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造师

更可怕的是,他听到了林娅楠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带着喜悦的声音:马勇,你终于原形毕露了,这样挺好,真相总算浮出了水面,真相就是你的爱就像厕所的茅坑一样令人恶心,我被迫看你这个小丑演戏演了十几年,也该到了你谢幕说告别的时候了。
告别,是的,虽然丢人现眼丢得如此出其不意,但最后的告别完全可以实施得顺其自然。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爱情,没有孩子,像他这样微不足道之人,还有什么理由死皮赖脸的活在这灿烂辉煌的世界里呢。
马勇顺其自然的走啊走,他的眼睛在看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他的耳朵在听其实什么也没听见,此时此刻,他就是一具有心跳有呼吸的新鲜僵尸,完全凭神奇的无意识的直觉避开了人行道上的一切障碍,直到踏上潞江一桥的那一瞬,他才恢复如常。
潞江一桥建于六四年,桥面并不高,所以江里只能通行中小型船舶。恢复正常对马勇并不算好事情,因为他想死,很想死,想死的欲望牢牢压过了其他所有的念头。
马勇刚把半个身子探出桥面,突然间想起一个尴尬的事实:他会游戏,而且水性极佳,在百格乡,无论大人小孩,还真没有比他游得更好的人。
因此,他要是跳到江里,如果没有传说中的水猴子拽着他的腿,十有八九他是死不了的。
于是,赴死的决心推动马勇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引桥上,死神这一回不再以冷酷、凶残的面目示人,它幻化成了马勇最喜欢听的曲子在引桥下面柔情似水的勾引着他。
引桥离水泥地面大约有十二米,相当于五层楼高,桥下车水马龙,人要是跳下去,就算摔不死也会被车子辗死。
很奇怪,马勇在这个时候竟然没有想起他的爱情,也没有想起林娅楠,好像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这真是件值得骄傲的大事件,他终于摆脱了对那个名字的依赖,将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勇敢的一跃而下,他很多年都没有勇敢过了,而勇敢是男人最值得夸耀的优良品格。
马勇坐在了引桥的拦杆上,张开了双臂,他看到有些面目模糊的人在向他跑来,手里拿着锁链,囚服,他们肯定不希望马勇从原来的生活中逃脱,他们要镇压他的勇敢,他们要把他再次关进他呆了十二年的牢笼里去。
马勇怎么会让那些人得逞呢,所以,他直起身子,脚踩在窄窄的引桥边缘,眼不眨的看着两岸的高楼大厦,他在向这条大江告别,他在向这座城市告别,向所有的人和事告别(虽然他的脑子里也想不起任何具体的人和事)。
当那些妄想把他关进过去的人离着只有三四米时,他回头炫耀的笑了笑,然后便从引桥跳了下去,他坚信下面有熊熊烈火,他将跳入火焰中涅槃重生。
非常遗憾,马勇最终还是掉进了江里,过程稍稍有些复杂,他跳下来的时候,屁股刚好砸在一辆绿色jeep的挡风玻璃上,随后便和这辆不幸的jeep一起投入了潞江的冰冷怀抱。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1-26 09:06:15 +0800 CST  
第二百五十五章 疯了
苏克开着车,骄傲得像易水河畔的荆轲,一心一意沿着江岸朝秦冬梅和她的侄子刺去,是的,车就是他的利剑,人车合一就是人剑合一,下一秒即将刺穿仇人的胸膛,只不过,在大仇得报的同时,也意味着他要告别这个荒谬的城市,以及告别这个城市带来的痛苦生活,他的生命也将随着仇人生命的终结而终结,简单的说,就是同归于尽。
为复仇献出生命是幸福的,苏克边踩着油门边大声的说服自己:大胆的去干吧,这可是神的旨意,他将指引你品尝人世间从未有过的幸福的死亡。
但是,神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突然间背信弃义的抛弃了他,就在苏克的车离目标还有十来米,他稍稍放慢了车速,正考虑要不要探出头光明磊落的喊一声“秦贼拿命来”的时候,神诱惑另一个男人跳了下来,不早一分,不晚一秒,恰到好处的一屁股砸在了车子前挡风玻璃上,任何凡人受到这样从天而降的惊吓都不可能保持镇定,苏克也不例外,随着他一通手忙脚乱的瞎操作,利剑遗憾的偏离了目标,捎带着天降之人冲入了潞江。
毫无征兆的变故瞬间改变了四个人的命运,两个大男人带着必死的信念掉入江中,秦冬梅则紧紧拉着侄儿的手,一脸困惑的看着身前的江水突然冒出的人与车,浑然不知死神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
车子落水的下游不远处是个古渡口,青条石铺就的古香古色的台阶从江面一级级退到江岸,这儿成了附近居民最喜爱的天然浴场,看着表面温顺平和的江水,实际上处处暗藏杀机,让这个古渡口成了很多人的天然坟场。
政府即使树了块“珍惜生命,禁止野浴”的醒目招牌也无济于事,敢来此戏水的男人个个自命不凡,谁也不把那八个字放在心上,顺从和平静从来都是痛苦和不自由的,越是无名小卒越是想体验征服自然的豪迈和快感,越是平庸之辈越是迫切想在危险中寻找自嗨式的辉煌。
这片水域几乎年年都要淹死上百人,束手无策的政府部门最终牵头成立了一个民间救援队,救援队的队长叫孟忱,他是蓝天酒吧的老板,一个热心公益事业的钻石王老五。
神既然改变了主意,那么苏克和马勇就不会英年早逝,孟忱的救援队才会挑这个中午在古渡口训练。
所有的救援器材都是现成的,队员也全部是经验丰富的老手,除了绿色jeep,两个疯狂的男人很快被打捞上岸,虽然还处在人事不省的状态,但基本上可以确定性命无忧。
苏克是救援队在这个夏天捞起的第十九个人,马勇是第二十个,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被撞得全身多处骨折而痛得昏迷过去,依马勇的水性,原本用不着他们多此一举。
“上帝呀,你中午到底喝了多少斤二锅头,竟把这俩货齐刷刷扔进了大江里。”目睹了事故发生全过程的孟忱,心有余悸的大声道。
“忱哥,你认识他们啊!”队员们从未见过一向沉稳的孟忱如此失态和紧张。
“岂只认识,他俩曾经是我最要好的兄弟,不过很久没有联系了,不知这次抽了啥风,竟然组团来这里表演跳江给我看。”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1-27 06:10:21 +0800 CST  
马勇受伤更重,反而最先醒来,睁开眼,他看到了满脸焦急的林娅楠。
天啊,时光怎么过得这么快,我是坐在火箭上飞到了来生么,可是,既然往世与林娅楠无缘,为什么来生还能遇见她呢?而且,这个世界的林娅楠为何脸上依然有三条疤痕?不过,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我的林娅楠总是那样迷人,总能保持独一无二的光彩夺目。
咦,事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我这是在哪?为什么全身动弹不得?为什么林娅楠身边的那个男人如此面熟?哦,我想起来了,他是孟枕啊,和我同所大学毕业,一起分配到三江建工的孟忱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和林娅楠在一起,他不是只爱饶露么,他不是决心终生不娶么!我现在究竟是在阳间,还是在阴间,是在往世还是在来世?
马勇的思想陷入了混乱不堪的境地,他那七处骨折的部位集体鼓掌欢迎他重新陷入昏迷,他的意识不得不接受这番带着威胁的盛情,和着夕阳一齐沉入漆黑的地平线。
苏克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脸严肃和戒备的警察。经过大大小小仪器的检验,他除了有些磕碰小伤外全身功能运行正常,于是,警察没有再对他客气,直接在病房里向他发问:我们调取了沿路的监控,发现你一直跟在秦冬梅后面,车子掉入潞江之前正朝她冲去,如果不是发生了有人跳桥自杀的意外,秦冬梅和她的侄子大概率会成为受害者,快说,苏克,你和秦冬梅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连个无辜的孩子也不放过。
苏克面无表情,置若罔闻,他的思想还停留在那个天上掉下来的男人身上,他憎恨那个人,因为那个人扰乱了他的复仇大计,他感觉自己完全被绝望、悲哀、痛苦淹没了,高高在上的神残酷的戏弄了他,无情的拋弃了他。
“苏克,我们在你的包里找到了詹伟华的手机,经查证,最后三条短信是在昨天上午十一点到十一点二十五分发出的,而这在个时间段,你正开车跟踪秦冬梅,车上始终只有你一个人,所以,那三条短信以及更早的短信应该都是你发的,老实交待,詹伟华的手机为什么在你的手上!你为什么冒充詹伟华欺骗她的朋友说去了东南亚!詹伟华现在何处!她与你要谋害秦冬梅这件事有没有关联!”
警方很着急,他们需要尽快找到詹伟华的下落,所以采取了不给苏克喘息时间,单刀直入的方式以期尽快突破苏克的心理防线。
“小蝴蝶再次扇动了翅膀,很多本来确定的事变得出乎意料了。我的眼睛里进了沙子,我已经看不清这个世道了,我得一个人流会眼泪,把沙子冲出来,也许能冲一点金子出来。”说着颠三倒四、不合逻辑的话,苏克真的流出了珍贵的眼泪(十八岁以后他还从来没有哭过)。
“苏克,老实点,装疯卖傻救不了你,再问一遍,詹伟华到底在哪里?她是不是已经遇害了!”警方措辞严厉的继续追问。
警方的策略没有问题,但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嫌疑人,他是苏克,一个在不远的过去号称得到了神的眷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自命不凡之人,他如此心高气傲,怎么会甘心按照警方的意愿出牌呢。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1-28 07:50:58 +0800 CST  
虽然不愿意搭理警察,但苏克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个在过去所有时间都任性的高估了自己的愚蠢之人,并即将为此付出失去全部未来的代价。
既然终将不免一死,何不死得高贵、潇洒、漂亮、痛快一点,想到这里,苏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滚下床,将床边两个警察撞出三米来远。
苏克试着咬舌自尽,可是感觉真他妈的痛,他只咬了一口便再也下不去嘴,他试着以头撞地,结果还是很痛,只撞了两下就很不好意思的放弃了,他扯下手腕上的吊针,想刺进太阳穴,却仅扎进去一个毫米便因疼痛而抽了出来。
然后,便再也没有然后了,他被迅速反应过来的警察牢牢按住,双手被拧到后面用手铐铐住。
这也他妈的很痛啊,胳膊就像断了一样,苏克“嗷嗷”嚷了几嗓子,立刻老实下来。
不过,接下来警察的问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眼前出现了一片坟地,他就这样双手反铐着跪在乱坟之间,嘴巴塞着破布,脖子上插着块用红笔写着“杀人犯”的牌牌,有一排武警庄严的举着抢朝他瞄准,他的对面摆着一圈皮质沙发,秦冬梅、审清平、周序、吕凡、康武德穿着漂亮的礼服,舒适的坐着,心满意足的围观他,每人手上端着红酒,高高举起以示庆祝。
“他终于因为贪婪而献出了肮脏的生命!”康武德浅尝一口红酒,摇摇头道。
“我充分理解这个曾经的好友因为失去了扭曲的人生而慷慨赴死的卑鄙愿望。”周序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灾乐祸。
“表弟,你死得可真窝囊!去吧,下到地狱去呼唤你老娘的怜爱吧!”审清平一只眼蔑视的看着他,另一只眼恶毒的盯着秦冬梅。
“我代表顾榕来送送你,她让我转告你,她跟你的过去是错误的,可悲的,完全不值得留恋,希望来世和来世的来世都不再与你有瓜葛!”吕凡是表情最轻松的一个,只有他的眼神里还有一丝怜悯。
“我不仅想亲眼看着你死,还想看到你在火葬场剉骨扬灰,我会请最好的法师来做法,让你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秦冬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奋力朝他掷过来。
苏克很想为了自己的尊严做最后的反击,他想一个一个的骂过去,他甚至连天神也想诅咒,只可惜,他的嘴巴被塞得严严实实,别说喊口号了,连正常呼吸都很困难。
更可怕的是,詹伟华突然出现了,她赤着惨白的身子,五官渗着血,手指甲因为窒息的痛苦而生生抠掉了,她没有说话,只是贴在苏克面前,眼对眼,鼻对鼻,口对口,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彻底摧毁了苏克的反抗企图,他像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软软瘫倒在地上。
枪响过后,受到惊吓的乌鸦乱糟糟飞向半空,而他则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次醒来的苏克忽而神秘忽而狂野,自称是基督山伯爵转世投胎,来到人间伸张正义。经过三次医学鉴定,专家遗憾的告诉警方:可以确定这家伙是真正意义上的疯了。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1-29 07:34:54 +0800 CST  
第二百五十六章 解脱
马勇再次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的中午,他感觉身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咬咬牙完全可以忍受。单人病房里不离不弃守护着他的还是那一男一女,林娅楠坐在床尾,孟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你知道跳下来的时候撞上了哪路大神的车么?”孟忱先开的腔,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闷气氛,揭人伤疤似的调侃毕竟有些冒犯和残忍,所以他事先征求了林娅楠的意见,林娅楠说:马勇在密闭幽暗的小屋里呆得太久了,再不把他强行拽出来晒晒太阳和呼吸新鲜空气,他终将会不可逆转的由里及外的发霉变臭。
马勇显然不理解贤妻挚友的良苦用心,他倔犟的把头侧向一边,直愣愣往窗外看去,病房在三楼,正好能瞧见对面教堂的十字架,十字架的那一横指向了西南,指向了他的故乡,百格乡的方向。教堂另一端面向大街的地方还有个钟楼,他看不见,但听得到,“当,当,当……”,厚重的钟声非常有历史感,时光仿佛不是在前进而是在倒退,一直退回到他既不幸又幸福的童年,退回到那个充满了爱的只有一溜平房的孤儿院。
“是苏克的车,马勇,你撞上了昔日朋友的座驾,我想这绝对不是偶然,因为上天需要你去阻止苏克犯错,你做到了,你救了两个人的性命,其中还有一个是孩子,所以,你是个造了十四级浮屠的大善人。”
“苏克呢,他,有没有事。”马勇转过头,他不敢看林娅楠,只好朝向孟忱焦急而怯怯的发问,他很紧张,但不是紧张自己,他在紧张苏克,他不理解老天爷为啥要开如此离谱、荒谬、残酷的玩笑,为什不等他死了以后再戏弄他可怜又卑微的灵魂,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却绝不想看到朋友因为他的不在乎而出现意外(虽然这个朋友已经多年未曾联系而且闹出了满城风雨的“内裤门”)。
“马勇,你终于不再冷静的惜字如金了,这应该可以证明你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我暂且勉强表达一下对你的崇高敬意,如果你能继续保持这颗善良的初心,我会把勉强换成由衷。至于苏克,我这个堂堂救援队队长怎么会让他有事呢,虽然五年前我还是个旱鸭子,但经过长期艰苦卓绝的训练,现在俺横渡起三条大江来,毫不夸张的讲,就是个闲庭信步,浪里白条,绝对胜你三筹。只可惜啊,我能把苏克这个心比天高的家伙从水里捞出来,却不能挽回他那比纸还薄的命运。”
什么叫比纸还薄的命运,马勇的心“咯噔”了一下,难道说苏克没死在江里,却在医院出了意外,假如真是这样,自己仍然是不可饶恕的罪魁祸首,没有他那奋力一跃,大马路上车开得好好的苏克又怎么会掉进江里去呢。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1-30 07:11:12 +0800 CST  
孟忱继续道:“当时恰好是放学时间,路上的很多人,包括我,都亲眼目睹苏克那辆车开上了人行道,在行人慌乱的避让中径直冲向正在思考逝者如斯夫的一个女人加一个孩子,有不少义愤填膺的群众向警方控诉了苏克,警方对此很重视,毕竟苏克出狱还不到十天,再加上从他包里搜出的另一位失踪女士的手机,他的嫌疑别说掉进潞江了,就算用漂白粉洗也洗不清!”
“你说他做事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信,但要说他丧心病狂的害人性命我绝对不信,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对,肯定有阴差阳错的误会,或者有人居心叵测的向他泼脏水,苏克怎么有胆量去杀人呢,你又不是不了解他。”马勇有些神经质的尖叫起来,孟忱的话实在太过震撼,他被结结实实的吓住了,另一方面,他需要找个理由宣泄一下胸中积得满满的怨气。
“人是会变的,这个世上除了让男人怀伢外真的没有什么不可能,谁能想像我六年前还在专门接待贵妇的酒吧扮成小鲜肉大跳变态舞呢!我当然希望事情如你所愿,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我们的老朋友苏克以他石破天惊的所作所为打破了很多人宁静的生活,仅仅因为把他从江里捞上岸并且和他是老相识,前天我就被警察请去做了两个小时的笔录。他牵扯的不是偷鸡摸狗的小事情,我的小马哥,那可是涉嫌谋杀中国籍女子秦冬梅,外加绑架中国籍女子詹伟华的惊天大案。唉,一点也不夸张的说,下一次再见到苏克,有可能就是在法庭上看到他戴着手铐聆听死刑的宣判了。”
虽然全身七处骨折,但马勇的脑子并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依然可以闪耀智慧的光芒,足以让他看清恐怖的事实:苏克的人生被他自己带入了无法挣脱的泥潭,即将陷入彻头彻尾的毁灭。
可自己又能为苏克做些什么呢,事实是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兔死狐悲的看着苏克无可救药的沉沦到地狱尽头,因为他现在自顾不暇,他的处境和心境正处于崩溃后的七零八落。两个红尘中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苏克一心一意的要杀死别人,他一心一意的要杀死自己,都是杀人,能有多大区别呢,只不过,天不遂人愿,他是那么奋不顾身的投奔死亡,却被命运轻巧的用了点小阴谋打得落花流水。
一想到自己那气吞山河的美丽自尽,最后摔成了一个动弹不得的寒酸笑话,马勇便心如刀割,羞愧难当,恨不能立刻去手术室抢来一把快刀剃发为僧,随后隐入山林抱着木鱼孤老至死(他已完全丧失了再次自杀的勇气)。
林娅楠几次欲言又止,被孟忱看在眼里,恰在此时他接到了酒吧领班的电话,便顺坡下驴的向马勇告辞,马勇却假装睡着了没有搭理他。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1-31 08:18:10 +0800 CST  
感谢朋友们支持,这里一并谢过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1-31 20:32:53 +0800 CST  


林娅楠坚持要送送孟忱,在等电梯的时候,她脸上带着苦涩的歉意,郑重的朝孟忱深深躹了一躬:“谢谢你救了他,其实也拯救了我,如果他真的死于那种惨烈而又有些赌气的方式,我将会在剩下的时光里接受悔恨每秒一次的无情鞭挞。”
“马勇是个孤儿,你却毫不知情,从这件事上就能猜测出你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孰是孰非对你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必须得向前看,时间是上帝赐予人类最好的朋友,一个大度而宽厚的朋友,无论你在哪,飞机上,澡堂里,菜市场,小桥边,他都会忠实的守候在你身边,陪着你寻找人生的终极答案:什么是值得你坚持的,什么是值得你放弃的,什么是值得你感激的,什么是值得你憎恶的。一旦你得出了正确的答案,时间就会让你体会到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的美妙,就像昨天你评价为五星级传奇的我那不同寻常的经历。”
“只有在他选择完之后,我才能开始我的选择,不过,就算没有马勇,我那平淡如水的人生也没有太多有价值的选择。”
“再坚持几天吧,小马哥就快做出选择了,我有强烈的预感。”
林娅楠回到病房,继续守护在身受重伤的马勇身边。夜幕降临,艰难喂过马勇晚饭,又小心翼翼的为他擦试完全身后,林娅楠累得气喘吁吁。
马勇清晰的看见了她的痛楚,她的彷徨,她的脆弱,她的绝望,他想: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或者说是个交待。
“这场彻底失败的自杀是部荒唐得不能再荒唐的闹剧,也许,你可以看作是个低俗得不能再低俗的喜剧小品,而我,是演技有些莫名其妙的小丑,只会一如既往的带给你巨大的痛苦!”
林娅楠吓了一跳,因为马勇说完这番话以后开始哭了,像个孩子似的将头歪过来靠在她大腿边哭了。
“马勇,这样不好,对伤口的恢复会有实质性影响,你要振作起来,像个真正的男子汉。”林娅楠的劝说如同飘零的雪花落在草丛里,冰冷而又无力,没办法,虚情假意的肉麻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娅楠,自从长时间的注视你也解脱不了我的伤痛时,我终于知道,我错了,什么都错了,对人,对事,对己,统统都错了,错得一塌糊涂。我们的结合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令人悲伤的不公平之上,你不过是出于对周序的赌气和对我的怜悯才答应下嫁。我现在懂了,同情产生不了爱,因同情而产生的婚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婚姻,而建在个人意愿之上的爱情,就像手里紧紧攥着的一只漂亮彩蝶,你以为是在保护它,其实是在伤害它。”
“大晚上的,你突然冒出这么一段话是什么意思,怪吓人的,有七处骨折的同志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一切等你好了以后再说。”林娅楠强挤的笑容表达的是茫然和不知所措,她没想到马勇果如孟忱所料,这么快就要做出选择。
“别人说一句话可能是七分假三分真,而我讲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最本真的表达。”
“不要再说了,马勇,我们今天不要讨论这个问题,时机,气氛,环境,心情都不对!”
“为什么不呢,我还没伤到不能坦诚相待的地步,而且,你知道的,我是那种想去月球马上就会捡些废铁回来焊火箭的人 ,既然已经认识到了爱情和婚烟的真相,我就应该立即作出选择,我要对在我手心里禁锢了十二年的世上最美的蝴蝶说声对不起,它不应该当作标本来装饰我的虚伪和自私,它应该鲜活自由的装饰属于它的田园牧歌式的爱情。”
“不是的,马勇,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林娅楠几乎要瘫倒,她眼中噙泪,徒劳的试图阻止马勇继续说下去。
“这个事情并不复杂,简单点说,过去那个粗鲁、无趣、懦弱、纠结的马勇死了,而优雅、美丽、善良、勇敢的娅楠可以复活了。”
“对不起,马勇,是我错了,我没想到会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不仅是个不合格的妻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他妈的简直就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女人。”林娅楠平生第一次爆了粗口。
“你已经对我做到了仁至义尽,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你配得上更好的未来。”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01 07:04:36 +0800 CST  
第二百五十七章 音乐
对于秦冬梅来说,苏克差点把她撞进鬼门关并没有引起她的心有余悸,苏克自作自受的作进了疯人院也没有引起她的幸福狂欢,只因她的一颗心全扑在欧阳镇身上。
生活中缺少了欧阳镇,就像土地缺少了雨水的滋润,蓝天缺少了白云的映衬,令她日日夜夜都在干瘪而空寂的情感中苦苦挣扎,她渴望见到欧阳镇,渴望知道这个她最爱的老头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渴望知道他每时每刻的所思所想。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欧阳镇坚决拒绝和她相见,一次又一次没有任何理由的拒绝她探视的请求。
难道他轻易放弃了他的爱吗,这将是秦冬梅无法接受的惨痛悲剧,于是,她自然而然的一次次为欧阳镇辩护:这个老头只是出于高傲的惯性接受不了以囚徒的身份与她相见。秦冬梅依然坚信,不管世事如何变幻,他对她的爱就像她对他的爱一样永恒不变。
她寄了封信给欧阳镇,她就是要让他明白,他是她生命中比生命还要宝贵的需要,她需要和他共享灵与肉的极致欢娱,她需要他来搭建天下最幸福的伊甸乐园,她需要在他的指引下迈向生机盎然的未来。
在信的结尾,她这样写道:亲爱的,请你告诉我,没有欧阳镇的秦冬梅,她将如何继续生活下去!
在假装自信实则忐忑不安的期盼中,秦冬梅终于收到了欧阳镇的回复,更准确的说,是欧阳镇委托律师交给她的一系列文件,她没有等到她想要的温情抚慰,她只是得到了一组冰冷的数据:价值三千万欧元的一系列复杂资产,房子,珠宝,现金,商铺……
此外,还有一句忠告:赶紧移民去北欧吧,那里将是你童话重新开始的地方,你完全可以轻松愉快的换个方式继续生活下去。
一个富婆的北欧童话王国,在秦冬梅看来,这简直是莫大的嘲讽和侮辱,深受打击的她很冒失的对律师大喊大叫:我才不去那个冰冷的狗屁北极呢,你立刻去告诉欧阳镇,我可以签署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书,只要能证明我愿意放弃对他财产一分一厘的继承,我惟一觊觎的财富就是和他同舟共济,白头到死。
七天后,律师再次带来欧阳镇莫名其妙的回复:我已白发如雪,而你依然青丝满头,你说的那些东西已成了遥远的往事,完全没必要执着于心。不破不立,打破了重建就是,你建你的,我建我的,云上的鹰巢和地下的蚊穴永远是两个不相干的世界。
这个老头说的话真是出乎意料的过分,仿佛是数九寒冬的北风,冰冷、准确、有力的刺入她的体内,在里面翻江倒海,让她感受到一种抑制不住的濒死的恐惧,即便如此,秦冬梅依然不敢愤怒,不敢抱怨,她鼓起勇气再次提起笔,字斟句酌,边写眼泪边落在信纸上,将她娟秀的字迹冲得模糊不清,她只有撕了再写,写了再撕……
“我不相信那个律师捎的话是你的真心话,亲爱的,时间总是在飞快的奔跑,五年一眨眼就会过去,那时你才刚刚六十岁出头,还能背着我在江边跑边放风筝呢,其实啊,我也是你手里又调皮又骄傲的风筝,所以,求求你别撒手好吗,别让我一个人孤独的飞上虚无的天空化为虚无的空气。”
然而,秦冬梅等了很久也没有收到欧阳镇的回信,他似乎真的把她当作了空气,秦冬梅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几乎要让悲伤彻底击垮,最终没有垮掉是因为她后来起了个念头:欧阳镇是在考验她呢,她如果去了北欧,她就会永远失去他了。
是的,她哪也不去,她要永远留在这个小房子里,等着欧阳镇的出现,这儿不仅有欧阳镇物质的遗存,也有那两个孩子非物质的气息,等待,就是对爱情的忠诚和赞美。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02 07:28:19 +0800 CST  
季晨和欢哥一起目送秦冬梅进入了警局,继“内裤门”以后,苏克再次成为了街头巷尾的热议人物。
季晨双手抱肩,神色冷竣,一动不动,好像是冰雕出来的人物。
“据说有个叫苏克的矮胖子想撞死她,幸好没有得逞,他要是得手了,我的宝贝两百万可就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欢哥用手狠狠拔着胡须,他有些后悔带老婆来三江了,儿女情长果然容易误事。
在欢哥没留意的情况下,季晨用眼神杀死了他三回,与此同时,季晨感到十分惋惜,早知会有这么传奇的一幕,他就该跑到桥上去,想尽办法也要把那个名为自杀实则救人的奇葩拦下,以便让苏克得偿所愿的把秦冬梅撞进潞江喂王八,苏克得偿所愿了,他季晨也就得偿所愿了(还能省下两百万私房钱)。
“搞不明白为什么警察总找她谈话,她可是个受害者啊!”欢哥有些着急,秦冬梅和警察正打得热火朝天,他却要接力苏克去杀秦冬梅,其愚蠢程度堪比虎口夺食,飞蛾扑火。
“老百姓都晓得苏克想开车撞秦冬梅的八卦,谁又知道他还牵扯一件失踪案呢。内幕消息:报纸、电视登的那个寻人启事,据说也和姓苏的有关。”
“昨天的《三江晨报》,我也看到那个寻人启事了,照片上的女人可真丑,估计就算脱光了站在马路边也没有男人会瞧她一眼,所以我不认为姓苏的会因为爱情而绑架她,八成还是为了钱,这个女人应该是个富二代,男人肯为个丑女人动心思,只能是钱在作怪。”
欢哥的话再一次让季晨感觉很不舒服,他心里不住的骂:你才丑,你老婆才丑,你全家都丑,你懂个狗屁爱情,你眼里的爱情就是大胸脯大白腿外加大街上打情骂俏。
二人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姑且再让秦冬梅苟活一个月,等苏克这件事平息之后再动手。
欢哥当天下午就领着媳妇双双把家回,他大大咧咧的要求坐飞机回去,说媳妇自从吃了那顿海鲜大餐后肠胃就一直不舒服,经不起绿皮火车一天一夜的折腾,季晨二话不说立即照办,心里却对他的憎恶感又增加了几分。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03 06:38:23 +0800 CST  
欧阳璟躺在床上,服了两片安眠药也无法入睡,自从母亲自尽,父亲入狱之后,她压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她感觉自己被扔进了命运的泥潭里,越努力陷得越快越深。
她不想和外人有任何接触,却害怕没有人声的寂静,寂静令她紧张、恐惧、绝望,如果丈夫和女儿不在家,她会让客厅里的电视机一直开着,并且声音调得极大,以保证她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得见,她的习惯是把台固定在科教频道,因为她需要听见赵忠祥解说《动物世界》的声音,她把那种嗓音称为特别好的音乐。
季晨把女儿哄睡着以后,立即回到欧阳璟身边,紧紧挨着她躺下,随即,卧室里开始流淌带有磁性的男低音,季晨刻意模仿着赵忠祥的声音,搜肠刮肚的讲了一些网络段子和笑话,他想转移爱人的注意力,把她的思想带到宁静的港湾,让她可以轻松入睡。
然而,这就是季晨的弱点,他总是生活在自以为是的个人世界里,他认为是自己的天籁之音哄睡了妻子,而实际上呢,欧阳璟把他那因做作而略显滑稽的声音看成是如垃圾一般噪音,她被这声音弄得头痛欲裂,疲惫不堪,只好假装很快入睡,然后在季晨颇有些自豪的鼾声里戴上耳机,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听着手机里保存着的父亲的声音,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父亲欧阳镇的声音才能与赵忠祥相媲美,不对,是只有赵忠祥的声音才能与她父亲相媲美。
谁说优秀的音乐只能是钢琴、长笛、二胡、帕瓦罗蒂、齐秦、周杰伦,正确的说法是所有能让精神得到抚慰的声音都符合音乐本身的定义,而她父亲的声音就完美的符合这个定义。
不知为什么,欧阳璟始终恨不起来父亲,她为此惊讶了很久,但后来还是想明白了,原因很简单,如果父母打她记事起就恩爱有加,她一定会发自肺腑的认为是父亲逼死了母亲,而实际上并非如此,母亲其实是死于她自己的执念,对本应早就撒手的婚姻抱有幻想的执念最后杀死了她。
但她并不打算原谅父亲,或者说并不想这么快的原谅她,那样做对母亲既不公平,也不道德,至于那个叫秦冬梅的坏女人,她虽然恨之入骨,却也不想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她亲眼目睹那女人因意外失去了两个孩子,已为人母的她认为这样的惩罚比凌迟还要残忍,她觉得已经足够了。
然而,她没有料到,季晨竟然比她还要大度,最近总是热切的劝她尽快与父亲和解,说这个世界上她的亲人不多了,别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再悔之晚矣的捶胸顿足。
“我就是如此,当我想把老母亲接过来享清福时,她却突然得了脑溢血走了,这件事成了我这一生都无法释怀的遗憾。”
欧阳璟一眼就看穿了季晨目光中闪烁的内容,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待,那不过是块遮羞的幌子,他是怕父亲把一亿欧元全给了秦冬梅。
可是,看穿了又怎样,季晨他好也罢坏也罢,只要他还在爱着自己,他就是自己最爱的人。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04 06:50:19 +0800 CST  
第二百五十八章 骨折
当周序应邀来到李国球新建的庄园门口时,一只强壮的德国黑背猛地朝他扑过来,所幸有链子将它牢牢拴住,它只好通过狂躁的叫声来发出强横而无礼的警告。
韩萍笑盈盈的迎出来,她主动握着周序的手道:“从没见我们家的乐乐如此快乐,想必它认出了你是李国球最要好的兄弟,正在问你讨要联系方式呢。”
稳定的幸福才是女人抵抗衰老的灵丹妙药,你能从韩萍依然光洁的额头和依然婀娜的身姿上领悟这一事实,只不过,她的笑容和语气中有一点刻意隐藏和居高临下的轻蔑,饱经沧桑的周序哪里看不出来,但他毫不在意,依旧热情而真挚的问候了一声:大姐,你好!
中式精装的大客厅里已经有一些男男女女了,个个穿着名牌服饰,光鲜亮丽,举止文雅,周序搓搓手苦笑了一下,他是从正在打桩的工地上匆忙赶过来的,一脸的灰尘满脚的泥,圆领汗衫下摆还有个被钢筋挂破的小洞,周序心里不由得埋怨起李国球来:说是介绍我认识一个搞工程的朋友,可这一屋子的体面人,哪个看上去像是泥瓦匠呢,这回可真是鸡入鹤群了。
李国球如众星捧月般坐在众人中间,正详细介绍绿色庄园的现状和规划:种了多少亩大棚蔬菜,有多少头高品质存栏母猪,准备引进哪些外地品种的鸡、鸭、鹅,如何做到绿色、有机、环保、高产的协调统一和生态循环。
李国球气定神闲的侃侃而谈,众位绅士淑女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周序走进客厅,这才打断了李国球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李国球微笑着邀请周序去鱼塘钓鱼,他告诉周序,在美国硅谷工作的女儿昨日才回到三江休假,今天一大早就有许多她的狐朋狗友来搞突然袭击,晚上他们要在庄园举行盛大派对,估计还会有人陆续赶过来,不过没关系,杂七杂八的事有韩萍和几个员工操心,他致几句欢迎词就算完成了任务,热闹是他们的,清静是咱们的,痛快钓两竿才是正道,我的那个钓友,金玛丽家俱连锁中心的副总经理,负责后勤、基建这一块,也算是和你同行吧,他已经在鱼塘边恭候多时了。
李国球是除肖铭之外周序最钦佩的人,上帝不仅把李国球所有能看见光明的门窗统统焊死,而且还赌气式的给每扇门窗都加了把锁,可他不抱怨,不气馁,硬是靠顽强、勇气、坚毅、智慧冲出漆黑的旧舍,另外建起一栋阳光灿烂的幸福庄园,不光如此,他还资助了很多生活在极度贫困中的女孩,为她们至少保留了一扇能看得见希望的窗户。
“我姓甘,是因为对钓鱼感兴趣,所以才有幸和老李成为了朋友,听老李说你技术不错,正好今天又有空,便特意过来学习学习。”
甘副总经理和周序个子差不多高,但要比周序白一些胖一些,见周序推着李国球过来,他赶忙放下鱼竿,迎上前热情的先做了自我介绍,周序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半个月之后,与周序相见恨晚的甘副总经理送给了周序一个大礼,封阳市金玛丽家俱新城基坑工程,包含支护桩、锚杆、钢筋网、钢管桩、冠梁,价值六百八十万。
像这样一个优质项目,周序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只要转手卖给其他建筑公司,收个二十万好处费绝对没有问题,但他热毫不犹豫的就交给了丁靖。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05 06:44:24 +0800 CST  
封阳市离三江不远,在三江的东南方向,坐火车一个小时就能到。丁靖接到周序转过来的大礼后格外重视,立即派出了刚考取二级建造师的得力干将林有泉进驻现场,周序每个星期也会去帮两天忙。
这个傍晚,周序和林有泉找了家路边店,炒了几个家常小菜,边吃边喝边开始了轻松愉快的对话,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寻常往事,家长里短,二人信手拈来,无所不谈。友谊似春风扑面而来,温馨、柔软、舒适,令人不知不觉沉迷其中,身心得到极大的放松。
只可惜,这样的好时光对周序来说依然是昙花一现,他的生活轨迹很快又回到了荆棘遍布的小路上。
“请问,你是周序吗?”他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一种熟悉的不好的预感促使他站起身走出饭馆。
“我是周序,您是……”
“我是三江市派出所民警,你母亲刚才出了意外,摔得不轻,我们把她送进了松西湖人民医院,这个电话是你女儿告诉我的,你能尽快赶回来吗?”
舌头像是在零下五十度的冰水里冻了一夜的鱼,僵硬得伸不直,卷不起,周序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说话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我在封阳,马上回。”周序挤呀挤呀,终于从喉咙深处硬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之后便觉得整个咽喉又苦又涩又干。
“别着急啊,路上注意安全。”女警官轻声细语的提醒周序,周序内心非常感激,但就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六年前在工地上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周序表现出来的是歇斯底里、无所顾忌的悲痛欲绝,而这一回,他冷静得简直如一具没有生命的木雕之人,意识在此刻完全游离于体外并完全处于恐惧的统治之下。
要摆脱这种状态,只有尽快赶到母亲身边,被恐惧控制的意识终于大发慈悲,允许他举手拦下一辆的士,在的士即将驶出这座了小城之际,周序的手机铃声提醒他,林有泉还在小饭馆里等着他呢。
“什么情况啊,师傅,菜都凉了,出来也找不见人,你被外星人绑架了么。”
“小林,不好意思,不辞而别是因为我妈身体出了点状况,我得去医院照顾她。”林有泉的声音总算把周序的魂叫回了身体里,他的舌头也勉强可以转动了。
林有泉吓了一跳:“你让车在路边停一下,我和你一起回三江。”
“工地明天上午有安监站的来检查,下午还有例会,现场怎么可以没有公司管理人员呢,我妈就是点小毛病,没事,车已经上了高速,不一会就到了。”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06 07:11:46 +0800 CST  
五十分钟后赶到医院,进了医院大门,周序的心反而镇定下来,他不住告诫自己:这个家只能靠你了,你是顶天立地大男人,千万不要惊慌失措乱了分寸。
母亲已疼得昏迷过去,医生和护士正在紧急处理,汐汐在外面小声抽泣,见着周序,直接扑进他的怀抱。
父女紧紧拥抱着,在长时间的默默无语中寻找安慰并赐予对方安慰,周序突然为戴瑶不在女儿身边而难过,他多么希望此刻搂着汐汐头的是戴瑶,并告诉汐汐:什么都别怕,妈妈在这里。
汐汐总算不哭了,她告诉周序:“小区停气,奶奶领我去外面吃,路过一个工地,好几辆水泥车占了人行道,我们想走到对面去绕行,可是那儿有个台阶,路灯又太暗,奶奶一脚踩空,摔到地上就起不来了,一直喊疼,后面来了俩个小姐姐,她们赶紧打了110,警察来后不敢移动奶奶,又拔了120。”
周序对那两个年青女子充满了感激,老人摔倒在地,周围漆黑一片,可能大部人的选择是远远绕行,以免惹祸上身,而她俩不仅没有跑开,还蹲下来问个仔细,见祖孙俩没有手机,立即帮着报警,一直等到警察来了才离开。
这个世界总是因着善良的存在而不至太过冰冷,周序很想见她们一面,然后深深躹躬表达由衷的谢意。滴水之恩,虽说不一定能涌泉相报,但至少要铭记于心。
母亲于夜里十二点钟稍稍稳定下来,手术还要等主任医师来会诊,但可以肯定的是,她髋骨粉碎性骨折。
晚上,周序和汐汐都没回去,就在病房里陪着打了止痛针后昏昏沉睡的老人,幸运的是旁边那张病床空着,好心的护士允许汐汐在上面休息,周序则坐在椅子上一夜无眠,长这么大,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期盼着黎明的到来。
总算熬到了医院上班时间,骨科主任来查房了,他姓牟,痩瘦的,个子不高,十分精干的样子。牟主任看过片子后,对周序道:“老人必须尽快手术,要植入钢板,钢钉,是个大手术,你若决定在我们这做,各项检查完成后,我马上安排。”
松西湖人民医院是个二甲医院,在这里给母亲做这么大的手术,周序当然有些犹豫。
牟主任看出了周序的迟疑,他领着周序去了对面病房,指着一个老伯道:“这个病人八十七了,摔断了小腿骨,前阵子也是我做的手术,恢复得挺好。”
随后,他又带周序去了另外几个病房,看了三个手术成功后正在恢复的六七十岁老人,说,你母亲这个情况,一是尽量不要移动,二是尽早手术,你要快点做出决定,如果非要转院,就得抓紧去办。
很显然,牟主任的自信和大方展示的成果已经征服了周序,他斩钉截铁的道:“主任,我当然相信你,你是专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全力配合。”
在手术之前的例行谈话中,牟主任问周序:“你母亲什么医保都没有,那么你选择一下,植入的材料是要进口还是国产的,进口的大概二万多,国产的肯定要便宜许多。 ”
周序道:“当然用进口的,我妈年纪这么大了,不可能再开一刀取出来,要终生留在体内的。”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07 07:22:32 +0800 CST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卖房
“至少准备六万块钱吧。”牟主任意味深长的看着周序,周序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仿佛对方已经看穿了他窘迫的人生。
回到家里,周序翻开定期存折,眼睛直愣愣定格在那个数字上面,两万块钱,这是他自工作以来攒下的全部家当。
周序使劲拍了拍脑门,焦急得简直要疯掉,他第一次发现金钱竟然真的事关荣誉和生死,十五年啊,就积下这么点钱,真是可悲又耻辱,他站在镜子前,感觉里面的周序好小啊,小得五官四肢都瞧不见了,只有黑乎乎的一个小点,就好像尘埃中最不起眼的蝼蚁。
糟糕是糟糕,但事情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貌似还有不少选择,存折旁边的那张卡依然是充满诱惑的最理直气壮的选择A,周序死死盯着这张卡,盯了许久许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只单单取出存折,把卡又放回了原处,然后严肃的告诉自己:陆文星送给戴瑶的钱,你周序没有资格动用,就算以后补上也不行。
选择B是找李国球这个“农场主”借五万块钱,他相信只要自己打个电话,甚至只需一个短信,李国球就会二话不说的把钱转给他。可问题是,他无论如何也张不开这个口,一个健全的人去向再也站不起来的人寻求帮助,从此以后再也站不起来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健全的人。
选择C是问史晓明借钱,但这个念头只不过是一闪而过,史晓明才扎根深州没多久,他身上能有多少银子呢,再说了,史晓明落难时他一共帮衬了十三万,同样多灾多难的史晓明出狱后到现在只陆陆续续还了三万,他现在说是借钱,等于是旗帜鲜明的讨债啊。
选择D是请求丁靖预支工资,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没有封阳那个基坑工程,D会是个勉强合适的答案,显而易见,这个时候要求预支工资,丁靖肯定会以为他是在变着法子讨要工程的介绍费呢,他实在做不出来这种既丢人又伤感情的事情。
A、B、C、D四个选择被抛弃的唯一原因就是周序瞻前顾后、脸皮太薄,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此时此刻只是感到羞愧难当,为自已不能给母亲幸福平静的晚年而羞愧,这种想法实在令人胸口郁闷得喘不过气来,所以他狠狠打开窗户,想让暴雨来临前的狂风涤荡屋内一潭死水的沉寂。风没有想像中的猛烈,或许是风势转了个方向。
随后,在蓝色闪电的一次次提示下,他终于注意到了马路对面正在热火朝天修建的雄伟校舍,三江大学附属中学将在此成立松西湖分校,这所誉满三江的名校振奋并抚慰了松西湖万千家长的心灵,也令周序所在的翰林苑小区即将名至实归。
三江大学附中的金字招牌在周序眼前来回飘荡,似乎在催促周序尽快做个大胆的决定,周序稍稍有些犹豫,但当他回过头,看着母亲那空着的床铺和堆在床尾的旧衣裳时,他流泪了,不由自主的说了句:老娘,我永远是您的儿子。
周序比打开窗户前更加羞愧,因为他刚才竟然会在救母和卖房之间产生了邪恶的犹豫。
“你真是卑鄙,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就是个自私、肮脏、不孝的混蛋!”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08 07:18:23 +0800 CST  
在轰隆隆的雷声里,周序边跑边夸张的大声痛骂自己,丝毫不顾及马路上小区居民惊诧、疑惑、恐惧的目光,是的,他下定了决心:把房子卖掉。
重点中学的准学区房不仅不愁卖,而且称得上是炙手可热,惟一的问题是他卖得太过着急,甚至想今天下午就拿到现金。
房产中介经理是个漂亮的小嫂子,姓钱,她烫着棕色卷发,有着漆黑明亮的眼睛,非常完美的瓜子脸,她仔细查验周序的房产证和土地证,内心充满了波澜壮阔的喜悦,听完周序急切的诉求,她抬起头,假装同情的看着这个皮肤黑黑的高个男人,眼里却幻化出憨态可掬的猪头和一大块能做出美味的五花肉。
“房子还有几年贷款要还,房型也不好,又没有电梯,小区车位也少,您还要几个小时内出手,大哥,您得搞清楚,咱这是卖房,不是卖白菜呀。不过呢,话说回来,您碰上了我算是碰着了。”
钱经理小心翼翼的拿捏着说话的分寸,她必须尽量放大卖房的困难,却又不能太过份的吓唬这个可怜的中年男人,以免把他吓跑了。
“这么说,遇见你是我的幸运喽。”不知为什么,周序不太喜欢这个表情丰富、口齿伶俐的小嫂子,但他没有时间了,医院正等着他交手术费呢,他只能硬着头皮把和钱经理的相遇看作是天意的巧合,他极力克制心中的不宁,不得不放弃提防,尽量把钱经理当作和蔼可亲的好人。
“这事确实很棘手,但老人的病情更加耽误不得。”钱经理摇摇头叹气道。
“是的,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周序心急如焚,恨不能十分钟内卖掉房子,二十分钟后母亲开始做手术,他一心想的是,早一分钟动手术,母亲就会少受一分钟罪。
“如何同时解决您迫切需要钱的难题和尽快卖掉房子的难题呢,我觉得应该寻找某种大家都能接受的妥协。”钱经理深信这个男人已在掌控之下,叮当作响的璀璨金币正穿越他的身体朝自己飞奔而来。
“哦,我同意,生活的本质就是妥协嘛!”周序的语调带着希冀、恳求、无奈、悲伤。
“首先申明,我绝非趁人之危,我只是单纯而真诚的想帮客户解决问题,所以,我将倾尽所有,立刻、马上把您的房子买下来。您别误会,我自己有学区房,并不需要您的老房子,我会努力再找个买家把它卖掉,这样的话,您的难题不就圆满解决了吗。”钱经理胸有成竹的给出了她的方案。
“如果能立刻、马上拿到钱,我将感激不尽,不知道钱经理打算给我多少。”
“三十五万,您到手的是纯三十五万,其他的就不用管了。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我丈夫也是,所以只能拿出这么多来帮你,希望您不要见怪,如果不满意就当我没说过,反正决定权在您这里。”
一楼的那家住户同样是八十五个平方,一样的房型,上个月卖给别人的价钱是五十万,周序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握紧双拳,他感觉对面的钱经理就是把开山大斧,正气势汹汹的朝他砍过来。
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一切都很明了,命运之神再次把他生活的主动权拱手相让,并让焦虑不间歇的骚扰着他,逼迫他低三下四的做出一个又一个痛苦的决定。
周序正要准备说“同意”时,突然接到了丁靖的电话:“你在哪里,我和齐晶正在松西湖医院,你妈妈得立即手术,钱我们已经交了,你赶紧回来签字。”
周序心慌意乱的对钱经理说了声对不起,随即像做错事了孩子低着头匆忙离去。钱经理目瞪口呆望着周序的背影,美丽的瓜子脸瞬间扭曲成了刚出炉的烧饼,脸上的脂粉也因着这次剧烈的扭曲而忽拉拉直掉,她有在不高兴的时候照镜子的习惯,可当她这一次站在卫生间的镜子跟前时,惊讶的发现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容颜竟然安在了一头猪的身上,原来自己才是那头猪啊,她难过的哭了起来。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09 07:41:06 +0800 CST  
丁靖和齐晶是接到林有泉的电话后赶到医院的,他们向牟主任了解完情况后,二话不说就替周序交了六万元手术费,还另外给了牟主任两千元红包,并再三恳求他尽心尽力医好周序的母亲,牟主任将红包扔进抽屉,然后做了番慷慨激昂的表态。
没有经过太多的思想斗争,周序做出了另外一个决定,在母亲的病房外,他告诉丁靖和齐晶:“六万块钱手术费用我只有慢慢还了,这份深情无以为报。我妈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打算辞职后一心一意的照顾她,原谅我不能再跟着你们打天下了。”
丁靖似乎早就猜到周序会这样说,她立即毫不迟疑的,态度坚决的拒绝道:“我不同意,咱们一起共事好些年啦,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怎么也称得上是患难之交,什么是朋友,有难一起扛才叫朋友。”
齐晶接着道:“那钱还什么还,于公于私都不必还,于私我们是朋友,于公是奖励你为公司接来大几百万的工程。这事也不难处理,从今儿起你不用去工地,伯母什么时好了什么时候再来上班,你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没有工资,可怎么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呢。 ”
周序眼眶湿润了,他动情的道:“丁总,齐姐,你们对我已经非常照顾了,这十年来,只要我去投标,或者家里有事,不管工地多忙,你们都会批我的假。而今天我面临的考验与以前完全不同,我妈老了,这么严重的伤估计一年半载都恢复不了,除了汐汐,我再也没有别的亲人啦,所以我得紧紧守着她,老妈要是不在了,我可就真没家了。”
丁靖用力拍了拍周序的肩头,难过的道:“我们都理解你,就是不理解命运为什么总是如此放肆的欺负你,我们只想帮着你一起戳破命运强加给你的黑幕。”
周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白要你们的工资呢,这钱拿得毫无道德,毫无良心,毫无底线,和吃软饭有什么区别。我这人啥都没有,就剩一点点可怜的自尊了,就请丁总和齐姐不要再好心的撕去,给我留份体面吧。”
话已至此,丁靖和齐晶知道,周序不可能再改变主意了。
丁靖和齐晶走后没多久,周序手机里传来一条信息:工资你不要,社保医保公司还是先帮你交着吧,说不好听点,万一你再有个病呢,没有医保,家不就彻底垮了么,待会再转两万给你,不要就绝交!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10 07:47:10 +0800 CST  
新春佳节即将来临,提前恭祝各位文友牛年大吉、牛运亨通、阖家欢乐、幸福安康!感谢你们的关心、帮助与支持,谢谢?? ?? ??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10 20:20:46 +0800 CST  
明天大年三十了,准备搁笔休息几天,再次感谢诸位!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10 20:23:23 +0800 CST  
踏踏实实眯了三天,今日重新启航,朋友们的祝福收下了,在此一并谢过,祝愿我们的生活像一本书,封面漂亮,内容精彩。不管在哪个年纪,都活成最好的模样。 忙碌中保重自己,快乐中享受生活!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1-02-15 07:31:50 +0800 CST  

楼主:楼已

字数:772825

发表时间:2020-02-17 04:25:3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5 07:42:28 +0800 CST

评论数:33001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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