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阳光正好

14

张月娥的手术做完之后,大夫走了出来,把成平喊到一边,说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目前为止还没有醒来。成平问什么时候会醒,大夫想了一下,说不知道。也会马上就会醒,也许明天会醒,也许要很久,也许永远都不会醒。“尽人事,听天命吧。”大夫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成平有些抓毛,喊着大夫要他把话说清楚。他的脸很难看,往日的沉着不见,如遭鬼缠。霍建军过去拉着他,努力使成平和大夫之间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安慰说现在闹也没用,手术做完了,命保住了,就是最好的结果。霍建军要成平接受眼前的结果,然后往前看。成平哪里也没看,靠着墙蹲下,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闭起了眼,任霍建军如何说,也是不为所动。

张淑玲看着自己的老同学,心里五味杂陈。三年前成平他爹出了意外,直接导致她失去了师专读书的机会,这其中的缘由经过她多少知道一些。张淑玲有些恨成平,而且随着时间流逝,那些恨意不仅没有减少,还在慢慢淤积。她有那么一阵子咬牙切齿,甚至想到公社实名告状,因为霍建林的出现,终于使她好受了一些。她开始接受现实,至于造成这种现实的人,她归咎于成平,始终都无法原谅。所以成平此时的凄惶模样,让她既感到爽快,又有点同情,纠缠期间,难以言说。

成安和成喜站到大哥身边,围着他蹲了下来。成喜折腾了一个白天,人也不爱说话,此说的气氛让他除了沉默之外别无适从,他实在累极,很快就睡了过去。成安把弟弟卷缩的身体扳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想让他睡得舒服些,然后就盯着廊顶的灯泡出神。

手术室在三楼,偶有人经过楼道,咳嗽几声,让本来就静谧的空间显得出奇地空荡。霍建林过来和他二弟商量,说时候不早了,张淑玲喊来的三轮车司机得赶回去。霍建军点点头,他自己也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下午大队部喇叭通知全体社员开会,这原本就是霍建军的主意,想和大家商量一件大事,如今自己却耽搁在医院里没能参加,是以放心不下。

建军说:“哥,你们先下去等我,我和成平说两句话。”

霍建军目送大哥和张淑玲下了楼,靠在楼道喊成平,接连喊了几声,成平才晃着没甚气力的身体走过来,行尸走肉一般。两个小伙坐在楼梯上,那里没什么灯光,有些黑,谁都没先开口说话。霍建军摸索着口袋,寻了一根皱巴巴的卷烟,擦了一根火柴点着。那是一根大前门,三毛五一包,没有过滤嘴,对当时的庄稼汉来说算是奢侈品。

霍建军贪婪地吸了一口,掉在口里的烟丝也不舍得吐,用舌头将烟丝靠牙上咂着,发出滋滋的声音。吸烟的时候,烟头的火光锃亮,成平瞅了霍烟民一眼,开口了:“你学抽烟了?”
烟民用鼻子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从口袋里又摸出了一根,递给成平。成平没有接,意外发现霍建军递过来的手少了一个手指。
楼主 苍髯9527  发布于 2019-07-10 13:52:49 +0800 CST  
“你的手指哪里去了?”

“不知道,当时场面太乱,我发现没了的时候,想找已经找不到了。”

“人没事就好,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霍九指掐了烟,盯着自己的手,茫然地说:“我只丢了一根手指,这没什么。我有很多战友丢了命,有时候他们就在我眼前,一个一个转呀转,我想伸手够,一个都够不着。大平,你说怎么这么奇怪呢,他们许多人都不想死却还是死了,我一心求死,总是莫名其妙死不掉。”

成平问霍建军干什么求死。霍建军苦笑,说别人不知道,你肯定知道。成平错愕了一下,也跟着苦笑,说:“我从未怪你,都过去了。以前的事情别再提了。”

霍建军的嘴角有一丝颤动,他不敢看成平,别过脸去,看见护士已经把张月娥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成平也瞅着了,起身就走。霍建军叫住了他,递给他一个军布小包。成平问这是什么,霍建军笑了一笑,有些凄然,说:“我拿命换的,该给你,你现在用的着。”

成平听懂了他的话,突然有些生气,将包送还给霍建军。他们推搡了几下,成平没有霍建军力气大,最后包还是在成平怀里。成平几欲暴走,喝道:“你给我滚蛋,拿走。”

霍建军滚得挺快,包却没拿走,留了一句话就跑下了楼:“算我借你的,记得还给老子,老子还准备拿它娶媳妇。你在医院看好大娘,你奶奶还有成乐这几天我来照顾,别担心。”

成平看着手里这个破旧的军用小包,他本是一个心思敏感,偏偏又拙于表达的人,家中这些年遭遇的不幸,让他一直以来都怏怏不快,却也无处发泄。幸好有建军的豁达,好像一缕阳光照进他沉郁的心里,感动之余,之前的阴霾忽得一扫而光。他阔步追上成安和成喜,一起随着护士将张月娥送进了病房。

病房里没什么人,护士之前来过一次,安慰了他们几句,成平把她送走问了些照料方面的事情。已经是后半夜,成家三个兄弟守着老母,良久都没有说话,他们一个个脸色虔诚,等待着医生说的奇迹降临。

成平把霍建军的包打开,掏出几叠大团结和一些粮票、布票之类的物事,一一码好,放在两个弟弟眼前。他认真地掖了掖张月娥的背角,说:“当着咱妈的面,今天晚上我要和你们两个说一个大事。”

成平说的大事主要有两点:第一,从今往后这个家他做主。成安和成喜没有意见,本来成平就是长子;第二,他准备辍学。这点成喜倒是没什么意见,在他那个还不怎么成熟的世界观里,读书学习这种事情远没有挣工分养家来得重要。成安表示了反对,用缜密的逻辑分析了大哥辍学的利害,最后得出了一个他辍学,哥哥继续完成学业结论。长子抬手就是一把巴掌撂翻了学霸的推理,说不管是拳头还是年纪他都比成安大,就这么定了。
楼主 苍髯9527  发布于 2019-07-10 15:00: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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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苍髯9527  发布于 2019-07-10 15:03:5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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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苍髯9527  发布于 2019-07-10 16:02:54 +0800 CST  
。。。 发了红包都没人点开,看来我的帖子真的没人看,醉啦,坚持不下去了
楼主 苍髯9527  发布于 2019-07-10 20:31:04 +0800 CST  
15

霍建军也有大事要干,这件事他前前后后琢磨了一个多月。刚复员回家的那几天,他除了往县上的军转处跑腿之外就是捧着一张报纸翻来覆去的看。霍德胜快被他腻歪死,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不是往外瞎跑就是闷在家里念报,正事不干一点,他越看越来气,说建军你这样下去,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点心有什么分别?

霍母也跟着唉声叹气,把老伴拉过来商量,说是要给废物点心寻一门亲事。她觉得儿子这样下去不是行,得收收心。霍母说要一个大小伙子收心有两个办法,一是找点事情给他做,二是给他找一个女人。儿子是复员军人,又是战斗英雄,安排岗位这事情轮不着她这个当妈的操心,但找媳妇却是当仁不让。

老伴以为不可,大儿子健林的媳妇还没个准信,着急忙慌就给二儿子找媳妇,这事情说出去肯定被邻里笑话,他的老脸非丢光了不可。霍母气得瞪眼,说亏你还是个老党员,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俺问你,你的老脸和儿子的前程,要哪个?”

老党员心说我肯定全都要,但他对家中夜叉向来畏惧,硬话从不敢出口,只是一味安慰夜叉说建军和健林的性子不一样,老二打小就刚烈,他的事情万万急不得,最好从长计议。霍母白了他一眼,问怎么计。霍德胜嘬了口大烟袋,说这是爷们之间的事,你别操心了,我找他谈谈。

这日晚饭时分,霍建军闻着味就回来了,说呦呵,今天菜不错。两个老人对望一眼,霍德胜清了清嗓子,变戏法似的拿出瓶汤沟大曲往桌子上一摆,说:“老二,你哥晚上出去看病了,咱爷俩哈几杯?”

哈是赣水土话,就是喝的意思,老一辈的人总是管喝酒叫哈酒,听上去别有风情,有种绿林好汉式的豪爽。建军也不多说话,拿出两个杯子,先给他爹满上,再给自己倒。他爹的酒量霍老二一清二楚,一杯脸就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三两就会原形毕露,半斤一过能当场死给你看。当支书那会要是上了酒桌,几杯下肚就开始胡吹大气,天老大他老二,酒品奇差无比,社员们私下里都喊他霍半斤。

霍母没跟着上桌,竖在宝贝儿子身边,一个劲地给老伴眼色。父子俩你来我往对阵了两个回合,霍半斤渐入佳境,开了口,问老二这些天都在外面忙什么。霍老二眯着眼又干了一杯,晃悠着脑袋说没什么。半斤又问安置处给安排了个什么岗位没有,老二说早安排了,粮油、税务、公安,随便挑。

一旁的老母亲高兴坏了,搓着手问霍建军挑了哪个。霍建军心虚,没敢看他妈,小声说都没要。

“你说什么?”霍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你想要干啥?”

霍建军正了正身子,煞有其事地说:“妈你别急,我有更好的打算。咱们县新来了个副县长你知道不?也是咱们赣水的,他原来是我的部队首长,我们交情不错。”

霍母一向对自己的宝贝儿子深信不疑,眼睛都冒出光来,笑呵呵地问是不是县长大人要个他指派什么重要任务。霍老二装模作样地卖关子,连连给他老爹倒酒,就是不说他打算干什么。一瓶酒眼看所剩无几,霍半斤早到了量,再加上听闻儿子不日高飞,人已然飘了,说的话东一头西一头,全然不着调。霍母美滋滋地想着儿子的光明前途,说要再去炒两个菜,给他们助助酒兴。
楼主 苍髯9527  发布于 2019-07-10 23:19:36 +0800 CST  
赣水县新来的副县长确实是霍建军部队里的首长,姓李,他们是老乡,交情很不赖。这都是实情,但这也是当天去县里得到的消息,霍建军当时很激动,原想找老首长喝几杯,后来想人家新官上任肯定忙地很,便打消了念头。至于霍德胜夫妇想的美事,霍建军本人压根儿就不在意,他只想与老领导叙私情,却从没想过谋私利。

之所以把李县长抬出来,是为了平息事态,毕竟安置处安排的几个岗位都不错,他要是孟浪说自己全拒了,一心想在队里当土代王,他的老娘非气死不可。这几日霍建军都在盘算如何开口,一方面需要二老首肯,另一方面在队里当支书也不是说说就能当的,比起县上、公社的支持,社员的意见更为重要。

他的老子霍德胜在任十几年勤勤恳恳,社员们都服他,即使是卸任归田的这几年,威信也从没减弱。霍建军的第一步就是要先说服自己的老子,只要他出面,那事情就成了一半。趁着老娘去灶房烧菜,霍建军又给他老子倒了一杯,估算着量,既不能让他喝多,喝多忘事,一觉醒来问啥都是不知道,答应也是白答应;又得让他喝好,霍建军深知自己的老子爱面子,甭管大小酒场,只要是他吹下的牛皮,能认的、不能认的,一概全认。

霍建军观察着自己的老子,发现他的舌头大了许多,说话粗声粗气,隐约有些不胜酒力的迹象,心里估摸着差不多了,窃喜了一番,说:“大,俺跟你说个大事。”

霍德胜也正琢磨着想和儿子吹嘘一番,听着儿子先起了头,精神一旺,问是什么大事。建军从屁股底下摸出一张报纸来,一字一句开始念,以防老爹酒酣听不清,他说的都是别别扭扭的赣普。这张报纸上讲的是安徽凤阳县小岗村的事情,霍建军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几乎是背出来的,霍德胜刚开始听的时候吓得不轻,后来就入了迷。

霍建军念了这么一句话: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来不拐弯;保证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那会是一九八零年,老支书霍德胜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会儿满怀希望,一会儿担心害怕,他看向灶房,发现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婆正依靠在门口,望着念报的霍建军出神,全不知自己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楼主 苍髯9527  发布于 2019-07-11 00:28:43 +0800 CST  
@米兰奶爸 2019-07-11 12:09:49
hoyoyo让我来砸场的,你怎么会让他去帮你拉人,这是给自己挖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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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苍髯9527  发布于 2019-07-11 12:37:48 +0800 CST  

楼主:苍髯9527

字数:32601

发表时间:2019-06-19 22:21:28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7-11 14:01:57 +0800 CST

评论数:12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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