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灵异科幻《大别之后》

此书为两人而写,一个读时会心一笑,另一位阅后豁然开朗。

1. 史明之死

自从与肉身分离之后,史明不敢相信,自己竟开始迷信永生,坚信灵魂的不朽可以超越银河的生死,精神的永恒能够摆脱宇宙的轮回。
他发现自己失去了身体,是在一个已近黄昏的夏日傍晚。
他记得之前正开着自己的爱车在进城的高速路上疾驰,匆匆忙忙地赶着回家,想跟老婆和孩子一起吃个晚饭;但后面有一辆越野车正咬着自己的屁股紧追不放。这让他有些惊慌。
二十分钟前,他是在越野车的后面。宽阔的高速路上车辆稀疏;虽是傍晚,马路依然犹如蒸笼。但史明的心情不错,几天离家在外,苦心经营的生意终于有了收获。热风从半开的车窗外迎面扑来,撕扯着他的头发,令其肆意飘扬,这倒使他觉得更加心旷神怡。音乐频道正在播放“费加罗的婚礼”,他想起了虽有两个世纪的成灰但仍是自己挚爱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囚犯安迪把自己反锁在播音室里,冒着被关禁闭的风险给所有的牢犯们播放这部歌剧,提醒他们世上还有美好,还有自由,还有希望。这时,那辆越野车出现在史明的视野里。它正慢慢悠悠地走在快车道上。史明有些恼火。他一向痛恨那些开不了快车还要霸占内道的人;每次超越他们时,都要点杀一下,以示提醒和惩戒。今天也不例外。他在超车时,看见对方在紧闭的车窗里打着电话。这更令人愤怒,被压抑着的怒火腾地烧了起来,头发也迎着疾风根根竖立。他猛地切入,掰直车身,狠命点杀,后视镜确认,再次点杀,猛踩油门,扬长而去。这一切他已经驾轻就熟,今天做得更加生猛迅疾。
在费加罗婚礼的咏叹调即将从高潮处回转时,史明注意到那辆越野车追了上来,并紧紧地贴上了自己的屁股。他的心咯噔一下。当时在并驾齐驱的超车刹那,对方有意紧贴过来,几乎越过了白线,而自己只感到血气上涌,没有想到那是一个不祥的信号;在超车的瞬间瞄到方向盘上有只手时,内心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他当时应当想到,如果对方是无人驾驶,车子会感应到自己在快速贴近而自动让道。那些对无人驾驶不屑一顾,至今仍然手工操作的车手都是老司机,也像自己一样,都是倔脾气,更是狠角色。在遍地都是死气沉沉、无聊至极的无人驾驶车流中,这些固守“司机”荣誉的人一旦被挑战被激怒,就会像疯狗一般绝不善罢甘休。他们追求的是速度、自尊和对规则的蔑视;而那些全自动电车里乘坐的都是“僵尸”,任凭自己被运输工具像蚂蚁拽着死去的虫子一般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地拖着回家,真是可悲而又可笑之极。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6-28 10:44:01 +0800 CST  
“我干嘛?你他妈有种给我下来!”
“这就一条道,你慢悠悠地把车都压在后面陪着你逛,你还有理吗你?”
“人家遛狗我遛车,不行吗?你丫的有意见还是怎么着?”
“可以,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过你遛的是狗,我骑的是马,不是一条道上的,我只是在后面提醒你,当心被马给踢着。”
那人一肘子就把史明的侧门玻璃给击碎了,一把薅住他的衣领,照着他的面门就是一通快拳:“你他妈的还敢骂老子是狗,今儿个不揍死你丫的就不算你大爷!”
等前车加速开走之后,史明把自己的车挪到路肩,用矿泉水清洗了满脸的血迹,又用纸巾塞住鼻子,再把车窗上残余的玻璃清除之后,才任由迎面的凉风吹着,慢慢地开车回家。
这一次,他一定不能落在人渣的手里。这样想着任凭他咬着屁股追逐了一段之后,史明从后视镜里忽然看见对方偏向右侧准备超车,一旦落在了他的后面,命运就交到了魔鬼的手里。史明赶忙也跟着右偏,压制住对手,更不能让他探出半个头来,不然就会被他用前脸推挤自己的右臀,让自己右向旋转,完全失控。这是老警察们追逐匪车时惯用的人称“PIT”的招术,作为资深的车迷,史明当然一眼就看穿了对手的诡计,绝对不会让他得逞。
车子很快就进了城。汽车、行人和路口都一下子多了起来。凭着多年的经验,史明知道,市区不同于高速,你要么成功地把对手甩脱,要么被他追上逼停。这无关车子的名号或性能,就看握着方向盘的人谁更猛更狠。最好不要堵车,因为追逐者这时可以从后面像逮死耗子一般猛烈地撞你,或者下车跑过来瓮中捉鳖,或者从人行道或自行车道违章追上来。只要遇上红灯,史明不是抢过,就是从辅路迅速右转。好在那些人工智能车辆都敏捷而又知趣地要么停下,要么让开,不至于让他陷在车流里动弹不得。但那辆越野车亦步亦趋,从未离开过他的视野。
史明把车开进了一家加油站,正对着摄像头停在一位穿着黄马甲的机器人小哥身旁。
“您好,请问您是充电还是加油?”
史明没有理会,摇上了车窗。他知道这些加油站小哥日日夜夜尽受着人类的白眼和嘲弄,平时他对这些机器人也抱有怜悯之心,但今天他实在厌烦这种明知故问。你们阅车无数,难道还没有进化出一眼识别油电的智能吗?从后视镜里,他看见越野车停到了自己的身后,一个带着深色墨镜的健壮男人打开车门,对摄像头视而不见,像一个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地朝自己走来。史明等着。当他靠近自己的车门时,史明猛踩油门,箭一般冲了出去。这一片的大街小巷他很熟悉,他的家其实就在胡同的另一头。他一边敏捷地躲避着行人和汽车,一边迅速从倒车镜向后瞭望。再往前是一条死胡同,只能从侧巷转出去,进入另一条街。窗外的咒骂和刮蹭可以当作耳边风,但坐垫上的汗水却慢慢集聚起来,淹没了自己的命根。他从巷子里探出头,想着是拐上大道,再绕几圈,还是穿过它进入对面的胡同,然后往回拐就可以直接回家。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6-28 17:00:52 +0800 CST  
他决定还是从大道走,然后插入自家对面的那条巷子,顺便在小卖部买两瓶啤酒,回去痛饮压惊。就在他右拐进入街道的一刹那,对面巷子里,一辆车像只疯狗般咆哮着窜了出来,一头撞在史明座驾一侧的车头上。随着气囊砰地一声巨响,史明的脑子也嗡地一下膨胀开来,像是炮弹爆炸后尘土飞扬硝烟弥漫的战场,一片模糊不清。接着,他感到有人打开了自己的车门。再接着,他感到一丝凉意刺入胸口,一下比一下深入,一阵比一阵急迫。然后是一股股的暖流从中喷涌而出,沿着衣服和胸膛,流向胯下,与汗水汇入一起,让浸泡在其中的命根莫名地紧缩起来。
史明的脑子里闪现出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胖小子正拿着一个智能电车模型,坐在圆桌旁,一眼不眨地看着妈妈把饭菜端到桌子上。妻子一边朝被烫的手指吹气,一边看几眼墙上的挂钟。他想起离家前的一晚,上床时,瞥见妻子的内裤破了,屁股上的那颗黑痣在漏洞里若隐若现。他当时无比地内疚,想着等手上的这笔生意赚了钱,就给她买条新的。他又想起答应了小舅子,做完这笔生意就把买车时借他的钱还上,不要耽误了他年底的婚姻大事。这样想时,他感到自己忽然掉进了黑不见底的隧洞,螺旋着急速下坠,他甚至一下子领悟到,无论是一个人的出生还是死亡,都必须经过一条幽暗的通道。正这样想着,一个个人生片段开始莫名地在脑中闪回。那一天早晨出门时,妻子说一夜没有合眼,老是听到床边有老鼠啃咬东西像是梨或柿子的声音,但找了几遍,什么也没发现。一关灯,声音又悉悉索索地响了起来。儿子一岁之后开始由苦变甜的喜悦;他把小家伙轻轻地抛上去,再接住,逗得他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结婚时从农村赶来的母亲因为没有资助也不能插手帮忙而在婚宴中露出的似是愧疚似是失落的眼神。婚前与妻子在出游路上的争吵,她的脚底磨出了血泡,自己背着她趟过小溪和山路回家。大学寝室里同女生友谊宿舍的一次聚会,暗恋的女神与自己近在咫尺,甚至有过一次眼神慌乱的对视,但就是因为自己不是时髦流行的基因改良人,而最终没有赢得芳心。高考完的暑假,背着一箱子雪糕走村串户地叫卖,在一条穿过金黄稻谷的小路上被野狗追咬。父亲躺在棺材里被病魔啃噬得徒剩人形的躯体,自己跪在边上,看着母亲哭天抢地,心中对未来充满了恐惧。上初中时的一天,下起了大雨,因为妈妈把家里唯一的雨伞给了弟弟,自己赌气坐在门后的湿地上,不肯上学。父亲默不作声地拿出一个皮带,从身后抽打自己。儿时与玩伴们抓知了套麻雀的快乐时光。
史明跳过蹦极,坐过云霄车,那种下坠的失重感就像一双大手,紧抓着自己的心脏,要把它从嗓子眼里掏出来似的。但现在从幽暗隧道里坠落,他没有任何惊慌,心底无比平静,祥和安宁,就像放松地坐在关了灯的影院里,看着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又如同一只鸟儿,从山顶向着深不见底的幽谷悠闲自在地滑翔。
当影片在妈妈给躺在床上的幼儿盖上棉被处结束时,史明感到渐渐地与黑暗融为了一体,消失在空无的尽头。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6-28 22:11:54 +0800 CST  
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是转眼之间,史明觉得自己从深沉的睡眠中慢慢醒来,终于感知到了一丝光亮,但一切还是那么灰暗,那么寂静,感觉就像是在沉睡中被人突然叫醒,昏头昏脑地既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难以理清此际何时。这倒更像是不久前听信了朋友的怂恿一起参加太空之旅中一个环节的体验。他和朋友们被太空绳牵引着释放到舱外,在那短暂的漂浮中,他完全失去了空间和方向,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惊慌,甚至意识不到喘气或心跳,能够感知的唯有环绕在四周的无尽苍茫和大脑里的一片空白。
在灰暗中适应了许久,他才发现自己是蹲在一根电线上。下面是一些警车,闪烁着暗淡的光芒。一些警察忙忙碌碌,不时地驱赶着人群。有很多人,男女老幼,或光着膀子手拿蒲扇却忘了掸摇,或趿拉着拖鞋穿反了双脚却浑不自知。他们围在一辆车的四周,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史明认出那正是自己心爱的座驾,儿子的一副涂鸦还贴在后座的车窗上;而且看见自己正坐在方向盘的后面,耷拉着脑袋,没有任何声气。他想跳下去,回到身体里,把自己叫醒。他要回家,老婆和儿子正等着自己回去吃饭。但下面的刺眼光芒和纷杂人群让他心生怯意。他有些困惑又有些犹疑,茫然不知所措。
天彻底暗了下来,路灯昏沉斑驳。车辆被拖走之后,人群渐渐散尽。街道恢复了夜晚应有的神态。史明看着自己被拉走之后,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忧伤。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分成了两半,一个好像死了,另一个还活着。他很想马上回家,立即见到妻子和儿子,但又想先找一面镜子,以确认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
“儿子”。一声呼唤在脑中响起,低沉轻柔,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随风飘来。他环顾四周,没有见到任何人影。奇怪的是,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没有蛐蛐蝈蝈的低吟,没有猫头鹰的长啸,完全不似夏日热闹的夜晚。史明觉得自己可能失去了听觉。
“儿子,你终于过来了”。史明细心地倾听,想分清声音来自何处,但终于明白它正是来自自己的大脑,仿佛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但他能感觉出,身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直觉告诉他,这是他十几年前因病去世的父亲。
“爸爸”,他在心底喊道:“你在那边还好吧?”
“谢谢你过来,儿子。你要再不过来,爸爸就真的死了。”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史明有些困惑。天完全黑了,他一直惦记着家里,很愧疚到现在还没有回去。儿子和老婆一定等得着急了。
“你回不去了。”父亲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回去了,也没用。我刚来时,也是急着想回家,见到你们。我看见你们都坐在客厅里,家里来了很多人。我进了门,挨个地喊,没有一个人理我。慢慢地,你就明白了,我们跟他们中间隔着一层单向玻璃,我们能看见一切,他们却对我们一无所知。你刚来,还不知道。。。。。。”
父亲欲言又止,回头张望了一下,急切地说:“快把手给我!”。史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双臂依然完好,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拉父亲,却发现他已经贴住了自己的身体。在两人接触的刹那,史明有一种要打喷嚏浑身一激灵的感觉;接着,他感到自己有些困意,但身边那个身影的轮廓清晰了许多,依稀可以辨认出确实是父亲去世前的模样。突然,父亲的身形又迅速暗淡了下去,像是浓雾被风吹到一起,凝结成一团水汽,最终浓缩为一团小煤球,灰暗无光,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与此同时,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个男人显现在眼前,他们的轮廓比父亲之前的形象要更加清晰饱满,如果说父亲像是在水墨画里跟自己说话,那这两个人就是从水墨画里走了出来,生动而又鲜明。他们不发一言,一出现,就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来抓史明的双臂。史明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了几步,一边还担心自己会从电线上掉下去。但那两人比自己还要迅捷,在史明倒退的同时,他们的双手已经绕到了身后。史明惊慌失措,大叫一声,掉到了地上。正想着为什么没有疼痛、刚才就像是一片羽毛飘下来时,自己已经被揪了起来。史明使劲挣扎,但那两个人好像倒不在意,也不担心,只管拽着他飞奔。史明撅着屁股,大声地叫喊:“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我的身体还在车里呐!我要回去。。。。。。”那两个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却没有放缓脚步。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6-29 10:22:43 +0800 CST  
史明被他们架着飞快往前走,有一种腾云驾雾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在梦中,想尽力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已经睁着眼睛在努力分辨四周并试图把这一切想个明白。他瞥见一只猫头鹰立在枝头,扭动着脖子,用它那双明亮的圆眼盯着他们。底下不时地有几只狐狸和野狼停下脚步,用尖锐的眼神警惕地注视着。又飞奔了一段,经过一户人家,院子里的黑狗忽然朝着他们张开大嘴,晃动着脑袋,作出要扑过来的姿势,身子却胆怯地一点点往后挪动。一切都是那么地惊悚却又无声。屋子里的灯光亮了起来,史明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郊区,零零散散的房屋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地显出轮廓,又迅速淹没在无边的夜色之中。又走了一会儿,他们停了下来;史明努力辨认着四周,就听到其中一人说:“你们怎么还没回去交差?出了什么篓子?”他这才注意到前面还有另外三个人,一个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和两个也是一黑一白搭配但都较矮的男人。他俩站立着把女子围在中间,好像正在商量着什么。
“哦,是六哥七哥啊。”那个穿白衣服的人说:“篓子到没有,就是这个婆娘反反复复太他妈磨叽了。”
“新来的都是这样,何况还是个弱女子。”搀着史明左臂的那个人回道:“他们前生本就糊涂,到了这里连时间和方向都还有适应过来,马上又被逼着作出各种选择,要是你,恐怕也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七哥你总是这么文绉绉的。既然你们路过,就帮我们回去带个话,说这臭娘们又改主意了。”
“她叫什么名字?”七哥问。
“她就是这地块儿的,叫王什么月。”
“王绝月。”另一个黑衣人补充道。
“那她现在是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做,还是知道该怎么做却不想去做?”抓着史明右边胳膊的那个被称作六哥的高个子问道。
“嘿,六哥你就别提了,我们算是白忙活了一夜。昨个在老大那儿,她磨磨蹭蹭大半天才答应去找个替身,我们就把她带到了老家这儿,看了好几个,她都说这些是好人,她不想害他们。到最后,又说做不了,宁愿让我们帮她完成一个心愿,然后把自己献出来。。。。。。”
“照你这么说,她还算个有良心的,我怎么感应到她上辈子心思不纯,尽想着害人呢。”六哥插嘴问道。
“六哥还是您高明。这娘们生前确实害人不浅。她有个好闺蜜跟男朋友分手了,但一直念念不忘,整天茶饭不思。她就跟闺蜜说,自己认识一个仙人可以做阴阳和合法,让前男友回心转意,促成好事;但效果只有一个月,得连续做法一年后,才能永久有效。在把第一个疗程的钱骗到手后,她就去找那个男孩,跟他做了一个交易,如果男孩假装着喜欢她的闺蜜,每天陪她哄她,就给他一笔钱奖励,其实她自己落下了至少一半。可惜,这样的庞氏骗局没能维持多久,男孩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学费和机票钱,躲到国外上学去了。闺蜜到头来,鸡飞蛋打,决绝殉情而死,然后缠着她,把她也给招来了。不过,这小妮子到了阴间倒是良心发现,改邪归正了。既不愿去找替身,又不告诉我们一个赎身的心愿,说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跟上面那些生人打交道。你说奇不奇怪?说他们是好人,又不想再跟他们有什么瓜葛。到头来,她什么也不想做,就赖在这。”
“这么说,她既不想去外切,也不要做内贸,那就只能裸奉,或者去做狱鸡喽?”六哥说。
“你要说裸奉,她还怕死;回去当狱鸡,她又怕疼。磨蹭了大半夜,最终还是答应说看看能不能找个替死鬼。今晚上要是找不着,明后天再接着找。就怕她后面夜长梦多,又要耍赖。”
“要是那样,就由不得她了。”六哥一边说,一边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他的搭档:“我们也快点回去交差。说不定三哥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老大正在上火生气呢。他要是捅到上面去,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6-30 08:41:50 +0800 CST  
很快,史明被带到了一间像是屋子的地方,在夜色的掩映下,屋内虽然不是灯光辉煌,却也清晰可见;房间的陈设不似公堂,更像度假别墅。还没等史明看清房间里都是何等人物,他就被按倒在地上,听到两个人同时喝道:还不给大哥跪下磕头!接着,他的脑袋便被摁到地上,咚咚咚地叩了三下。
“大哥,三哥有消息吗?”史明感到脑子里有个声音在问,凭着音调,他听出是老六在关切地询问屋子里的人。
“没有。这么多天了,一点信号也没有,唯一的可能就是被秋云他们抓去了。”
“以前有兄弟或者喽奴被他们掳去,我们也都知道呀。这次为什么一点信息也没有,到现在都不能确认呢?”接话的好像是老七。史明跪在地上,偷偷抬起头,只见高高的藤椅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面露凶相的中年人。就听他说:“这也是我这两天忧心的地方。有可能三弟只遇到了秋云一个人,交手之后就被他解决掉了。虽然这不符合他的风格,也违背他们那一派的做法,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可能。”
“也许老三心痒痒了,又见色起意,去附身一个美女,结果出了差错?”
“会不会他生了凡心,偷偷转世了呢?”两个人七嘴八舌,史明听得有些不明所以。
“我查了,这都不是。凡心他早就有了。一年前,他就跟我透露过还是想回去,但我知道他的底细,就凭他那点德行,想再生还早着呢。唯一的途径就是从秋云那儿偷到‘闪蜕’,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停顿了一下,老大又说:“我听说驴蛋儿也出了点事,而且比我们还要严重些,一个兄弟还有一个跑腿的都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到现在也没找着。王爷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已经开始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了。”
“哦,大哥,我差点忘了。”老六支开话茬:“我们在路上碰到老八他们俩了,让我们给您带个话,他们手上的那件货又换色儿了,还是想找个顶替的,而且可能要两三天才能找到。”
“在回阴那天,八弟带那个娘们来,我瞄了一眼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管她要怎么样,我就把她赏给他们弟兄俩了,等他们回来,我就跟他俩说,要死的还是要活的都是他们的事了。”
“大哥,那您先带这货去见王爷?我们再去押下一个?”
“下一个不着急,反正是账上的,而且还有两个多时辰。这件的成色怎么样?既不是小白脸,也不是黑李逵,看起来好像不酸也不苦。”史明看见老大从椅子上站起来朝自己走来,赶忙低下了头。“要不要先过个堂,去去势?还记得上次梅山的那个小子,看起来挺乖的,结果见了九王爷,说话太冲,白白惹了一顿刑,害得我们也跟着受罚。”
“这件应当没问题,但愿王爷喜欢能赏赐大哥。”老六有些讨好地说。
“嗯,那你们去吧。”老大挥了挥手,等两人出了门,他对史明说:“等会儿见了王爷,不问你话,就不要张口,不要胡言乱语,不然有你好受的。听说过地狱吗?挖心掏肺烙铁灌粪,你想尝什么,那儿就有什么。”说完,史明感到他抓住了自己的衣领,倏地一顿,似是穿过一道墙,就到了一间更加明亮但嚎叫声此起彼伏的房间。
在几经波折并最终跟随了师父之后,史明曾经回忆过这一段经历。他很诧异当时为什么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在被带到那个所谓的“王爷”面前并见证了真实的地狱景象时,还对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那里感到困惑。虽然后来在师父的教诲之下,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那些心术不正的恶鬼们所幻化营造的虚像,但当时的恐惧和颤栗却是那么真实而又难以摆脱。
史明感到自己像个提包一样被老大往地下一扔,听见他恭敬地对着高高在上坐在一个沙发椅上的人说:“禀告王爷大人,四队小刘子给您老人家问安。”那个被叫做王爷的闭着眼,好像正在养神,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他问:“驴蛋儿,刑早就用完了,你的那个害死亲夫的淫妇怎么还在那儿干嚎呐?她认罪了吗?”
“回九王爷,我这就把她的嘴给堵上。这千刀万剐的淫妇已经知道错了。”房间另一边的一个人颤巍巍地回答。史明偷偷瞄了一下,心想,原来他就是驴蛋儿。
“那她同意了吗?”九王爷又问,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回九王爷,这个贱人还在考虑。”
“那你就给我亲自上刑!”九王爷忽然吼了起来,史明被吓得一哆嗦,偷眼看时,发现他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又旋即坐回到了椅子上。“注意不要伤了她那美妙的躯体就行。我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去回天王, 你要是让我难堪,让大王发怒,这贱人今天受的什么刑,你就亲自受一遍,好知道它们为什么不管用。”停了一下,当女子的尖叫嚎哭声再次响起时,他又说:“小刘子,你带来的这件货怎么样?也是个刺头吗?”
“回九王爷,这件货不苦不涩,成色不错。您老人家要不看看?”站在史明旁边被称作小刘子的老大躬着腰战战兢兢地回答。
“他好像不是帐内的,怎么来的?”
“回九王爷,这小子是在路上开车跟别人斗气,被人捅了。”
“我是问你他怎么来的,不是怎么死的!”九王爷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怒火中平息下来,语气极其严厉,语调也恢复了高亢。
“小的该死!小的不该误会您老人家的意思!这小子是他的亲人勾来的。”小刘子变得更加诚惶诚恐,放慢了语速说道。
“你刚才说他被人捅了,那他的身体还完整吗?”听到这,史明猛然记起被刀子捅进胸膛那一刹那的奇怪莫名的感受,想起了殷红的鲜血流到胯下,自己当时甚至觉得屁股上有些粘稠坐在驾驶座上非常地不舒服。这样想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前胸此时真的鲜血淋漓、一片殷红,他很纳闷自己之前为什么竟然毫无察觉。这时,他看见九王爷极其厌烦地摆了摆手:“走吧,快把他带走!唉,瞧瞧你们俩都带了什么来?一个扰我耳,一个污我目!下次要是再不事先洁身净意就把贡品带来,看我不把你们贬到牢里去!”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6-30 18:24:34 +0800 CST  
一回到住处,老大便大叫一声,招进来十几个喽罗,有的挥刀,有的舞剑,有的挖目,有的掏心,史明惊恐之极,想要逃走,无奈手脚皆被抓住,动弹不得。他高声呼叫,却出不了任何声音。恐惧就像一枚炸弹,在脑子里轰地一下急剧地爆炸,瞬间瘫痪了全身;任凭那些喽罗们如何残忍地虐待自己的身体,史明竟然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除了恐惧,没有任何知觉,就像是一场梦魇,全身麻木而且动弹不得,唯有大脑还算清醒,但也像浸泡在水里的海绵一样,充满了近乎歇斯底里的恐惧。史明不知道这场酷刑持续了多久,直至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好像是老七的声音:“大哥,这是怎么了?他掉链子了?”又听见大哥回答:“嗯。你看看他前胸就知道了。”史明感到有人向自己走近了些,说:“算了,他也是身不由己,刚入阴的雏儿跟阳间才出生的婴儿没什么俩样,有了尿就撒,想到屎就拉,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那好吧,你们把他给我提过来。”过了一会儿,老大终于发话了。“要不是七弟说情,我今儿个就让你脱层皮,然后直接把你给卸成八块。既然饶你不死,你就得给我作个选择。”
史明感到快要虚脱了,没有一丝力气说话,但他还是颤巍巍地回答:“什么选择?”
老七走到他的身边,说:“大哥是问你,想要完成一个未了的心愿然后献身,还是找个替死鬼让他献身,或者干脆就做个下手,作下手呢。。。。。。”
“他的惩罚还没有完呢,第一个选项,他没有资格了。”老大打断了老七的话,没好气地说。
“我要做狱鸡。”史明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睛,小声说。
所有人,包括手持刑具站立两旁的小喽罗们,都愣了一下,然后轰地大笑起来。史明睁开眼,看见老七笑弯了腰,就连老大也抿着嘴乐了。
“大哥,根据他刚才受刑时的架势,还有这两天的观察,我倒觉得。。。。。。”老七神秘地凑到老大的耳边,小声嘀咕起来。两人耳语了好大一会儿,老七终于走了回来,俯身把跪在地上的史明拉了起来,又扶他到一个长条椅上坐下。史明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思。
“你做不了狱鸡,何况我们不能大材小用。”老七拉着史明的手,看了老大一眼,继续说:“我觉得你比其他所有的狱猴狱鸡狱狗都要聪明,都更加镇定自如。你要是能帮我们做成一件事,那你的功劳就大了,你的选择也多了去了。你想回人间,就让你再生转世,去看你老婆和孩子;你要是不想回去,愿意跟你爸爸住在这,那我们就送你到你父亲那儿;你要是哪儿也不想去,愿意跟我们做,我们就给你封官进爵,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比你在人世还快活。怎么样?要不要想一想还是现在就给个答复?”
“你是说我真的死了?”这两天的经历已经让史明有些疑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人世,一直想找个同类加以证实,现在听了他们的对话,便确认无疑了。悲伤一下子弥漫开来,让他不能自已。他觉得对不起老婆和孩子。儿子那么小就没有了亲爹,老婆不知道能否再找一个像他这么疼她爱她的男人。他后悔当时为什么那么冲动,害了自己,害了家人。他痛恨自己最近总是莫名地作死,做出一些匪夷的举动,事后自己既不能理解又无比地后悔。他想起了妻子内裤的破洞,尚未付清的房贷,还有年底把买车的钱还给小舅子的承诺。自己亲手建立的家就这么又让自己亲手毁了。
“你不是死了,我们大伙儿都没有死,只是从阳世来到了阴界,你看我们不是照样可以说话吗?”老七放开了史明的手,语气忽然有些沉重:“在这里我们也可以活得很好。不过,就跟人间有富贵欺压贫贱一样,我们阴界也有一种人自视高贵,称他们自己为圣子,把我们贬为俗子,更可恶的是,他们一直想方设法阻挠我们转世再生,甚至会把我们抓去吃掉。你刚才不是问是不是死了吗?如果给那些所谓的圣子抓住了,你就会被吃掉,那时就真的死了。我们的三哥就是这样前不久被他们杀死的。所以这些妖魔一直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老七停顿下来,和老大对视了一眼,又继续说:“只是这些圣子一般不招惹我们,他们喜欢修练,还炼成了一种叫什么闪蜕的灵丹妙药,吃了这种药,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都可以快速地转世再生到人间。你要是能加入他们,打听清楚三哥是怎么被抓住并处死的,再偷些闪蜕回来,那你就立了大功,成了我们人人敬仰的英雄。我们里面要是有人能再生,那你就是第一个;回到人间,就可以跟老婆孩子重聚了,还可以报仇雪恨,把那个捅你的家伙碎尸万段。我们以前把这个好机会让给另一个俗子,他说害怕,不愿意,就想跟我们呆在一起,结果两年不到,就饿得不成样子,彻彻底底地死了,连再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我怎么才能打入那些圣子呢?”史明急切地问。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1 09:13:23 +0800 CST  
老七乐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知道是在斜瞅着老大,还是紧盯着史明。他用一种带着笑意的声调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们地界附近就有一个有些来头的圣子叫秋云什么的,他每天都要修练,你到时候只要跟着我走就行了。”
“你跟老六一起带他去。”老大打破了沉默,吩咐道。
“遵命!大哥。那好,你好好休息休息,等精神恢复了,我们明天就出发。”老七跟史明说。
“他以现在这样的状态去最好!”老大又插嘴说道,接着问:“六弟去哪儿了?怎么不跟你在一起?”
“回大哥,六哥正在东厢房亲自给新拘来的去势呢。他听说大哥今早在王爷那儿碰了壁惹了不快,就不敢怠慢,跟我说以后新拘的雏儿,不管看起来多么听话,都要让他们过一遍刑。”
“嗯,你去把他叫回来,说这件事更重要。”

再次被带着上路,史明感到两人对自己的态度要比刚被抓时明显好了很多,至少他们愿意跟自己和气地说话了;尤其是老七,让史明以后直接称他俩为六哥七哥,完全把他当作了自己人。他还告诉史明俩人名字的来历,原来老六本来姓牛,以前被称作牛哥;而他自己姓齐,人称齐哥,因为俩人搭档总在一起,慢慢地人们就六哥七哥叫顺了口。他又解释说,之前史明回答想当狱鸡时他们之所以会哄堂大笑,是因为“狱鸡是指女囚,男囚叫狱鸭。他们都是给大人们施刑享乐用的。大人们觉得烦了,或者想找些乐子,或者生前有些仇恨没有消解现在想泄愤,都可以让狱卒们抓一个狱鸡或者狱鸭到自己的屋子里,想怎么整就怎么整。还有一种囚犯叫狱狗,这些家伙在第一次受刑时,就吓破了胆,以后你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乖乖地做什么,心甘情愿地当一个走狗。”
“所有人死了,都会被抓住当作囚犯做劳役吗?怎样才可以像你们一样当大哥呢?”史明问。
“也不是所有人到了阴界都要受刑或者被奴役。生前好勇斗狠或者足智多谋的那些人,凡是意志坚定又心思活路的,都不会吃苦。我们这也是按能力封官进爵的。”七哥解释道。
“今早老大带我去见九王爷,说我是什么亲戚拐来的。那是什么意思?”史明又问。
老七刚要开口,老六抢着回答:“大哥跟王爷他们说的话,我们有时候也不懂。”想了一下,他又补充说:“等你马到成功,完成了任务回来后,我们可以一起问问大哥。”
“我们要去找的秋云是不是长相凶狠,面容吓人?他是青面獠牙还是三头六臂?”走了一段,史明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地问老七。
“我们从未见过他的真实样貌,因为他从来不以面目示人。对了,一会儿我们也要收起我们现在这种有鼻子有眼伸胳膊蹬腿的样子,不然遇到他后我们会吃大亏。你不要问为什么,这是阴间的规矩。我们对这个家伙也了解不多,有传言说,他生前是个基因编辑人,瞧不上我们这些自然人,来到阴间后,也不同我们来往。不过,我们也不爱搭理他们,哈哈!”
“照你这么说,好像到了阴界,这些人还是跟生前一样搞特殊待遇!”史明听了,仿佛对基因编辑人非常了解似的,解释说:“在人世,我们一开始有一个立法,禁止任何基因人标识,任何词语或文字明确地或隐晦地区分自然人和基因人都是违法的,所以在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们自然人同基因人生活工作在一起,没有什么区别。后来,基因人的数量越来越多,他们不知道想出了一个什么办法可以识别同类,就私下串联,组成了一个党派,叫‘新人类党’。在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党的力量已经非常强大了,他们当时正在推动一个新的立法,来替代尚在有效期的基因人保护法和基因人与自然人平等权利法。他们觉得自己是一个新的种族,比自然人更有生理和心理上的优势,所以在医疗、教育和就业等方面应当享有某些不同的权利。听你刚才说的,看来他们到了阴间还是自认为高人一等。”
“所以你到了恶人那儿后,只管周旋,不用深交,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就赶紧撤回来。我们是同类,相处得要平等舒服多了,知道吗?”老六话不多,但每次都言简意赅,提纲挈领。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忽明忽暗的不成形火球,三个人停了下来,史明感到这个色泽暗淡的光球有些似曾相识。果然,它慢慢地挪动过来,用一种细如游丝的声音对他说:“儿子,快救救我,我要死了。”
还未等史明开口,老七抢前一步,吓得对方向后跳了开去:“快滚蛋!滚得远远的,你还有几天好活;要是再让我们看见,你就一天都活不长了。”
“他好像是我爸爸。”史明说着,也赶忙跟上前,试图拦住老七。
“老伯,七弟刚才有些冒犯,请不要过意。”老六抢到最前面,接过话头:“但他话糙理不糙。你要史兄给你续命,到头来,你们父子俩都会死翘翘,还没有来得及转世,就一起命丧阴灵了。你想再生,那是没有机会了,但你也不能拖累你儿子呀?犯过一次错,还可以改;你不改,还要再犯同样的错,你不觉得不配做一个父亲吗?人老了,寿命到了,就不要连累子女了。让子女换命给你,他们给,你能心安理得地拿吗?”
史明吃惊地看着老六,既对他的话有些似懂非懂,又没想到他也会长篇大论并能以情动人,而且父亲好像真地被他说服了,光球的色泽渐渐地暗淡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史明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失去了人形,成为煤球的样子;自从进入灵界以来,他遇到的阴灵都仍然呈现出人的模样,有的模糊,有的清晰,包括自己,现在也是保持着人世的样子。老六看出了他的困惑,正好可以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尴尬,便解释说:“在我们阴界要活个人样是需要能力的,你爸爸老了,虚了,还有个鬼火的样子,已经不错了。那些能力更高的灵子一般也都是鬼火,但他们就不像你爸爸刚才那样了,他们的光球能烧人,我们都叫他们‘蒜球’,其实他们就是在装蒜。他们呢,觉得我们是在装蒜,说我们都不在人世了还装出人样有点俗,所以他们一般都是一个火球,他们还管它叫‘圣体’。我们一会儿到了那地方,也要入乡随俗,改装一下,不能再像个人一样走过去,也要学他们变成鬼火,才能跟他们接触。”
“那我怎么做才能变成鬼火呢?”史明不解地问。
“你就不把自己当人,只要心里想着, 我不是人,我死了,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一切都空了,慢慢地你就变了。一开始是有点难,会了后,你想怎么变就怎么变。”
“真要不会,我们会帮你。”老六看也没看他们,冷冷地说。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2 08:52:29 +0800 CST  
三人没再说话,继续默默地前行。史明的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不是只有秋云一个大魔头,还是一群妖魔鬼怪;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入他们,要是被他们识破了,又会怎样被虐待。早先被老大的手下上刑时,虽然挖眼掏心砍头剁脚什么的都来了一遍,但除了恐惧之外,最后倒也没有让自己缺条胳膊少只腿;听说那些圣子更加地残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经受得住他们的酷刑。
老七似乎感觉到了气氛有些紧张和压抑,他看了一眼老六,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其实是个真事,是小猴子他们那队前段刚收的一个小妞的事。这个小妞的老公常年在外面打工,她自己在家一个人带孩子,心里有些发骚,就在虚拟网络里跟别人聊上了,开始老公老婆地互相暧昧,然后就约着在真实空间见面,跟好几个人胡搞。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就把最近刚钓上的镇长约出来摊牌。去见面的那一天,她带着三岁的儿子,还整个大口罩,搞得就跟那些鬼鬼祟祟的明星似的。到了约定的地方,一看,镇长没露面,来的是他的秘书。这个女的就跟秘书说我怀孕了,镇长要负责。秘书问怀了多久了。女的说有两个月了。秘书说不对啊,你跟镇长就好了一个月,怎么可能是镇长的?女的说,我跟镇长是一个月前,跟你是在镇长后面一点又是一个月前,那孩子两个月了不是镇长的还能是你的?”
说到这儿,老七咯咯咯像个母鸡似地笑得停不下来,躬着腰,用一根手指点着:“你一个月,我一个月,所以两个月。。。。。。”
史明看了看老六,又看了看老七,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他为什么笑成那样,便说:“那这个女的怎么又死了呢?”
“前面不是说她怕别人认出来,带了个大口罩吗?那个秘书后来跟她谈崩了,就想走,女的就在后面追,她三岁的儿子看见妈妈去追,也跟在后面跑,结果被一辆车给撞到路边的河里去了。女的听见声响,回头一看,儿子掉水里了,就疯了似的往回跑,一头跳到水里去救她儿子。你想她不会游泳,又带着口罩,硬是在水里给憋死呛死了。”
“行了,我们马上就要到维场了。”老六打断了老七,一边说,一边停了下来,史明注意到他身体的光泽开始慢慢地变淡,直到完全消失,但立即有一个不规则的球形物体显现出来,表面的色彩呈灰色,似乎还有别的颜色在一点点由里向外似雾气一样渗出,渐渐地整个圆球变为浅红色。史明吃惊地去看老七,发现他也变成了同样的形状,只是颜色要深一些。史明想起了之前他们的嘱咐,便在心底默念:“我死了,我不是人了,我什么也不是了。”这样想了很多遍,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生。老六飘了过来,落在他的头部,史明打了个冷颤,浑身一阵发凉,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流走,就像被捅了一刀之后,鲜血汩汩地从身体里冒出来,接着便是一阵眩晕,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等他清醒过来,发现四肢躯干和所有的人形特征都消失了。
老七围着史明转了一圈,说道:“史兄,等一会儿我们哥俩要让你委屈一下。我们俩假装攻击你,要把你往死里整,秋云那个大魔头就会过来看个究竟,我们俩再配合着吆喝,说要把你给卸了,他肯定会把你抢走,你不要挣扎,就顺坡下驴跟他走,到了他那儿,想办法让他信任你,这样才有机会,听明白了吗?”
“那他要是不过来或者不把我抢走呢?那我。。。。。。”
老六突然“嘘”了一声,示意两人安静。史明一下子紧张起来,一边轻微颤抖,一边四处观望,却什么也没看见。又往前飘行了一段之后,他终于看清远处有两个微小的光点,就像是两只萤火虫,或明或暗;又像是天边的星星,忽闪着眼睛。“那是他的徒子徒孙,秋云大魔头肯定就在附近。”老六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我们再走近些看看。”三人默默地慢慢靠近,史明飘在后面,感到自己像个小偷,蹑手蹑脚地潜行,鬼鬼祟祟地观望。忽然,他感到眼前一片明亮,一个强光晃得自己无法看见任何东西,顿时成了瞎子。等到能够再次看清时,他发现老六和老七正围绕着一个光球快速地旋转,这个光球呈淡黄色,与老六老七的红色相比,显得异常扎眼;它的形状也更加圆润规则,不像老六老七那样有些参差不齐。史明心想,这可能就是大魔头秋云了,但不明白,它明明是黄色,为什么刚才会晃得自己看不清东西,而且为什么他不一下子就把老六或者老七吃掉,还在同他俩周旋,就连碰也不碰一下。正这样想时,秋云旋转得越来越快,颜色也愈加耀眼,原来略含微白的黄色完全变成了乳白,老六老七也跟着加快了旋转的速度,他们的深红和浅红也转化为橙色。史明觉得,他们俩似乎要竭力与秋云拉开距离,但又像是被吸住了一般,难以挣脱。他想上前助二人一臂之力,却不知道如何入手。忽然,老七剧烈抖动起来,如同受伤的小鸟或者被击中的飞机,摇摇欲坠。史明正在焦虑和担心,老七已落到地面,倏地变回了人形,退到后面,只顾着喘气。不一会儿,老六也出现了同样的变化。二人都变回人形后,毫不犹豫地拔腿便跑。史明懵了,犹疑着是要跟他们一起跑,还是要上前去旋转打斗;他也想赶紧变换身形,但无论怎么努力,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非常后悔当时忘了问他们想变回人形时该怎么做。恐惧让他身心不稳,也摇晃起来,眼见着秋云旋转着向自己飘来,他不作多想,扭头就跑。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2 18:03:31 +0800 CST  
老六老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史明慌不择路,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大魔头,跑得越远越好,他恨自己不能像火箭一样疾驰,现在只能如同一只气球,缓慢地飘行。他甚至不能自如地控制速度,无论如何使劲,也无济于事,他开始怀疑这还是不是自己。好在秋云并没有追来,他悬浮在原地,颜色也暗淡下来,变成了原先的淡黄色。
漂浮了一会儿之后,史明渐渐平静下来,寻思着要不要停下确认一下方向。来时只顾着说话,完全没有想到要记住路上有什么标记,现在成了走丢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跌跌撞撞地又走了一段,他看见前方有两个亮点,便不禁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即追上去。那两个亮点好像也看见了史明,快速地朝这边飞来。史明一开始以为是老六老七,等他们到了眼前,才想起来老六老七逃走前已从光球变回了人形,这两个火球的颜色也不是深红或者浅红,而是橘红。
“你们看见我六哥和七哥从这里经过了吗?”史明见他们不说话,便开口问道。
“你六哥和七哥叫什么?”其中形状稍微小一圈的光球反问。
“呃,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史明有些尴尬,补充说:“我只知道他们姓牛和姓齐,上面还有一个老大,老大上面还有个九王爷。”
“明白了。我们带你去找他们。”那个光球说:“我叫秦雨,这是我的好哥们罗瑟。你叫什么名字?”
“二位大哥好,我叫史明。如果你们能带我回去,那就太感谢了!”
“你是不是受伤了?我怎么觉得你哪儿有些不对劲?”罗瑟问。
“没有啊,可能是刚才受了点惊吓。”史明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腆着脸求道:“麻烦二位稍微慢点,我跟着有些吃力,怕又走丢了。”
“不着急,其实没多远,就在前面。”秦雨说。
史明跟在两人的后面,看见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林子里早起的鸟儿已经飞上了天空,远方村子里的一支炊烟在袅袅地升腾。
“师父,我们抓了一个叫史明的俗子。”“不对,是救了一个叫史明的俗子!”史明听见秦雨和罗瑟在前面争辩什么,正在纳闷,却看见他们忽地闪到了两旁。出现在面前的是秋云,他依然那么明亮、圆润,紧贴着地面悬浮着,一动也不动。
“啊!大魔头!”史明一声惊叫,转身想跑,又想起来六哥和七哥都是恢复人形之后才得以逃走的,便急得大叫:“我有身体!我有身体!”
“你的能量被人吸走了大半,已经不足以幻化了。”秋云看着他,冷冷地说:“要是人形能让你感到更加自在,我可以帮你变回去。你想要吗?”
史明在心底“嗯”了一声,忽然感到浑身一震,一股暖流急速地涌了进来。
“你还记得自己入阴前的样子吗?”秋云问。
史明当然记得,这两天每当想起自己还没有回家与老婆和孩子一起吃晚饭时,那一个傍晚的情景便浮现出来。此时,他又记起了那场追逐,游戏终结时自己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的样子。
“罗瑟秦雨,他已经变回了他想要的样子。你们在哪儿发现他的,就把他送回到那儿。以后,不许把任何不认识的灵子带到维场来;还有,在练功时,没有请示,绝对不许擅自离开场子。这个地方以后也不要再来了。”史明觉得秋云对自己说话的语气非常地柔和,而对两位弟子倒是有些生硬。他跪到地上,说:“我不想回去。师父,你收留我吧!”秋云没有理他,只是吩咐两个弟子:“把他送走!”
史明挪动双膝,往秋云靠近了些,感到自己快被吸住了,几乎要扑倒在他的身上,便又后退了几步,用近乎哭出声的腔调央求道:“师父,求求你收留我救救我吧。要是回去了,我肯定会被他们变着花样地虐待,他们也说过要把我整死。来之前,我就已经受够了他们的刑法,你把我送回去,他们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求求你了, 师父!”
秋云稍微飘高了一些,似乎在观望天边呼之欲出的红日。山脚下的氤氲之气在集聚弥漫,原先还星星点点的鬼火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山林里各种颜色和形状的鸟儿或起或落,或衔着虫子,或张着嘴儿,生机盎然的气氛活跃了整个清晨。良久,秋云开口说道:“你怕疼。我们练功的痛苦有时候比酷刑还要难受,你想留下来,又如何忍受得了?”
“我不是怕疼,就是受刑时感到非常地恐惧。我不怕练功受苦。”史明看到了一丝希望,连忙解释:“我还想见到老婆孩子,只要练功能让我活着,多少苦我都不怕。”
秋云“嗯”了一声,问:“你叫史明,是吗?”
史明刚要回答,忽然看见秋云身后不远处一个暗灰色的亮点在渐渐地靠近,如果没有晨曦的映照,很难看出它是一个光点。他赶忙用手指着叫道:“师父,小心!”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3 07:13:22 +0800 CST  
2.存在的另一面

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当喧嚣归巢,化为沉寂;当浮尘飘落,回归大地;当一个世界闭合另一个维度开启之时,秋云都会带领他的两个弟子,寻找一个合意的所在,潜心修炼。他们的目标是提升能量、整理内心,并最终升华为更高一级的道子和黑子。修炼的方法和步骤是圣界的一代大师东隼在转往道界之前留传下来的。他结合灵界的观察和生前的思考,创造出一套系统的灵子和灵子演变理论。在他看来,人类灵魂的载体是一种尚未被认知的粒子,他称之为灵子。就像人类的遗传信息是录制在染色体上一样,一个人的所有非遗传信息,如一生中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故事,酸甜苦辣的情感,或形象或抽象的不同思维方式,都被录制在灵子粒子里。人生在世,活着的自然任务之一是繁衍生息、把遗传信息传递下去;但无论有无后代,一旦撒手人寰,这些信息便随着肉体的消亡而在母体烟消云散。而另外的那些信息,母体的人生内容,却会被灵子暂时保留下来,因为粒子作为最基本的物质成份并不会随着肉体的消失而立即分解。
在东隼来到灵界并发展出系统的灵子演变理论之前,无论是阴间还是阳世,对于灵魂的认知无不模糊不清乃至谬误丛生。人类在阳间终于从科学的层面来探讨和研究自己的灵魂是在东隼理论早已成为灵界共识之后的事。那时,对人类灵魂的争论主要围绕着灵魂是否有载体、是否存在一种灵魂粒子展开。当这种粒子被大多数学者认可并被实验证实之后,关于它的性能和作用以及对人生意义的探讨又分裂为四五个不同的学术流派。一派认为灵魂粒子或灵子只能携带人生在世的情感,他们把情感与粒子的融合称为情感浸润。而另一派则认为深沉的情感或许可以对灵子浸润,但那是不稳定的,在肉体因为死亡而被分解从而导致粒子被剥离出神经网络之后,这些情感便会迅速地褪色淡化。真正能长久保存的是生前的思维惯性和逻辑格式,它们会一直被刻写在灵魂粒子里,直至这些粒子本身衰变湮灭。他们把这种信息携带称为思维蚀刻。浸润派的支持者主要是东方的一些学者,他们的学说与其说是一种理论推演,不如说是大量灵异事件的实例总结;而蚀刻派的大本营主要是在美国。但随着西方经济实力的日渐衰退,这一派的实验数据和论文数量也大不如前。另有一些学者试图充当和事佬,想把二者融合起来,认为灵魂粒子既会融合情感也可以镶嵌理性,在大脑死亡之后,情感和思维都会随着粒子的逸出而离体保存,这种两面性就像在专仲发表那篇为他赢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论文之前,人们普遍认可却百思不得其解的波粒二象性一样。更有少数的学者认为,宇宙里根本就存在着两种不同的灵魂粒子。而在一百七十多年前的灵界,东隼早已跨越了这种歧义和争论,他结合生前的经验和死后的观察,在生前就已萌芽的理论之上,系统完整地解释了灵子的作用和演化。在他看来,灵魂粒子只有一种,而且确实具有两面性,这种两面性无非是一种更基本的宇宙基因的不同维度的表达。就像温度只是生命对分子不同活跃程度的感知一样。他的学说彻底颠覆了灵界从阳世继承而来的对宇宙的认知,被有学识的灵子们奉承为第三次认知革命,他们从此明白,空间和时间无非是宇宙基因的不同维度的表达。
东隼有一句口头禅,无论在什么场合,他都喜欢以它作为开场白,那就是“发生的最小化,发展的最大化”。世间万物,无论如何演化,无不尽其所能地从最小处生发,如同量子理论所认为的所有量子都趋向于占据最小能量的轨道。而一旦生发,其发展则无不极尽所能地趋于极致, 比如人类的大脑从最原始的蛋白进化为多过宇宙繁星的神经元的连接,从大自然最基本的元素演进到高级文明并参透大自然的秘密且反噬其身。因为能量是灵子存在的根本,也是其湮灭或跃升的动因,所以修炼必须从能量的积累和改变开始。当灵子的能量增大到一定的阈值之后,灵子内部的所有维度就会塔缩消解,从而质变为近似于纯粹精神的道子,并可采用同样的方法把道子提升到终极黑子。东隼并且计算出,引起灵子质变的最低能量阈值是3XeV。对于为什么能量的提升会引起灵子质变和质变如何发生的问题,以赤松为首的另一派学者有着完全不同的见解。他们对东隼理论嗤之以鼻,觉得维度的展开或折叠就是一种歪理邪说,但他们也同意,提升能量是一个必要的条件和步骤,因为量变会导致轨道跃迁和结构改变,只有子体结构的不同才能导致母体本性的变化。在生前,赤松是一名德高望重的量子物理学教授。在“托马斯全旋方程”被部分验证之后,超弦理论获得了第六次突破,再次成为热门和显学。同行们无不趋之若鹜,纷纷改弦易辙。但赤松不为所动,固守自己的量子动力学阵地;他坚信,在他们那个时代,以大一统为目标的弦论有点好高骛远,所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把宇宙运行的宏观微观规律统一到单一理论的条件远未到来。惜别人世,来到灵界之后,赤松的求索之意依然没有改变。当然,他的学说败给东隼理论、没有被圣子们广泛接受的原因,除了与老成稳重的东隼相比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之外,还在于其推理本身有些过度地跳跃,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比如,他认为,所有的基本粒子包括灵子在不远的将来都是可以被人工合成的,而人类如今已经处在全智能化时代的边缘,智能机器人或仿生人终将取代人类成为地球文明的主宰,他们有朝一日会将人类科技发扬光大,最终合成灵子,使自己也具有像自然人那样的灵魂,等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圣子们提升能量的方式有很多种,最常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一种是直接摄取灵子。宇宙里自然存在、尚未与生命的神经网络结合或被精神污染的灵子被称为生灵子或虚灵子,也有一些学者称之为裸灵子,而经历过生命的洗礼并被情感浸润或思维蚀刻过的灵子叫熟灵子或实灵子。承载着精神脉络的实灵子犹如硬件在加载了运行程序之后便成为计算机一样,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有着质的不同,就连它们的最终结局也与虚灵子的衰变湮灭迥异。它们可以通过自主地提升能量和重整子系统的有序化来自我质变,跃升为完全不同的道子。这种转变有一个术语叫容变。摄取实灵子也像摄取虚灵子一样,可以提升能量,但它一般为圣子们所不齿,所以只在俗子界流行,并一直受到大多数普通俗子们的痛恨和抵制。
在东隼理论被广泛接受以前,圣子们的修炼都是遵循着前辈们流传下来的动作和步骤,单调、繁复、低效、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有了系统的理论解释和指导之后,修炼变得简明和直接了,方式也更加地多样。没过几年,秋云便感到自己的能量已经非比寻常,当然这也与他之前几十年刻苦修为打下的良好基础有关。要跃迁升华为道子,一般需要跨过三大难关:能量提升,就是极大地提高内在能级;色欲消革,就是擦除任何情感痕迹,大多数圣子习惯于把它简称为净心;箱体整理,也叫维度折叠和内膜排序,它包含两部分内容:生前诸等系统联接、万般思维程式等的压缩卷曲,和内膜纹理的有序排列。在灵界,生前不同的心结关系网络和政经公私联接被统称为维度,关系和联接越复杂,则维数越高。其实质就是个体在人类和自然整体里所构成或所处的不同系统互相关联缠绕所形成的网络联接丰度。同灵子相比,道子内含的维数更高,卷曲更加致密,其维度的卷曲最高可以达到十二级,而一般的灵子只有一到五级,这也是灵子和道子的本质区别之一。在与东隼相识三年之后,秋云终于达到了容变的临界点。就在他以为马上要在道界与东隼重聚、再听教诲之时,一个偶然事故打断了他的计划并改变了他以后的生存轨迹。
那一天,秋云正在修炼维膜的内卷。一般来说,情感渲染和经历拓印都发生在灵子的粒子表面,而思维方式和逻辑关系的蚀刻要更深入一些,它们的痕迹只有在粒子内核的维度之膜上才能一窥管豹。当情感和经历在修炼中被消除之后,也就是所谓的去色或净心之后,灵子会变得轻灵,修炼者也才能触及内核深处的膜面去练习盘整,也就是内膜和维度的排序和卷曲。秦雨和罗瑟就是在这一关键时刻出现的。他们匍匐在秋云面前,苦苦央求,说是经过灵界高人的指点,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大师,请他务必给他们讲授修炼的步骤和秘诀。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3 19:41:08 +0800 CST  
“你们为什么要修炼呢?”秋云问。
秦雨诚恳地回答:“我们想早点再生,重回人间。听说您的修炼方法能事半功倍,不用多久就能让我们转世。”
“如果是这样,我觉得我们的修炼对你俩可能并无裨益。”秋云如实相告。
“既然修炼不能帮我们,我俩又跑了这么远,历经艰辛才找到您,您就行行好,直接发功帮我们转世呗。”罗瑟腆着脸央求道。
“你们为什么想转世?”秋云又问。
“我的人生本来可以甜蜜长久,只是一个意外才不幸冤屈而死。我心有不甘,只想回去把剩下的一辈子过完。”秦雨看了一眼罗瑟,接着说:“他,他也是这样。”
“没有一个意外不是必然。”秋云淡淡地解释道:“你们越想转世,离人间就会越远。这就像是竞技比赛,你越想赢,思想包袱就越重,也就越会输。相反,当你完全忘记了输赢,心态放松之后,就会超常发挥。你们既然来找我,肯定听说过东隼理论,就是灵子的情感渲染理论。当你对人间念念不忘时,情感染色就会更深,灵子就更加沉重。而灵子只有在轻装上阵、成为空灵之后,才能被婴儿的神经纤维捕获,才有再生的可能。”
“原来是这样。”秦雨若有所思,他看着罗瑟,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罗瑟有些半信半疑,他小心地问:“他们不是说您有种办法能让不管什么灵子都能马上转世吗?”
“办法是有,但一定要自己修炼才行。你们要是真想让我帮忙,何不随我修炼两年,说不定可以去色净心,转世再生。”
“那要是两年之后,还是不能转世呢?”秦雨似乎有些心动,但还是满腹疑虑地问道。
“那就继续跟我修炼,直到进入另一个不同于阳世和阴界的更加美好的世界,阳世那些凡人把它称为天堂。”秋云回答。

在那个鸟鸣穿透芳菲、露珠招惹清香的夏日清晨,当史明惊慌地喊叫秋云,让他注意身后的光点时,秋云一动也没有动。其实早在他与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俗子动武之际,这个灰暗的光点就像秦雨和罗瑟刚来时那样,有些怯懦又有些迟疑地浮在远处了,秋云根本没有把它当作一个威胁。
“他是你父亲,是来找你的。”秋云说。
“我昨天刚见过他,他不像这个样子。”史明有些怀疑,但还是跑了过去:“是你吗?爸爸?”
暗淡的光点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他已经没有力气搭腔了。”秋云说。“你看看他的颜色,是不是比你之前见到的更加灰暗?用俗子们的话来说就是他要死了。我们称为湮灭。唯一能够拯救的办法就是像给人输血一样为他输入能量,但你刚来,之前又丢失了大半能力,把能量分给他后,你的寿命也会大加损减。”
“那我也要救他!我怎么才能把能量输给他?要把他抱住吗?”史明迅速上前,想要把父亲搂住,但发现暗淡的光点已经有些涣散,很难收拢起来了。
“你站到一边,我来吧!”秋云说。除了看见他旋转半圈之外,史明没有发现师父做出任何动作,但父亲的颜色明显明亮了起来,形状也渐渐地规则齐整了。忽然,他倏地一闪,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等史明想看个仔细,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时,发现父亲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把他怎么了?让他爆炸了吗?”史明有些迷糊,又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问道。
“别担心,你父亲有他自己的造化,刚刚转世去了。”秋云淡淡地回答。
“那,那你刚才用的是‘闪蜕’?”史明有些激动,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刚从阳世来到灵界,怎么就知道这个东西?”秋云没有看他,似乎是随口问道。
“我。。。。。。我。。。。。。”
“你是听牛哥和齐哥说的吧?”
“对,嗯,是!”
接下来的沉默让史明感到有些不安,他看了看秦雨和罗瑟,他们俩站在一边,好像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冷场,也显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但更多的仿佛是羡慕和惊喜。
“走,我们回去吧。好好休息,晚上你随我们一起来练功。”秋云淡淡地说。

夏日的夜晚,就像婚礼上的新娘,总是羞涩地姗姗来迟。等到人声消散,蝉鸣渐息,各色的鸟儿归巢入梦,秋云带着弟子们来到不远处的林子里,选了一处隐蔽的洼地,开始修炼。在史明加入之前,秋云一般会花较长的时间给秦雨和罗瑟讲解要领,然后看着他们一招一式地按照这些要领练习,并不时地加以纠正,最后在天欲破晓时再放任他们自行活动。今天也不例外,只是史明一下子难以领会,做出的动作总有偏差,要么难免僵硬,要么幅度过大。修炼本身就是一个痛苦逐渐增高的过程,越到后来越是令人痛不欲生。基本动作是后续关键动作的根本,如果不能到位,以后的修炼会导致痛苦程度超过承受能力,结局不是放弃就是疯癫。秦雨曾经短暂地经历过一次,他说那就像生前吃错了药而且服食过量一样头疼欲裂、浑身难受。
秋云决定暂停修炼,带史明去看看人间的远景。到了山顶之后,他问:“你现在习惯吗?放弃生前的样貌,以另一种形式活着,不是所有灵子都能一下就接受的。”
“确实有些不自在。”史明如实回答:“我听七哥说,你们。。。我们圣子不喜欢人形是因为我们看不起那些俗子,想跟他们显得不同,是这样吗?”
“那倒不是。我们不展开为人形的原因,当然不会这么肤浅,而是有着另外更深刻的考虑,后面我会告诉你。”停顿了一下,秋云以非常好奇的口吻问道:“你刚才说闪蜕是从齐哥那儿听来的,那么牛哥和齐哥还说了些什么?讲给我听听。”
“他们说圣子都是些妖魔鬼怪,喜欢把俗子抓住吃了,还想方设法阻挠他们转世。”
“嗯,这跟我听来的倒相差不多。那你现在明白什么是灵子,什么又是俗子和圣子了吗?”
“呃,是不是灵子就是鬼的雅号,然后鬼又分为两派?”
“鬼确实是阳世对我们的俗称,从物质构成的角度来说,我们都是一种特别的粒子,一种灵魂粒子,简称为灵子。但这只是为了称呼和理解的方,其实我们是半人半神的怪兽,既不是组成物质的粒子,也不是寓居于场内的能量,我们是介于物质和能量之间的杂种。灵子本身很不稳定,但可塑性很高,一般在与生命神经元结合并被意识情感刻蚀和染色之后,才会逐渐稳定下来。正是因为这种不稳定性和可塑性,人类至今还没有发现这种粒子;在阴界,在灵子理论出现之前,我们也不明白自己是一种特别的粒子;即使在东隼理论已经获得极大成功并已被广泛认可的今天,大多数灵子们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鬼,而是一种粒子。未曾被精神洗礼的灵子会像宇宙间的其他粒子一样,最终的结局是衰变湮灭;而与生命结合过的灵子得益于意识化,湮灭周期被大大延缓了,加上可以捕获空白灵子增加能量,或者再生转世与新的生命进行第二次或第三次的结合,从而获得更加久远的生命。灵子的结局或者出路有三种:一是转世到人间,二是转化为更高级的道子,三就是死亡。死亡又分自然死亡和意外死亡。前者一般是衰变导致能量耗尽后的湮灭,后者的例子是被其他灵子恶意消灭以夺取其能量,就是俗子们所说的吃掉。至于俗子和圣子的不同,完全是道不同不想为谋,并不是如人间布衣百姓和高官显贵那样的划分,他们是被财富和权力自然隔开的,而我们更多的是不同目标和志向的主动选择。生前为皇帝死后也会成为俗子;而一生为奴的人来到阴界也可以选择做圣子,修行升华。”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4 09:45:55 +0800 CST  
“ 等等!”史明打断了师父的解释,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既然鬼就是灵子,而人类知道鬼,但你又说人类至今还没有发现灵子粒子,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这是一个好问题,而且你说的对,确实有些矛盾。人类的文明就是在矛盾中发展起来的。只不过人类对鬼或灵子的认知矛盾是理论与实际的脱节造成的,科学的自大导致它把一切违背其认知的现象都贬斥为迷信,结果是产生了对自身的迷信。我觉得人类的这个认知缺陷迟早会给他们的未来带来意想不到的风险和灾难。”
从山丘顶上,可以清晰地看见秦雨和罗瑟在下面不时轻微地抖动着,光泽忽明忽暗。他们俩又在偷懒了,秋云想。
“那么俗子和圣子到底有什么不同呢?”史明想了一会儿,又问。
“俗子和圣子的根本区别是,俗子怀恋人世,想要转世投胎;而圣子觉得人生那一篇已经翻过去了,我们不能走回头路,应当向前看。我很喜欢西方二十世纪初一个叫简思-禁思的英国物理学家说的一句话,他说:‘我们活着,但我们的精神从来都被禁锢在难以逃脱的监牢里,这个监牢就是我们的躯体。我们的精神在里面同外界的接触只有通过仅有的眼耳鼻舌等几个小小的窗口。’我喜欢他这句话,因为事实上只有在抛弃了肉身之后,我们才真正地具有了精神的充分自由和灵魂的无限可能。可是人类毕竟肉胎凡身,即使死了,大多也还是贪着于尘世的那些欢愉,继续追求着权力、财富和情色。唉,弃形骸而逐究竟者,几何?”秋云发出一声长叹,沉默良久,才接着说道:“圣子们一般目标单纯,而俗子界相对来说要复杂一些。除了少数人因为生前有修行或者是看破红尘的智者会直接成为圣子外,大多数人死后都会自然地成为俗子。问题在于,灵子意识只包含人生经历、情感心绪、思维方式和逻辑联系,它并不含有法律,因为法律是刚性的、外在和非自然的。所以你要知道,人间林子里有多少种鸟儿,灵界俗子们就有多鱼龙混杂。在阳世,人们之所以流传着死后下地狱的说法,正是因为那些生前本性不善但受着法律约束的人到了阴间就可以胡作非为,而那些活着时就奸杀虏掠、欺诈压迫的恶棍死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对新到的亡魂无恶不作。没错,阴间确实有个地狱,可惜受刑遭罪的往往是忠良无辜。不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地狱在人间就已经存在了。”
“难怪如此。有一点我还是不太明白,既然俗子圣子都是灵魂粒子,那为什么我看见那些俗子都是人的样子,他们也有屋子家具摆设什么的,我刚来时也是跟死时一个模样,难道这种粒子可以把人形也拓下来?”史明好像更加地糊涂了,秋云看着他懵懂的样子,知道他在认真地思考,试着理解,这些观点对他来说毕竟有些难以置信。
“这涉及到东隼的维度卷曲和展开理论,它说意识化的灵子可以根据情感的需求自动地三维展开,呈现出你想要的样子。通俗地说是幻化,又叫灵子膨胀。只有意识化的灵子才有这个能力,空白灵子——一般我们称为虚灵子或生灵子,是无法展开的。有些俗子幻化的形象就是去世时的样子包括去世时的穿着,因为那是他能记得的最后模样或者最耿耿于怀的时刻。我们圣子不主张幻化成形,因为第一,它会极大地消耗能量;第二,它会让我们执着人世,在修炼时分心,而且三维展开与我们追求的多维折叠完全背道而驰;第三,它已经成为那些邪恶俗子构筑地狱、控制和欺压普通俗子的工具。”
这么说,还真有些道理。史明想,同时回忆起了父亲去世不久,自己因为生病请假在家,躺在床上,当时头疼难忍,就下床去客厅拿水吃药,竟然发现父亲正坐在他生前最喜欢坐的那条躺椅上,穿着去世前的衣服,盯着门口,一动也不动。自己当时被吓了一跳,再走近看时,父亲竟消失不见了。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4 19:11:04 +0800 CST  
“人类的科学信徒对所谓的鬼魂和灵异现象不以为然,把它看作迷信和异端邪说。但我们灵界与人间有着或明或暗的深刻联系,这一事实就已证明了它的存在和合理。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是做梦,人在一生中会做无数的梦,有些当然与日常生活有关,但很多却是毫无来由,与自己的人生或者经历完全无关,而且它们的故事和逻辑也合情合理。做这些梦的人的灵魂粒子就是实灵子,里面蚀刻的前世经历在他们放松的睡眠中随着隐藏维度的展开呈现出来。如果展开幅度过大,会在神经上留下痕迹,早晨醒来,你对这些梦就会有些印象;但绝大多数的展开是有限而平滑的,我们不会留下任何记忆。有些圣子学者对此做过深入研究,得出结论说一世记忆的展开如果在二世留下痕迹,并被重复卷曲到二世的维度里,这种灵子在三世再生后会形成多重人格。这当然只是一家之说。有些转世者不用做梦就能回忆起前世的人生片段,或者辨认出那时的人与物。我们管这叫做不净,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修行,他们的灵子只是凭着自然的磨蚀和卷曲而变得轻灵,因而并不完全洁净,在勉强转世时还会留有余味。我们圣子的修行就是要彻底磨擦掉前世的情感和生活痕迹,这样逻辑的维度才能紧密地卷曲。”
“这么说,圣子会更容易也更迅速地转世?”史明好奇而又急切地问。
“转世并不是我们修行的目的。我们的小目标是跳出人灵间的阴阳轮回,大目标是超越宇宙的涨缩循环。而且无论你转世与否,只要你不修炼精进,不升华为更高级的存在比如道子或者黑子,你的结局都是永恒地死亡,不是像人一样肉体消失,就是像俗子一样能量耗尽,彻底湮灭。况且,人间有什么值得我们去留恋呢?整个人的世界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粪缸。比如你去餐馆吃饭,色香味都是那么地诱人,但谁知道后厨有多么不洁不净,做饭时的调料和原料要么过期发霉、要么肮脏恶心。同样的道理,如果我们揭掉每一个人的面具,剖开他们的内心,展示他们的所思所想,你会发现他们的道貌岸然和甜言蜜语背后完全是虚伪和恶毒。还有那些无耻的政客与愚昧的大众,他们从来都是一丘之貉。无论大小,每当那些官僚在台上,在镜头前,在任何一个场合说着那些政治正确却毫无意义的废话时,我总是把头转向听众,看看有多少废物在聆听。因为那些官僚说废话的程度与听众的愚蠢度成正比,或者更科学地表达为: 掌握话语权却让话语失去意义的程度等于加权平均后受众愚昧度的平方减去清醒者离场数的总和。再看那些行尸走肉般的老人,已经失去了任何活着的乐趣,却宁愿苟延残喘,不是贪生怕死,就是懵懂一生。真正智者的灵魂会在肉体不相匹配之时主动地离体,开始新的旅程,寻找另外的意义。”
“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我的老婆和孩子。我觉得愧对于他们。”史明嗫喏着,生怕被秋云痛骂一顿的样子。
“这我能理解。但你知道什么样的灵子可以转世,要具备什么条件才可以再生吗?只有把情感和记忆磨灭殆尽的灵子才能轻灵到与神经纤维结合,情感染色越重,越难被婴儿脑内正在发育的神经捕获。最容易转世的是儿童和未成年的灵子,它们尚且纯洁,既没有情感的染色也没有思维的刻蚀。你想,既然只有把人间所有的记忆和情感都磨灭之后才能转世,那再生人间又有什么意义呢?在转世为猪和转世为人之间,你更愿再生为什么?当然是人。在转世为人和转世为神之间,你更愿再生为什么?当然是神。我并不是说我们圣子所追求成为的道子或者黑子都是神,它们也都是某种特殊的存在。但再生之后成为它们至少是一个往前而不是向后的方向,是一个让我们超越轮回循环的正确方向。母鸡刨地找虫子,那是活命;吃饱了,憋不住,跑去下蛋,那是使命。如果我们一直坚持修炼,总有一天会破茧成蝶,醒悟自己的天职。物质世界的展开是由隐到显,而我们灵子的升级是物质世界的一种反向映射,是由显到隐。当你成为道子乃至黑子之后,你就会明白,你的存在既有也无,既非也是,不存一处却遍布所有。”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5 18:59:03 +0800 CST  
正在这时,罗瑟慢慢地飘了过来。他好像对师父的这些说教早已耳熟能详,所以并不在意。他只是上来禀告师父,他们已经练了很久,现在想去附近转转,休息一下。秋云看着他,说你们自己决定,无需事事请示。如果你们想早些修成正果,早些投胎转世,就勤奋一些;如果没有目标,就尽管宽以待己。罗瑟期期艾艾地又磨蹭了一会儿,还是练功去了。这个插曲没有打断史明的思绪,他又问:“前面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是俗子,但现在又有些糊涂了。俗子的目标是转世再生为人,圣子的目标是升华到另一个世界成为道子。但俗子不能轻易投胎转世,特别是那些在前生为非作歹、心怀不善的邪恶灵子。既然俗子转世并不能心想事成,我们圣子为什么还要阻挠他们呢?还有,既然我们不赞同不允许转世,为什么昨天你还要送我父亲去投胎呢?”
“我们圣子的使命固然是升往道界,但我们也明白,不是所有的善灵都能修炼入道,对于有些生性善良或于世有益的俗子,如果他们确实不想或不能修炼,又难以凭借自身脱离俗界,我们一般都乐意帮忙。说圣子阻扰俗子转世,那都是恶灵吓唬俗子们的无耻谎言。真正阻挠俗子转世的正是这些恶徒本身,他们或者构筑地狱,或者沉湎于充当地狱的打手或恶鬼,盘剥其他的俗子。地狱并不是只有一个,鱼龙混杂的俗子混混们形成了各种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地狱。地狱的惩罚,一是让受者恐惧,更主要的是因为极度的恐惧会加深情感颜色,延迟他们的转世时间。你的那个所谓大哥真名叫刘劫,又有个诨名叫‘双劫棍’,既劫财又劫色。 他生前其实是个放高利贷的黑社会老大,手上有好几天人命,被他糟蹋过的女孩子不计其数。你之前提到的那个所谓‘闪蜕’,双截棍一直费尽心机,想要占为己有,你可能不知道,他并不是要用它来帮助弟兄们转世,或者帮助自己再生,他在阴界活得比在阳世还要快活,他才不想回到人间去被人告发,去四处打点,最终还是被抓被判。双截棍想拥有闪蜕,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像你们这样的软弱俗子,甚至吃掉你们来提升能量,因为这样更容易、更方便、也很有趣。他们才不愿意去色,去掉七情六欲,去掉生前的脾性呢。其实,大多数能够转世或者已经转世的正是我们圣子界的一些意志不坚定、不能坚持到底的开小差圣子。而那些染色或刻蚀过重的灵子大多只能在灵界存活,他们因为被困于灵界而绝望,便破罐子破摔。还有些俗子既不能转世,也不能升入道界,便想方设法寄宿寄托于人间或灵界的一些异物之上。在人间可以是树,可以是雕塑,可以是生前用过的物件,等等。就像人间的市井布衣发展出一套他们自己的语言和规矩,灵界的俗子在过去的上千年里也形成了不同于我们的规则和行话。。。。。。”
“这么说,难怪他们有时候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像是黑社会的切口似的,比如他们说我死了是什么亲戚勾引来的。”
“史明,我要是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会恨你父亲吗?”秋云像是无意之中说漏了嘴,刚开口,又停住了。史明吃惊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其实,你不幸遇害看起来是因为一个锱铢必较、脾气暴躁的家伙用刀捅了你,其实,真正的元凶是你的父亲。他利用自己仅剩的一点念力影响你的情绪,促使你那天在开车时浮躁冲动,举止过分而不计后果。你要是好好想想,是不是还记得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是他的第一次尝试,只不过没有成功,你只是被人痛打了一顿。”
“不会的,我父亲对我确实一直非常严厉,但他绝对不会害我。”史明显得很是吃惊,但还是坚决予以否认。
“他不是要害你,只是想让你跟他在一起,陪伴他,并给他续命罢了。有很多俗子在灵界要么受尽欺压,要么寂寞难耐,或者即将走到灵子生命的终点,他们非常害怕,担心再也没有机会重生。只有把生界的亲人招来,才能借用他们的能量让自己继续活下去。我见过很多这样的故事,这些俗子生前一般都是怯懦、胆小、自私之人。”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6 07:13:20 +0800 CST  
原来如此,要真的是这样,那我也不好责怪他。史明想,同时他记起了以前邻居家儿子车祸去世,一年后父亲也同样地车祸死亡,还有自己的远房叔叔家三四年内接连有五位长辈和平辈或生病或意外地相继离世,说不定也是离世的灵魂在阴间的召唤。但现在,相比于知道了自己的死亡真相,更让他吃惊的,是醒悟那些恶灵如何利用转世来奴役驱使众多的俗子。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升往道界是不是就是世人所称的得道升仙?还有那个闪蜕,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昨天送我父亲去投胎,我当时问你用的是不是闪蜕,你把话岔开了,并没有回答我。”
“严格地说,你父亲还没有投胎。他只是成为了众多可以投胎的候选灵子之一。只有与婴儿的神经牢固地结合之后,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再生。你父亲能否成功,要看他自己的机缘造化了。得道升仙是个俗世用语,有它自身的世俗含义,要想修行有为,必须完全抛弃生前的观念和思维。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圣子不以生前形象存在的部分原因。至于所谓的闪蜕,那是俗子们的称谓,我们有个术语叫‘叁向灵子相干酶’,它是灵子内膜卷曲后用来保持其活性的活化酶的一种,最初的功能是促进圣子升往道界的前向转化,后来又发现把它稍加改造,也可以促进前往人间的反向转世。它是东隼在发展灵子演化理论时发现的,后来由赤松进一步探索并命名为这个术语。说起东隼,对我来说,他不是师父,却胜似恩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可以前往道界,再次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唉,他在灵界和道界的成就无人能比,但有谁知道,他在人间遭受的苦难?在那里,他从未得到过任何尊重,也没有享受过任何乐趣。”史明看向秋云,发现他正凝视着深邃的夜空,一副甜蜜向往的表情,仿佛东隼就漂浮在那里,向他微笑。

与赤松平静如水的生活相比,东隼生前的经历可谓是跌宕起伏。赤松固守于象牙塔内,坚定不移地向着自己认定的量子动力学理论奋进。而东隼大学四年学的是生物,毕业后无所着落,只好又打道回府继续深造,方向换成了神经网络。拿到研究生学位后,他进入一家药厂做精神病药物研发;但好景不长,两年之后,因为企业效益不佳,他还没有来得及向厂里暗恋的姑娘表白,便被扫地出门。
那是又一场新技术革命爆发的前夜,市场高度饱和,守成者效益低下,创新者难破瓶颈。好在当时的考试制度为聪明如东隼的人随时准备着一个躲避风暴的港湾。他重拾书本,进入一个国家级研究院读取博士学位。导师给他的课题方向是神经网络与人工智能,东隼做得也算顺风顺水。三年里唯一的插曲是母亲的过世。那一天,他毫无来由地忐忑不安,心绪莫名地难以安宁。实验用的电极报废了一个又一个,仍然一无所获。晚上回到宿舍,他在灯光下捧着外语文献昏昏欲睡。恍惚之中,他看见母亲站在了门前,向自己挥手。他连忙站起来,问她来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但母亲不接话,只是轻轻地招手。东隼过去拉她,却发现她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东隼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伏在文献上,口水把上面几页的文字已经打湿腐蚀得有些难以辩读。他感到忐忑不安,便去洗手间用冷水冲脸。刚把龙头拧开,外面书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弟弟告诉他,母亲刚刚意外去世了。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6 19:19:00 +0800 CST  
从家乡奔丧回来之后,研究所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出东隼明显的变化。他郁郁寡欢,不苟言笑,失去了往日活泼随和的“用户体验界面”—— 这是他们那些理工科呆子们对人类外貌和表情的戏语。大家都认为,这只是他丧亲之痛一时难以平复而已;但没有人明白,那个梦境,母亲去世时从千里之外的家乡过来告别的那个梦境,让研究大脑的东隼倍感困惑。他学过量子纠缠,明白两个纠缠的量子即使分别位于宇宙的两端,依然可以心有灵犀地唱和起舞。难道我们大脑里的神经网络也具有量子特征?他觉得,这个骤起突灭的梦境或许是母亲离别时给自己的启示,让他重新思考既有的神经元理论和模型。整整一周,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琢磨着要不要跟导师谈谈自己的想法。但这一念头很快就被一个急迫任务打断了。
在东隼为了戴上博士帽而悬梁刺股、凿壁偷光之前,人工智能已逐渐应用到行行业业,但大多是分散定向的弱智能;强智能或者通用人工智能依然没有较大的突破。所谓机器人的深度学习或复习也只是利用大数据对既有逻辑的深化和演练,在面对人类日常遇到的长尾任务时,那些人工智能机器表现得还不如一只猴子。而就在最近,国外有媒体报道称,美国的古狗公司已经开发出一种革命性的神经元芯片,并成功地把两块芯片嵌入一位志愿者的大脑。对这位志愿者其后的认知推理和解决任务能力的比较测试表明,他已经成了第一位半人半神的新型生物。
这一消息如石破天惊。神经元芯片早已算不上什么新闻,与人脑的衔接更是国内拿手的把戏,但把人变成半人半神的技术还从未出现过。这么强大的性能虽然有些耸人听闻,但在科学家们看来,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也正是通用人工智能的目标。这一技术更是关系到在这一场革命之后谁将被垄断谁将被奴役的命运。在后现代意义上,奴役更加致命因为它全面而又隐蔽。正如本世纪公认的思想大师吴炎所说,在走出了赤手相搏的丛林和互扔智慧之蛋的沼泽之后,人类终于进化到了以智力分身来控制他人但最终自身也被控制的时代。
无论是从公司角度还是从国家层面,无疑,局势从未如此险峻。起初,国内的相关学者和人称三大金刚的三大智能机器人公司对这一报道感到无比震惊。他们一直以为自己的研究成果处于绝对领先地位,欧洲和日本的伙伴落后至少五至七年,而美国的几家公司更是在欧日之后奋力追赶。古狗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一步登天了呢?况且,把最新算法的神经元芯片与左右大脑的某个特定神经元位点连接是国内三大金刚的特有想法和最高机密。国外一直在谋求研发独立与人的智能机器人,因为自然神经元与人工神经元的兼容震荡问题由于人脑内的浮点偶发而一直难以解决。普遍的共识是,人工神经元芯片与人脑的融合只是最终目标的一个过渡,就像在如今遍布大街的纯电汽车之前,日本人在上个世纪鼓捣出的电气混合车,虽然产品获得了很大成功,其他厂家也纷纷效仿,但不久即成为过眼云烟。国内还有一些学者认为,古狗公司这么做或许是故意误导对手,就像十三年前量子计算之争中它曾使用过的策略。当时,它也声称成功地实现了量子霸权,但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些机器并不能进行严格的量子计算,而只是一种增强算法的量子模拟。位于中国圭村的田相门才大学并没有被竞争者所影响而急于求成,他们扎实地一步步用实验来提升量子比特的等级,逐渐实现了高性能高量子比特多自由度的量子纠缠,与同步发展的高效能算法结合,终于研制成功第一台完备的量子计算机。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国外的报道无非是村民们醒悟之前牧童在山上说狼来了的叫喊。
在古狗的名声传遍全球并在不久被中国的通俗媒体贬称为股沟的时候,国家内线的可靠情报传了过来。古狗研发的芯片与国内三大公司合作研发并正在测试的最新一代神经元芯片几近雷同,与之相连的特有神经元点位也与他们探讨了九个多月并准备试验的位点完全同一,正是左右半脑的那两个隐蔽的神经末梢。但奇怪的是,那个半人半神生物的大脑除了被镶嵌入两块神经元芯片之外,还有第三块海马芯片与体外的一个微型量子计算机连接。几位研判情报的专家对此都有些大惑不解。但他们还是把解读报告和比较分析结果上报给了政府。在报告中,专家们特意解释了把人工神经元与自然神经元连接测试的意义,那就是验证和解决通用人工智能的灵活性和特异性问题。目前普遍使用的人工智能已经可以胜任和解决高度复杂的任务和计算,但依然缺乏人脑的高度灵活。国内独有的最新一代人工神经元智能可以通过深度学习、持久学习和复习反思模仿人脑,获得一定程度的灵活性,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更令人忧心。如同每一个个人因为家庭背景、成长环境和学习能力的不同而发展出不同的个性和看法,三大金刚研发出的最新通用智能也因为各自不同的深度学习和反思复习而呈现出各自独有的理解和解决问题的方法。一般而言,我们每一个人既在外貌上明显不同,更在内心里相差万里乃至互相敌对。对于通用人工智能,外表虽然可以做到相似或者同一,但其内心也同样会迥然相异。这种差异性为商用前景蒙上了阴影,甚至给安全带来了挑战。人脑连接测试可以为解决灵活性和特异性的共生问题提供一些实验证据和思路。这些问题是三大金刚在研发出最新通用人工智能并对它们进行测试之后才出现的,并一直被作为最高机密只在仅有的几位顶级专家之间分享讨论,古狗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就开发出同样的芯片并认识到这些问题而进行同样试验的呢?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7 18:18:11 +0800 CST  
东隼就是在这个时候同他的导师和团队一起被上级征召的。政府高新办公室的意思是,既然机密已经泄漏或者竞争者已然赶上,那么唯一的对策就是集体攻关、再上台阶,把对手甩开。他们被给予的任务是,第一,配合计算所优化算法并在神经元网络层面加以验证;第二,要对三大公司的联合试验结果进行理论解读并预研可能的走向。其实,在此之前,东隼跟着导师一起早已参与了三大金刚的研发,但对他们所谓的“最高机密”一无所知; 随着研发的深入,他渐渐地产生了一些独特的看法,虽然不成体系,却也能自圆其说。现在说不定是探讨和验证这些看法的一个大好时机。东隼不知道的是,政府的计划既是一个明面的应对策略,也是一出暗藏的引蛇计谋。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在一年之后成为这个计谋的牺牲品;也是在那时,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才意识到什么叫作咎由自取。
当时,东隼正为一个叫夏冰的学妹神魂颠倒。夏冰在计算所从事智能系统里某个子系统的算法研究,认识她本来纯属巧合,但在东隼心里那是天意注定的缘分。那一天,他正陪同导师在计算所另一个子系统的算法组讨论问题。东隼来过几次,对组里的人都很熟悉,尤其对一个娇小的女生春心暗许。就在他最后一次下定决心,走过去,要鼓起勇气跟她打招呼时,“啪”的一声,好像有个东西掉到了地上,他低头一看,一支口红滚到了自己的脚边。同时,一个丰满却不失苗条的女子婀娜着走了过来,嗲嗲地对他说:“不好意思啊”。东隼见她弯腰,也连忙俯身去拣,却同她撞在了一起。两个人都捂着头笑了。
“你叫东隼吧?我是夏冰,计算二所的。”她说着,伸出了手。
东隼惊讶于这么漂亮的女孩竟然认识自己,更被她柔软似棉的手指一下子融化了内心。
自此之后,东隼便陷入了癫狂模式;而对方却若即若离,有时如夏天的骄阳,有时似冬日的冰雪,毫无理由和规律可循。这让东隼也随之一会儿狂喜,一会儿痛苦。虽然从未得到夏冰的一个首肯或者承诺,甚至在第一次握手之后,就再也未曾触碰过她的肌肤;虽然每次只有在她想见面的时候才能相见,而且碰头之后的聊天还是围绕着工作,但从未有过恋爱经验的东隼已经准备好了把心窝掏出来,呈给它所属的人。

“上次临走时,你提到你们正在帮三所计算他们那个子系统的什么常数。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常数有什么用?难道他们算法里的变量不能保持输出稳定吗?”这是第二次约会,他们肩并肩走在涧溪公园的黄昏小道上,夏冰折了一根柳枝,递给东隼:“送给你。但你要如实回答问题作为回报。”
“谢谢。你知道当今物理学的两大热点,一是未知的暗物质,二是已知的常数。像万有引力常数和普朗克常数,它们普适、霸道、令人迷惑。解开了它们的秘密,就揭掉了宇宙的大半面纱。虽然至今毫无进展,但这不妨碍我们发现它们,利用它们。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我们采用的是同样的策略。简单地说,深度神经网络的经验差异和认知特异性并不可拍,也不是坏事,但需要借鉴人类认知和思维的正常模式或标准范式,这就是思维常数,有了它,可以部分保证机器人避免走向极端 。物理学常数可以建立物理公式和现象的关联;思维常数能够融合不同子系统和神经网络,有助于跨过人机融合的过渡,直接实现通用智能的应用。找到我们大脑思维的常数,是制造稳定可靠的智能机器人的关键”。
“你看,我就是有些好奇,你却非要像在做一场报告一样。书呆子呀你?不过,我喜欢!”
东隼憨憨地乐了,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夏冰一边走一边靠他更近了,肩膀偶尔碰在一起,都会让东隼的心提到嗓子眼上,手心沁出了汗珠,步态也失去了节奏。
“看你说的那么带劲,一会儿回去,你也教教我呗?好不好?你只要演示一遍三所的常数是怎么计算的,就行了。说不定我们所正在完善的那个子系统之所以一直不理想,就是缺少常数这根定海神针呢!”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8 09:12:57 +0800 CST  
“东隼,你有才华,诚实,善良。这些我都喜欢。只不过呢。。。。。。嗯。。。。。。我也说不好。我还需要时间考虑考虑。”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依旧肩并肩地走在幽静的黄昏小道上,只是换了个公园。“你有一个不可饶恕的致命缺点。你好吹牛,没有影子的事,你说的就跟真的似的。”
“没有啊!对着今天晚上又圆又亮的月亮发誓,我从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什么时候跟你吹牛了?”
“哼,还不承认。那好吧,我给你举个例子。你说你有一个很好的想法可以把量子特性和神经网络结合起来,实现人工智能对人类智能的完全模拟和超越。这不是吹大牛还是什么?”
“嗨,都怪我上次一时脑袋发热,说漏了嘴。你说是吹牛就是吹牛吧。这本来就是我的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我给你说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吧。”
那时候,我爸爸还没有过世。每年除夕,我们都要守夜。南方冬天一般没有暖气,家里非常寒冷。再说,即使有暖气,我们那时候也用不起。爸爸就从山上挖了一些又粗又硬的松树根回来,架在堂屋的一个角落里,点着了,烧着取暖。我们围在边上,一边吃着妈妈炕的黄豆作为糖果零食,一边拍打着溅落在腿上的火星。有时候睡着了,裤子就会被烤焦,稍微一碰,就形成一个破洞。那时候一条裤子会从姐姐传给哥哥再传给弟弟,破了要缝补好,到了弟弟,就满是补丁了。为了不让我们打瞌睡,爸爸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说一些故事或者他的一些见闻。我还记得他在最后一个大年三十晚上所说的故事。那是我们村西头芋头家的事。他们家姓吴。一天傍晚,芋头他妈从地里收工回来,想着担子上的桶里还有些粪水,就去给屋后的菜园施肥。就要浇完时,她听到婴儿的哭泣声,再仔细听,像是说“枝叶盖盖,枝叶盖盖”。芋头他妈就丢下粪瓢,循着声音找到韭菜地那里。你猜怎么了?她看到有一个陶瓷罐子在菜地的边上露出了一半,里面都是黄灿灿的金子,一闪一闪的,就像是无数张小嘴在一开一合地说话:“枝叶盖盖,枝叶盖盖”。那时已是深秋,早晨和傍晚还比较寒冷。芋头妈妈就从隔壁地里还没有捆扎的向日葵杆子上拽了几个较大的半黄叶子,把黄金罐子盖了个严实,赶紧收了工,回家做饭去了。
我问爸爸,芋头他妈为什么不拿几块金子回去。爸爸说,老一辈有种说法,金子可以遁土,有时候遇到坎啊梗啊什么的过不去,就会露出来。这时候就要有人给它盖上叶子或土什么的,它就能接着走了。你要是把她拿走了,就会灾祸临头。它要是说“回家抱抱,回家抱抱”,你就可以拿;它说“枝叶盖盖”,只能让它走。
晚上睡觉时,芋头他妈跟她的老头子抱怨,说他们没有财运,今天看见了那么多金子,居然都在嚷“枝叶盖盖”,没有一个要“回家抱抱”。她的老头子叫吴怀天,我们小孩子那时候吵架时,总是喜欢羞辱芋头,说他爸是“坏透了天”。当天夜里,芋头他爸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他偷偷起床,扛了把锄头,径直去了菜园。在韭菜地那儿,罐子还在,但已经遁走了大半,只剩一个小角了。他用锄头小心地把它刨了出来,手忙脚乱地连带着向日葵叶子一起抱回了家。在厨房昏暗的煤油灯下,芋头他爸迫不及待地扒掉叶子,往里面一看,我的妈呀,哪有什么亮闪闪的金子,只有一颗深眼豁牙的骷髅,正阴森森地盯着他。芋头他爸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爬上了老马子的床。老马子是我们家乡的土话,就是老婆的意思。自此之后,他就变得神神叨叨,成了人见人嫌的孤老兜子。
我怀疑这个故事是爸爸杜撰的,因为那一年夏天我们两家刚刚因为鹅吃菜苗的事情大吵了一架。村里无论谁家有什么屁大的小事,都逃不过别人的眼睛和口舌,但我从未听其他人说过这个金子变成骷髅的故事。不过一年之后,芋头他爸被鬼上身倒是我亲眼所见。那是刚开始对人生有一点自己看法的我所受到的第二个震撼,第一个当然是父亲的去世。
爸爸是在给我们说完那个故事后的来年开春去世的。我们家一下子跌到底层,因为几个孩子都很小,连半个劳力都算不上,不能跟别人换工,每逢插秧割稻时,其他人家就不愿意帮忙。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我们自己勉强扛着。放学后,我一般去放鹅,捞猪草,做饭。一天晚上,我正在淘米生火,就听见村子里忽然人声鼎沸。我从厨房的窗户探出头去,看见大人小孩都在往芋头家的方向奔跑,就连我们家的一群鹅也嘎嘎嘎地大叫着,从池塘里爬上来,扑棱着翅膀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我赶紧用几根粗一点的木棍把锅灶里的火头压住,顾不得满头满脸的灶灰和手上的木刺,也跑了出去。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8 17:27:43 +0800 CST  
我仗着身材瘦小,钻到人群的前面。芋头他爸躺在他们家台阶前的地上,紧闭着眼睛,正像个女人一样伤心地嚎啕大哭,还不时咕哝着什么。但我们谁也听不明白。芋头他妈用她老头子的衣襟帮他擦掉嘴角的口水,跟我们说他刚从地里干活回来,说有些累,就坐在门前台阶上歇一歇。你说这大热天的,他却说有些冷,过了一会儿,就哧溜到地上去了。大家七嘴八舌,有人说这不像是中暑,也不可能是高血压或心脏病,倒像是鬼上身。邻居老张拿来两件衣服,盖在芋头他爸的身上,跟芋头他妈说,你让大儿子赶紧去喊医生,你自己掐他的人中,不行再用针扎他的手指。芋头他妈刚要动手,地上的人就叫了起来。这时我们都听得清楚,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这老不死的,还敢扎我掐我。要不是你死皮赖脸地拎着两包红糖去求亲,我哪会嫁到你们家来?嫁过来后,要不是你天天气我,搅和我们,不让我跟你儿子好好过日子,我怎么会去寻死?害得我现在住没住的,吃没吃的。一个小黑屋子,不挡风不遮雨的,没衣服穿,也没钱花。回来看看,你不给我弄些吃的喝的,还要扎我掐我。你的心都让狗给吃了!你们一家子都是蛇蝎变的。老娘今个就不走了,不磨死你我就是孙子。。。。。。”
我们一下子都明白过来,芋头他爸被他们家死去的媳妇上身了。芋头家有四个儿子,这是老大的媳妇。自从过门之后,她跟婆婆就成了死对头,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去年初,不知道为了什么琐事,两个人又大吵了一架。大媳妇气不过,半夜里喝了农药走了。第二天,媳妇老家气势汹汹地来了二三十号人,把芋头家和已经分开过的老大家砸了个稀巴烂。还逼着芋头他妈和大儿子在棺材前跪了一整天,把头都磕出了血。当然,芋头家也没有把这个媳妇好好地下葬,只是草草地在后山埋掉了事。逢年过节,更不会有人去磕头烧纸。
我们都能听出来,这大媳妇吵架的声音、语气和语调一点也没有改变。一生气,就有些咬牙切齿:“你这老不死的,你就天天捣喉咙等着吧,等到你们一家断子绝孙,没人给你养老送终,再不得好死。。。。。。”
大人们劝芋头他妈赶紧烧纸磕头,答应给她做些好吃的,要不然不知道她还会骂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老头子躺在地上时间长了也怕受不了。芋头他妈早就慌了神,没有了以前吵架时的那种气势,现在听了乡邻们七嘴八舌的劝说,便扑通跪到地上,砰砰砰只顾着不停地磕头。有几个邻居就让她大儿子去买黄纸,又让二儿子去把过年省下的吊在房梁上的腊肉割下一块来,跟腌菜一起炒了,做给嫂子吃。
我那时已经有十岁出头,之前也听过几次撞邪的故事,这次是亲眼所见,站在那儿只感到毛骨悚然,双腿不由地颤抖,觉得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但夜里躺在床上,我又想,爸爸死了有好几个月了,怎么既不托梦也不来上身呢?他要是显灵了,会不会也是骂我们不好好做事呢?
在农村,每一个人都是经验唯心主义者,没有人未曾遇到过稀奇古怪的事。就像我六七岁时看到过的鬼火。我们晚上在门口纳凉,忽然看见对面的山坡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火球,像打水漂一样闪耀着往前蹦了三下,转眼就消失了。妈妈说看起来像是牛火。果然,几天之后,隔壁村子里的一条水牛在那吃草时,掉下了山崖,摔在河床上,死了。
农村出身的孩子从事科研是件痛苦的事。一边堂而皇之地享受着科学的傲慢,一边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迷信的卑微。就像已经明媒正娶了太太,却又偷偷地养着一个小妾。我的痛苦还在于,一直想把小妾扶为正室,试图把人们所认为的迷信科学化。上周一,我在和我们所的严博士讨论不同神经元模块的融合问题时,我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会不会存在一种至今尚未被我们探知的基本粒子,这些粒子附着在神经网络里或大脑的某个部位,成为人类神经和思维成长的一部分,并发展成为一种全新的拥有了个体情感、思维和记忆的粒子,我把它称为灵子。它就像一个摄录机或硬盘,记载着每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和爱恨情仇。主人去世后,他的灵子如果又与新生婴儿的神经网络结合,便是转世;如果试图强行接入睡眠中的人的神经,会引起鬼压床;如果成功地强行连接上清醒之人的神经,便会是鬼上身,会借用活人的身体来表达自己的信息。因为灵子是一种基本粒子,具有量子特性,我们便可以利用它们的量子隧穿和纠缠特性把所有的神经系统有机地融合为一体,并把量子计算和神经元网络结合起来。
“嗯,这么说,你还真不是吹牛。说不定,还是一个诺贝尔级的发现呢。不过,我倒是更喜欢你说的那些金子的故事。”
东隼尴尬地笑了,他能感觉到夏冰的一丝嘲讽。他们就这样肩并肩地走在昏暗的小道上,浑然不知,这一革命性的概念在近二百年之后终于被实验证实所产生的革命性意义,而且围绕着灵子的生成机理形成了几大学派:外来说认为灵子来自于虚粒子对的随机生成,由于某种尚未明白的原理,它们与生长期的脑神经粘连,形成一种新的特有粒子就是灵子。内生派则主张灵子是脑神经发育时自然衍生出的粒子,人的大脑内可以有一个或多个,既有自己新生的,也有亡人转世的。而神秘派觉得,就像普通基本粒子是质量无限小的黑洞一样,灵子乃是质量无限小的某种尚未被人认知的暗物质。
楼主 蒋中子  发布于 2020-07-09 10:01:13 +0800 CST  

楼主:蒋中子

字数:78522

发表时间:2020-06-28 18:44:0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22 18:13:2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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