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舞台》之二《亮相》

小说《人间舞台》之二《亮相》
封面: 东西南北中 风声和雨声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尽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后现鬼样
不吃夜草马不肥 不卖良心财不旺
封底: 当代文字版本《清明上河图》
四面八方来往 五行八作不同
人情世故耀眼 花花世界盛行
记录城市变迁 刻画多彩人生
揭示道德沦丧 针砭时弊世风

第二部:《亮相》
作者:弘魁

第一章:今年过年玩儿蛋去
“台湾的老头子要回来啦”,这消息好像一颗正在冒烟的炸弹,让张大妈坐立不安。今天早晨,张大妈和耿大妈从早市遛弯儿回来,牛街派出所的小刘找上门来,交给张大妈一封信,说是从台湾来的。张大妈心里一咯噔,因为自己不识字,也不想让儿女们知道,张大妈就让小刘给她念了一遍,信上说老头子现在还活着,很结实,问张大妈怎么样,他想回来看看。小刘走了以后,耿大妈问张大妈这是怎么回事,张大妈这才说了实情。原来张大妈和张大爷的结合是二婚,前边那个男人在解放前失踪了,兵荒马乱的没有一点儿收入,张大妈的日子没法儿过,只好带着两岁的闺女嫁给了张大爷,来信的人就是张大妈的前夫。
“原来大妞不是张家的骨血。”耿大妈这才明白了。
老姐儿俩坐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听见有人敲门,张大妈赶紧把信藏在床垫下边。二妞扭搭扭搭地走进来,耿大妈咧了咧嘴,只当是笑。她知道,张家五个闺女数老二霸道,因为当了个外科医生,谁都瞧不起。拆迁之前在大杂院的时候,每次来看张大妈,她都不和院子里的人说话,耿大妈很讨厌她。但是,多管闲事多吃屁,少管闲事少拉稀,耿大妈当着二妞的面儿,什么话也懒得说。

这次拆迁,张家得了三套房子,一套两居室,两套一居室。大儿子张建勋是两居室,张大妈住一套一居室,还余下一套一居室。建勋住两居室,谁也没说的,这是人家凭户口和原来平房面积分的。余下的这套一居室,给五妞留着结婚用。
对于张大妈眼下住的这套一居室,姐妹几个都在动心思。张大妈今年七十六了,要是活到八十还有四年,房子到底给谁,大伙儿能不着急吗?大妞的俩儿子,王凯已经二十七岁了,虽然对象还没有定,但是只要有了房,对象的事情好说,现在年轻人谈恋爱,房子是头一条。老二王旋图方便自在,自己在外边租了一间平房,因为户口在姥姥这里,分房有他的份,所以他想要这套一居室。只是上边还有四妞这个姨,暂时轮不着他说话,除非四妞不要。
现在四妞已经结了婚,婆家有房子,虽然赶不上这套房子格局好,但是人家位置好,在西单附近,而且她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张大妈腿脚不太灵便,她还指望婆婆伺候月子呢,所以这套房子,四妞并不打算要。但是,她不想马上把这话说出来,即便是送人情,四妞也想送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让他白占便宜住了房,还理直气壮不承情。
三妞对这事情根本不走脑子,只有二妞心里有些着急。按说,二妞没有理由要这套房子,他们两口子加上俩闺女,没有一个户口在张大妈这里。但是,她现在住的房子是兄弟姐妹中最窄气的,只有一间十四米的平房。俩大闺女,一个上初中,一个上高中,只好隔个小屋睡上下铺。要是张大爷活着就好了,这套房子肯定别人得不着,二妞知道父亲最宠爱自己,到底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今天来母亲这里,她是想探探母亲的口气,看姐姐大妞是什么心气儿,她知道四妞不打算要这套房子了。二妞知道母亲偏心姐姐大妞,大妞生了俩小子,都是母亲给弄大的,别看是外孙子,比亲孙子还亲呢。
一进门,看见耿大妈在这里,二妞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她不喜欢这个老太太,嫌她多嘴多舌。三个人都不说话,屋里的气氛挺尴尬,耿大妈寻思可能人家娘儿俩有话说,就抬起屁股走了,她跟张大妈住对门儿。屋里没外人了,二妞这才问张大妈:“妈,上回我给您买的月饼吃完了吗?”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0:00 +0800 CST  
“呦,我哪知道您现在不爱吃呀?上回我看见王旋给您买的点心,您一口气吃了两块,我还以为您爱吃呢,这可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本来,二妞这月饼不是花钱买的。当外科大夫的二妞,这些年可真是肥透了。一个手术收红包,少则千儿八百,多则几千甚至上万。赶上逢年过节,应时的礼品数不胜数。那月饼本是没人吃,过了中秋节又送不出去,一家四口当早点吃腻了,才拿来给母亲的。所以听母亲说这话,二妞并不生真气。
张大妈想:多新鲜呢!过了八月节的月饼就是处理品,你拿处理品来糊弄我,还当我不知道多少钱。早市上卖的处理月饼,才五毛钱一块,还不如芝麻火烧,芝麻火烧还六毛钱一个呢。王旋给我买的点心,那是刚出炉的,当然好吃。不过张大妈不想说这个,就问了二妞一句:“你今儿怎么没上班?”
“一个大手术,倒休一天。”
张大妈心里还在琢磨台湾老头子回来的事,大妞没来二妞倒来了,跟她说不说这事情呢?张大妈心里有点儿犯嘀咕。这个二丫头张大妈有点儿惹不起,因为大妞是张大妈带来的,二妞才是张大爷的长女,从小张大爷对她宠爱有加。按说,一般的家庭都是老二穿老大剩下的衣裳,可是二妞从小没穿过旧衣裳,大妞穿什么她就穿什么,从小到大,从里到外,姐儿俩都是一样的。所以养的二妞从小就有些霸道,什么事她都要和大妞比。想到这里,张大妈决定还是先跟大妞或者大儿子张建勋商量一下再说,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您有什么脏衣裳脏东西,找出来我给您洗洗。”既然来了,二妞还是尽量做出一个孝顺女儿的姿态,月饼没送好,闲着没事干点儿活儿,又用不着花钱,而且有洗衣机也不累。
“没洗的。”张大妈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还用我给你找,你不会自己看?从小眼里就没活儿!这要是三妞,早就看见我的床单子脏了,摆在眼前都看不见,还让我给你找!张大妈的脸色不太好看。
但是,二妞从来不看人的脸色,她拿起茶叶桶摇了摇,屁轻,打开盖子一看,惊讶地叫了一声说:“呦!上回我给您拿来的碧螺春都没啦!您怎么喝这么快呀?整半斤哪。”她转过头来看着张大妈问:“是不是都叫王旋这个王八犊子给您喝啦?”上月二妞给张大妈拿来半斤隔年的陈茶,也是病员送的,放的时间太长了,没舍得扔,就拿到母亲这儿来了。
这下张大妈可不高兴了,说话嗓门儿也高了:“你管我怎么喝呢?什么话呀?一个当姨妈的,哪有这么说外甥的?人家怎么啦?啃了你的心啦?”张大妈知道,因为没给二妞看过孩子,她心里记恨自己,可是孩子碍你什么事了?幸亏老头子死了,老头子要是活着,这个二丫头可会欺负人呢。
这是何苦来呢?本来是上老太太这里买好来了,反倒招老太太生气,这不是冒傻气?于是二妞马上又笑了,说:“咳,我才不管呢。我给您拿来就是您的,您爱给谁喝就给谁喝,给猫喝给狗喝我都不管。”原本是想缓和空气说句玩笑话,没想到她又说坏了。
张大妈拿眼盯着二妞,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说:“我这儿来谁你管不着!猪喝狗喝我愿意,你不会别往这儿拿!”
“得得得,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二妞不想绕弯子了,她直截了当地说:“妈,我想让惠惠或者荧荧上您这来一个,我那儿实在是睡不下。建民他又老那什么……闺女们都这么大了,多不方便呀。”见母亲没吭声,她又找补了一句:“王旋不是有房子了吗?”
“他那是租人家的。”话说到这儿,张大妈才明白二妞今天干什么来了。心说:我还没死呢,你就急红眼了。我这套房给谁也不给你!急死你!张大妈这辈子生了八个孩子,大妞是带来的,接下来是二妞,跟着是大儿子张建勋,三妞后头是二儿子张建业,四妞下边本来也是一个小子,一岁上得肺炎死了,最后是五妞。七个儿女就数二丫头奸,什么事她都得占上风。大妞不太精明,大女婿王文选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何况大妞从小没有亲爹,张大妈不得不多护着她点儿。给大妞看孩子,俩儿子都没意见,其他女儿也不嫌弃,只有二妞横眉立目,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张大妈只好忍气吞声。如今老头子死了,二妞也收敛了好些,有一分能耐,张大妈也不愿意得罪儿女,何况是当大夫的二闺女,到底吃药看病方便。忽然想起来了,张大妈说:“下回来,想着给我带点儿开塞露。”
“您又大便干燥了?光用开塞露不行,您得多吃水果。”话一出口,二妞才觉得不合适,因为她今天没有给母亲买水果来,转身环视一周,屋里果然没有一点儿水果,二妞说:“我出去给您买点儿去,您想吃什么呀?”不等张大妈说话,她又说:“得,我看着给您买吧。”出了楼门洞,看见陈大妈坐在花池子边上抽烟,二妞打了个招呼上街去了。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0:29 +0800 CST  
张大妈随后也走出来,顺手拉上门,忽然想起没拿钥匙,急得她一边砸对门,一边喊叫耿大妈。耿大妈赶紧出来了:“干嘛呀这是?晚们家门还要呢!”耿大妈有口音,城里人把我们说成牟们,她是把我们说成晚们,把乱说成烂。
“你快着给我想办法吧,钥匙锁屋里了!”张大妈急赤白脸地说。
“那你也不能砸晚们家门呀,砸坏了你赔?”耿大妈说着话,转身进屋找了一张电话卡,说:“这玩意儿兴许行。幸亏你没安防盗门,安上还麻烦了。”
张大妈跟在耿大妈身后,耿大妈撅着屁股捅门锁,张大妈随手把耿大妈的门又拉上了。
听见身子后边门响,耿大妈像蝎子蜇了屁股一样,“蹭”地一下蹦起来,叫喊着:“哎呦!祖宗!你怎么那么手欠呀?怎么又把晚们家门碰上啦?”
张大妈木呆呆地问耿大妈:“你没拿钥匙呀?”
“不锁门,我拿的什么钥匙?这下怎么办?我也进不去啦!”
“哎呦,你别嚷行不行?我血压高,你别要了我的命。”
“是我要你的命,还是你要我的命?”耿大妈气得脸红脖子粗,呋呋地喘粗气。
陈大妈赶紧走进楼道里,把她俩拉到花池子边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递给耿大妈,并且给她点上。张大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缩着肩膀站在一旁。
“呆会儿老头子回来吃不上饭,你说,怎么办?”耿大妈望着张大妈。
“我给他买小笼包子还不行吗?”
“还有下酒的菜呢?”
“我再给他买点儿花生米、猪头肉什么的,还不行?”
这下耿大妈才不说话了。
陈大妈说:“幸亏这个院儿里住了咱们几家老邻居,要不还真麻烦了。”

一住进楼房,居住条件好了,好像人也长了身份似的,一个楼里的人都不说话,可把老人们憋闷死了。大杂院原来十七户人家,从老院子只搬过来四家老邻居,耿家、张家、陈家和后院的樊菊花,别的人家都不在这里住,这就越发显得比过去更加亲近了。
三个老太太乍一住进楼房的时候,很是不习惯。过去住在大杂院里,这屋望那屋一清二楚,有什么事坐在屋里嚷一嗓子,都用不着出门,比电话还方便。现在坐在楼房里吧,太闷得慌;整天在外头晃,又没着没落。串门儿也不敢工夫大,因为不放心自己的家。幸好眼下天气还不算冷,天冷了只好在自己屋里囚着。耿大妈总说:“跟他妈坐牢一样。”
仨老太太说了几句闲话,二妞回来了,手里提溜着两个塑料袋,一袋是一把子黑不溜秋的香蕉,像晒了几天的干屎橛;另一袋里装着几个像死人脚后跟一样的蔫苹果。
陈大妈没吭声,耿大妈嘴快:“嗬,还是闺女疼妈,又花钱给你妈买好吃儿了!”
二妞有点儿心虚,不等母亲开口便解释说:“我转了一圈儿,也不知道买什么好。香蕉虽然不太新鲜吧,可是撂时间长的更甜。苹果硬的我妈啃不动,橘子又太酸。这儿买东西太不方便,不如我们那边什么都有,还不用走那么远。妈,我给您放回去吧?”
张大妈一看那点儿东西,心里就不痛快,心说这也不是跟哪儿拣的,真难为她转悠这么半天。尤其是当着陈大妈和耿大妈的面儿,便没好气儿地说:“你那东西放不进去。”
“怎么啦您?”二妞到底心虚,小声嘀咕了一句。
陈大妈赶紧说:“你妈没拿钥匙,把自己锁外头了。”
原来是这样,二妞问:“那,怎么办呀?”
“等建勋回来再说吧,他有我的钥匙,他快下班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只见一辆搬家公司的卡车,拉了满满一车家具,缓慢地拐弯开进小区的院子,停在十六单元的门前,张大妈自言自语地说:“这也不是谁家,刚搬来。”
耿大妈说:“你还不知道呢?就是报纸上登的那老太太,自各儿的私房,一个院子十二间,拆迁办给她六套两居室,她不满意,听说是强制执行了。”
张大妈说:“我说十六门怎么一直空着,敢情早有主儿了。”
陈大妈分了两套一居室,自己住一套,另外那套想给守寡的媳妇王平,但是钥匙一直攥在大儿子的手里,陈大妈虽然生气却没有办法。她知道两居室的格局特别好,心里很是羡慕,便说了一句:“给六套两居室还不满意,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耿大妈瞥了陈大妈一眼:“你得说人家是自己的私房!人家那是什么地界儿?宣武门城门楼子跟前,正经的黄金地段。叫我说,给的也确实少点儿,至少还不给人家八套。”
“要那么些房子干嘛呀?也不能熬着吃。”张大妈不能理解。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1:03 +0800 CST  
耿大妈瞪大眼睛说:“老婆子,你可真笨!出租哇。坐在屋里大气不喘,那钱就哗哗地往屋里流,这是多好的事呀!可惜咱没有私房。”说着叹了一口气,好像她眼瞅着那钱,像水一样哗哗地流,而她又没有办法截住似的。
这时,张建勋下班回来了,从他那儿拿来钥匙给张大妈开了门,于是张大妈和二妞就都回楼里边去了。

耿大妈小声对陈大妈说:“你还不知道呢吧,这张老婆子是二婚。”
陈大妈莫名其妙地看着耿大妈,问:“跟谁二婚呀?”她以为张大妈又要找后老伴儿。
“当然是跟张大爷呀。”
陈大妈一愣,一个院子里住了三十年,也没听说还有这事,连忙小声问耿大妈:“那,他前头是谁呀?”
“我也不知道,没见过。可是今儿来信了,从台湾来的,就是她先头那个男人。闹了半天他们大妞是拖油瓶,是前头那个男人的种,不是张家的。”
“你可别胡说八道,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多新鲜呢!我还不知道这个。我亲眼见派出所小刘送来的信,我亲耳听小刘念的信,这还能有假!见二妞来了,张老太太赶紧把信藏了。这不,她大儿子回来了,还不知道他们家怎么着呢,咱就等着瞧吧,不定唱一出什么好戏呢。”
住到楼房里,再也不像住平房的时候,能知道那么多张家长、李家短的小道消息,耿大妈真是闷死了,今天获得一条重要新闻,耿大妈有点儿兴奋。这比强制执行的事情有意思,因为什么事情一到执行也就完事了。而台湾老头子要来、张大妈是二婚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言多语失,陈大妈生怕招惹什么是非,赶紧立起身来回家了。
花池子边上只剩下耿大妈一个人,她觉得挺没意思,叹口气说了一句:“唉,真是吃了喝了等死呀。”然后上大门口找老头子要钥匙去了。

二妞撂下水果就走了,张大妈立即打电话把大儿子张建勋从五层楼上叫下来,给他看了那封信。建勋认真地看完了信,笑了一下说:“好哇,这是好事儿呀。”
张大妈说:“那,你给他写封回信,就说他要愿意来就来吧。”
“那多不够意思呀,咱们应该表示热烈欢迎。虽然不是我的亲爹,可是我大姐的生身之父呀。况且毕竟和您夫妻一场,别说我爸爸已经死了,就是他活着,我想也不会不让您跟他见个面的。您不用有什么顾虑,做儿女的绝对没有意见。”建勋的态度很明朗。他想,哪天把大伙儿都召集到一块儿商量一下,无非就是操一点儿心受一点儿累。既然那个老人想回来,肯定人家有经济能力,即使够不上衣锦还乡,起码也不会给家里添多大经济负担。人家在海外好几十年,还惦记着家乡的老婆孩子,说明这个人有良心、重感情,这在如今也是很难得的。信上没说他现在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还单身,如果还是单身,那……何不促成这两个老人?建勋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有点儿意思,禁不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你乐什么呢?”张大妈有点儿多心了。
“没乐什么,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说完建勋就上五楼了。

建勋刚走,五妞就回来了,她和对象为了准备结婚,上西单买床上用品去了。一进门把张大妈吓一跳,一大摞纸盒子遮住了五妞的脸,看不见人,只看见一堆纸盒子摇晃着进来了。“妈,快接把手呀!都快累死我了。”
张大妈一边接一边说:“干嘛买这么些东西?不会慢慢现买。钱旺呢?他怎么不帮你拿呀?”五妞的对象叫钱旺,连个固定工作也没有。本来这桩婚事,张大妈不乐意,可现在谁还拿老人的意见当回事。吵也吵了,闹也闹了,人家就是散不了,说一宿不回来,就一宿不回来,张大妈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盼着五妞快点儿办事,走人拉倒。
五妞把东西放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说:“他接团去了。”钱旺替一个同学上火车站去接一个旅游团,那个同学这几天拉肚子,没法儿导游了。
“接谁去了?”张大妈没闹明白。
五妞懒得解释,先倒了一杯白开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气。然后问:“妈,咱晚上吃什么呀?”转了大半天她和钱旺也没舍得在外头吃顿饭,每月给老娘二百块钱,不能白交。
张大妈因为把钥匙锁在屋里,今天耽误做晚饭了,一想起这事情,张大妈赶紧说:“呦!你不说我还忘了,得给你耿叔买小笼包子去。”说着慌慌张张地拿上钥匙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五妞想不明白,生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2:33 +0800 CST  
当张大妈手里托着一斤小笼包子和猪头肉、花生米之类的东西,敲开耿大妈的门时,耿大爷当下愣住了,耿大妈愣了一下就明白了,说:“咳,我跟你说着玩儿呢,你倒当真了。谁吃你的包子呀,你快拿走吧。”
“我这是给他耿叔买的,又不是给你买的。”张大妈说着就想往桌子上放。
耿大妈赶紧拦住她,一边对耿大爷解释,一边往外推张大妈:“这老东西今天又忘了拿钥匙,把自各儿锁外边了。没辙了她就砸咱家的门,让我帮她想办法,我这正给她捅门呢,她‘帮叽’一家伙,又把咱家的门给碰上了!我就说让她给你准备晚饭。我是说着玩儿呢,她倒当真了。”
于是耿大爷就说:“你拿回去吧,我这不是已经全有了吗?”果然,桌子上已经全摆好了,有姜沫松花蛋,有炸排叉,还有香肠;酒是酒,菜是菜,样数不多,一个人也足够了。
“你这儿不是没有炸花生米和猪头肉吗?把这两样给你留下。”张大妈撂下东西转身就走,耿大妈还要拦,张大妈搡了她一把,拉开门走了。
“你爱吃不吃,你不吃我吃。”耿大爷把塑料袋打开,有滋有味儿地吃喝起来。

张大妈打开自己的家门,看见五妞在桌子边上坐着,便把包子放在桌子上,对五妞说:“快趁热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就吃这个呀?”五妞有点儿不高兴,脸也沉下来了。
“凑合吃点儿吧,我今儿有事儿。”
“要是知道吃包子,我不会在街上吃?人家溜溜地跑了一整天,回到家来就给人家几个破包子应付差使!您又不是不知道,那猪肉馅都是乱七八糟的烂肉绞的,根本就不能吃!”五妞一赌气,上卫生间洗脸去了。
“你爱吃不吃!趁早结婚滚蛋!我还不愿意伺候呢!”张大妈嗓门儿也高了。现在这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饶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嘴还特别刁,这个不爱吃啦,那个不能吃啦,也不怎么那么些个穷事儿!老婆子颠颠地跑着给买回来了,不说趁热快点儿吃,还跟我这儿摆邪,不吃拉倒!永远不吃才好呢。你不吃,我吃!张大妈坐下吃起来,大概是因为跑了一趟,胃口也开了,这顿小笼包子吃得格外香。

二妞在汽车上就觉得有些内急,下车没走几步已经是蹩不住了,可眼前是一个收费厕所,二妞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就加快脚步朝前走。一口气又走了大约五十米,发现胡同里头有一个不收费的公厕,她就加快脚步,低着头一边解裤腰带,一边往里走。
“咳!出去!”一声老爷们儿的断喝,吓得二妞一激灵,当下裤裆里就尿湿了一片,二妞知道是自己走错了门,头也不用抬,赶紧退出来。等到她蹲到女厕所茅坑上时,却无论如何也尿不出来了,蹲了足有十分钟,总算才把这泡尿尿出来。

出了厕所,一路上二妞夹着双腿紧走,头不抬眼不睁,生怕碰上熟人。回到家头一件事就是换裤子,女儿惠惠见了很奇怪,问:“妈,您怎么啦?”虽然一眼就看清楚湿的是裤裆,但是她也没好意思说,您怎么尿裤子啦?
对于自己的闺女二妞并不隐讳,当下一边换裤子,一边就实话实说了。
惠惠撇着嘴说:“您可真是的!不就三毛钱吗?回头您再蹩出点儿毛病来。该省的省,不该省的就不能省。真没见过您这样的主儿,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二妞不爱听了:“我省还不是给你们省!丢什么人呀?啊?我丢谁的人啦?”
“得得得,我不跟您争,我还有事儿呢。您给我三百。”
“又是什么钱呀?三天两头儿要钱,你当我下钱哪。”
“妈耶!您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我也不是瞎花,是报名参加托福考试。”
“我省钱吧,你们瞧不起我。可是要钱还得跟我要,你不会别跟我要。哼,只要你少花点儿,能给我省点儿,我就托福啦。”二妞一边叨叨,一边掏出钥匙打开大衣柜的门,惠惠凑到跟前,被二妞轰开了:“躲远点儿,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防自各儿的闺女跟防贼似的。”惠惠小声发了一句牢骚,然后接过母亲给她的钱,背上书包出门走了。二妞随后赶紧把门插上,然后拉上窗帘,把所有的银行存单取出来,摊到床铺上,一边查看一边计算,全部打理整齐之后,二妞在心里记住了一个数字,三十二万。其中有两张存款单子已经到期了,她得抓时间去银行取出利息来,然后重新存一下。正准备收起来时,忽然听见有人拉门响,二妞问:“谁呀?”
“我,开门。”听声音是二妞的男人李建民。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3:05 +0800 CST  
二妞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存单收拾到大衣柜里边,然后把大衣柜锁好。
“快点儿!干嘛呢?”
“来了,着什么急。”二妞打开门,丈夫李建民走了进来。一进门,他先把屋子打量了一圈儿,然后有些疑惑地问老婆:“你一个人在屋里干什么呢?”坐到床铺边上脱鞋时,还弯着腰往床铺下边扫了一眼。
二妞理直气壮地说:“你管我干什么呢?反正我不干出格的事。”
李建民用手指头点着二妞的鼻尖儿,想了一会儿说:“我告诉你说,甭看你往家里拿的钱比我多。你要是胆敢跟我玩邪的,仔细你的皮!”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贼人贼心!”二妞知道李建民有时候在外边玩点儿花活,不过那多数都是用公款,而且是陪着头儿去的,要是花自己的钱,他才舍不得呢。也不光是舍不得,他那点儿工资根本玩不起这个,所以二妞不担心李建民会怎么样。

“吃什么呀?”李建民拉开冰箱,里边除了一棵洋白菜和几根蔫芹菜,什么也没有,不由得有些气恼:“买这冰箱有什么用?百屁没有,明儿趁早卖了废品,省得占地方。”
今儿又怎么了?好气儿不出出邪气儿。二妞开始观察自己的男人,忽然想起来了就问他:“哎,你不是说今天去密云开会吗?没去呀?”二妞拉开窗帘,洗手准备做饭。
李建民懒洋洋地说:“去了,回来了。”
“不是开三天呢吗?”
李建民有一会儿没说话。
二妞从冰箱里取出洋白菜和芹菜,一边剥洋白菜,一边盯着李建民。
李建民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两口,自言自语地说:“这孙子肯定听见什么了……”
“谁呀?”二妞不明白。
“牟们侯头儿呗。上回上昌平,丫让我给丫找一妞儿,丫整整玩儿了人家一宿,最后才给人家二百块钱,人家不干,差点儿闹起来,我他妈给丫贴了整三百……这回,他竟敢甩了我!”李建民的脸上涂写了一大片愤怒和不满。
原来是这臭事儿,二妞说:“就你们这头儿,迟早得出事儿,当官儿哪有这样儿的。”
李建民冷笑一声说:“你才说错了呢!牟们张头儿比侯头儿玩儿的不在以下,怎么样?人家步步高升,现在都到正局级了。”
“总是小心为好,到底见不得人。”二妞择完菜,准备去外边水管子跟前洗菜。一推门,差点儿和一人撞个满怀,二妞抬眼一看,有点儿眼熟,一时竟没想起此人是谁。
“张大夫,我呀,您怎么忘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个头儿不高,肉皮子挺黑。
二妞忽地一下子想起来了,于是赶紧往屋里让。俩人进得门来,还没落座,那人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往外边张望了一眼,扭过头来对二妞小声说:“这是三千,您还数吗?”紧跟着又说:“不用数,没问题。回头手术完了,还得好好谢您呢。”
二妞知道,手术完了也就什么都完了,原先答应的,完了就不算了。于是就说:“我这阵子身体不太好,怕是顶不下来这个手术,起码得六个钟头。再说,还有孙大夫呢。”
这男人看了一眼李建民,李建民仰着脖子望顶棚,不吭声,他回过头来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那,要不再加上一千?”
“咳,这事情您看着办。”二妞是无所谓的。
那男人只好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迭百元人民币,和信封放在一起交给二妞,并嘱咐她说:“您可一定保证手术做好了,要不我没法儿跟人家交代。”
二妞拍着胸脯说:“手术质量你只管放心!只要是我主刀,没有半点儿差池。”说完,二妞将钱接过来放进口袋里,送走了那个男人,回到屋里先把窗帘拉上,然后将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清点了一番没有错,加在一块儿是四千块钱。二妞暂时先将这钱放进抽屉里,李建民问她给孙大夫多少,她说一千就行了,上回那个二尖瓣手术,孙大夫给她也是一千块钱,于是李建民就不问了。等二妞在外边把芹菜洗干净,端回来时,李建民问她:“你怎么知道他兜里还有钱?”
二妞说:“办这事儿的人都这样儿,得挤牙膏,挤一点儿就出一点儿。”
李建民笑了:“你往后别老拉窗帘,让人家说这是干嘛呢?跟变戏法似的。”
二妞没说话,端着盆上小厨房炒菜去了,李建民一个人陷入了沉思。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3:43 +0800 CST  
耿大妈哼李建民是给领导开小车的司机,爬到这个位置也不容易呢。先前他不过是一个开推土机的工人,那时候看见领导下工地,前呼后拥地很是威风,他觉得那些领导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离自己太远了。有一次一个小老头儿,据说是什么委的主任,跟他握了一回手,哎呦,那只手呦,比小姑娘的手还软和,又白又细。小老头儿走了,那种又润又滑的感觉依然留在李建民的手上,他禁不住想入非非了。后来又是托人找关系,又是花钱走后门,费了老大的劲,总算给领导开上车了。当了领导的司机,他可真是大开眼界!什么东西他没吃过?什么场面他没见过?什么地方他没去过?什么玩意儿他没玩儿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使在饭店里吃饭,他们这帮司机也不可能坐在领导那个桌子上,而是单独在一个小桌子上。这让他在得意之余,不免又有些愤愤不平。他妈的!这帮混蛋干部!什么他妈的人民公仆?但是他很快又想开了,红楼梦里那些少爷小姐的奶妈,比丫鬟身份高得多,但是在主子面前,不是也得俯首贴耳吗?吃饭都得摆在地桌上,不能和主子平起平坐,什么年头儿,人也有等级贵贱之分。尤其是当那些价格昂贵五彩纷呈的山珍海味端上桌时,他就更不计较这些了。
领导也是百人百性,原来调走的那个金头儿,老头儿挺和气,吃饭不太讲究,但是有一样爱好,就是爱钓鱼。一到星期天,李建民就得陪着金头儿绕世界钓鱼去,老头儿爱钓可不爱吃,不管钓多少,他一条也不要,统统让李建民拿走。有时候,李建民也要不了那么多,就转手卖给自由市场的鱼贩子了,然后他负责报销,里外里拿两份外快。后来金头儿调走了,李建民还挺想他的。
现在这个侯头儿不好钓鱼,好钓女人,这让李建民好长时间琢磨不透。平常在单位里,侯头儿可是一板正经的,别说是跟女性开玩笑,甚至连正眼都不看她们一眼,真能装孙子!不过话也得说回来,单位里那些女人,也真是没看头儿,一个一个跟他妈老妈似的,秃神瞎鬼的,寒碜极了,别说起性了,看的工夫大了,都得阳痿。所以,蹩一个礼拜到了周末,侯头儿总得找个理由去一趟会议中心。
开始的时候,他总是让李建民把他送到那儿就走,礼拜天晚上再开车去把他接回来。后来,他可能觉得李建民的嘴比较严,渐渐地也就放松了戒备心。吃完了饭自由活动,爱干什么干什么。李建民打保龄、游泳,侯头儿就在大堂里打野鸡,打着合适的就带回房间,反正侯头儿也不和李建民睡一个房间。开始,李建民不知道这情况,有一次他完全是好意,觉得刚吃完饭,揣个大饱肚子躺在屋里看电视,对身体不好,于是就去敲侯头儿的门,侯头儿惊慌失措地跑来开门,李建民只瞥了一眼,就看见屋里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吓得他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下。侯头儿一见是他,也非常生气,瞪了他一眼,就把门关上了。打那以后他明白了,再也没给领导添过堵,所以侯头儿也没踹了他。
今儿也不是怎么回事,一路往北边走,侯头儿就耷拉着个脸,一声不吭。李建民找茬儿跟他说话,他也不搭言,李建民就赶紧闭了口。
到了宾馆,安排好房间,李建民还特意给侯头儿安排了水果和鲜花,并照往常一样把避孕套放在枕头下边,把窗帘拉严实,把床上的大单子撤下去,把拖鞋摆在床前,把牙膏挤在牙刷上,将卫生间的热水放满,然后准备到隔壁去休息,今天晚上五频道有一场足球赛。不料侯头儿却说:“你走吧。”
李建民问他:“回城里?我什么时候接您?”
侯头儿说:“不用你接。”然后看也不看李建民,自己上卫生间洗澡去了。

李建民耽误了一场足球赛,胡里胡涂地被轰走了。一路上,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或者是单位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昨天一群退休工人来单位闹过报销药费的事,侯头儿躲了,应该不是这件事。前天三头儿酒后驾车,让交警大队给扣了,侯头儿去接的人,这里头也没有侯头儿的事呀。噢,对了,今儿早晨为发奖金的事,三队里一个老劳模,把领导臭骂了一顿,可是他又没有指名道姓,而且李建民知道,这次发奖金不是侯头儿作的主。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想了一路,回到家李建民也没闹明白。别看只是不让他去接领导,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李建民在领导身边时间长了,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分析问题。他知道往往一件小事,却隐藏着一个大问题。给领导当司机,他学会了处理各种问题,小的方面,比如避孕套,他知道侯头儿爱用彩色的,爱用雄鸡牌的,一定要提前准备好,领导当然不能经常去买这东西。大的方面,比如昨天,他一看见那帮退休工人,马上就知道他们干什么来了,于是连忙一口气蹿上二楼,告诉侯头儿,让他提前爬上顶层,总算躲过了那场闹哄哄的纷争。要么然是……想来想去,想了半天,李建民还是没闹不明白。
二妞把炒好的菜摆在桌子上,二女儿荧荧正好也回来了,于是一家三口开始吃饭。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4:16 +0800 CST  
第二天早晨一起来,张大妈先打电话把大妞叫了过来。一是这事情只跟大妞有关系,二来大儿子已经明确地表示了态度,那就应该先和大妞商量一下。电话里张大妈不好说是她的亲爹要回来,只说有要紧的事跟她商量,所以大妞就慌慌张张地来了,她以为母亲要立遗嘱,把房子或者存折什么的留给她,兄弟姐妹七个,只有大妞知道自己不是张家的人。
一进门,听说原来是这事情,大妞不由得泄了气,忍不住埋怨起母亲来:“我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吓得我连早点都没吃。”满屋子搜寻,只找到了几块陈月饼,打开一看还是那么软和,大妞沏了一杯茶水,就着月饼吃起来。
张大妈没想到女儿竟是这样不冷不热的,但是大儿子既然说了要热烈欢迎,这事情还得跟大妞商量,于是她就问大妞:“建勋已经说了,准备写信,你看什么时候跟大伙儿说呀?”张大妈指的是其他儿女,人一老了就没主意了,她想让大妞出面安排这事情。
没想到大妞说:“随便。不是建勋已经同意了吗,爱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没意见。”她的态度很明朗,只要不让她狠出钱,怎么办都没意见。
张大妈不由得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大丫头真是不争气,论心胸、论能力,她比哪一个都差劲,根本拿不起老大的样子。
大妞一口气吃了两块月饼,看的张大妈挺心疼,她知道大妞日子不宽绰,但是,总不至于连月饼也吃不上吧。张大妈就问她:“八月节你们没买月饼?”
大妞说:“买了,没您这个好。您怎么到现在还没吃完呢?”
“二妞拿来的,我不爱吃,要不呆会儿你都拿走吧。”
大妞说行,就用报纸把剩下的几块月饼包起来,塞进自己那个人造革提包里。
张大妈说:“五妞说了,阳历年结婚,我先告诉你们一声。你,三妞,不用跟他们比,不论什么给点儿,是那么个意思就行了。”张大妈这七个儿女,就数大闺女和三闺女日子差点儿,不是差一点儿,差好些个呢。所以,但凡有点儿什么事,能不告诉她俩就不告诉她俩。可是最小的妹妹结婚,这事情不能不告诉。
大妞说:“咳,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一哆嗦了,无论如何也得坚持到底。”好像前边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她出钱出力一手经办的,她出过多么大的礼一样。
张大妈也禁不住暗暗笑了一下。

娘儿俩你一言我一语,不紧不慢地说闲话,耿大妈串门来了:“一天不来都不行,哪天不见你妈一面,我都闷得慌。”
“可不吗?幸亏有你耿婶儿做伴儿,要不就把我蹩屈死了。”张大妈说着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把电视机打开。电视机里正在播广告: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就……
“玩儿老鸹蛋去!”耿大妈手疾眼快地一把抢过遥控器,换了频道,然后说:“您说电视里老放广告干嘛呀?谁爱看这个!你瞅瞅这两个老不死的老帮子,咬牙切齿地说: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我听说那玩意儿贵着哪,一盒好几百。哪儿有这样儿的,点着名儿的收礼,还让儿女活不活呀?电视里天天放这玩意儿,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大妞,我跟你说,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上广告的,我就坚决不买!你越作广告,我就越不买!非但我不买,儿女我也不叫他们买!我听晚们疙瘩包子说过,这广告费都摊在商品里,我才不给他出这个冤枉钱呢。”说着,耿大妈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
大妞说:“大伙儿都不作广告,电视台吃谁去?我听说在电视台工作,肥得流油,又是别墅,又是豪华轿车。您看不见现在这年轻人,都疯了似的想当主持人。”
耿大妈赞同地点点头,说:“那是。”
张大妈换了个频道,电视里一群年轻人在唱歌,有唱的也有跳的。
“换个台,我可不爱看这个。挺大个小子,满地打滚儿,可惜了的衣裳,爹妈也不管,您说这叫什么玩意儿!我的孩子要是干这个,我砸折了他的腿!”耿大妈摇摇头说。
大妞说:“我听王旋说,人家那叫街舞,现在的年轻人都兴跳这个,跟外国学的。”
耿大妈了一声说:“什么街舞呀,叫我说就是驴打滚!鬼抽筋!你看你看这小子,擗着腿撅卡巴裆,一挺一挺的,这不是在台上耍流氓吗?真是死不了活现!”
于是张大妈赶紧又换了个台,还是唱歌,接连几个台都是唱歌的,张大妈无奈地放下遥控器说:“凑合着看吧,全是这玩意儿。”
耿大妈撇着嘴说:“您说现在这叫什么世道?这哪叫唱歌呀?您看吧,有喊歌的,有说歌的,有哭歌的,有嚎歌的,还有唠叨歌的;你这边唱歌,他那儿弄一群裹烂的,在那儿烂蹦。您瞧瞧,您瞧这小子,急赤白脸的,一赛三天没拉屎一样;您瞧他那难受样儿,呲牙咧嘴的,整个一大便干燥!我一看这个就想上茅房。”
张大妈说:“就这玩意儿还血挣钱呢!”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4:55 +0800 CST  
“那可不是。”大妞说:“兴什么什么就好。您没看见下边那帮歌迷,这通闹腾,跟疯了一样,全是大闺女大小子,又哭又喊,鼻涕眼泪的,亲妈死了他也未准这样儿!”
耿大妈说:“叫我说,全是吃多了撑的!要是给他们找点活儿干,让他们上山下乡插队去,他就准不闹这个了。哎大妞,我问你个事儿。”
大妞问:“什么事儿呀?”
“你说每天晚上,北京新闻后头,气象预报前头,他们说的那句‘乌鸦乌鸦乌鸦乌’是什么意思呀?我老闹不明白。”
大妞愣了,想一下说:“咳,人家说的是首要污染物、总悬浮物和可吸入颗粒物,换句话说,就是污染空气的东西和能吸到鼻子眼儿里的东西,咳,说白了就是尘土。”
“咳!你说你绕这么大弯子干嘛?不就是土吗?吃错药啦?弄这么这一通‘乌鸦乌鸦乌鸦乌’。多半年了,乌得我晕三倒四,希里胡涂,我还不敢问别人,怕叫人家笑话,问老头子,他也说不清。本来一个挺简单的事,让他这么一通穷罗嗦,弄的挺复杂,难不成这就是学问?为的就是说着绕嘴,为的就是让人听不明白?我说怎么有学问的人说话,一般人都听不懂,闹了半天就是兜圈子、绕弯子。嘿,这叫什么世道!”耿大妈叹了口气,扭头问张大妈:“大闺女来了,晌午弄什么好吃儿呀?”
张大妈说:“还没想出来呢?哎呦,见天为这个吃饭我就发愁,不知道吃什么好。”
耿大妈说:“可不是吗。你说现在什么都不缺了,日子过的倒没劲了。不像早已那会儿,盼着过年过节,只有到了年节,才能吃点儿好东西。现在可好,什么也不缺,日子过的飞快,转眼是一年,转眼是一年,怎么这么快呀?真是越过越没劲。”
张大妈说:“可不吗,吃饱了混天黑,活着唯一的贡献就是造粪。”
大妞说:“可是能苗地肥庄稼呀。”说完几个人都笑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五妞回来了,还带来了她那个对象钱旺,这小伙子长的细高细高的,大尖儿鼻子,两只眼珠子溜圆,细长脖子上一个大疙瘩,一说话,那疙瘩就骨碌骨碌地上下滑动,好像嗓子眼儿里卡住一个死耗子,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看着让人怪着急的。
张大妈不待见钱旺,人家叫她一声,她就疼不疼痒不痒地哼了一声。大妞给他倒了杯茶水,钱旺客气地点了点头,五妞介绍说这是大姐,钱旺马上叫了一声。五妞又介绍完了耿大妈,这才转过头去跟张大妈说阳历年结婚的事,五妞说:“我一同学,光结婚办事儿这一天,就花了四万五,轿车用了十六辆,新人坐的是加长卡笛拉克,其余都是奥笛,酒席摆在二十一世纪,主持用的是红房子,专门请的乐队,隆重到是很隆重,一点儿也不喜庆。新娘的娘家人都是昌平那边的农民,这场合吓得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个大眼儿瞪小眼儿,连个乐模样都没有,跟开追悼会一样。我觉得这么办不好,这钱花得冤,所以我们不打算大操大办。他们家那边过去吃顿饭就算完事,咱们这边也是准备一顿饭,吃完就走人。省下钱我们俩来一趟新马泰,就算是旅行结婚。妈,咱这边的饭我出一千块钱,我不知道咱家有什么老亲戚,能来多少人。通知人的事儿,让我大哥去办,请谁不请谁,我也都不管。钱上边够不够的,您找齐。妈您说,这么办行不行?”五妞订婚以后就没给张大妈交过钱,所以结婚她也不愿意跟老娘开口要。
张大妈前头都没听懂,但是后头几句听明白了,想了一下说:“按说我聘闺女,不应该让你出钱,可是我又没有退休金。早先你爸爸活着的时候,都是你爸爸操心。现在你爸爸没了,我也着不了急了。我就这么大的力量,不管别人出多少,我出一千吧,最后一个闺女了。”她估计两千块钱恐怕不富裕,即使不告诉老家,老家不来人,光自己这七个儿女,人也不算少了,至少得坐三桌。至于他们兄弟姐妹还能拿出多少钱来,张大妈不知道。没有爹了,妈又没有退休金,按说姐姐和哥哥们应该把这事包揽下来,可是眼下还没有一个人应承,自己出一千,就算引个头儿吧。
好半天大妞没有说话,她不想在没和三妞商量之前就表态,她知道三妞眼下比自己更困难,下岗好几年了也没个事干。儿子葛宕上中学正是费钱的时候。男人葛大成刚学会开出租车,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前些日子还出了一次车祸,家里一点儿底儿也没有,眼下不说揭不开锅也够戗,她还见过三妞在菜市场拣菜叶呢。大妞想吃了饭去找一下三妞,姐儿俩先商量一下,于是她就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起身上厨房做饭去了。
张大妈冲五妞使了个眼色,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五妞倒是没说什么。

大妞在母亲这里吃了晌午饭,又歇了一小觉,然后就找三妞来了。三妞家住在广安门外,一幢五十年代的旧楼里,那房子曲里拐弯黑咕隆咚的,老格局也说不上是几室几厅,反正就是那么五十多平方米。大妞一进门,三妞正在家里翻腾箱子,那个木箱子大妞认识,是大妞结婚时张大妈用家具票给她买的,后来大妞添了一套新家具,就把这个箱子给了三妞。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5:29 +0800 CST  
三妞说:“不是五妞要结婚了吗?我看给她点儿什么东西。”
大妞扫视了一遍,没有一点儿时兴的,就说:“这都过时了,还拿得出手吗?叫我说,不如给她点儿钱算了。”
三妞发愁地说:“哪儿还有钱呀?再说,给多少钱合适呀?”
“给十万合适,咱也得有哇。”大妞想了一下说:“五妞说了不办事儿,就吃一顿饭,她自己出了一千,咱妈也出了一千。依我看呀,咱俩一人出五百块钱得了,别人爱给多少给多少,咱们不跟他们比。”
三妞当下没吭声。要是给二百,手边还有现成的,要是给五百,还得想法去借三百。丈夫葛大成开出租时间不长,是个生手,头些日子,雨天一个急刹车,撞了一大溜,陪了人家一万二。上个月儿子葛宕开学,交学费还是借的,家里真是拿不出现钱来。但是眼下妹妹结婚,一辈子就一回,论说给五百块钱都够嗦气的,不是穷吗?没办法。三妞说:“行,那咱俩就说好了,一人五百,过两天我把钱交给你,你给她算了。”
大妞走了,三妞趴到床上伤心地哭了一场。三妞原本是个要强的人,如今要不了强了,厂子去年倒闭了,全体职工都没了指望,好几千人的一个大厂子,全让那帮干部给糟蹋光了,厂长和书记贪污巨款移民到了新西兰。到如今只剩下一片厂房,听说人家还想变卖厂房,职工们闻讯赶紧住了进去,分片包干死死看住,不把这点儿固定资产守住,将来老了连退休金都拿不着。企业到了这时候,真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有点儿本事和技术的都自谋职业,打工的打工,开店的开店,反正饿不死也撑不着,不过是凑合活着。
三妞什么技术都没有,人又老实又胆小,下岗好几年,找过好几个工作都干不长,不是三妞怕吃苦受累,实在是……怎么说呢?有一个叫“金枪”的信息台招人,三妞去了,人家让三妞整天和那些混帐老爷们儿在电话里说脏话,三妞实在是干不了。后来又找了一个钟点家政服务,干了十几天就遇见一个老流氓,差点儿没出事,三妞只好不干了。再后来,又找了一份银行的清洁工,三妞满心以为这回可找了个好差事,又干净又轻省,没想到才干俩月,又让别人给顶替了,气得三妞到家病了一场。眼下什么事也找不着,只好在家里窝着。自己什么进项都没有,全靠丈夫一个人开出租车,早出晚归的,挣个钱也不容易着呢,三妞实在不愿意给丈夫增加负担,可是妹妹结婚这种事瞒又瞒不得,三妞真是为难死了。
天傍黑的时候,三妞的丈夫葛大成收车回来了。前几年钱好挣的时候,他还不会开车呢,等他学会了开车,钱也不好挣了。如今不给办个体运输执照,想开出租必须加入运输公司,但是加入了公司以后,公司规定首先得把自己开的那辆车买下来,美其名曰:风险抵押金。然后再按月交份钱,辛辛苦苦干半天,交完份钱所剩无几。
人家有门路的人开公司贷款买车,然后把风险都转嫁到司机身上,剩下的事情就是大气儿不喘,坐在屋里点钱。司机们开着自己的车,却要按月给别人交钱,上哪儿讲这个理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都说开出租车能挣钱,葛大成却没挣着钱,有时候跟人家说这话,人家都不相信。葛大成倒也不在乎,谁爱说什么说什么,还能捂住人家的嘴?惦记着今儿晚上有场足球,他就收车早了一点儿,一边进屋还一边哼宋祖英的歌:今天是个好日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三妞发愁地说:“别唱了!我这儿愁还愁不过来呢,你还老唱这个,故意气我。”
“不唱怎么办,信着愁还得把人愁死呢。”葛大成问三妞:“什么事儿呀?值当这么愁?”
三妞忍了好一会子,经不住葛大成再三询问,三妞只好说了五妞结婚的事,葛大成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钞票说:“这不来了吗?快过年了,刚发的七百块钱过节费,给她拿去吧。”三妞的脸上这才云开雾散,赶紧忙活做饭去了。

第二章: 天上掉下个前爹来
到了阳历年,事先说好了全家人都上张大妈这儿凑齐,一个也不能少。本来这些年总是这样过:不管五一十一,还是阳历年阴历年,一号是儿子媳妇陪张大爷张大妈过,闺女们都上婆家去;二号儿子们上老丈人家,闺女们再回娘家来。今年因为是五妞结婚,给老家写了信,但是老家回信说,正是改选村长的时候,来不了人,只寄来了一千块钱。于是,全部儿女都上张大妈这儿来了,所以今年就显得格外热闹。
张大妈是一居室,自己有一个大方桌,摆在厅里;又跟耿大妈借了一个可以折叠的圆桌,摆在卧室里;这样还是坐不下,除了五妞的新房里不能摆,在建勋屋里再摆一桌,把孩子们都轰到五楼上去。这样,张大妈这里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了。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7:24 +0800 CST  
会做饭的,不分男女都在厨房里忙着做饭,一人拿出一手当家菜,不会做饭的就在客厅里闲聊天。四妞的女婿吴师蒙也挤到厨房里帮忙,大妞嫌人多把他撵出来了。
轻易聚不到一块儿,这会儿,小儿子张建业在几个姐夫面前谈兴正浓:“我告诉你们说,最近我遇见一挡子可乐的事。你们听说过嫖客告小姐吗?有这么一个外地老先生,其实岁数并不大,也就五十郎当岁吧。上北京来旅游,就是当地人说的上北京来考察。他老先生吃喝玩乐都要开发票,可是您在小姐身上打泡儿,这怎么开发票呀?再说,您让小姐上哪儿给您找发票去呀?别的都能报销,惟独这样报不了,他心里不平衡,他就找辙,什么这儿不舒服啦,那儿不爽啦,总之他就是想赖帐。人家小姐不跟他罗嗦,抬屁股就走了。一会儿工夫进来俩彪形大汉,把他这一顿臭揍,还抢走了他的钱包。他以为这回可抓住了理,于是打110报警。那就审吧,一审前因后果就都出来了,那帮警察也坏着哪,细节问的特仔细……”张建业一看三妞的儿子葛宕也在旁边听,只好半截打住了:“那细节可乐着哪!你们说,这不是他妈的傻!就这样儿的,我告诉你们说,在他们当地还是他妈的纪检委书记呢。”
“是吗?”大伙儿都乐了。
吴师蒙不抽烟,他就一会儿给这个削个苹果,一会儿给那个斟碗茶,一刻也不闲着。
二妞的男人李建民对张建业说:“你这算什么希奇。我听说一件事……”本来就是他的领导侯头儿的事,但是他没这么说,他说是听说的:“现在打车有拼打的,你们知道吧,你们听说过打野鸡也有拼打的吗?”
三女婿葛大成挥了一下手,把儿子葛宕支走,然后示意李建民接着说。
“有一次在大堂,俩老板同时看上一个坐台小姐……”李建民刚说了一句,三妞走过来说:“你们谁受累跑一趟,买瓶酱豆腐去。”
吴师蒙马上说我去。大女婿王文选坐在客厅门口,他平常轻易不上岳母家来,遇到这种人多的场合,他不会说也不爱说,于是他就赶紧说:“还是我去吧。”说罢起身走了。

张大妈的外孙子王旋很不屑地对李建民说:“二姨父,您说的那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俩人拼打还稀罕?还有五个人的哪。我听说一坐台小姐,跟俩白人老外说了好价钱,就跟他们去了房间,结果房间里头还有仨黑人。这小姐一看转身就要走,那帮孙子说价钱可以翻番儿,这他妈小姐也是活腻了,居然就同意了。好家伙!那黑人多壮呀,那家伙快他妈跟上驴了!哥儿五个一个回合下来,这小姐就没气儿啦。”
“那……钱怎么办呀?”李建民问。
“哪儿他妈还有钱呀?这帮孙子一看出人命了,都他妈跑啦。”
葛大成摇着头说:“不可能吧?出了人命他们还跑得了?”
王旋哼了一声说:“反正我听说就是这么回事。”

茶几上那包红塔山香烟是张建业的,葛大成点燃了一支说:“我听说这事才叫新闻呢。你们不知道吧,有一个电视台的大导演,这孙子权利可大了,他说让谁红,谁就保准红。好,那些唱歌的,还有那帮小品演员,都疯了似地巴结他。有一个小姑娘,她妈陪着她在北京学了好几年唱歌,学成了就托人找着这个导演,送了十万块钱。当然,这点儿钱在人家导演的眼睛里是毛毛雨啦,主要是导演看上这个小姑娘了,她得让人家玩,这是唯一的先决条件。小姑娘十七岁,长的特漂亮,要条儿有条儿,要牌儿有牌儿。你想啊,闺女这样儿,人家她妈能长的丑吗?她妈论说也有四十多岁了,可是别提有多少兴了,看上去顶多就像三十岁,母女俩就像是姐儿俩。才见了一面,导演就贼上了,结果后来导演就同时玩这小姑娘和她妈,你们说,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咳,这也没什么希奇的,这年头儿干什么都得有付出,这就是等价交换。”吴师蒙说:“有的男歌星也是靠卖身起步,没有人捧根本红不了。中国是这样儿,外国也是这样儿;现在是这样儿,过去还是这样儿。不过要说起来,这个母亲也是够伟大的,为了女儿出名什么都能舍,这种母爱……”
“什么他妈母爱呀?叫我说就是他妈的贱!娘儿俩都是贱货!不就是想出名吗?不就是想当明星、挣大钱吗?活大该!”王旋也从茶几上拿起香烟盒,抽出一支点上。
张建业看了一眼王旋没说话,把香烟拿起来,取出一支,然后将香烟盒装进口袋里。
李建民冲王旋瞟了一眼,微微冷笑了一下。
王旋于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盒大中华,扔在桌子上说:“二舅抽我的,没事儿。”
张建业的脸利马就红了,他站起来借口说:“该我的菜了。”然后上厨房做饭去了。
王旋望着他的背影,撇着嘴小声说:“真他妈抠门儿!越是有钱越抠门儿。”
老半天没说话的张建勋说:“他有什么钱?在法院工作能有多少钱。”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8:02 +0800 CST  
王旋冷笑一声说:“大舅,您可真是土老冒儿!您没听说过这句话:打官司,法官笑,吃了原告吃被告。现在当法官肥着哪!您以为咱们现在真是法制社会呀?您可真逗!您没瞅见头些日子,崔永元打的那场窝囊官司,你不是有理吗,法院让你赢,赔你一万块。但是,那家公司才是真正的赢家,人家足足卖了两个热季,您说到底是谁赢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使钱行吗?谁说话?钱说话!什么年头儿都是这样儿。”
“这么点儿个人儿,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别胡说八道啦!”四妞因为怀着身子,所以没去厨房做饭,她烦躁地挥了一下手,对大伙儿说:“你们少抽点儿吧,熏死人了。”
吴师蒙赶紧站起身来,把阳台上的窗户开得大一些,然后回过身来陪着笑脸对大伙儿说:“没事儿没事儿,你们抽你们的。”
王旋对吴师蒙说:“哎,四姨父您坐下,给我们说点儿新鲜事儿行不?”
吴师蒙看了一眼四妞,然后迟疑了一下说:“我最近也没听说什么,不过这几天我正在调查一个工地施工扰民的案子。以前,咱们总认为都是施工单位的问题,可是这回,我了解的情况不是这样,这些老百姓也可恶着呢!人家施工单位一切都按北京市政府规定的办,比如不准二十四小时施工,比如噪音污染和土方苫盖什么的,人家都特别注意。可是工地附近的居民,别提素质多差了!动不动就拉人家电闸,不让人家施工,非说人家二十四小时施工噪音扰民。人家稍微一辩解,他们就大打出手,砸人家机器,还把人家工人打伤了……”他一边说一边挨个给大家斟了一回茶水,因为他挡住了电视机,四妞就叫喊起来:“无事忙!你就不能好好呆一会儿,瞧你这通穷忙乎,谁也没有你忙。起开!挡住我看电视了。”
大伙儿都乐了,王旋说:“哎,你还别说,我四姨给我四姨父起这个外号,还真合适。”
四妞说:“这个外号搞对象时就给他起好了。”
王旋问吴师蒙:“哎,四姨父,您这名字有什么来头儿?”
吴师蒙笑了笑没说话,王旋一个劲儿催,李建民挥手打断了王旋,然后接着吴师蒙的话茬儿说:“不过,这外地民工也不是什么好人,这里头也是污七八糟,什么人都有,据说还有外地公安局的通缉犯呢。”
话音儿刚落就遭到了王旋的驳斥:“北京就净是好人啦?”
李建民开玩笑地说:“对呀,比如说你这样的人渣儿。”
这回噎了王旋一个倒憋气,于是王旋就扭过头去没开口。

葛大成问大伙儿,昨天晚上的新年京剧晚会看没看。有的人说看了,有的人说没看。葛大成说:“我一边看一边想,还是学点儿技术好。你看那些名角儿大腕儿,年年台上都有人家,而且越老越值钱。可是下边这些当官儿的,三五年就得换一茬儿,越坐越往后靠,当年风云叱咤花团锦簇的大人物,眼下都快成了狗不理啦。这可真是:年年岁岁官儿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呀。”
吴师蒙点点头说:“可不是吗,我也注意到了,坐在后几排的那些人,一个一个的脸模,别提有多寒碜了!可不是先前那副春风得意的派头儿了,现在是一脸的核桃纹,满脑门子官司褶,低头儿耷拉脑儿、半死不活的。咱没当过官儿,看这意思,下台的滋味儿够难受的!”
李建民回过头来问吴师蒙:“哎,你是记者,没听说马家堡这条路什么时候修?”
吴师蒙摇了摇头。
“也不得等到猴儿年马月。”张建勋说:“还说什么修路,就这条马路上的垃圾,一直没人管,都快成垃圾山了,真不象话!这哪儿像一个国家的首都呀?”
“怎么不像呀?”王旋立刻反驳说:“大舅,您干嘛光看咱们这条街,您不会看看长安街,看看王府井,再看看西单。大舅,您得多看咱首都的脸蛋儿,那是多么美观!多么干净!多么漂亮!谁让您净看屁股蛋儿了?”
“屁股蛋儿也不能太脏啊,也得擦,也得洗,要不也是臭气熏天。”
建业从厨房出来说:“叫我说,这块地儿纯粹是首都的卡巴裆,根本见不得人!”
王旋说:“没错儿。要想干净呀,那您就耐心等着吧。五十年大庆不是清理了一回吗?听说清理了好几百吨垃圾,您等建国一百年大庆的时候再说吧,到那时候没准儿能清理千万吨垃圾,成绩更大,好给百年国庆献厚礼呀!”王旋看了一眼四妞,说:“咱们现在的新闻,是只能报喜不能报忧,不信你们看电视,总是哪儿哪儿哪儿,原来有什么问题,有多么严重,群众苦不堪言,如今解决了,百姓拍手称快,都说政府给老百姓办了件实事。如果是当下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绝对不能报道,不能给领导出难题,不能给领导添堵呀。报纸是领导的喉舌,甭看我不是新闻记者,我也懂得这个。四姨父,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8:29 +0800 CST  
吴师蒙苦笑了一下,说:“你说的这个不对,报纸应该是党的喉舌。可是目前,还就是你说的那样儿,报纸实际上是一级党委的喉舌,甚至就是党委书记的喉舌,他的思想水平、政策水平到哪儿,这个报纸水平也就只能到哪儿,不可能超越这级党委、或者这个党委书记的水平。我对这个问题就想不通,我曾经给《新闻战线》写过稿子,也给有关部门写过信,建议报纸也归口,就像铁路、邮政和银行那样。比如说中宣部管《人民日报》,《人民日报》管各个省级报纸,省级报纸管地区级报纸,地区级报纸管县级报纸。这样,报纸就从人权、财权各方面摆脱了当地党委的控制,在当地是一种客居的形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起到媒体的监督作用,这样做才能顺畅地贯彻党的方针政策,更能和党中央保持一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次投稿写信都没有结果。我闹不懂,为什么这个办法就行不通呢?”
张建勋说:“看来这还是个体制问题。”
张建业说:“哥你说对了,就是这么回事。你比如说各级党委的纪委书记吧,他的级别都比党委书记低,受党委书记任命和管辖,这样他还怎么监察这一级党委呀?别说是党委书记本人,就是党委书记任命的下级他也不敢管。纪委书记简直就是聋子的耳朵、哑巴的舌头,形同虚设,纯粹没用。据我所知,好多地方的纪委书记,都是让那种少出息没能耐、和事佬的好好先生当,你们说,那能管什么事?无非是多占一个编制,多一个吃商品粮的!如果纪委也归口呢,县纪委归地区纪委管,地区纪委归省纪委管,省纪委归中纪委管,都脱离当地党委书记的管辖和制约。这样的话,什么问题都捂不住,而且更能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可是我就不知道,为什么这就行不通?还有,你比如说这个会计吧,也是个大问题。叫我说干脆成立一个会计局,受财政局的直接管辖,然后实行委派制。各单位用会计都从会计局委派,在编制上会计是会计局的人,在会计局领工资,不受企业老板的管辖,会计就是国家在这个单位的一只眼,那企业就甭想再搞什么阴谋诡计了。现在可好,好多企业都有五本帐,一本是对付税务局的,好偷税漏税;一本是对付上级主管部门,又吹又哄,好继续提拔;一本是给本单位工人看的,连蒙带骗,为的是不给工人涨工资;一本是专门给企业老板看的,让怎么记就怎么记,会计保住自己的饭碗要紧;最后一本是别人谁都看不懂,只有会计自己看得懂,准备将来有朝一日老板犯了事,会计把自己择干净的证据。你们看看,这叫什么事!我不信上头就不知道?但是,如果说从上边就愿意这样,那,叫我说呀,初衷就有问题,这个体制就是产生贪官的土壤,滋生腐败的温床!”
王旋立刻表示同意说:“对!老舅说的太精辟了。当年杀了和绅,嘉庆爷的国库一下子就满了。眼下要是把那些大小贪官,喀嚓一下子全搬倒,您说搞建设还用发愁资金短缺吗?那可真是国富民强了。现在是他妈国穷民穷,当官儿的富,所以老百姓就不平衡。”
张建勋说:“咱们国家的历史沉积问题太重了,以往所有企业都是归口的,但是党委这个系统却是藩镇割据。各级党委都是一个小诸侯国,以至于有时候,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我就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不能说党中央的政策不好,但是一贯彻就歪了,真是让人闹不明白。建业说的对,现在看来,共产党用人的系统和运行已经有了问题,已经严重地滞后于形势的发展了。不用说别的,现在要想查处一个贪官,真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力气。”
李建民早不耐烦了,冷笑一声说:“闲吃萝卜淡操心,净说这个有什么用!”

王文选买酱豆腐回来了,他把酱豆腐交给厨房里的大妞,然后面无表情地对大伙儿说:“外头正抄呢。”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大伙儿都怔怔地看着他。
葛大成笑着问:“好我的大姐夫,您倒是说清楚了,谁正抄呢?抄什么呢?”
王文选仍然平静地说:“市容的,正在抄大街上的小贩,菜扔的满街都是。”
三妞一听这话,赶紧探出头来问:“都是什么菜呀?我瞅瞅去。”
葛大成赶紧瞪了她一眼,三妞马上又缩了回去。
张建勋说:“这些卖东西的小贩,也实在是太可恶,都把人家马路占严了,老造成堵车,是该有人管管他们,不然太不象话了。”
大妞从厨房里走出来对大伙儿说:“行啦,一边吃一边聊吧。”
王文选说:“别介,人家新娘和新郎官儿还没来呢。哎,怎么这时候还不来呀?”
话音儿刚落,五妞就进来了,虽然穿了一身大红中式的新娘装,脸上却阴着一片云,勉强跟大伙儿打了个招呼。钱旺倒是满脸堆着笑,进来先叫了一声妈,并且给张大妈鞠了个躬,然后掏出香烟给各位姐夫哥哥敬烟。还没轮到王旋呢,王旋倒早早伸出了手,被葛大成打了一巴掌:“着什么急?你一个晚辈儿,跟着瞎掺和什么?一边呆着去。”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9:05 +0800 CST  
王旋不服气地说:“怎么啦?新婚三日没大小,喜糖喜烟人人有份。再者说了,五姨父比我大多少?才大三岁。”王旋扭过头去问钱旺:“我说的没错儿吧?这不结了吗。牟们哥们儿没说的,对不对?”
王文选立刻沉下脸来训斥他:“去!一边去!没大没小!”
王旋并不怕他父亲恼,嘻嘻一笑,说:“这就对了,本来就是这日子口儿,过了今儿个,请我跟他闹,我还懒得闹呢,对不对?五姨,五姨父?”
五妞勉强笑了一下,钱旺连说:“对对对。”
王旋观察出来了,五妞不高兴,他觉着可能有点儿问题,于是趁着没人注意,把五妞拉到一边,小声问五妞:“五姨,您怎么不高兴呀?有什么事儿您跟我说,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一辈子能有几回?您可千万别窝自各儿的心。”
五妞虽然一个劲儿摇头,嘴上说没事儿,可是眼睛里已经闪着泪花儿了。王旋有些纳闷,再三问了几遍,五妞依旧没有说,王旋只好作罢。
既然新人来了,于是大伙儿就把送给新人的礼物拿了出来,给他们俩过目。
二妞给的是一个微波炉,是病员送的,市场上卖得一千多块,虽然她没花钱,面子上也说的过去了。
四妞给的是一对情侣手表,价值两千多,包装盒上边有价签,估计没有假。
大哥张建勋、大妞和三妞给的都是一个红包,里边包了多少,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二哥张建业给了一对大花蓬松棉的被子,他的礼物个儿最大,可是最不值钱。张建业说的很好听:“现在送点儿礼真是伤脑筋,你要是问缺什么,人家什么都不缺,你说这怎么办?我和你二嫂这一通转悠,SOGO、百盛、长安、赛特,我们都去了,最后在万通才看上了这床花被子。结婚就得睡觉,睡觉就得有被子,总不能光着身子睡呀。你二嫂说,这花样儿喜兴,颜色也漂亮……”
王旋笑嘻嘻地插了一句:“不是买的批发价吧?万通可是批发市场。”
张建业心里真有点儿恼火,但是跟一个晚辈人他又不好发作,他就没搭理王旋继续说:“老妹妹,还缺什么你只管说,二哥再给你买去。”
他的媳妇于勉也凑到五妞跟前说:“五妹,还缺什么你就直说,咱又不是外人,我跟你二哥主要是不知道你缺什么,所以没法儿给你买,东西买重了不是也浪费吗?”
五妞说:“二哥,二嫂,我什么都不缺了,真的。”说这话时却带着哭音儿。
张建业觉得不对头,忙上前搂住了五妞的腰,哄着她说:“老妹子,说,谁欺负你啦?跟二哥说,二哥给你摆平!我就不信,还有人敢欺负我老妹子。”
娘家人越是热乎,五妞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这下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大家都很奇怪,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这是怎么回事?于是纷纷劝解五妞,张建业问钱旺,到底是谁欺负了她。钱旺一再解释没有人欺负,众人还是不相信,在大家的追问下,五妞才说出原委,原来是钱旺的二哥才给了五妞一百块钱。五妞说:“你们说,有这么欺负人的吗?才给一百块钱!告诉你钱旺,甭看我大姐退休了,我三姐也下岗了,不用打开纸包,我也知道他们给的决不低于三百!不信咱打开看。”说着,打开了大妞和三妞给她的那两个红纸包,里边包的果然都是五百块钱。这下五妞更理直气壮了:“怎么样?姓钱的,甭看我们家不姓钱,到装脸的时候我们有钱!再者说了,你二哥要是真没钱,我也不计较。他开着两个茶叶店,整天开着桑塔那满城跑,准他妈没钱吗?瞧不起人是怎么着?给一百块钱,打发叫花子呢!”
张建业也生气了,他脸红脖子粗地对钱旺说:“哎,我说,你们家人怎么他妈这样呀?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不愿意说句痛快话,我们可不高攀!”
于勉使劲扒拉一下张建业,小声说:“你这是说什么呢?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王凯对王旋笑着小声嘀咕说:“这是码儿根码儿。”王旋觉得不可笑。
钱旺红头胀脑的,看了一眼张建业,然后低下了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五妞打开红包这不经意的举动让大妞觉得很露脸,于是大妞开了言:“五妞,不用计较这些,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他爱给多少给多少,愿意要你就接着,算是赏他个脸;不愿意要就不接,咱也不欠他的情。难道说没他这点儿份子,咱这个婚还不结了?”
五妞说:“我哪知道他才给一百块钱,要知道是一百,我就当面摔他脸上。回头我打开一看,才一百块钱!我就说给他退回去,这个窝囊废,死活不叫我退,真是气死我了。”
张建勋息事宁人地说:“既然是收了,退回去也不好。什么事都是礼尚往来,他这回给你一百,等下回他有事的时候,你不会也给他一百,寒碜寒碜他。”
王旋笑着说:“给他一百就没意思了,五姨,下回赶他有事儿的时候,你就给他包上一块钱,那才是寒碜他呢。况且,咱们也赚了不是!”
王文选连忙瞪了王旋一眼说:“去!大人说话呢,你老跟着瞎掺和什么?一边儿去。”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09:38 +0800 CST  
王旋嬉皮笑脸地说:“今儿个有喜酒,您说话不管用,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二妞也劝五妞说:“真是的,大好的日子,咱别让这点儿小事坏了情绪。快点儿开始吧,我还真有点儿饿了。得得得,你们男的就别动地界儿,就是这桌了,我们姐们儿上里屋,妈,您坐您的。”于是众人都落了坐,五妞也擦干了眼泪,好像没有这回事一样,大家吃喝起来。

这几年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即使在家里吃,也不比外头差多少,每桌有一只烧鸡一条鱼,鸡一般都是德州扒鸡,鱼一般是鲤鱼,或者红烧或者清炖,再有一盘大虾,其余都是炒菜和凉菜,多少没有定准,加在一起至少也得十几个菜。因为一桌肯定坐不下,就分了三桌,所以每样菜都是三份。客厅里是张大妈的五个女婿和两个儿子,加上王旋,正好八个人,王凯不喝酒就上五楼;里屋是张大妈和五个闺女,因为桌子小,屋子也小,建勋媳妇翠萍知道今天有麻烦事,就拉着建业媳妇于勉上五楼自各儿屋去吃,再加上二妞的女儿惠惠和荧荧,三妞的儿子葛宕,建勋的闺女小玲,建业的儿子大鹏,还有王凯,五楼上也是八个人。
大家都落了座,建勋宣布开始,大伙儿端起酒杯先说了些个吉祥话,然后就开始吃喝起来。女的这桌,二妞和四妞不爱吃虾,五妞爱吃,可是她有皮炎怕过敏,张大妈岁数大了,也不能多吃,吃一个就行了。于是,二妞就一个劲儿往大妞和三妞跟前夹,到底是平时亏嘴,大妞和三妞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头不抬眼不睁地一个劲儿吃。五妞爱吃零食,平常沾饭就饱,今儿个是她的主角儿,所以她不能提前撤,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只好抓了一把瓜子坐在母亲身后,一边磕瓜子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四妞闲聊。
客厅里男人这桌,酒过三寻菜过五道,大伙儿喝的有点热了,王旋打开了阳台的门,张建勋觉得时机到了,就想把母亲前夫要来北京的事情说出来,他往里屋看了一眼,姐儿几个正在闲聊天,于是张建勋放下筷子,清了一下嗓子,王旋眼尖立刻起哄说:“你们大伙儿别吱声,我大舅要来一段,给我五姨助助兴。”
众人都看着张建勋,张建勋说:“这小兔崽子净胡说八道。不过,我到是真有一件重要的事跟大伙儿商量。”说着,他扫了一眼大妞和大姐夫王文选,大妞马上低下了头,王文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张建勋不敢断定大姐跟大姐夫说没说这事,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
众人等急了,都说你卖什么关子呀,快点儿说吧。
张建勋只好做了一个手势,于是大家都安静下来,张建勋就开了言:“是这么回事儿。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正是说这事情的时候。我说的日子好,指的是人齐,要不是五妞结婚,还真凑不齐这么些人。因为今天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事先征求了咱妈的意见,咱妈说她没意见,怎么办都行,怎么办都好,让我问大伙儿。所以,我现在就把这件事情提出来,跟大伙儿商量一下,大伙儿议论议论,也都帮我拿一下主意……”
王旋等的不耐烦了,他用筷子敲着桌子说:“大舅,您这开场白能不能简单一点儿,瞧您这通兜圈子绕弯子,真让人着急。”
王文选拍了一下桌子,使劲儿瞪着王旋,建勋也皱着眉头瞥了王旋一眼,王旋这才不敢吭声了。于是建勋接着说:“我也是前几天刚知道这件事,原来咱妈……和咱爸……是二婚。咱妈先前的丈夫解放前失踪了,头些日子忽然来了信,闹了半天他在台湾,咱大姐是他的亲生女儿。你们都听清楚了,也就是说,咱大姐跟咱们是同母异父;换句话说,也就是大姐不是咱张家的人……”建勋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这事情说清楚了。

这一番话,惊得大伙儿都目瞪口呆了,众人齐刷刷眼睁睁地望着大妞,大妞垂下眼皮一言不发。大伙儿又望着张大妈,张大妈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很平静的样子。
二妞惊讶地问张大妈:“妈,这是真的吗?怎么就没听您说过呢。”
张大妈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着二妞说:“你才是你爹的大闺女。要不怎么你们小时候,买衣裳老是给你买的跟你姐一样,你说,你拾过你姐的旧衣裳吗?”
二妞认真想了一下,点着头说:“真是这么回事儿,我还真没穿过大姐的旧衣裳。小时候逢年过节添置新衣裳,爸总是给我买的跟大姐一样,我只当是爸宠我,喜欢我。”
大妞哼了一声说:“明摆着,咱爸就是宠着你。小时侯,你可会欺负人了,我上咱爸那儿告状,咱爸根本不管,还说我娇气,特别护犊子。”
三妞安慰大妞说:“要是这么回事儿,也难怪。”
二妞不服气地对大妞说:“可是咱妈护着你呀,你一上妈那儿告我的状,咱妈就瞪着我说,二丫头,你等着!等着你爹走了,看我不收拾你的……”
张建业挥着筷子打断了她俩的拌嘴,然后对张建勋说:“哥,你接着说。”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10:11 +0800 CST  
张建勋说:“是这样,老人家想来北京和咱妈见一面,也想见见从来没见过面的女儿。头几天来了一封信,信上提出了这个要求,咱妈让我今天跟大伙儿商量一下。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情非得征得咱们的同意,起码我是这样认为。我是说,咱妈现在老了,又没有经济来源,所以这件事情要咱们大伙儿一起来操办。一是钱的问题,虽然不是咱们的亲生父亲,但是咱们也要像对待亲父亲一样,所以每个人都要表示一点儿意思,好在这也花不了多少钱。二是分工问题,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老人来要接要送,还得陪着上北京各处玩一玩,所以咱们就得商量一下怎么分工。”
听了张建勋这番话,大家都沉不住气,乱纷纷地吵吵开了。
大妞坐在三妞旁边,三妞有些犯愁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可怎么办?我哪还拿得出钱来。”令三妞感到意外的是,大妞的表情也不是那种马上就要见到亲生父亲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激动,好像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别人的父亲一样。于是三妞就试探地问了她一句:“大姐,你不想你的亲爹呀?”大妞摇了摇头,三妞像是替大妞找到借口一样:“也是,从小一天也没见过,能有什么感情。什么亲的后的,谁养的跟谁亲,你说是不?”
大妞什么话也不想说,因为她事先早想过了,让她出钱她没钱,让她接待她也没有能力,这事情只有靠大伙儿,大伙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到时候,她擎个现成就得了。
大妞的左边坐的是四妞,前几天四妞在张大妈这里看了那封信,回到自己家里就跟吴师蒙说了,当时四妞只是觉得这事有点儿新鲜,妈说这事情让大哥建勋去办,四妞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今儿一看大姐这个样子,四妞就觉得大姐未免有点儿太无情无义,毕竟是你的亲爹,你自己都不主动,别人跟着瞎折腾什么。况且这事情还要让大伙儿掏腰包,可知道当中谁不乐意呢。别人不好说,肯定二姐就不情愿。四妞很了解二妞这个人,这些年二姐当大夫,吃人都吃习惯了,让她掏腰包儿花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真好比是狗嘴里抢骨头,闹不好还得让它咬住手腕子。但是在这个场合,四妞什么都不想说,于是她就时不时地瞟一眼建勋,意思是:傻哥哥,你要看情况,别傻不叽叽瞎张罗,到时候找挨骂。

四妞想的一点儿都不错,二妞这会儿心里特别烦,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呀?好么影儿的忽然蹦出一个爹来。自各儿的亲爹死了,老公公头年才打定了,这回又来个后爹!哎,不对,严格地说,这不是后爹。那这叫什么?前爹?听都没听说过,活了大半辈子,忽然天上掉下个前爹来!哎呦喂,真是他妈的新鲜!哼,家里甭有事,有点儿事大伙儿就贼着我,好像我是他妈冤大头一样。二妞坐在大妞的身边,她斜眼扫视着大妞,见大妞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心里更有气,心说你不开口,我也不搭言,咱看谁沉得住气,反正不是我的亲爹。
四妞见大姐二姐和三姐全都不开言,觉得这未免让老娘面子上太不好看了,于是她就对母亲说:“妈,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大好事,应该好好庆贺一下。大姐二姐,来来来,大家都举起杯来喝一口,庆祝咱妈……这算什么呀?破镜重圆?啊?还圆的了吗?”说完,自各儿忍不住先咯咯地乐起来,闹得张大妈顿时脸就红了。三妞一个劲儿咳嗽,提醒四妞,四妞也觉得不合适,赶紧低下头喝酒。
喝完了这杯酒,大伙儿还是沉默寡言,面面相觑,四妞怕冷了场,就提议说:“用人嘛,我觉得不是什么难题,反正咱家有的是人。大姐三姐现在都没有事儿,别人再搭上个礼拜天,陪个十天半个月的没问题。反正我是够戗,马上就该生孩子了。再说,钱上头也不是什么难事,一般这种台湾人回来寻亲的,多数自己都有经济实力,要是没钱连饭碗都保不住的人,他也没这个闲心,妈您说是不?我听我们同学说,她二大大从台湾回来的时候,好家伙了,就他们这帮侄男侄女,外男外女,三十几号人,一人给了一条金项链和一个大金戒指,其实台湾人挺有钱的。”
这番话突然提醒了二妞,对呀!这不一定就得花我多少钱,我干嘛不落个顺水人情呢?于是马上来了精神,她扫视了周围一圈儿,然后对张大妈说:“妈,我觉得还是四妞说的对,这人不能光说钱,还是情义最重要。您说我大姐的亲爹……”二妞这么说自己都觉得别扭,于是她又改了口:“就是……就是这位老人吧,妈他姓什么呀?”张大妈说姓金,二妞接着说:“金大爷出去五十多年,还惦记着您和我大姐,这也是挺难得的。咱们就给他写封信,让金大爷回来吧,一是您二老晚年见个面儿,二来也让我大姐见见自各儿的亲生父亲。没问题,您的儿女这么多,用人咱们有人,用钱咱们有钱,这还叫个事儿?”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10:49 +0800 CST  
外屋这桌,女婿们显然不好开口,都低着头垂着眼皮,或者抽烟或者喝闷酒。这会儿王旋也不敢瞎掺和了,他爱吃大虾,就一个劲儿地剥大虾,一盘大虾差不多都让他吃了。
张建勋看了一眼张建业,张建业抽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张建勋只好说:“要是大伙儿都没意见,我就给那边写信,咱们也都做个思想准备。”
吴师蒙提醒他:“大哥,你得用繁体字写,台湾那边不认得简体字。”
张建勋点头答应了。
到了这会儿,王文选才敢开言。那天大妞回家跟他一说这事情,他就跟大妞说,你虽然是老大,但是你最好别挑头。第一你不是张家的人,这事却是张家的事;第二你是闺女,人家有俩儿子,咱得看人家儿子是什么态度;第三因为咱没钱,就得听有钱的,人家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今天看来这件事还不算不顺利,所以他就说:“按说这可是件好事儿,咱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位老人眼下是怎么回事儿,估计他肯定在那边也成了家,五十多年他不可能还是单身。我是这么想,他可能就是回来看一眼,这人一老了,怎么说也是思念故土哇。”
大伙儿都点头表示赞同,酒喝的差不离了,有的人吃了一点儿主食,有的人一口也不吃,最后收拾了一下,大伙儿就准备分头各回各家。
出门的时候,建勋问建业怎么走,大鹏得意地抢着说:“我们坐出猪车。”
一句话把大伙儿都逗乐了,建业笑着说:“这他妈孩子真没办法,都四岁了,话还是说不利落。”大妞两口子骑车,王旋和王凯哥儿俩不走了,在姥姥这儿睡。二妞四口子坐李建民开的公家车。三妞三口子坐葛大成的出租车。四妞是双身子,吴师蒙也叫了一辆出租车。五妞和钱旺收拾了一下大伙儿给的东西,回自己那套新房去了。把众人都送走之后,建勋和翠萍才回五楼去休息。

听见楼道里乱了一阵,安静下来之后,耿大妈才过来敲门,张大妈给她开了门,耿大妈说:“刚才人多我懒得过来,这是给五妞的,还有陈家一份。”说着,塞给张大妈两个红纸包,张大妈不由分说硬把耿大妈拉进屋来。王旋和王凯见了耿大妈,叫了一声耿姥姥,上里屋睡觉去了。张大妈给耿大妈剥了一块喜糖,耿大妈怕牙疼,不吃。张大妈又给耿大妈点了一根喜烟,耿大妈说:“我看了五妞的新房,布置的挺好。就是那张外国小娘们的相片不好,穿着一身黑,像个小寡妇,干嘛挂张寡妇相片?也不嫌晦气。”
张大妈说没上去看新房,不知道。
耿大妈说:“五妞说是朋友送的,六百块钱一张哪。现在发什么财的都有,好几百块钱买张破画,这可真是:蒙得利撒!”
老姐儿俩说了一会儿话,抽得只剩下一个烟屁股耿大妈才回去。

三妞三口子到家,洗了脸洗了脚,葛宕自己先睡了,三妞发愁地跟葛大成商量:“你瞅瞅这事儿,一件跟着一件,越是揭不开锅越烧火,旧账没还又得欠新账。你说说,这又是一档子花钱的事儿,让我上哪儿弄钱去呀?”
葛大成满不在乎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让尿蹩死?”
三妞气恼地说:“你老是这么吊儿郎当,刚跟人家孙姐借三百,这回找谁借去?”
葛大成笑着说:“找李姐、王姐和赵姐呗,你不是有好些姐姐吗?”
“光说借钱,借了拿什么还?”
“要不明儿我去买彩票,要是中了五百万,那就什么也不愁了。”
“净说那没影儿事!”三妞不愿意搭理他了,自各儿脱了衣裳,钻进被窝却睡不着。

葛大成知道三妞眼下没工作,心里烦,就不说什么,跟着也钻进了被窝。其实葛大成说的并不是没影儿的事,他真的买过彩票,不过就是没中过大奖,经常中五块钱、十块钱的小奖,最大的奖也就是五等奖,奖金才二百块钱。他觉得太少,不好意思跟三妞说,所以三妞也不知道。说心里话,他何尝不想中个大奖呢?但是每次只买那么三两注,中奖的机率太低。不行,以后得加大力度,得舍得投资,不投资怎么会有回报。他见报纸上总是说,那些中大奖和特等奖的人,总是持之以恒,都买,最后人家终于碰上了大奖。
但是,葛大成不十分相信那些报道,因为那些人一没有名和姓,二来也不显露真面容,可知道那到底是真的,还是瞎编的。报纸上说是人家怕露富,得保护人家的安全,得保护个人的隐私,葛大成觉得没必要。人家是合法所得,五百万上过税以后还有四百万。虽然这也算是个大数,但是如今四百万在中国已经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了,不至于中了一个四百万的大奖,从此以后就得过隐居生活,中国有钱的人有的是。葛大成想,反正我要是中了特等奖,我就大大方方去领奖,媒体爱怎么报道就怎么报道。怕什么?合法所得法律保护,谁都不用怕。可惜他中不了。葛大成不但没听说自己身边的朋友或者亲戚,有人中过大奖和特等奖,就连朋友的朋友亲戚的亲戚,也没听说过。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11:39 +0800 CST  
下头场雪的时候,四妞生了个大胖小子,整整八斤,是剖腹产。几乎是同时,也接到了台湾的回信,信上说老人打算一周之后绕道香港回来,张建勋打了一圈电话,于是张大妈的几个儿女又聚了一回。除了四妞坐月子不能来,但是她也打发吴师蒙过来,并且送来两千块钱。这天是双休日,还是在张大妈的客厅里。让所有儿女感到十分惊奇的是,张大妈居然还保留着这个老人年轻时的照片,因为张大爷成分好,不怕红卫兵抄家。张大妈拿着照片说,这个人就是姓金的,大妞的亲爹。大伙儿一看,这老人年轻时候还挺精神,长方脸,浓浓的两道剑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大妞的眉毛和眼睛很象这个老人。五妞禁不住赞叹了一句:“呦,这老头儿还真酷。”
张大妈不懂,茫然地问五妞:“裤?什么裤?”
建业开了句玩笑:“棉裤,开档裤。”
张大妈更愕然了:“那是夏天,他穿的是单裤,免档裤。他一个大人,哪能穿开裆裤呀?再一说了,大人的棉裤哪能开档呀。”
大伙儿都乐了,吴师蒙赶紧解释了一句:“妈,五妹妹的意思是长得精神漂亮。”
张大妈这才不吭声了。
见众人都没话可说,建勋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香港下了飞机自己来北京,这未免有点儿不够意思,确实也让人不放心。所以,他主张派一个人去罗湖口岸接一下,可是这也挺麻烦的。第一,好像去深圳就得办手续。第二,张大妈这么大岁数肯定不能去,回头俩人见面一激动,再出点儿麻烦就糟了。
那么让谁去呢?大伙儿看了一眼大妞,最后还是把目光都集中在建勋身上了,于是建勋只好说:“我就知道我得去,责无旁贷嘛。可是我想,还得再去一个人,万一有点儿什么情况,俩人也好有个商量。”其实,这是他媳妇翠萍的主意。翠萍说,这是人家大姐的亲爹,这事情咱抢前不好,落后也不好。看大伙儿商量的结果,让怎么办咱就怎么办,省得费力不讨好,还得落埋怨。建勋觉得翠萍说的对,所以就想出这么一个说辞。多去一个人,就得多花一份挑费,咳,反正是大伙儿的钱。
众人觉得建勋说的有道理,这个问题也用不着考虑,肯定是大妞了,接下来就是经费问题。四妞让吴师蒙带来两千,吴师蒙第一个把钱放在桌子上。本来二妞也打算出两千,她见四妞出了两千,心想一定压过四妞,于是她就去了一趟厕所,把另一个口袋里的一千块钱,也拿出来添上了,她还故意让母亲看清楚,她出的是三千。建勋出的也是两千,建业和五妞出的是一千,这让大妞实在太难堪了。
她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回来,众人会这么热心,会出这么多钱。虽然三妞只出了五百,但是她不能跟三妞比,三妞下岗没有收入的情况,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况且来的人是自己的亲爹,不是三妞的亲爹,三妞就是一个子儿不出,自己不能怪,众人也不会怪。可是,自己怎么就这么低估了大伙儿呢?她原以为别人经济条件好,每人出一千块钱就不错了。自己是个退休工人,拿出一千块钱来也算说得过去。没想到多数人拿出了两千,连最抠门儿的建业还拿出一千来。小妹妹刚结婚,手头那么紧,人家也拿出一千来。最可恶的是二妞,你说你跟着起什么哄?你一下子拿出三千来,这不是故意要我的好看吗?大妞心里很恼火,因为她今天只带了一千块钱,她真后悔没多装一点儿。
大伙儿都把钱掏出来,就等着她了,大妞的脸胀红了。她没掏钱,而是抓过二妞的钱,从里边点出一千来,抓住二妞的手塞给二妞,结结巴巴地说:“二妞,你……你的好意,我,我领了。你就随大伙儿吧,也出两千得了。”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讨厌得不行,所以脸上也是皮笑肉不笑,挺难看的。
二妞当然不能再拿回去了,她虽然不知道大妞今天只带了一千,但是今天这个头彩她是一定要抢的,于是她就不容分辨地说:“大姐你别管,这是各人的能力各人的心。老人从台湾大老远的来一回,好几十年才见一面。这么大年纪,今年来了,还不知道哪年能再来一趟。这钱不多,是我孝敬老人的一片心。再者说了,你的爹还不就是我的爹……”
不等二妞把话说完,大妞把那一千块钱“啪”地一下,用力摔在了二妞的脸上,钱掉了一地,大妞气呼呼地指着二妞的鼻子说:“我知道你有钱!怎么着?你有能力你有心,何着我这没能力的我就没心?我的亲爹来,你跟着裹什么乱?啊?显着你他妈有钱是怎么着?从小到大你都欺负我,到如今你还他妈欺负人!怎么着?你爹死了,你还想抢我的爹呀……”这回可真是恼羞成怒,大伙儿赶紧把大妞拉开,建业和五妞将大妞推进张大妈的卧室。
二妞被晾在客厅里,瞠目结舌,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跟张大妈诉委屈:“妈呀,妈耶,您可看见了,我大姐这是干什么呀?啊?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呀。我招谁惹谁了?我这是看她的面子吗?啊?我这可都是为了您呀……到头来,我是出钱费力还不讨好呀,我这是何苦来呀?这是从哪儿说起呀?我的妈耶……”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13:09 +0800 CST  
建勋把地上的钱拾起来,他本来想进里屋去说说大姐,一见二妞这样,只好又转过身来安慰二姐,别的人都不吭声。张大妈气得直用拳头捶胸口,什么话也不说,站起身来,一赌气推开门,上耿大妈家串门去了。

三妞把二妞按在椅子上,嘴上一边解劝,心里一边解气,心说:这回拍马屁,拍的可真狠,拍得马都撂蹶子了。不是逞能吗?这回还逞不逞啦?二妞坐在椅子上,还是一个劲儿哭,其他人虽然都不吭气,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想法。一是认为大妞有点儿过分,不管怎么说,人家二妞是一番好意。你自己穷,你没钱,这能怨人家吗?我们出钱受累,何着都是吃饱了撑的?我们出的比你多,何着都是欺负人?大老远的跑来,何着都是裹乱?你打二妞的脸,不是捎带连我们都打了吗?二来也觉得二妞确实有点儿咄咄逼人,你干嘛非得压别人一头?非得显着你有能力,你心眼儿好,你孝顺老人,你有钱,你大方……这回怎么办?这钱你是拿回去,还是不拿回去?大伙儿话虽说不出口,却在肚子里盘肠子。
二妞哭了一阵儿,觉得怪没意思的,擦了擦眼泪,赌气把桌子上自己的钱划拉到手里,揣在身上,然后就穿衣裳打算回家。
建勋一看,这可不好。这回二姐要是这么走了,老姐儿俩这仇疙瘩就算结上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二姐走。建勋一发话,三妞、五妞和建业都跑过来拦住二妞,不让二妞走。
这会儿,大妞也觉得自己刚才是有点儿太莽撞、太过分了,虽然事情是这么回事,但是却不能把它挑明。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好意。伸手不打送礼人,自己怎么胡涂到这个份上?可是让大妞去给二妞赔不是,大妞又磨不开面子。
小的时候,二妞仗着老爹宠她,有些时候的确做过欺负大妞的事,大妞只能在母亲那里得一些安慰。后来长大了,张大妈背地里偷偷跟她说明原委,闹了半天自己不是张家的人,这就难怪父亲向着二妞了。从那儿以后,大妞虽然不再和二妞争,但是心里却和这一家人产生了距离,动不动就在心里跟弟弟妹妹们疏远。大伙儿只是觉得大姐脾气有点儿怪,而且好像越来越怪。以前闹不明白,现在知道是同母异父以后,将心比心,大伙儿觉得这事情也能理解,就都原谅了她。毕竟还是一个母亲生的,毕竟还有血缘关系。但是今天这个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姐的不是,所以众人都是一边倒,向着二妞说话。五妞进里屋把大妞拉出来,数落大妞:“大姐,不是小妹我说你,今天这个事可是你的不对。人家二姐好心好意来送钱,你怎么能这样?金伯伯回大陆本来是一件喜事,你看让你闹的,闹成什么了?”
大妞垂着头不吭气,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三妞也走过来劝说大妞:“大姐,你看你,古语说的好,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有钱没钱,钱多钱少,都是各人的一份心意。人家二姐有钱,愿意多拿一点儿,这也没什么错儿呀。得了,说什么你今儿也得给二姐认个错儿,赔个不是。”
建业知道大姐脾气倔,怕大妞脸上抹不下来,就笑嘻嘻地打圆场说:“咳,亲姐妹之间赔什么不是,二姐心里什么都没有,根本不怪罪大姐。叫我说呀,大姐横是亲爹要来,一激动就乱了方寸,心里一没尺码,所以说话也就没遮拦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三妞说的话,二妞心里很不受用。什么叫“人家二姐有钱”呀?这是什么意思?明摆着是挖苦人。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很后悔,自己这才是吃多了撑的!跑到这儿充冤大头来了,花了钱还得罪人,自己怎么这么傻!看来不光是大妞不买帐,连其他人也都气不份,嫌自己盖过他们了,三妞说话带刺儿,连傻子都听的出来。自己真是胡涂,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到现在自己是进退两难,走吧,前功尽弃,母亲也不干;不走吧,舔屁眼儿让人家抽嘴巴子,这不是太他妈贱了吗?五妞、三妞和建业都劝说了半天,这个大妞就在那儿摆肉头,死活不吭气。自己怎么下这个台?让大妞给自己承认错误,不说是比登天难也差不多。大妞的脾气犟得厉害,从小就是这样,二妞不是不知道。
事到如今只好做个高姿态,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于是二妞就说:“咳,我这人你们还不了解,耳软心活。大姐的脾气我太了解了,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就是建业说的,大姐的亲爹要回来,大姐心里乱,这是肯定的。再者说了,将心比心,这事搁着谁不乱呀?没事儿,你们甭劝我,我没事儿,该出多少我还出多少。”为了证明自己心里确实没疙瘩,二妞马上又从衣服口袋里,把那三千块钱掏出来交给建勋。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13:49 +0800 CST  
建业转过身去偷着乐了一下,建勋也没再开言。
这样,加上大妞的一千块,总共是一万零五百。拿出一千五去买车票,剩下的见机行事。
二妞推说自己今天身上不太舒服,提前走了。
二妞前脚一出门,五妞头一个就哈哈大笑起来,建业也笑得喘不上气来,一头栽倒在沙发上,连连说:“这个王熙凤,这个二姐姐,今儿可是窝窝头闹翻身——现了大眼啦。”三妞什么话都不说,也捂住嘴咯儿咯儿地乐。大妞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尽管人家二妞让了步,她心里还是不痛快。建勋说还要等母亲回来再商量一下,众人就都散了。

张大妈在耿大妈屋里坐了好一会子,她没好意思说二妞和大妞拌嘴的事,只是说让他们小姐们儿小哥们儿去商量。
耿大妈说:“对,咱们都老了,没能耐了,要钱没钱,要力没力。人家怎么办都好,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是不。”
张大妈皱着眉头答应了一声,随后她又埋怨起大妞来:“她耿婶儿,你说这个大妞也不怎么这么没出息。要嘴没嘴,要心没心。真是稀屎上不了墙,赖狗扶不上房。小时候,我眼瞅着二妞欺负她,她就不会分辩,一说就是她没理。人家二妞怎么说怎么有理,你说,这能怨老头子偏向吗?人家身上长的是嘴,她长的是有牙的屁股,就会放屁,放屁都没味儿!”
耿大妈一听这话就乐了,说:“呦,我还没听说过这话呢,稀屎上不了墙,赖狗上不了房。合着你们家的干屎就上墙,好狗就上房呀?再者说了,屁眼子长牙也少有,正经是个稀罕物呢。”俩人正说着话,有人按门铃,耿大妈打开门,原来是樊菊花来了。张大妈说:“我回去了,你们俩聊吧。”
樊菊花一边磕瓜子,一边说:“哎呦,怎么我一来您就走,这是什么意思呀?容不下我呀?肯定说什么机密事呢,还是我走吧。”说着转身就要走。
张大妈赶紧拉住她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歪呀?我呆了有一会子了,正说走呢,可巧你来了。合着你来了我还得陪着你,你出多少钱呀?你要是出钱,我就陪着你。陪你聊天,陪你喝茶,喝多了我还陪你上茅房。”
“整个一三陪。”耿大妈乐了,樊菊花也乐了。
樊菊花说:“得了,我让您三陪?我可没那么大的谱儿。翻句话说,您也不是年轻漂亮的小帅哥,您陪我有什么劲?您再坐一会儿吧,我跟您说点儿正经事。您听说了吗?物业朝咱们要房租呢。小李子昨天找我去了,说该交房租了。我说交什么房租?翻句话说,当初拆迁办跟我们说的好好的,这房子是政府花四千块钱一米给我们买的。一居十五万,两居二十万,三居二十五万。要房的甭要钱,要钱的甭要房。这房子里头有我二十万呢,我凭什么给你交?翻句话说,当初没要房子的,人家利马领二十万块钱走人了。我因为没房子,我才住过来。我一开始就跟你们说清楚了,你们不是一直没跟我要过房租吗?我给你交什么钱?等我这二十万顶完了房租,我再给你交。”
张大妈一听是这事,赶紧又坐下了。
耿大妈仰着脖子问:“是跟你一家要哇?还是所有人都得交?”
樊菊花点头说大伙儿都在内,然后她又说:“您说咱院里这些人吧,也是他妈够可恶的。你说你不交房租也就罢了,连水、电、天然气的钱,都不给人家交。翻句话说,人家那水电气也不是白来的,都这么白使,人家能不着急吗?”
耿大妈马上说:“他这水不好喝,原先这儿是化工厂,这水有毒。”
樊菊花说:“不能喝您也没少喝呀?不信看看您的水表,走多少字啦。”
耿大妈马上撇着嘴说:“晚们才不喝这个水呢,每天我都是让你耿大爷骑自行车上十五号院里去驮。”
樊菊花理直气壮地说:“那您不洗呀?不涮呀?我告诉您说,住哪儿用水也得给人家交水钱,天经地义!您这么大岁数了,不能拿着不是当理说。翻句话说,咱这儿也是自来水公司的水,碍不着化工厂的事,我都喝四年了,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
这回噎得耿大妈不说话了,脸也红了。
张大妈说:“这不是电表改了吗?改成刷卡的了,往后想不交也不行了。”
樊菊花说:“说的是呀!这回改刷卡,得把前头的欠费都补齐了,人家才给你办卡呢。我们楼下那家,这回一下子交了四千多。翻句话说,背着抱着一般沉,迟早都是一回事。”
耿大妈沉了一下,问:“那你要是不给他交房租?他能怎么治你?”
楼主 弘魁  发布于 2016-08-09 21:14:29 +0800 CST  

楼主:弘魁

字数:178535

发表时间:2016-08-10 05:0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1-25 10:57:1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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