿来。”
伙计应声而去,不多时就把那酒抱到了少女面前,揭开泥封,少女只尝了一口就又吐了:“难喝。”
掌柜的脸上横肉还在抖着,却从欢喜变成了恼怒,他爱财,可也要脸面,偌大的柳城还没人敢说他的酒难喝。
少女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玉壶,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就飘了出来,她倒了一杯,却是递向那伙计道:“要不要尝尝,这才叫酒吗,你家的酒难喝死了,是不是卖的假酒?”
伙计呆立在那里,心脏“砰砰”的跳着,脑袋里已经是一片空白,掌柜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今天的事要是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柳城做生意,连忙把伙计叫过来,嘱咐几句就支到门外去了。
伙计梦游似的出了门,险些跟一个乞丐撞个满怀,那乞丐蓬头垢面的,一个劲的往店里去,伙计拦不住,跟在后面喊道:“喂,你不能进去。”
乞丐不理他,冲进店里开口就说道:“一壶酒两盘菜,越快越好。”
掌柜的有些洁癖,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道:“酒有,菜也有,但本店小本经营,先付钱后上菜。”
“我没有钱,不过你放心,日后我一定回来补上。”
乞丐说的理直气壮,掌柜的一肚子气正愁无处发泄呢,骂道:“没钱就讨饭去,别脏了我的店。”
“他家的菜难吃,酒更难喝,小乞丐你过来,我请你喝上好的桂花酿。”少女朝乞丐招招手,全然无视掌柜的铁青的脸色。
乞丐也不客气,挨着少女坐下,三两口就扒光了两盘菜,少女一脸不可思议的道:“这么难吃的菜你也吃得下?”
乞丐只是笑笑:“味道是差了些,好在能填饱肚子。”
掌柜的心里气啊,你一个乞丐有的吃就不错了,什么时候也学会挑三拣四了。
“掌柜的,你该换个厨子了。”少女煞有介事的说着,掌柜的额头上青筋直跳,要不是那锭银子沉甸甸的,他肯定要把两人都撵出去。
乞丐吃的急噎到了,用手锤着胸口,少女从玉壶里给他倒了杯酒,乞丐一饮而尽,少女颇有些心疼的又倒了一杯,怕乞丐糟蹋了,说道:“你慢点喝,我这桂花酿可珍贵着呢,要用当年的桂花酿酒,第二年用前年的酒当水在酿,要如此反复百年呢。”
乞丐品了品,很努力的组织了一下辞藻道:“还不错,就是淡了些,。”
少女白了他一眼道:“给你喝真是糟蹋了我的好酒,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师父手里偷了一坛出来,回去还不知道要挨多少骂呢。”
乞丐挠挠头,贴近了些问道:“你师父是不是知道你要偷酒喝,偷偷的往里面兑水了?”
少女从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人,气的狠敲了他脑袋两下,倒是那掌柜的心里大呼解气,暗道以后在见到这乞丐,多少要施舍些酒肉的。
乞丐趁着少女不注意,抄起玉壶背对着她,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总算把噎在喉咙里的酒肉都顺了下去。
“我的酒!”
少女一把抢过玉壶,里面却是一滴也不剩了,心疼的她恨不能掐死乞丐,好在她并非凶恶之人,否则也不会看不惯掌柜的仗势欺人了,只是眼睛腾的红了。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18 10:44:23 +0800 CST  
@荒木乆 2020-06-18 14:08:46
写的真不错,加油!
-----------------------------
谢谢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18 14:59:59 +0800 CST  
第十六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一)

看着几欲哭出来的少女,乞丐从腰上解下个葫芦,轻摇了两下,里面有液体翻滚的声音,他笑了笑道:“小妹妹,我这葫芦里可都是上好的佳酿,比你那桂花酿也不遑多让,要不要尝尝?”
少女又狠敲了乞丐脑袋两下,嘟着嘴道:“叫小姐姐。”
“小姐姐?”
“对啊,叫妹妹我就亏了,叫姐姐又显老,所以你要叫我小姐姐。”
那娇憨模样惹得乞丐大笑,他一边倒酒一边说道:“我这酒可烈,小姐姐你可要小心了。”
少女故作凶恶道:“要是不好喝,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酒满,乞丐把酒杯推到少女面前,她端起酒杯尝了一口,那酒着实辛辣,可辛辣之余又有一种别样滋味,说不出是苦是甜,似有万般回味盈在心头。
乞丐问道:“我这酒怎么样?”
“还行吧,比我师父珍藏的那些好酒差远了。”
少女嘴上不肯承认,手上却很诚实,一把抢过葫芦直喝的眉开眼笑,要不是乞丐拦着,她险些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了,可就算如此,她依然有了三分醉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红的像个兔子,那样子说不出的可爱,斜靠在乞丐肩头指点江山道:“小乞丐,你人还不错,就是太小气了,你等着,等我回去了,把我师父珍藏的那些好酒都偷出来,到时候我们喝个痛快。”
乞丐知道她醉了,把葫芦里所剩不多的酒都倒进玉壶里,又把盖子紧了紧,少女歪着脑袋,一会就没了声音。
那人应该快到了吧,乞丐心里盘算着该走了,他刚一起身就看到一只葇夷正拉着他的衣角。
睡梦中的少女露出甜甜的笑,脸上尚带着三分红晕更显娇俏可爱了。
鬼使神差的,乞丐又坐了回去,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或许,他已经逃累了,或许,他只是不舍得破坏这一刻的平静。
门外天色昏黄,伴着一声惊雷暴雨倾泻如柱,掌柜的连忙招呼伙计合上门窗。
乞丐肩头突的一颤,睡梦中的少女蜷缩着身子,也不知那里来的怪风,吹的她一双葇夷冰凉,她本就衣裙单薄,又醉了酒,更受不得风寒。
乞丐微微斜身,替她稍稍遮挡,转而看向走进门的掌柜道:“去拿张毛毯来,在弄些醒酒汤温着。”
掌柜的在柳城大小也算个人物,什么时候一个要饭的乞儿也敢对他呼来喝去了,按他往日里的脾气,非要赶乞丐出去淋场雨才痛快,可当他对上乞丐那双淡漠的眸子,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很多年前,也是一场大雨,一个道士,一群马匪,一场秋风一夜屠杀,他躲在稻田地的烂泥里,看着凶残的马匪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士没有半分怜悯,手起刀落割下马匪的人头,直到最后一个也倒在血泊里才飘然离去,那一天,改变了他的一生,他第一次知道,马匪也会哭,会害怕,会求饶的,只要你比他们更凶,更恶。
掌柜的一言不发的去了,很快的就抱着两张厚实舒适的毛毯出来,伙计认得,那是掌柜的宝贝,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他又吩咐伙计去弄了锅醒酒汤温着,从始至终没有在看乞丐一眼。
雨势渐大,雨点打在门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少女睫毛颤了颤,慢慢的睁开了眼眸,她脖子睡的僵直,伸手轻轻揉捏着,突然看见自己竟依靠在乞丐肩头,蓦的俏脸一红别过了头去。
“醒了?”
乞丐替少女盛了碗汤,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扇合着的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少女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喝醉了?”
乞丐点头,把汤推到少女面前道:“喝汤。”
少女脸红的发烫,咬着朱唇问道:“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
乞丐沉默了片刻,说道:“墨白,非黑既墨的墨,非黑既白的白。”
雪幕里,也曾有人问过他的名字,他突然想起了很多过往,就像回光返照的垂死之人,那些温暖的,痛苦的,都变得模糊起来,最后汇聚成一份沉甸甸的遗憾。
酒馆里渐渐归于沉寂,只有窗外雨声依旧。
砰的一声,门扉大开有人走了进来,那是一个女人,湿漉漉的头发遮着她大半张脸,雪白的裙摆上满是泥泞,一双绝美的眼眸里,盈着更盛这雨夜的冰冷。
墨白看着那白衣女子,白衣女子也在盯着他,他藏在衣摆下的手抖了抖:“你比我预料的晚了许多。”
女子在笑,那是把猎物牢牢攥在手心里,看着他奋力挣扎却不能逃脱的残忍:“那你又为何不跑了?”
墨白身旁的少女惊呼道:“南笙师姐!”她双手叠在胸前,一脸的惊愕,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状若鬼魅的女子会是自己心中近乎完美的大师姐,南笙。
南笙也是一脸的错愕:“阿珂!”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扭头朝墨白骂道:“你这卑鄙无耻的淫贼,我说你怎么不跑了,原来是抓了我小师妹要挟我。”
血夜之后,墨白已经逃了一个月,南笙就追了他一个月,面对无休无止的追杀谩骂,他再好的脾气也消磨光了,怒道:“疯婆子,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抓你师妹了?
少女也怯怯的道:“师姐你误会了,小乞丐没有抓我,他人很好的,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南笙喝道:“阿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这个小淫贼,我教至宝扶摇琴受损,他还放走了血王,你知不知道,因为他会死多少人,宫内又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少女骇的瞪大了眼睛,她就那么看着墨白,有落寞,有责问,直白的刺痛了他,墨白不欲解释的,因为他试过了,南笙不信,可他还是朝着南笙吼道:“蠢女人,那在暗中布下陷阱,又掳走全村百姓为要挟的人,会容你杀了血王吗,我不放他走也会有人放他走,还会白白搭上你师妹和清河村一千三百一十二条无辜的性命。”
南笙之前不信,现在更不会信,还不忘对少女嘱咐道:“阿珂,不要受了他的蛊惑,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你还站在那干嘛,还不快过来。”
“我信。”一道清冷的男子声音突兀的自她身后传来,她猛的回头看去,就见一白衣胜雪的男子与她擦身而过。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19 10:35:50 +0800 CST  
第十七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二)

“林慕寒!”
“是我。”
林慕寒越过南笙一直走到墨白面前,他还是那样,清冷的眸子里好像不带有一丝感情,一袭白衣一尘不染。
“大师兄…”墨白的声音哽咽了,他的心里有苦,眼里有泪,他觉得委屈,无以言说的委屈。
“我来接你回家。”林慕寒的脸上现出一抹笑容,生硬却温暖着。
一句话,墨白红了眼眶,他从未后悔放走了血王,也不后悔遭到南笙追杀,可他会怨,怨这个世界抛弃了他,怨没有人记得他,为什么没人来救他,就像他救那些陷进血海里的人一样?家?是啊,青阳真人说过,九阳宫就是他的家,可即便在九阳宫住了两年,他的心里依然有着一层隔膜,他觉得那里不是家,家在山林里,在悬崖上,那里有他和玉衍真人生活的点点滴滴。
微微扬起头,他合着眼睛自嘲一笑道:“是我错了。”
“林慕寒,这里是曦州,不是你的灵州。”
南笙的声音越发尖厉了,墨白的心里委屈,她的心里又何尝不委屈。林慕寒回身看向她,仿佛在等她说下去,南笙威胁道:“为他一人,你不惜挑起两宫之争吗?”
林慕寒剑眉微挑:“那又如何?”
南笙一窒,雨幕中,有人说道:“那又如何?好威风,好霸道,真当我丽水宫无人了吗?”那声音由远及近,就见一道姑踏开雨幕而来,她沉着的脸上不怒自威,任凭风急雨骤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师父!”少女兴冲冲的跑了出去,拉着道姑的衣角撒娇道:“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道姑瞪了少女一眼,可终究没狠下心责怪,扭头看向店内的林慕寒道:“为师不来,你们还不被人欺负死。”
“见过薛真人。”林慕寒也出门施了一礼,却是认得那道姑的。
“不敢当,你们小辈间的事,我一个做长辈的本不该插手,可你那师弟毁了我教至宝扶摇琴,还胆大包天的放走了血王,这笔账却得算一算。”
道姑一挥袍袖,一股劲风托起林慕寒,同时也携着雨点打在了他的身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那一袭白衣上,随之涌现出猩红的血色,道姑也有些诧异,奇道:“咦,你竟有伤在身?”
林慕寒却恍若不觉,淡淡的道:“他的债,我背了。”
道姑一扬手,漫天秋雨在她手中汇聚成剑,略一挥动,寒光闪耀,清冷的气息好似要冻结万物:“林慕寒,本座不会手下留情,你有伤在身,可要想清楚了。”
墨白也跑出来挡在林慕寒身前道:“大师兄,我的债就让我自己了吧。”
林慕寒从不是一个愿意多说废话的人,赤霄化做一道火光落于掌中,剑风一扫,墨白就跌落回了店里,一剑在手,林慕寒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比道姑更加凌厉的寒意,冰冷的剑刃映着他淡漠的侧脸,悠的消失在原地,再见时,竟已到了道姑头顶。
赤霄倒转,林慕寒喝道:“十方俱灭。”
十方剑气挥洒,破开雨幕把一场秋雨都冻结成冰。
道姑巍然不动,对那漫天剑影不屑一顾,但见她指尖轻弹,掌中剑水波荡漾,一圈一圈,似微风拂柳,若细雨缠绵,突然,她目光一凛,一股肃杀之气惊的狂风倒卷。
一道寒光劈开黑夜,任你十方剑气纵横也都一一消散成空,雨幕依旧,只是变成了红色,那是林慕寒的血,洒落长空。
林慕寒站立不稳,斜靠在门口挡着还要冲出来的墨白,即便一袭白衣尽成血色,他的脸上始终无悲无喜不见一丝波澜。
道姑在刻薄也不好一直以大欺小,翻手化去掌中剑道:“念你有伤在身还能硬接本座一剑,本座今日便不再为难你们,至于能不能走得掉,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她朝南笙使了个眼色,南笙会意,盯着林慕寒背后的墨白,恨恨的道:“林慕寒,你带不走他。”
林慕寒朝道姑施了一礼道:“多谢真人。”又朝南笙道:“我是带不走他,但他可以自己走。”他猛的回身,一掌拍在了墨白肩头,一股巨力挟着墨白撞破墙壁飞了出去。
林慕寒的一掌出人意料,南笙呆了呆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她恨墨白入骨,又怎会容他逃掉,一闪身就要去追,却有一人一剑拦住了去路,南笙怒道:“林慕寒,你若执意阻拦我只能杀了你。”
林慕寒报以沉默。
看到南笙被林慕寒拖住,道姑的眼里兴起些赞许之色,叹道:“早就听说这林慕寒资质之高,心智之坚,千年难得一见,今日一见果然是难得的美玉,而且做事果决不乏手段,为师生平仅在你长恨师伯的身上见过,有他在,九阳宫百年无忧了。”
道姑又看向南笙,心道终究是差了些,在看身旁的少女,却见她目光呆滞凝望着远处的黑夜,怔怔的出着神,道姑心头一震,喝道:“阿珂。”
少女一脸茫然的看向道姑道:“啊,师父你叫我?”
道姑的脸色越发难看了,盯着前方漆黑的冷夜说道:“你师姐一时半会脱不开身,你去把那小子抓回来,如果那小子不从你也不用客气,杀了就是。”
少女心头一凛,她从道姑的身上感受到了极致的杀意。
道姑不忘叮嘱道:“阿珂,别让为师失望。”
看着熟悉的师尊,她的眼睛里只有冰冷,再无昔日的半点温暖,少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木讷的走向了黑夜。
她走的并不快,甚至刻意的在拖沓,可墨白一身的伤,又那里是逃得掉的,两个人终究还是相见了,在一望无际的江水前。
雨已经停了,朝阳从海上升起,墨白双手捧着江水扬在脸上,彻骨的冰凉刺痛着肌肤,绷紧着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他瘫坐在那里,靠着块半人高的礁石,迎着光,朝少女笑了笑:“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少女的眼眶有些红了,她的声音哽咽着说道:“小乞丐,跟我回去吧,掌教师伯,师父师叔们,她们都很宠我的,我会帮你求情,求她们不要杀你,好不好?”
墨白只是摇头,他不愿辜负少女的好意,可他不傻,毁了扶摇琴,放走了血王,他纵使有万般道理,终究是伤了丽水宫的颜面,丽水宫又岂会善罢甘休,或许他能活下来,可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不管是生是死都只自己承担还好,可大师兄呢?师父呢?他们会坐视不理吗?到时怕会拼了性命相救吧!可丽水宫又那里是好闯的,他怕死,可更怕连累了那些在乎的人。
少女站在墨白面前,她的手里握着把匕首,抬起来又放下,来来回回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她狠不下心,可师命难违,左右为难的她,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墨白懂她的无奈,也不愿为难她,路既然绝了,那就没有什么好挣扎的了。
“如果见到我大师兄,请他转告我师父,弟子愧对他老人家。”
长剑倒握,惊风剑映着他暗淡的眼眸,由远及近。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0 17:35:32 +0800 CST  
第十八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三)

就在锋芒要凉透脖颈之时,墨白眼前一花,再见时已经到了一艘小船上,有人站在船头,迎着朝霞眯起了眼睛。
岸上,少女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朝着远去的船帆喊道:“我叫周珂,谢谢你的酒。”
船头那人斜了墨白一眼:“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种。”他又朝岸上的少女说道:“回去跟你师父说,人我要了。”
少女问道:“请问前辈怎么称呼?”
“长安榭,易水寒。”
船桨荡开江面远去,易水寒半露侧颜道:“我又救了你一次。”
墨白如释重负的瘫在船尾,展开四肢沐浴着阳光,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又长长的出了口气,最后说道:“你的债,看来我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慢慢还,总会有还清的一天。”
“有酒吗?”
“有。”
墨白腾的起身:“走,我请你喝酒。”
“用我的酒请我喝酒?”
墨白耸了耸肩:“总比你请我更划算些吧。”
轻舟驶过万重山,碧波荡开千里江面,一夜雨尽又起大雾,一时间万物俱披白衣,朦胧好似仙境一般。
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碗清水,墨白问道:“为什么我请你喝酒,你却只给我一碗清水?”
“你那一身的伤,酒还是不要喝了,清水虽然寡淡了些,可也是上好的山泉水,对了,这酒可是你请我喝的,要算在你的头上。”易水寒摇了摇手里的酒杯,酒液翻滚着撞击到杯壁,声音很是悦耳。
那酒似雾似水,阳光打在上面波光粼粼的,显出内里似有薄雾聚散,杯底还不时有细碎的火焰窜起。
墨白端起水碗,朝里面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是不是山泉水他不知道,但肯定不如那酒好喝的,他讥讽道:“既然知道我一身的伤,你怎么不给我弄碗鱼汤喝?”
“麻烦。”易水寒嘟囔着朝一旁探出身子,伸出两根手指往江水里刺去,手腕一翻就夹起条手指长的鱼儿,往墨白面前的水碗里一扔道:“鱼汤,很补的。”
墨白气的已经说不出话了,易水寒也不理他,把一壶酒喝的七七八八,往后一仰枕着双手,优哉游哉的吹风去了。
总算他还有些良心,壶里是空了,杯里还给墨白留了半杯,墨白也确实有些渴了,一口喝的干净,好酒他喝过不少,却从未喝过这么怪的酒,初时平淡无味,一入喉舌又热辣如火,等进了肚子更有百般滋味混杂,没容你一一品味,一股清香回荡在唇齿间,整个人都如醉云端。
“好酒!”
墨白舔了舔还很干涩的唇舌,摇着易水寒的手臂道:“你这酒叫什么名字,还有吗?”
易水寒眼皮都没抬的说道:“三生醉,有是有,就是贵了些。”
今时不同往日了,墨白怎么说也是九阳宫的弟子,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袋子,那里面内藏乾坤,装着许多财物,一股脑的扔给易水寒道:“我买一坛。”
易水寒很不情愿的抬起眼皮,扒开袋子往里面瞧了一眼,回手就砸在了墨白脚上道:“你这点破铜烂铁,还不够我装酒的坛子钱呢。”
墨白可是知道的,那袋子里的东西,别说一坛酒了,就算买上几件上好的法器都够了,他一边揉着脚,一边气道:“你打劫啊。”
易水寒白了他一眼,掰着指头算道:“我这酒别的不说,仅用水一项就不知要历经多少艰难,耗费多少年月,需用世间最轻的水,引九天之火灼烧去其杂质,再以万古地火温养千年,直到水火相容方能取用,其价值吗,反正卖了你估计也是不够的。”
墨白险些被口水呛死,那怕以火立道的九阳宫,万古地火也是重中之重的至宝,至于九天之火,他仅仅在古籍中见过。
易水寒又说道:“这三生醉平时我也舍不得喝,亏了有你请客,你的脸色怎么变了,不会是想赖账吧?”
墨白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易水寒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你自己也说了是好酒啊。”
墨白喉头一甜,险些就喷出一口老血来,负气道:“要钱没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你说,我是把你卖给丽水宫那群疯女人好,还是去九阳宫敲你师父一笔竹杠呢,要不然搞个竞拍好不好?”说到最后,易水寒的眼睛已经眯成了线,他明明在笑,墨白却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好似没有尽头的江面上,不知何时又起雾了。
白雾淡去已是繁星点点,墨白靠在船头一侧,身上缠满了绷带,包裹的活像个粽子,而始作俑者正一脸惬意的夜钓。
有鱼上钩,易水寒拽了拽鱼竿,看手法就知道是新手,鱼儿奋力挣扎,眼见着就要脱钩而去了,他索性舍了鱼竿,长袖凌空一舞,平静的江面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暗潮回涌,把一脸呆滞的鱼儿拍飞到了船上。
易水寒瞥了墨白一眼,炫耀道:“钓鱼也没你说的那么难吗。”
同样的画面,墨白已经看的麻木了,忍不住吐槽道:“你这钓鱼的技术,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易水寒好似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笑眯眯的说道:“算你会说话,等着,我去给你煲个鱼汤补补身子。”
墨白的脸立时垮了,鱼汤两字已经成为了他的噩梦,先有那碗清水鱼汤,之后易水寒又煲过一次鱼汤,呸,那里是什么鱼汤,分明就是活鱼扔到沸水里,还会问你要汤鲜些,还是鱼鲜些,墨白恨透了自己的选择,他选了鱼,确实很鲜,因为那鱼还没死透,还在锅里欢快的游着呢。
得益于两次杰作,墨白几乎是滚到了易水寒面前,近乎哀求道:“你抓鱼已经很辛苦了,煲汤的活还是我来吧。”
易水寒看着他,笑吟吟的道:“不好吧,你还有伤在身呢。”
墨白心中腹诽,总好过喝你那该死的鱼汤吧,面上还是要违心的说道:“已经好多了,总养着也不利于恢复。”
夜风袭来,易水寒好似想起了什么,朝正生火的墨白嘱咐道:“对了,我这人嘴很挑剔的,吃不得葱姜,还有,这鱼汤啊,讲究一个鲜字,你可不要辜负了我辛辛苦苦钓的鱼。”
活着的鱼汤够鲜吗,你那是钓的鱼吗,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1 19:02:02 +0800 CST  
活着的鱼汤够鲜吗,你那是钓的鱼吗,我用手抓都比你规范好吧,墨白心里叫嚣着,嘴上自然是不敢吐槽的,他的手艺确实不错,易水寒吃的很满意,可也正因为他的手艺不错,易水寒又一脸期许的道:“既然你鱼汤煲的好,想必菜烧的也不错吧?”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甚至不等墨白答话,他已经流着口水点菜了,最后也只象征的问了一句:“不为难吧?”
墨白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不为难。”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1 19:03:45 +0800 CST  
第十九章 行云

晴空万里,江水似镜,轻舟横停如浮载长空,难得的好天气让秋后的清爽里,多出一份小小的惬意。
墨白身上的绷带还没解开,不过他觉得伤好的差不多了,还要多谢易水寒,灵丹妙药不要钱似的,一把一把的往他嘴里塞,害得他半夜里时常的流鼻血。
易水寒斜卧在船头,手捧书卷品读着,蓦的眉头一蹙:“坐稳了。”就见他指尖划开水面,平静的江面突然沸腾了,巨大的浪潮托起船身,落下时已过数重山,却逃不过那轻柔的脚步,有人踏着江水,足尖轻轻一点,人就到了百丈外,而刚刚停留的地方,水面塌陷,形成一个个恐怖的漩涡,久久不能平复。
墨白的心脏随着那人每一次跳跃剧烈的震颤着,那是何等的伟力,竟能踏断江水不复流,等他看清了,那人已经挡住去路,笑吟吟的伸了个懒腰。
那是一名女子,身材高挑面容精致,一袭乌金华裙,长发肆意的披在身后,半遮着背上那只狭长的木匣,她的肌肤莹白胜雪,娇嫩胜似婴儿,唯有眼睛里的深邃昭显出岁月的斑驳,展颜一笑道:“明知跑不掉还要跑,如此不智,这可不像你。”
她竟认得易水寒。
“一百多岁的人了,少在那里惺惺作态,不在你的无欲海呆着拦我的船做什么?”
女子仍在笑,只是那笑容里仿佛藏着把刀子:“你这张嘴,甜的时候能腻死人,刻薄的时候恨不能一把撕了去,我的来意你应该清楚,你也最好清楚,我不愿与你为敌,可若你不识时务,也就只好杀了。”
生杀予夺,在那女子口中,仿佛是在平常不过的事了。
墨白一挣,身上的绷带尽皆寸断,显露出一身触目惊心的疤痕,他走到易水寒身旁,朝女子问道:“你是冲着我来的吧?”
女子深邃的眸子像是能陷人心神:“你就是墨白?”
“是我。”
女子又问:“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墨白摇头,一旁的易水寒道:“地仙。”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足以吓退万千修士,地仙之下皆凡人,这是仙门中流传最广的一句话,从古至今从未有人能逆仙,面对一位地仙,几乎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
默然许久,墨白只是笑了笑:“现在我知道了,你是长恨仙子。”
“你认得我?”
“下山前,师父说过有三种人不要招惹。”
女子来了兴致,问道:“那三种人?”
墨白一指女子:“女人。”又一指她:“丽水宫的女人。”最后还是指向她:“长恨仙子,凉忆湫。”
女子直笑的花枝乱颤:“你倒是比你那俩木头师父有趣多了,看在能逗笑我的份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和我回去,要么死在这里。”
剑鸣高亢已是答案,“一注,流命。”剑起如风,直刺女子。
女子合指如刀,随手一挥,一道锋芒掠过,墨白那一剑宛若刺在坚石上,同时,一股更为凶猛霸道的力量,撞的长剑倒转砸在他的胸口上,人也随之跌落在船头,手臂上更是血肉模糊,隐约可见有白色的骨头翻露了出来。
墨白挣扎了好一会才爬起来,女子笑道:“看你资质还不错,怎么修为如此的差,也对,落到那俩木头手里,再好的良才也得变成朽木,啧啧,还真是误人子弟啊,要不要考虑改投我丽水宫啊?”
“你可以杀我,但不能侮辱我师父。”墨白平生最尊敬重的就是两位恩师,他心里发狠,左手攥住右臂露出来的骨头,猛一用力,竟生生的给掰了回去。
“你既不识抬举,那就死吧。”女子一晃就到了墨白面前,指刀直刺他眉心,墨白额前发丝乱舞,那里,一把短刀抵着女子洁白如玉的指尖。
女子眯起眼睛看向短刀的主人:“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了。”
易水寒甩了甩酸麻的胳膊道:“我胆子小的很,您老人家可别吓我。”
“你若胆子小,这天下间就没有胆子大的了。”
女子背后的木匣轻轻一震,满江白水竟都为之凝滞,一股骇人的威势席卷八方,她拍了拍背后的木匣,木匣如浮尘散去,一道流光划过,天地为之一清。
那是一把刀,两指宽,刀身呈现出一抹完美的弧度,刀刃上森森寒气,如云似雾。
易水寒惊道:“天刀行云!”
行云在手,女子慵懒的眼神淡去,变得炽热且疯狂:“既见行云,你就该知道事不可为,别逼我杀你。”
一刀斩去,江水两分,竟生生撕裂出一道缺口,那一往无前的威势,给人种发自心底的,无可抵挡的绝望。
易水寒双手结印,喝道:“起。”
江面突起巨浪,托着轻舟横升百丈。
“高不过天。”
刀光暴涨,接天连地,任你浪花千百丈,终比不过天高。
易水寒也红了眼睛,一拍船头道:“现。”
一声仿佛源自远古的咆哮,江水逆流成柱,潮水疯涨,他脚下的小船竟活了过来,在水里打了个滚,一扭身子,化做一头蓝鲸,尾巴往浪花上重重一拍,借力飞跃而起,最后生生的压过那刀光一头。
人能侥幸逃过一劫,蓝鲸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刀光肆虐鲜血飞洒,伴着凄厉的哀嚎一分为二,巨大的身躯跌入江水里,掀起滔天的浪潮。
女子不无惋惜道:“这化鲸舟诞于上古,算得上是天地奇物了,也亏你舍得。”
易水寒半跪在江面上,额前发丝凌乱遮住眼眸,他却无暇理会,左手按住右臂,指缝间有鲜血流淌而出,他本就病恹恹的,如今看着越发的薄弱了,不以为意道:“不过是有些灵智的玩物罢了,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倒是忘记你家大业大了。”女子展颜一笑,又瞬间冷若寒霜:“让开。”
“我若不让呢?”
发丝的间隙,透出背后那眼眸里的倔强。
话已至此,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天刀直指,突然,一道宝光冲天而起,悬在易水寒头顶镇封四壁。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2 20:03:10 +0800 CST  
@海州书生 2020-06-22 21:27:03
真人有真言。
-----------------------------
谢谢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3 12:25:12 +0800 CST  
第二十章 何不在挥一剑

“说起来,安魂灯还是你送给我的呢,就留在你身边吧。”
走过易水寒的瞬间,墨白眼中的笑意淡去,目光直指长恨仙子:“他是我的朋友。”
“所以呢?”
墨白深吸了一口气:“你要杀的人是我,与他无关。”
“还有吗?”
“你不该伤他。”
长恨仙子看向困在霞光里的易水寒,却是说道:“可我现在改主意了,人都得罪了,也就没必要留着了,你说对吗?”
墨白指尖一点青炎突的窜起,刹那间,千里风云骤变,剑气纵横九天。
“倾天剑,青阳倒是大方,连看家的本事都教给你了。”
长恨仙子生出几分兴致,任由千里长空,万里剑气,汇聚成倾天之剑。
剑落,长空一清白水崩塌。
蜂起的江水里,一道道巨浪似有天高,长恨仙子的眼中却只有自己手中的天刀,刀起,风云失色天地无光,刀落,世间便只剩那一刀的绚丽,任你剑气万里,只落得在那刀光下寸寸崩塌。
墨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刀到了面前,割开他的脖子,斩落他的脑袋,分解着他的身体,世间万物,似乎都淹没在了那一抹刀光中,当倾天之剑碎成齑粉,当他身首分离,突然,在那暗淡的余晖中,一道剑光暴起,弱小却执着着。
“一注,流命。”
那一剑如风似电,与长恨仙子擦肩而过,墨白拼尽全力的一剑,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青阳剑仙杀生剑,你还没学到家呢。”长恨仙子的身形淡去,那里,一轮弯月冉冉升起,把这黯淡无光的世界撑的支离破碎,光,刺的墨白睁不开眼睛,他索性合起眼眸,他已经尽力了。
地仙之下皆凡人,早已注定的结局,又何必执着呢。
蓦然间,似有人在他耳边问道:“你放弃了?”
“没有。”
他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人又问:“那何不在挥一剑?”
那声音一遍遍的回荡在耳边,在心中,在胸膛里,犹如一团火焰,炽热的似要炸开了。
很久之前,久到他几乎要忘却了,他一遍遍的挥舞树枝,直到手心磨出水泡,水泡破了流出了血,血干了又磨出水泡,他哭着对玉衍真人说道:“师父,弟子太笨了,弟子学不会。”
玉衍真人平时很严厉,那天却出奇的温柔,只问了一句:“你怕死吗?”
“不怕。”
他回答的斩钉截铁。
玉衍真人摸摸他的头道:“等你学会了害怕,心里有了对生的牵挂,你就会了。”
剑出,平平无奇,却把这天地间的颜色都盖压下去三分。
“二注,执生。”
轰。
剑光瞬息及至,天地同震,弯月两分碎成光影,当一切都散去,惊风剑抵在行云的刀背上,剑风掀起长恨仙子几缕发丝,她赞道:“你很不错,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恐怕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可惜,仙凡之别大到你向死而生也仍是无用。”
前方,江水清澈,映出一轮弯月,墨白的嘴里嘟囔着:“我小时候总问师父,人为什么要成仙,他说仙不可逆,人总要去更高处看一看方不枉此生,我一直不以为然,原来是我错了。”
一道恐怖的刀痕浮现,从眉心斜至胸膛,他问:“这一刀有名字吗?”
“月读。”
刀落,墨白无力的向前冲去,跪倒在江面上,鲜血染红了眼睛,他看见水下的弯月越来越清晰了。
“住手。”
一声怒喝,万里云雾汇聚一处,其中隐现剑光,一道横贯长空的巨剑显露身形,剑身斜落,直把那水中月镇压在江底,激的一江白水暴涨似有千丈。
长恨仙子的背后,一道青芒激射而来,她看都没看一眼,手中行云往后一挥,轰的一声,千里江水为之一空。
青芒散去,那是一柄天青色的剑,剑尖抵在行云的刀尖上。
长恨仙子微微一笑:“仙剑青袅,你总算舍得现身了。”
墨白看着前方走来的那人,早已透支的身体朝前倒去。
一只大手抱住了他,青阳真人本就清冷的脸越发阴沉了,怒道:“我若慢上半分,他的命就没了。”
长恨仙子白了他一眼:“你做师父的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在意呢。”
青阳真人一甩袍袖,卷走易水寒头顶的安魂灯,并把墨白扔了过去:“带他走。”
易水寒何等的心思机巧,抱起墨白就撞碎虚空而去,那诡异的身法惹得青阳真人多看了几眼。
“你那弟子竟能与他结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长恨仙子的话中意有所指,青阳真人追问道:“他是何来历?”
“不清楚,不能说,更不想说。”
“能让你心有顾忌的,天下间屈指可数,难道是那几处的传人?”
长恨仙子却不接他的话,转而说道:“为了帮你,我可是从无欲海千里迢迢的赶了过来,把人都给得罪光了,那些老顽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
青阳真人一改往日的高冷,陪着笑脸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告辞。”
长恨仙子拦住去路道:“你我也几十年没见了,该叙叙旧了。”话落刀出,那一刀的威势,更胜之前千百倍。
青袅如烟 ,青阳真人蓦的消失在原地,一道蔓延万里的剑光,印着夕阳余晖,从长空直落而下。
原本平静的白江,一天里掀起无数的巨浪,两岸凡人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着满天神佛的保佑。
江边,薛姓道姑领着周珂,每当有浪潮涌来,她一挥拂尘潮水就又退了回去。
周珂怯怯的道:“师父,那青阳真人看着很厉害的样子,长恨师叔不会有事吧?”
“放心好了,你长恨师叔天赋异禀,是除了祖师她老人家外,唯一一个可以在一甲子内晋升地仙境的,她若愿意,杀了那青阳也非难事。”
周珂揉捏着衣角,眼中的忧色非但没有淡去,反而更浓了几分,道姑见了不免忧心,说道:“放心吧,你长恨师叔不是来杀人的,她是来救人的。”
“啊,为什么?”
“你长恨师叔曾在边疆呆过几年,和那青阳有些交情。”她不愿多说,似乎心有顾忌,看着难掩欣喜之色的周珂,她的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3 19:33:51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 十里绿荫,满目桃花(一)

当江水归于平静,当刀光剑影俱都淡去,长恨仙子完好无缺的站在那里,连发丝都没有一丝错乱,青阳真人却有一截衣袖褴褛,裸露的肩头上一片青紫,显然是吃了亏的。
长恨仙子遥望天边的夕阳,怅然道:“今日一别,只怕后会无期了。”
青阳真人干脆把那只袖子扯了去,问道:“你呢,凭你的资质早可以一步登天,何苦非要执意留下?”
长恨仙子笑了笑:“你们这些男人啊,总说什么想要去更高的地方看一看,却从不肯留意身边的风景,祸乱将至,我要留下保全宗门。”
“凭你一人,逆不了大世。”青阳真人从未有过的激动起来。
“都要成仙的人了,还是别留牵挂的好。”长恨仙子在笑,那笑容中有憧憬,有不舍,最终都归于无奈。
青阳真人一窒,颓然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舍弃自己?”
“女子不同你们男子,她们脆弱,无力,这世界对她们本就不公,走了,愿你们在天上安好。”
青阳真人望着远去的倩影,直至消失在江水尽头。
“也愿你,心想事成。”
白水尽头,数丈宽的河道上铺满了绿色的植被,一直延绵远去不见尽头,河岸上百树一冠堆砌的遮天蔽日,深秋的微风里,带着些本应逝去的醉人和煦。
平静的河道,突然间像是放进了烧红的烙铁,浪花翻涌,有人从中钻了出来,其中一个有气无力的,任由另一人拖到了岸上。
墨白摊在岸上咳了好一会,他在水底时不小心呛了水,一旁的易水寒一边掸着身上的水渍一边抱怨道:“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遇见你准没好事。”
墨白默默的也不说话,只是用指尖顺着眉心的刀疤一直滑落到心口。
易水寒见了又安慰道:“你做的已经很不错了,仙不可逆,何况还是那个老女人。”

墨白苦笑道:“不是我做的好,而是她手下留情了,那一刀很奇怪,更像在点悟我,而非杀我。”
前方河道忽然驶来一艘花船,深秋时节,那船上却是花团锦簇,两行侍女手里提着各色花灯,把秋夜点缀成了春色,莺莺燕燕的围着一窈窕女子,但见那女子紫纱遮面裙摆飘飘,虽看不清面容,可那一瞥一笑无不荡漾着扣人心弦的风华绝代。
易水寒唾道:“呸,晦气。”
墨白问道:“你们认识?”
“冤家路窄。”
两人说着话,那花船到了近前,船上女子摆摆手,有侍女走上前把手里的花灯往外探了探,借着烛光女子看清了岸上的易水寒,故作惊慌失措的喊道:“小桃你快过来。”有侍女答应着跑了过来,她又指着易水寒道:“你快看看,看那人像不像易公子?”
小桃又跑到船头,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眼,可她的眼力实在太差,挠着头道:“好像是吧。”
女子浮夸的双手叠在胸前,又轻掩住唇道:“我看不像,易公子何等潇洒俊逸的人物,你再看他,落魄的像不像条丧家之犬。”说着,女子禁不住笑出声来。
易水寒又那里是好相与的,同样笑道:“人言葬花仙子平生只做两件事,勾搭男人和去勾搭男人的路上,这大半夜劳师动众的,是又看上那家的公子了?”
女子声音冷了下去:“小妹我常说,公子这张嘴天生就是得罪人的,平日里最好少说话,若能狠下心去毒哑了最好,若狠不下心,小妹也可代劳。”
易水寒针锋相对道:“我倒觉得仙子的舌头更讨厌些,不如我帮仙子割了去可好?”
四目相对,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众人心头,墨白以为免不了要有一场厮杀了,可就见两人互飙了个白眼,女子摆摆手道:“懒得跟你置气,我们走。”
花船远去,易水寒也从袖中掷出一物,迎风化做一叶扁舟,载着他与墨白向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黎明破晓,夜尽天明,葬花眼前的景色骤变,参天古树一息没去,唯有白茫茫的江水充斥着眼帘。
花船横停在那里,独自面对大大小小的十余船只,那些船上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既有儒释道,也不乏奇装异服的化外方士,她盈盈一笑道:“长安榭倒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一众船只里,其中最为显眼的大船上,有一儒生排开众人,他四十左右的年纪,天庭饱满鼻梁挺直,只站在那里就有股不凡的气度,深施一礼道:“这位仙子,我等都是仰慕藤祖威名,特来追寻先贤足迹的,还请仙子体谅。”
葬花怯怯的回了一礼道:“看阁下的言谈举止,想必是儒家弟子吧?”儒生心中窃喜,暗道我儒家昌盛,连这化外女子都知道了,却不想葬花话锋一转:“不愧是读过圣贤书的,能把一肚子的卑鄙龌龊说成道理,也着实让小女子敬佩了。”
“说得好,老子早就看这些书生不顺眼了。”
一旁的船上,一坦胸露乳的秃头方士不顾儒生铁青的脸色肆意大笑,另有一道士端坐在船头,垂眉道:“大家共襄盛举,莫要伤了和气。”言罢又看向葬花道:“天生万物,德者居之。”
一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也开口劝道:“俗话说的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僧也劝姑娘一句,莫要自误。”
秃头方士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了下嘴唇,豆大的眼睛折射出野兽般的暴戾:“丫头,若在平日你这性子倒很符合老夫的胃口,可毕竟关系到藤祖,识相的赶紧让开,老夫手黑,动起手来可难保你性命。”
葬花略等了等,见无人再开口方笑道:“你们说完了?”
那须发皆白的老和尚面有凄苦之色,眼睛里却满含威胁道:“请让路。”
葬花眉目含笑,一言不发的遥指天边,众人随之看去,但见目光尽头,一艘漆黑如墨的战船正乘风破浪而来。
“跑,快跑。”
方士似认得那船,吓的扭头就跑,好似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尚未掉转船头,那战船已经近了,只见数丈高的船身竟全是不知名的黑金打造,船头两侧雕着两尊漆黑的兽首,血红的眼睛里透着几分诡异的邪魅狰狞。
战船毫不停留,朝着方士等人的船径直碾压过去,轰隆隆的巨响中,生生的碾碎了三艘大船,横停在一众船中。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4 18:10:48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 十里绿荫,满目桃花(二)

儒生看着水面上浮着的残肢断臂,还有那鲜血染红的水域,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
战船上站着一剑眉朗目的男子,裹着一身漆黑似冷夜的战袍,宛若古雕刻画的脸上不怒自威。
不同旁人的惊惧,葬花神色如常,笑问道:“公子远来,不知所为何事?”
“寻人。”声如其人,男子一开口便有一股凌人的气度。
“何人?”
“他或许会姓易。”
“公子莫不是在说笑?”
男子一抬手,一柄一人高的巨剑落在身侧,震的船头都猛的一沉,剑刃一侧呈鲨齿状,倒钩泛着深寒的幽光。
“我从不说笑。”
笑容退去,葬花冷冷的道:“长安榭没有你要找的人,公子请回吧。”
“让开。”
“公子不信我?”
男子眼中闪过骇人的锋芒:“你若能拦住我,我自然相信,你若拦不住,又凭什么要我相信。”
话落剑出,剑还未落,恐怖的杀意搅的风云为之色变,万物为之颤栗。
“我来会会他。”葬花背后的船舱里,传来一道突兀的男子声音。
侍女小桃耳边劲风鼓动,她的眼睛里,一息间天地万物俱都失了颜色,只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明明淡若虚无,却吸附着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一剑将落未落之时,硬是把剑锋斜推开了少许。
轰。
剑落,偏斜了半寸,在花船一侧激起滔天的巨浪。
“是你。”
男子似认得那道身影,手腕半翻,一剑横扫了出去,但见浪花斜落,围绕着花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镰,江水喷涌收缩,把一众船只都吸附了过去。
光影晃动,那身影一化万千,万千虚影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犹如长鲸吸水一般,把那水镰吞噬的干干净净。
砰。
巨剑重重的砸在船头,力量更胜之前三分,压的整个船尾都翘了起来,与此同时,那身影一息间退回船舱,只余一行肢解的船只从长空跌落。
江水归于平静,剑光淡于长空,挤满白水的船帆在剑锋边缘消融,只余满江破碎的桅杆。
男子一剑之威竟恐怖如斯,他目光如炬直指那船舱里的人:“你要阻我?”
船舱里唯有死寂,葬花道:“是我错了,公子请自便。”说着她便让开了一条去路。
男子走后,死寂的船舱里响起沙哑的声音道:“他叫莫山,我在界外见过几次,若无必要你不要招惹他。”
葬花美目顾盼,越过江水不知落向了何方。
刚刚平静的江面突起波澜,一艘金碧辉煌的大船破水而出,花船在那巍峨高耸的船头前,简陋的犹如一只木筏。
“树欲静而风不止。”
似在回应,又好似在喃喃自语,一张名签飘落到葬花面前,那薄如蝉翼的金箔上,七彩珠光墨写就一个名字,戚无忧。
“都说天工门掌握着天下仙门十之八九的财富,原本我还不信,今日见了戚公子的手笔方知不假了。”
葬花一招手,名签落于掌中,戚无忧,天下九宗,天工门少主。
船头走出一人,二十五六的年纪,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张脸,能让女子自惭形秽的容颜下,是说不尽的贵家公子温文尔雅,可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又咄咄逼人似在述说着他的心狠手辣。
如果让葬花形容戚无忧,她只能想出两个字,妖艳。
“无忧此来,是想向仙子借路的,还望仙子应允。”
戚无忧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一群壮汉压着十余人走了出来,竟是之前冒犯过葬花的儒生方士等人,好不容易从莫山的剑下逃得性命,终不过由着戚无忧挥挥手,手起刀落,尽数人头落地血洒白江。
即便视人命如草芥的葬花也不由眯起了眼睛:“只为借路就把儒释道三门都得罪了,值得吗?”
戚无忧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如此仙子才不好拒绝。”
葬花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杀伐果断,这种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得罪。
待到戚无忧远去,船舱里那人又开口说道:“界外与天工门的人同至,只怕要有大事发生,你……”
那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至微不可闻。
“你在关心我?”
葬花依着舱门,眉目含笑,依稀可见船舱最阴暗的角落里,有一道模糊的影子颤了颤。
“姓易的总跟你作对,你又为何要替他出头?”
船舱里那人找着蹩脚的话题掩饰心中的慌乱,葬花又怎会看不出,善解人意的顺着他说道:“人言长安榭是人间仙境,可又有谁知道它的沉闷,那些风景如画,看的久了更像装饰过的牢笼,无聊的久了,在可恶的人也显得可爱了。”
她微垂下头,眼睛里有着观之悲戚的黯然神伤,可当她抬起头,又变得巧笑嫣然:“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走了,你多保重。”
打着哈欠的婢女小桃眼前一花,似有什么东西飞过,再看时,艳阳高照清风徐徐,却是连个鬼影都没有。
戚无忧的心情很不错了,他想如果不是跪在脚下的那个家伙,他或许会更开心些,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故作沉稳却遮不住眼底的毛躁,喋喋不休的说道:“少主,属下还是想不明白,那葬花杀了便是,何苦为了她得罪儒释道三家,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你在质疑我?”
戚无忧在笑,可他狭长的眸子里,泛着的是杀人的寒光,那人吓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属下不敢,属下不敢。”戚无忧妖异的脸上现出一抹无奈,拍拍那人的肩膀道:“小川,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小家子气,那葬花虽是一介女流,可也不是好拿捏的,何况那女人绝不简单,杀几个人与其说是震慑,不如说是给彼此一个台阶。”
“可儒释道三家那里?”
“好啦。”戚无忧不悦道:“不过是杀了几个跳梁小丑,我仙门何时需要在意旁门了,倒是那刀笔吏你送走了吗?”
那人偷瞧了戚无忧一眼,又把头重重的抵在地上道:“属下正要禀报,少主一向杀伐果断,为何独独留下那满口扯谎的刀笔小吏,不如一同杀了,日后儒释道三家那里也好搪塞过去。”
戚无忧目光微沉,面前的家伙如果不是自小一起长起来的玩伴,他真有心杀了,强压火气告诫道:“小川你记住,杀人不是目的,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那人我看不透,他若只是寻常的刀笔吏,我杀之无用,反之,我又何必为自己招惹麻烦?”
“属下明白了。”
戚无忧点点头,他的心情似乎依然不错,至少在小川的眼里,他在笑,笑的很开心。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5 19:08:03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十里绿荫,满目桃花(三)

相处的久了,墨白发现易水寒有时会突然安静下来,和他平时热闹的性子判若两人,静静的缩在角落里,时而浅笑垂眸,时而怅然若失。
“看够了吗?”
他的背后就像长着一双眼睛,回首时,又变成了那副刺人的模样。
墨白泰然自若的在他身旁坐下,就好像看不见他脸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把双手端着的盘子轻轻放下,又往他面前推了推道:“尝尝。”
盘子里的是片成薄片的鱼肉,色泽雪白通透,挂着诱人的酱汁,一旁还贴心的搭配着几颗梅子。
易水寒用筷子挑起一片,又指向梅子道:“那里来的?”
墨白指了指头顶:“树上掉下来的。”
易水寒尝了一口道:“不错。”话锋一转,又尽显刻薄道:“你不去当个厨子真是可惜了。”
墨白只是笑笑,默默的看向前方。
船头荡开水面的浮叶,一现而没的水光绚烂凄美,有水花溅到墨白的手上,凉凉的很舒服。
易水寒突然问道:“你在自责?”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永远像在窥探人心。
墨白仍在笑,只是那荡开的水面上,倒映出他笑容里的疲惫,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慢慢的合上了眼眸。
“我很小的时候师父就告诫我,日后不管遇到什么磨难挫折,只要凭心而为就不要去后悔,我不后悔放走了血王,我也不后悔落得如今的田地,可我还是后悔了,后悔在柳城的酒馆里,在白水江边,在面对生死时,我认命了,可师父,大师兄,他们从未放弃过我,而我却放弃了我自己。”
绿水尽头清风徐来,带来的还有漫天的花雨,一眼望去,两岸皆是看不尽的桃花。
墨白睁开眼眸的刹那,那一瞬间的神采让绿水桃花俱都薄了颜色。
易水寒已经起身离去,留给墨白一个在桃花中隐去的背影:“想喝酒了来找我。”
轻风拂面,卷起一捧桃花打在衣角上,施施然的花雨覆盖了河道,汇聚成海奔流远去,放眼望去,长空若镜满目桃花,好似倒悬着的一抹胭脂色。
花瓣落在肩头,指尖,还有那黑黝黝的火炉上,那火炉像极了墨白认得的一位蹩脚铁匠的手艺,看上去丑陋笨拙,但莫名的让人心里踏实。
炉边倚着一把蒲扇,那样子就像是替他准备好的,轻挥几下,火焰突的窜起,惊的几片桃花掩面失色。
“十里绿荫一昼花,三千琼浆度芳华。”
半指厚的桃花下传出易水寒慵懒的腔调,花瓣斜落,显露出他小半张侧脸,很快又被新落的桃花遮了去。
他蓦的起身,胸前酒渍尚未干,一把空壶坐炉上,那怕酒已经空了,仍有一股醉人的酒香沁人心脾。
墨白一脸的波澜不惊,仿佛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易水寒舔了舔唇上残留的酒香,从乱糟糟的发髻里骚出一根百花簪,轻击火炉边缘,火焰映着簪子上的琉璃花色,斑斓的色彩里似有四季流转。
风云聚散,万千花瓣飞舞,桃花上落下一滴滴花酿,直至聚拢满壶。
“这胭脂泪初品稍显寡淡,回味却能通达心田,最适合伤春悲秋时品鉴了。”他边说边替墨白满了一杯,酒光十色,越发的诱人了。
沁人的酒香弥留在鼻间,墨白却拒道:“不了,我怕还不起。”
易水寒笑了,他越来越欣赏墨白的有趣,有趣的人才值得期待。
“你会喝的。”
“为什么?”
“因为你想喝。”
易水寒的话里透着他一贯的自信,桃花越落越多,从最初的美艳变得厚重压抑,他在等,等墨白妥协。
墨白无奈,只得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易水寒语不惊人死不休:“有人在追杀我。”
墨白惊道:“谁?”
“莫山,一个很厉害的家伙。”
“那我们要怎么应对?”
易水寒的脸上挂着一贯的,游戏人间的肆意说道:“当然是要逃了,逃到他去不到的地方。”
一叶扁舟在天际若隐若现,前方尽头,有人盘坐在一片浅滩上,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里的鱼竿好像没有鱼线。
易水寒朝那人努努下巴道:“他叫倒海翁,我们关系本还不错。”
“那可真难得。”墨白一边吐槽一边倒酒,既然都已经认输了,那自然要多喝几杯。
易水寒白了他一眼道:“承你吉言,他现在怕是恨毒了我,喏,这簪子原是他心爱之物,你替我送去吧。”
说着,把手里的簪子抛了过去,墨白脑中灵光一现,接过簪子问道:“偷的?”
“如果你能斟酌一下用词,比如说不告而借,我或许会更大方些。”
易水寒留给墨白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初时还不懂,直到看见那腐朽破烂的,一个浪花就能掀翻的木筏。
易水寒依在船头,用手里吃了一半的鸡腿指着那木筏道:“这可是我的宝贝,几百年的老古董了,若不是看在你我之间的交情,我可舍不得拿出来,你可得精细些别给我弄坏了,不为别的,你赔不起。”
墨白恨不能一口牙都要咬碎了,他跳下船头,脚尖刚一落到木筏上,吱呀一声,几根糟透了的木头拦腰折断,若不是还有几根锈迹斑斑的铁钉牵连着,只怕还未扬帆就要寿终正寝了。
背后放肆的笑声越发的刺耳了:“我就说要你小心些吧,你看看,又要记你一大笔了,啧啧,还是老实人的钱好赚啊。”
墨白恨恨的道:“你就不怕我不去了?”
“如果你想我死的话,大可以不去。”易水寒笑眯眯的,仿佛自己的生死只是一场游戏。
墨白拿他没有办法,刚要撑起木筏,就听易水寒说道:“对了,倒海翁喜怒无常,把这个带上,他应该不会难为你的。”
墨白扭头看去,正见易水寒双手揉搓着一个满是油腻的纸团扔了过来,不忘朝他挥挥手道:“一路顺风。”
墨白用两根手指捏住那纸团,不愿多看易水寒得意的嘴脸,驾着随时都会倾覆的木筏去了,好在只有百余丈的距离,他小心翼翼的总算有惊无险的到了倒海翁面前,随之看到的就是一张苍老的宛若老树年轮的脸,层层堆叠的褶皱下,是一双饱含智慧的眼睛。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6 20:17:39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长安榭里渡长生

墨白跳下木筏,双脚浸泡在水里,水下的砂石绵绵的,凉凉的很舒服,他恭恭敬敬的把簪子递了过去,想了想,又把那满是油腻的纸团垫在了下面。
倒海翁没有过多的在意那簪子,反而把纸团在面前摊开,又多看了墨白几眼,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扯开他身上的衣服,露出那古铜色的胸膛,但见一道醒目的刀疤下,他的胸膛上似有火焰在飞舞,略一触碰就迸发出一道火花。
墨白被自己身上的异变吓到了,喃喃道:“前辈,我…”倒海翁止住了他,他的双目如炬,手上神光缭绕,顺着那刀疤抹去,那疤痕一点点的消退着,同时,一股惊人的热浪涌了出来,一道道火焰肆虐喷涌,好像无数的蛮兽咆哮奔腾着,却怎么也冲不出倒海翁的手掌,最后都随着那刀疤一同消失了。
倒海翁抽回手时,指尖尚余着一缕青烟,他依稀从那火焰中看到了什么,问道:“你师承何派?”
墨白定了定神道:“晚辈出自九阳宫。”
倒海翁点了点头:“怪不得,好霸道的法门,化纯阳之火为剑,火之剑道,当今世上,怕也只有九阳宫尚有传承了,只是,哎,是福是祸,就看你的造化了。”
墨白看着自己的胸膛,火焰退去,就仿佛从未有过似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倒海翁的脸上苍老掩埋了表情,唯有眼睛里灿若银河,遥望那船头上模糊的身影道:“世间因果,谁又能说得清楚,若你能长留谷中或能了却祸福,待得尘心尽去可问长生,你愿意吗?”
“那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墨白问的很直白。
“回去吧。”倒海翁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墨白想着,自己身上的异变只能回去问问师父了,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抬头时,却见倒海翁抛来一物,他接在手里,却是那只百花簪。
“带句话给他,我这里只有送出去的东西,没有丢的,还有,追他的人已经到了,做为报复我不会阻拦。”
墨白回到船上,见易水寒正百无聊赖的发着呆,忧心道:“前辈说追你的人快到了,而且他不会阻拦。”
“那你还不去摇橹?”易水寒白了他一眼,仿佛在嗔怪他不懂事。
墨白咬着牙去了,轻舟远去,倒海翁的声音悠悠传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船头驶过一道耀眼的白光,仿佛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眼前变得豁然开朗,河道横扩了不知多少倍,更为骇人的是,一座通天雄峰倒立于天之巅,飞流直下的瀑布,即便隔着千万里,也能感受到那无法言说的雄伟壮丽。
这,竟宛若是一处海天倒置的世界。
墨白见过许多江河湖泊,却从未见过如眼前这般,如诗,如梦,如云,如镜,明明就在眼前,你却不愿相信,觉得他理应在梦中,在远方,在诗歌里。
他也吹过风,春夏秋冬,四季百态的风,却从未有过一种风,既有春的盎然,又有夏的清爽,不乏秋的凄美,亦有冬的寂寥,斑驳似浮沉,似余生。
他见过花,却从未见过四季同开,千姿共放的姹紫嫣红。
十里绿荫满目桃花,又怎能述说这云海诗帆的万一,天长水遥,人在其间显得无比的渺小,也好,也就省却了赞美,愿意去看,去品位。
易水寒坐在船头,双手托着下巴出神,耳边温柔和煦的风骚着发丝,打在脸上痒痒的,他微微扬起头,双手落在两侧,斜长的背影几欲延伸到墨白脚下,突的问道:“你知道何为长安吗?”
墨白摇头。
他似梦呓喃喃轻语:“有人说,就是这满目无声。”
“可也静的让人害怕。”墨白的眼里有花有水,却少了鱼跃虫鸣,他的耳边有风,却轻的不似在人间,尤其已近黄昏,更多了几分迟暮的悲凉。
易水寒向后倾斜了少许:“葬花不喜欢安静,她总说偌大的长安榭就像座雕琢过的牢笼。”
“那你呢?”墨白盯着那单薄的背影,似乎想从那里得到答案。
“我习惯了孤独。”易水寒收起支在两侧的手臂,整个人都倒在甲板上,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
墨白摇橹的手顿了顿,风中的悲凉似又重了几分:“那莫山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易水寒不置可否的笑笑:“一个把信念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岂止是厉害,简直就是个疯子。”他又问道:“你说人若连死都不怕了,是不是很无趣?”
墨白也笑了,反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葬花拦不住,倒海翁又不管,我也只好认命了。”
他边说边伸了个懒腰,那一脸的惬意,那里有半分认命的样子。
墨白苦笑着摇了摇头:“有时候真弄不懂你,凭你的睿智聪慧,明明可以高朋满座,结尽天下英雄,偏偏你要到处树敌,看得清趋利避害,又对自己的事漠不关心,要是你说过的那位藤祖还在就好了,我也省得替你操心。”
易水寒清瘦的面容下生出几分疲倦,他的目光渐渐拉远,阳光下的江面波光粼粼,好似一行银河远去:“可惜他不在了。”
“你不说只是没了音讯吗,外面的谣言你不必在意的。”墨白苍白的安慰着。
“谣言?”易水寒笑了,笑容里尽是对这世间的不屑:“谁在乎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觉得谣言又是那里来的,仗着藤祖余威,长安榭才能留存至今,只等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撕下面具,抛却一身羽毛,这偌大的长安榭又不知是谁家天下了。”
墨白无言以对,或者说,他的语言在现实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脆弱到尚未出口就一一崩塌。
船靠岸时,天已经黑了,有凉凉的东西落在墨白脸上,他初时以为是雨点,直到把手在面前摊开,借着月色才看的真切,那赫然是洁白的雪花。
抬头仰望,月色新悬下,是一场白色的烟花。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7 20:13:35 +0800 CST  
@452923 2020-06-27 19:41:10
楼楼快更,文笔真不错。
-----------------------------
谢谢支持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8 09:33:57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风花雪月(一)

莫山与戚无忧的船几乎同时抵达,两人都站在各自的船头,前方的渡口很小,容不下他二人并进。
戚无忧挥挥手让船夫停下,很有风度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友请先行。”身旁的小川叫嚣道:“公子,您什么身份,怎么能给他让路?”
戚无忧瞪了他一眼,越发觉得这个儿时的玩伴已经蠢笨的无可救药了。
莫山的战船径直朝前驶去,轰的一声,竟把那渡口都撞出一个硕大的豁口,大半个船头都深陷进了砂石里,他就那么一步步朝前走去,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住他的脚步。
一人一剑,霸道的不留余地,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戚无忧一眼,但一股骇人的威压却如山似岳的罩在那大船上。
戚无忧眼角一跳,“噗通”一声,小川跪倒在他的脚边,即使他一度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抖成筛子的双腿已经无力支撑了。
莫山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同时也带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戚无忧长舒了口气道:“好可怕的家伙。”
他揉捏着手指,瞥了眼脚边的小川,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襟,往后看更是不堪,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不说,有些甚至尿了裤子,刺鼻的腥臭惹的他直皱眉,他的手搭在小川肩头,修长的五指一点点收紧,蓦的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却是生生的捏碎了他的骨头,横翻出来的骨茬合着鲜血,把这夜色也镀上了一层猩红。
他拿出一方手帕擦拭着手上的鲜血,妖异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道:“小川,你跟我多久了?”
小川强忍着剧痛,仅存的一只手撑在地上,弓起身子道:“属下自幼跟随公子,已经有二十三年了。”
“别再让我失望了。”戚无忧扔下手帕,一尘不染的下了船,蓦的回眸一笑道:“对了,我不留无用之人,船上那些不成器的废物,你就都处理了吧。”
白茫茫的大雪下,小川凝望戚无忧远去的背影,他的眼神很复杂,回头时,他的眼中唯有狰狞。
雪花飘飘洒洒的挂满了枝头,也白了墨白的头,眼见着易水寒还有心情观花赏雪,他又不免忧心道:“你不说那莫山最迟天亮前就会追上吗,亏你还有心情赏花。”
易水寒掸了掸肩头的积雪,说道:“我又跑不过他,有没有心情还不是要被他追上,还不如看看这沿途的风景,省得以后看不到了后悔。”
墨白知道说不过他,无奈道:“罢了,等他追上了,我拼着性命也护你周全。”
易水寒非但不领情,反而讥讽道:“你的命可真不值钱。”
墨白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这张嘴,怪不得葬花想毒哑了你。”
“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女人疯起来连我都要忌惮三分,你最好离她远点。”
易水寒蓦的脸色一沉,拉起墨白躲进了一旁的花丛里,她的头顶灵光一闪,一叶障如狂风扫落叶把两人来时的足迹抹去,不过几息的功夫,莫山的身影出现在墨白眼中,那惊人的威压随之而来。
墨白心头一颤,他也算见过不少当世英杰,如武岳,如林慕寒,俱是年青一代的翘楚,却从未有过如莫山这般带给他无穷的压迫,就像要碾碎他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不留丝毫的余地。
只一眼,墨白的心神就陷进到莫名的恐惧里,莫山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脏上,把那脆弱的心房一次次碾的稀烂,他的额头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内心里似有一个声音在说,放弃吧,屈服吧。
墨白苦苦支撑着,鼻腔嘴角都开始渗出鲜血,易水寒眼中的淡漠渐起波澜,终是违了心意:“他修的是霸道,天生就是要压人一头的,放弃吧。”
那怕双肩一直颤栗的抖着,墨白还是慢慢的仰起头,他笑了笑,却止不住嘴里溢出的鲜血,他还在笑,那笑容里的倔强从未变过,亦如初见时的摸样。
“疯子。”易水寒低骂了句,别过头去似乎不愿看他,却在无人处笑了笑,长出了一口气。
墨白抹了把嘴角的血,手掌吃力的在面前摊开,染红的掌纹分外的妖艳,一路走来,经历了清河村的血夜,南笙的追杀,白江滩头的赴死,若连死都不怕,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一念至此,他顿觉天地广阔,胸中陡生一股豪情,恨不能仰天长啸。
莫山猛然回头,眼中一瞬即逝的神采似要刺破黑夜,那是血液沸腾的悸动,那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墨白走出一叶障,只是气息紊乱,鼻间血迹尚未干,蹙着眉道:“你是谁,为何擅闯长安榭?”
“寻人。”言罢,他竟转身离去,未来的墨白或许值得期待,但绝非现在,他没有欺凌弱小的习惯。
墨白悬着的心刚放下,就听有人说道:“且慢。”那声音由远及近,就见一人踏雪而来,那不该出现在男子脸上的容颜直令冷月寒星都黯然失色,朝着墨白笑问道:“敢问道友怎么称呼?”
“慕容春雪。”
墨白按着易水寒的吩咐应对,可惜他不是易水寒,做不到扯谎像家常便饭一样自然,而他应对的也不是莫山,戚无忧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蹊跷,脸上不露分毫,言语间却有着杀人不见血的刀锋:“原来是风花雪月里的雪仙,常听人说长安榭里三仙子,其中当属雪仙为最。”
不等墨白应对,他一拍脑袋又道:“莫不是谣传?可我还听人说,雪仙月姬,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慕容兄既在此,那月姬仙子呢?”
迎着戚无忧询问的目光,墨白愣在那里支吾着答不出来,花丛中,易水寒撤去一叶障显露身形,看向戚无忧道:“都说天工门里出了个妖人,心思深,手段狠,偏偏还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妖精脸,今天算是见识了。”
戚无忧摸了摸月色下越发妖艳的脸,笑道:“无忧也听说,长安榭里有位公子,一张嘴甜如蜜糖,利如刀剑。”
四目相对,瞬息交锋,惊起漫天的花瓣,夜色下,把一场白茫茫的大雪点缀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同时,墨白挡在了莫山面前。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8 19:41:47 +0800 CST  
@452923 2020-06-28 17:09:08
越来越精彩了!
----------------------------谢谢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9 10:55:55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风花雪月(二)

莫山看着挡住去路的墨白,只把那孤压长夜的气势尽数压了过去,轰的一声,墨白脚下的地面裂开,双脚都深陷进了土里。
只一瞬间,恐怖的威压从肩头直达脚底,“吱吱”的骨头摩擦声在夜色下异常的刺耳,墨白不得不弯下腰,他的膝盖在颤栗,似要折断,同时,他的胸膛里又有一股倔强,支撑着他慢慢的直起身,仰起头,他的眼睛里密布血丝,却遮不住那团似要燃尽这冷夜的火焰。
墨白的倔强似乎得到了莫山的认可,他一拳挥出,平平无奇,却给人种天崩于前的错觉,从他出手的那一刻,墨白便只有两条路,生或死,这便是他的霸道,同时,他的气势节节攀升,如其名,积聚成山,尽数倾泻向了墨白。
“倾天剑。”
墨白一声怒吼,霎那间万千剑芒悬于长空,如鱼群环绕,随着他剑指一点,剑芒汇聚斜落。
轰的一声,莫山竟仅凭一只拳头抵住倾天之剑,同时,他眼中的冷漠淡去,变得嗜血且疯狂,背后鲨齿巨剑一震落于掌中,一剑横扫而出,一刹那,那剑好似活了过来,化做吞天巨兽,任你剑能倾天我自吞之。
两道同样以刚猛立道的剑芒相撞,一瞬间,剑光照亮了黑夜却出奇的宁静,随之青芒寸断消散于夜色下,轰隆隆的巨响响彻夜空。
谁都没有注意到,崩塌的剑芒里生出一缕光,一闪而逝。
“一注,流命。”
声及入耳,惊风剑已经到了莫山面前,这是墨白经由长恨仙子凉忆湫一战参悟的,倾天剑与流命的结合。
莫山几乎是本能的伸出左手握住剑刃,剑尖过三指,抵在他的眉心上,终是在无力向前了。
“滴答,滴答。”
那是鲜血顺着掌心滴落的声音。
“若你修为与我相当,这一剑,我未必能接下。”莫山猛的一扬手,一股无匹巨力把惊风剑连带着墨白都掀飞了出去。
人影一闪,易水寒抱住了他,沉着脸道:“他算我半个朋友。”
莫山眼中凶光毕现:“所以,不要逼我杀他。”
易水寒猛的回头,看见丈许外的戚无忧隐隐与莫山形成了合围之势,他笑了笑道:“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只等除去我,这偌大的长安榭便是你天工门的囊中物了,我说的可对?”
戚无忧道:“原来除去你竟有这么大的好处,哎,现在就算我有心放过你,可也不好违背祖训了,你也知道,我天工门商贾起家,讲究一个利字,你也可以试着买通我,只要出的起价,我们可是最讲信用的了。”
易水寒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道:“哦,那要多大的代价,能买通你这位天工门的少主呢?”
戚无忧大手一挥道:“不多,大得过这长安榭就可以了。”
墨白从未见过像戚无忧一样,无耻到露骨的人,他怒道:“戚无忧,我是九阳宫弟子,你我同属仙门,天工门更是位列天下九宗之一,今天的事若是传出去,我师父必不会放过你的。”
易水寒白了他一眼道:“你不说还好,现在他不但要除去我,也不会放过你了。”
戚无忧一副你懂我的样子道:“言过了,我天工门小家小户的,可不敢得罪九阳宫,不过若有人敢假冒仙门弟子,我天工门身为名门正道也不会饶过他。”
墨白喉头一甜,气的吐出一口淤血。
莫山没了耐心,喝道:“不想他死,跟我走。”
易水寒突然朝天喊道:“你们还要看戏到什么时候,真等我被抓走了,你们后悔可就晚了。
风雪骤起遮人耳目,莫山与戚无忧同时出手,明月之上,似有人轻舞,两人掌影一错,竟都到了数丈之外,回望来处,那里还有易水寒和墨白的影子。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琴音合着哀婉的歌声,大雪如鹅毛飘絮,模糊了前方的面目,影影绰绰的,就见一座雕梁画栋的廊庭外,三五寒梅间,有女子月下抚琴。
墨白摸了摸鼻梁,那里尚有莫山掌风掀起的冰凉,同样的死里逃生,似曾相识的夜,他想起了南笙,那个追杀了他一月有余的女子,或许是心有余悸吧,他半是玩笑的说道:“我现在就怕两件事,一是有人抚琴,二是这人是一女子。”
歌声戛然而止,大雪也落下了帷幕,几许残白顺着女子如瀑的银发一直垂落到脚下,羞怯怯的淡薄了颜色。
指尖轻离琴弦,女子遥望来处,显露出半侧清冷的脸庞,单论相貌这张脸最多只能算中人之姿,可落在女子的身上,反倒更显风华清靡,美的不似凡间俗物。
墨白一时间竟不敢与之对视,讪讪的避开了,女子的声音亦如其人,美则美矣,也冷的彻骨:“是我救了你。”
易水寒一脸坏笑的凑在墨白耳边道:“她叫雪女,因为年纪大我们都叫她雪姐姐,耳朵很灵的,人特别的小气。”
墨白慌忙深施一礼道:“是在下孟浪了,多谢雪姐姐救命之恩。”
女子仍旧那么冷冷的看着他,美目顾盼间尽显轻蔑:“受不起,叫我雪女就好,我们没那么熟。”不理墨白的尴尬,她又看向易水寒道:“我也救了你。”
易水寒可没有墨白的拘谨,耸耸肩,一副你少框我的痞态道:“你这话也就骗骗老实人,要不是怕少了我的风钥,没了风花雪月四境天庇护你的广寒宫,你又岂会理会我的死活。”
“葬花说的没错,你就是个黑了心的祸害,雪姐姐好心救你,你不说知恩图报吧,连句好话都没有,真不知道倒海翁伯伯为什么要你掌风钥。”
月下枝头,不知何时坐着一裙带飘飘的少女,年纪虽小却出落的亭亭玉立,娇俏中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含着颗糖果正气鼓鼓的瞪着他。
“因为我出钱多啊。”
话音刚落,他已经坐到了少女身旁,顺手掐了掐她粉雕玉琢似的脸。
少女气的朝他仍去一把糖果,他尽数接到手里,吃了两颗还不忘数落道:“小月芽你才多大啊,蛮横的脾气可得改改,要不以后准是嫁不出去的。”
少女飞扑到女子怀里,泛着哭腔道:“雪姐姐,他又欺负我。”
女子用一根粉色丝带替她束好脑后的青丝,又掏了把糖果给她才说道:“夜深了,去睡吧。”
少女恶狠狠的瞪了易水寒一眼,抱着糖果蹦蹦跳跳的跑了。
直到少女没了踪影,女子才又说道:“帮你一次,算尽了我们共事一场的情谊,从此以后你我恩怨两清。”
易水寒斜倚着树干,脸埋在夜色里问道:“你要走?”
女子边擦拭着琴弦,边看向那些熟悉的景物,她看的很仔细,似要牢牢的记在心里,半晌,终不过一叹道:“长安榭,广寒宫,我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易水寒也唏嘘道:“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可以开口?”
女子“噗嗤”笑了,俨然如冬雪消融倾倒万物:“想要我的雪钥就直说,何必在那里假惺惺的。”
“毕竟相交多年,终是有些不舍。”话锋一转,又尽显凉薄:“你这广寒宫我中意许久了,不如就送我了吧。”
女子白了他一眼,把早已准备好的两只木匣扔给他道:“广寒宫我留与月儿了,你少打她的主意。”
易水寒把两只木匣一一打开,那里面竟是两柄流光溢彩的匕首,一把通体雪白,一把闪着淡淡的光泽。
“我猜到了小月芽的月钥在你手里,却没想到你会一并给我。”
合上木匣,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女子直白道:“你我都心知肚明,月钥留在月儿手里并没有好处,况且我走之后,你与葬花又岂会容许她执掌月钥,不如一同给了你,也好留些情面,日后这广寒宫就请你多照看了。”
茫茫夜色下,皑皑白雪上,那孤单的影子越拉越长,她终非无情之人,也终不过幽幽一叹。
月色渐浓,映的满目雪色越发苍凉,易水寒悠悠说道:“以后这广寒宫,怕是再无雪色了。”回头却见墨白正盯着雪女的背影出神,打趣道:“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不曾想墨白皱眉道:“女人真可怕,怪不得师尊要我小心。”
易水寒笑的险些岔了气,一手扶着腰道:“走吧。”
楼主 13841341473  发布于 2020-06-29 19:34:19 +0800 CST  

楼主:13841341473

字数:72192

发表时间:2020-06-03 20:20:0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03 01:22:26 +0800 CST

评论数:5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