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南局》(原创长篇连载,民国悬疑谍战)

第一部 双城
第一章 天降花
一到四月,南京城就变得暧昧起来,先是悄无声息的下了几场雨,然后又吹起柔和的风,顿时柳绿花红,焕然一新。就像秦淮河畔的一位慵懒的少女,长睡几日,突然起来化了个淡妆,整个人就明媚了起来。
仇墨飞端坐在车里,无心看窗外的风景,他努力揣摩着孔处长当时的心态,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伊始,百废俱兴,可能他当时正在考虑水利建设的问题,可能也在烦着他的家事,但如果他当时知道再过半个多小时他就会死了,那他会怎么想。
这么一想,仇墨飞自己都觉得有点害怕。
“哎,哎……”旁边的顾东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
仇墨飞转头一看,原来车前方路边走着一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身姿妖娆,曲线玲珑,走路的时候丰臀也随之扭动,仇墨飞看见顾东喉结一动,默默的咽了口水,自己忍不住也咽了口口水,再往前一看,司机的眼睛是斜的,竟然也在咽口水。
仇墨飞心想你怕是要开到秦淮河里去了,于是嗯了两声,司机连忙把头转了过来。
仇墨飞赶紧说道:“王师傅,你不用紧张,你就把那天你带孔处长走的路,发生的事情,尽量复原一遍就可以了。”
王师傅连声说是。
王师傅五十出头,身材矮胖,后脑勺有些谢顶,他为机关开车多年,从他开车的平稳度就可以看出,此人老成可靠。
小车顺着中山路一直往东,过了逸仙桥就右拐,路面刚好容一车通过,开到一棵香樟树边上,王师傅停了下来。
仇墨飞和顾东都跟着下了车,路边的樟树正在换新叶,嫩绿颜色很是养眼。
“就是开到这里,前面堆着一堆青砖,过不去了,车又不好掉头,我下车发了通脾气,说谁把砖堆马路上的,也没人理我。然后孔处长就下车了,说算了,反正走几步也就到了,索性走走吧……”王师傅一板一眼的说着他的经历,仇墨飞和顾东都认真听着。
王师傅说着继续往前走,“那我只好陪孔处长继续往前走了,就是走到这里,孔处长停下来了。”
仇墨飞站在路边抬头看,路边是一栋三层小楼,窗户几乎和路边齐平。
顾东问道:“孔处长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来?”
王师傅无奈的说道:“当时有个瞎子坐在这里拉二胡,孔处长很喜欢听二胡,那瞎子拉的还可以,孔处长就站在边上听了一会。”
仇墨飞指着路边的台阶对顾东说道:“来来,坐在这里。”
顾东无奈的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仇墨飞踢了他一脚,“装瞎子,拉二胡。”
这时楼下已经聚了一些人,都好奇的围观着。
顾东觉得很没面子,但也只能装模作样的在拉二胡。
仇墨飞骂道:“你是拉二胡的瞎子,不是哑巴,你们家拉二胡没声音的啊。”
顾东恨恨的看他一眼,嘴里哼哼叽叽唱起来,别人也不知道在哼唱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仇墨飞是个王八蛋,走到路上被雷劈……”
仇墨飞静静的听了一会,突然问:“然后了?”
顾东心里骂道哪里还有什么然后,然后你就被劈死了扔臭水沟里了。
王师傅见是在问他,连忙答道:“孔处长觉得那个瞎子琴拉的不错,就上前两步掏了些零钱放到地上的盒子里,就在他低头放钱的那一下,楼上的花盆掉下来正好砸在他脑袋上。”
仇墨飞把顾东的礼帽摘下来,放在地上当钱盒,然后弯着腰拿些零钱假装放礼帽里,整个过程犹如巫术,旁观的人看得大气都不敢出。
仇墨飞并没有起身,只是闭着眼静静的听着,感受着似暖乍凉的春风,闻着似有似无的花香,那个时候,那一瞬间,就和现在一样美好,哪里会有死亡的气息。
突然,他听到动静睁眼抬头,只见一盆水从天而降,瞬间把他和顾东浇成了落汤鸡。
三楼一个胖女人端着水盆在窗口大骂:“有完没完了,不就是不小心掉了个花盆砸死个当官的嘛,这个问完那个来,又不是故意要害你,还要把我家男人抓走,他又不在家,管他屁事啊,当官的命是命,老百姓就不是命啦,你走路不长眼往我楼下闯,死了活该。”
王师傅指着楼上骂道:“你个臭女人不知死活啊,马上上来把你也抓走。”
胖女人怒骂道:“抓,把我们一家都抓走,让我们一家死在牢房里好了,老娘还谢谢你了……”
仇墨飞和顾东气势汹汹的破门而入,一气爬到三楼,胖女人见他们进来就往地上一躺,一边叫道:“抓我,抓我啊。”
仇墨飞满屋子的找毛巾,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对顾东说道:“党国需要你的时候到了,你还不快上。”
顾东拿着毛巾的另外一头在擦头发,“我只是个助手,组长还是你上比较合适。”
两人边说边笑,也懒得搭理那个疯女人。这三楼住的就是户普通人家,摆设一般,男主人是个活闹鬼,原本家里有些财产的,被他吃喝嫖赌折腾光了。女的在家闲着,有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事发当时,男主人正在赌场,女的在隔壁打牌,只有小孩在家,也弄不清是花盆没摆稳自己掉下去的,还是小孩调皮推下去的。事后男主人被逮进局子,打得半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仇墨飞仔细看了窗边的两个花盆,花盆不大,都是陶土做的,掂两下,蛮沉的。两盆都是月季,此刻都开着红色的花,只是红的有些妖艳。
窗台中间有个位置是空的,只留下一个圆形的痕印,看来就是掉下去的那个花盆的位置了。仇墨飞用手指摸了摸窗台上的痕印,然后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顾东不解的问道:“怎么,花盆下面有屎啊?”
仇墨飞白了他一眼,“有,你来舔干净?”
窗边考察完毕,他们又在偏房见到了那个小男孩,仇墨飞低着头笑眯眯的说道:“小朋友,你好啊。”
小男孩头发蓬乱,没有理他,依旧埋头画他的画,只见纸上画着一只青蛙,张大着嘴,像是要吃什么东西,上方画了一只鸟在天上飞,小男孩在鸟屁股后面不停的加点,好像是鸟在天上拉了屎,一路正好掉进了青蛙张开的嘴里。
仇墨飞想夸他几句,想了半天,只好说:“嗯,有想象力……”
那个疯女人见没人理会她,更加发疯撒泼了,“你们这些没人性的,我们家小孩聋了哑了你们都不放过啊,抓吧,把我们一家都杀了吧,我反正是不想活了。”
她边说边在地上乱滚,最后滚到顾东腿边,就像抓了救命稻草,一把就抱着顾东的腿哭了起来。
顾东只好蹲下来去扶她,“太太,你别这样……你把握裤子弄脏了……”
但这位太太实在太胖,又不愿意起来,反而把扶他的顾东也拉倒在地,顾东不好动手,被她如水蟒般缠住,只好大喊救命。
仇墨飞出来一看,忍不住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门口又进来两个人,先进门的是位年轻女子,穿了件花格子衬衫,外面一件黑色外套,戴着副黑边眼镜,手里拿着本记事本。刚进来看到这幅景象她一下呆住了,转眼又激动万分的叫道:“快拍,快拍。”
她旁边一个矮个子男生拿起相机就咔嚓咔嚓拍了起来。
仇墨飞连忙过来制止,“怎么回事,你们什么人,进来干什么,不准拍!”
年轻女子厉声说道:“你怎么回事,你们什么人,私闯民宅,强奸妇女,你们敢做,还不让我们拍啊。”
胖女人趁势又叫了起来,“强奸啊,强奸啊,我不活啦……”
房间里顿时鸡飞狗跳兵荒马乱。
这时负责守门的王师傅气喘吁吁的爬上了来,边喘边叫道:“你们这两个……报社的,要你们别乱跑,我们是调查科的……”
仇墨飞无奈的把证件拿了出来说道:“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我是调查组组长仇墨飞。”说完又指着顾东说道:“这是我的助手,我们负责调查孔处长被害一案。”
顾东被胖女人的大小擒拿牢牢抱在地上,这会只好摆摆手,然后微笑着打招呼:“姑娘你好。”
年轻女子噗嗤笑出了声,然后也拿出证件说道:“我是新坛快报的记者楚青,拍照的是我的助手阿农。”
阿农对着顾东说道:“哎,再笑一个,来,好的。”
仇墨飞认真的说道:“好了,误会澄清,你们不能再拍照了,把底片给我,然后赶紧出去吧,不要耽误我们调查。”
楚青立即变了副脸色,“什么叫耽误你们的调查,所有记者都有采访的权力,公职人员也有被监督的义务,我正想问问仇组长,鄙报也关注孔处长一案有些时日了,这案子早就定性为意外了,为什么你们仍扣押屋主。另外据我所知中组部调查科是管理党内事务的,为何也参与调查这起命案,难道这案子背后还有什么隐情吗?”
仇墨飞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个女人真难缠啊,于是继续板着脸说道:“这是机密,无可奉告。”
楚青合上记事本斩钉截铁的说道:“无可奉告是吧,那你等着上头条吧。”一边回头说道:“阿农,把他们全拍下来。”
阿农笑着点头道:“放心,来,地上那位大姐,抓紧点,再摸下面一点,好咧……”
仇墨飞和王师傅拼尽全力把顾东救了出来,三人狼狈逃窜,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发现外面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仇墨飞又接着问王师傅:“孔处长被砸中后,你是怎么处理的?”
王师傅连忙答道:“孔处长当时还用手摸了下头,好像不敢相信的样子,血哗的一下就流下来了,孔处长就站不住了,我连忙上前扶住,一边想帮他按住伤口,但按不住。我只好大喊救命,一边把他往车里拖,想马上送他去医院。”
王师傅边说边比划,“因为这里不能掉头,所以我想先把车倒出去,车还没发动,我就看到后面来了一辆马车,拖着一车青砖,挡路的青砖就是他们家的。我下车大骂要车夫赶紧掉头不要挡着我的路。那个车夫吓坏了,赶紧拉着马车掉头,结果越忙越乱,路又窄,那车砖又重,最后马都来了犟脾气,拉都拉不住了,横过来彻底把路堵死了。”
顾东打断他问道:“那当时就没人过来帮忙么?”
王师傅答道:“有啊,起码五六个人过来帮忙,可那马撒蹄子乱蹦,谁都不敢上前。我又跑回车里,孔处长头上的血还是止不住的流啊。我赶紧脱了衬衣给他包扎,手忙脚乱包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了,然后我就背着他往大马路上跑,沿途都有人帮忙,走了好长一段见到一辆黄包车,就这样把孔处长送到医院。”
仇墨飞想了一会没有做声,顾东问道:“组长你还要演一下么,你来演孔处长吧,我给你脑袋拍一砖。”
仇墨飞没好气的答道:“要拍也拍你,不演了,回去!”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03 22:09:07 +0800 CST  
第二章 死局
调查科的办公楼位于新街口,四层洋房,外面看很是气派,但走进楼内有些阴暗,党内党外对这个地方并无好感,所以在这栋楼里工作的时间长了,仇墨飞觉得自己也变得有些抑郁。
调查科在三楼,三楼的走廊很长,说是以前死过人,所以偶尔会莫名其妙的刮起一阵阴
风,吹得人打冷战。
仇墨飞在走廊的尽头遇见了洪虹。
洪虹把长发挽了个发髻,看着很是干练,她是个山东姑娘,身材丰满,容貌俏丽,一路走来腰肢轻摆,高跟鞋咯咯作响,看得仇墨飞如沐春风,阴森恐怖的三楼走廊立即了化作烟雨朦胧的虹桥。
第一次在调查科看见这位女同事的时候,仇墨飞觉得科长徐秀峰肯定是个色狼,因为他就知道找长得漂亮的女人。直到在一次行动中,洪虹一枪爆了嫌犯的头,而那次仇墨飞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枪掏出来。从此大家对虹美人刮目相看,闲言碎语也没有了,就怕一言不合虹美人就拔枪。
洪虹手里抱着堆文件,看着仇墨飞冷眼说道:“怎么才回来,徐科长等你很久了。”
仇墨飞赶紧收了花花心思,三步两步赶紧走到科长办公室,徐秀峰正对着份文件抽闷烟,看见仇墨飞就招手说道:“进来吧,今天推演的如何?”
仇墨飞把门关上,然后小声说道:“我敢肯定,不是意外,是谋杀无疑。”
徐秀峰嗯一声,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仇墨飞接着说道:“我看过那些花盆,连盆带土不到一斤,这么小个的花盆从三楼掉下去并不能把人砸死,甚至砸不出很大的创伤,为了增加重量,凶手特意把花盆里浇满了水。”
“你怎么知道浇水了?”
“窗台是木的,底下的水渍两天都没干透了,说明当时凶手很慌乱,浇得太多了。”
徐秀峰哦了一声,“还有吗?”
仇墨飞接着说道:“凶手知道这一下并不能把孔处长至于死地,他是要尽可能扩大创伤,血流不止,然后再拖延抢救时间,路上的青砖,后来的马车都是凶手事先安排好的,事实上孔处长最后也是失血过多而死。”
徐秀峰吸了口烟说道:“之前已经查过了,马路旁边在修房子,那些砖确实是要用的,房主车夫都查过,并没有问题。而出事的时候,三楼人家只有一个八岁的聋哑小孩在,就算他想砸死孔处长,怎么可能砸那么准。”
仇墨飞从科长烟盒里拿了根烟点了,慢悠悠的说道:“修房子那家,或许是凑巧,凶手也码准了他们运砖的时间,刚好利用了他们。那个拉二胡的瞎子,出事之时就趁乱走了,再也没找到过,他要么是同谋要么也是个被利用的棋子。”
“至于那个聋哑小孩则是大有玄机,首先他不会说话,谁都问不出什么。其次,就像你说的,小孩就算想砸人他也未必砸得准。但我仔细看过,这正是凶手作局的精妙之处。路边拉二胡的人,他面前放着个钱盒,这个钱盒摆放的位置,大有讲究。花盆从楼上掉下来的位置,正好是钱盒的位置,所以说,那个小孩只需要用手指把花盆轻轻往外一推,就大功告成。”
徐秀峰冷笑一声,“他怎么知道孔处长刚好站在钱盒那里?”
仇墨飞叹了口气,“凶手对孔处长非常了解,他知道孔处长喜欢二胡,这样的话,他一定会给那个瞎子钱,出于尊重,他也一定会低头把钱放进钱盒子里,而不是随手一扔,在他低头放钱的那一瞬间,正是小孩动手的时机。换句话说,凶手给他设了一个局,一个非常精妙的局,看似意外,却正好能把他置于死地。”
徐秀峰没有做声,继续默默的抽烟。对于仇墨飞,调查科最神乎其神的特工,他再熟悉不过。
去年调查科成立伊始,他去警察厅挑选得力人才,在办案现场,他一眼看到了仇墨飞。
这个年轻人瘦高个,浓眉大眼,五官分明,只是脸上总是挂着点凄然的神色,他留着一头长发,头发有点自然蜷曲,当他偶尔把头转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头受过伤的狮子。
当时仇探长正在调查一宗命案,凶手把死者塞进棺材里活活闷死了,打开棺木的时候死者的情形可怖到骇人。仇墨飞仔细勘察之后,把死者抱了出来,然后自己带了个手电躺进棺材里。
他个子高,只能曲着腿躺下,躺下之后叫警员把棺材顶盖上,而且吩咐要用长钉钉死。
棺材板叮叮当当被钉死,里面的仇墨飞毫无动静,五分钟之后还是没有动静,旁边的警员急得满头大汗,以为又要闹出一条人命。
十分钟后,听见棺材里面咚咚做响,众人手忙脚乱的把棺材盖打开。
仇墨飞不慌不忙的爬了出来,拍拍警服上的灰尘,“死者不是死在棺材里,是在其他地方被闷死了拖到这里,想陷害这户人家。”
旁边的警员憋了半天问道:“仇探长,你,你是怎么断定的?”
仇墨飞不动声色的说道:“第一,闷死在棺材里面会很痛苦,死者临死前一定会狠抓棺材盖,这样就会留下刮痕或者手上的血印,但里面什么痕迹都没有。第二,这副棺木材质不大好,放置时间久了,下面已经破了好几个小洞,怎么闷也闷不死的。”
徐秀峰当场对身边的公安局长说道:“就是他了,我要他!”
“徐科长,这,这人有点不对路,这里有点问题。”胖的跟猪一样的伍局长边说边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
徐秀峰心想你是在说你自己吧。于是转身头也不回的说道:“就是他,就算他是个神经病我也要了。”
徐秀峰没有说错,事实证明,仇墨飞确实是个神经病,他的现场推演就像是某种巫术,但无论多复杂的案子到了他手里,他都能抽出那个丝头来。
孔处长这个案子也无法再拖了,他是这半年来南京第四个死于意外的官员了。
仇墨飞突然笑道:“天下掉下个花盆,就砸死一个处长,老百姓都说南京成为首都特别市以来,官老爷太多了。”
徐秀峰把文件一份份的扔出来,“多是多,可也不能一个多月就死一个吧,再这么死下去,哪天就轮到你我了。”边说他边拿出几份文件,一份份扔在桌上。
“这位,内政部的副秘书长,年前喝了一点酒就醉死了。”
“这位仁兄,交通局的局长,散个步掉进秦淮河,得,淹死了。”
“还有这个,警备区的副团长,训练的时候被士兵误伤,当场击毙。”
“再加上被花盆砸死的孔处长,大四喜凑齐了。”
仇墨飞想了想说道:“虽然这些案子蹊跷,按理也轮不到我调查科来查吧。”
徐秀峰压低声音答道:“内政部的副秘书长,还有这位孔处长,都是共党投诚分子。”
仇墨飞惊呼道:“你是说共党暗杀?”
“十有八九吧。”徐秀峰皱着眉头说道:“我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回敬我们几个也是应该的。”
仇墨飞又低声问道:“中共红队?”
徐秀峰摇摇头,“前年,王复元被红队当街击毙,同年,白鑫在上海租界被红队设伏,连同保镖一起当街被乱枪打死。今年,黄第洪又被红队特工当街打死。可见,红队的行事风格均是公开枪决,以震效尤,他们杀个人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怎么会这样偷偷摸摸。”
仇墨飞叹道:“果真如此,那这个对手可真不一般,其手段之奇特,心思之缜密,闻所未闻。”
徐秀峰笑道:“这也是派你去查的原因,你不是案子越复杂你有劲么,放心,你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要钱……就不多了。”
仇墨飞立即凑过去问道:“再要个美女了?”
徐秀峰瞪了他一眼,“做梦,洪虹另有重任,顾东协助你就够了。”
仇墨飞颓然坐在椅子上,好像一点劲头都没有了。
徐秀峰指着他骂道:“你这辈子迟早会死在女人手里。”说着又拿出一叠材料摊桌上,“你再看着这些材料。”
仇墨飞拿在手里一看,“湖南省兴宁县,这是什么地方?”
徐秀峰呵呵一笑,“我也是才知道这个地方,湘南的一个县城,这个地方最近和南京像是杠上了。”
仇墨飞看完材料后喃喃自语道:“半年内接连死了三个县长,上任一个死一个,而且,都是死于意外……”
徐秀峰敲着桌子说道:“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而且作案的手法,如出一辙!”
“那派人过去查吗?”
“当然要查,不过轮不到我们了,内政部协调警员过去了。”
“谁?”
徐秀峰嘿嘿一笑,“你的好兄弟,姓吕的。”
仇墨飞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家伙也有今天,咦,他爸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去?”
徐秀峰也笑了,“吕大厅长当然是不乐意的,可开会的时候有人激他,先把他儿子吹捧一番,然后说派他去最合适不过,吕大厅长左右为难,最后只好答应了。但也说不准,吕大厅长也想让他儿子立功镀金了。”
仇墨飞点点头,“嗯,等他回来只怕就要高升了。”
徐秀峰吐了口烟,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那也得活着回来了……”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04 17:39:27 +0800 CST  
@ty_无言以对935 2018-11-03 23:48:15
这个小说目测要火,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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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会的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04 17:41:48 +0800 CST  
第三章 入局
正午时分,南门码头并没有多少人。四月的扶夷江水有些偷懒的意味,就算两岸绿意盎然,花红闹春,就算南风劲疾,它也懒得借风起浪,自北往南,缓缓的在南门这里拐了个大弯,然后不紧不慢的一路向东而去。
一条小船从下游慢慢靠了过来,坐在码头台阶上打盹的挑夫们以为有了生意,但瞄了一眼之后就知道没戏,这不是运货的船。从小船上下来了一个年轻人,这小伙大概二十多岁,瘦高个,面容白净,带着几分书生气。头上一顶黑色礼帽,身上西装笔挺,外面套着件灰色的风衣,时兴的打扮和湘南这个小县城格格不入。
挑夫们还都生活在满清时代了,一个个呆呆的看着他,仿佛看到土地爷现了真身。
年轻人拎着个很大的行李箱,慢慢的走到城门口。
这是兴宁县城的南门,城墙大约两人多高,因年久失修,显得破败残缺,来阵风,或者下个雨,只怕也就倒了。城门下人来人往倒也热闹,但过路者皆是蛮横精壮,或满面凶相,好像一句话不对路就要开打的架势。
年轻人有点苦闷,但事已至此,只能进城安顿下来再说。
他刚刚走进城门,还没看清城里的破烂光景,就像一阵风吹来,一个小孩从他身边飞快的跑过,抬手就顺走了他头上的帽子,他哎了一声,下意识的放下笨重的行李箱,转身追了两步,但小孩窜得飞起,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只好放弃,回转身一看。
咦,我的箱子了?
他那个有些老旧的手提皮箱,连着行李二三十斤重。他孤身一人,千山万水,历经艰辛从南京带到这个湘南小城,眨眼功夫就不翼而飞了!
城门里就一条大道,左手边一个卖糕点的小摊,摆摊的是个半死不活的中年妇女,此刻正翻着金鱼眼看着他。
她旁边是个卖枇杷的,摊主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一顶破草帽盖他在脸上,他正在睡觉。
右手边是个小杂货铺,吃穿用度百样齐全,老板正在拔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好像今天赚了千钱万钱。
杂货铺隔壁是个茶水铺,一群人正坐在桌边打一种奇怪的纸牌,大家的表情都是满脸无辜又加似笑非笑,时不时的有人幸灾乐祸的瞄他两眼。
他压住火气,心想不要着急,这么重的箱子,一定搬不远,赶紧找一定找得到,他正要逐个搜查。一个中年妇女挡在他面前问道:“你是杨老二的崽么?你到省城读书好多年没回了。”
他摇头答道:“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那中年妇女却兴高采烈的叫道:“娟妹,快来,你男人回来了。”
他还没回过神来,一个皮肤白白的年轻姑娘走过来抓住他胳膊说道:“广宁,你怎么才回来,这么久没个信,你不要我了么?”
他纳闷的答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别抓我啊。”
姑娘用手指指着他的额头骂道:“你这个剁脑壳的,我是你婆娘你都不认了。”
他正要强行推开这个女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个小女孩突然抱住了他的腿,他绝望的问道:“这,这又是谁啊?”
那个娟妹满心欢喜的答道:“这是你女啊。”一边对小女孩说:“快喊爸爸,不然你爷老子不要你了。”
那小女孩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爸爸,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
他怒吼道:“你们都给我滚,我不认识你们。”
“哪个你不认得,你不认得哪个?”人群又传来一个老者威严的声音,只见这次走过来一个七老八十的老者,发须全白,拄着个拐杖,走路颤颤巍巍的。
他正想问你又是哪路神仙,老者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出息,省城读了几年书,老婆小孩都不认了,你有种连我都不认啊,看什么看,我是你嗲嗲啊,你有种连嗲嗲都不认,气死我算了……”
一时间哭声震天,他老婆抱着他的胳膊又抓又骂,他从未谋面的亲生女儿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鼻涕口水全蹭他笔挺的西裤上。而那个自称是他嗲嗲的人则不停的甩巴掌打他的耳光。
他面无人色,心如死灰,这鬼地方的人都是疯子么。想了一会,他腾出手从腰间掏出了手枪,面无表情的朝天放了一枪。
砰的一声。
一瞬间,所有人四散逃窜,跑得干干净净,包括那个七老八十拄着拐杖的嗲嗲,一个个身手敏捷的作鸟兽散。
但是,现在怎么找箱子了?
过了一会,小巷里闪出一个脑袋,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只听她笑着说道:“箱子,我晓得你的箱子在哪里?”
他把枪收了起来,和善的说道:“你告诉我在哪里?”
大妈又伸出一只手,“钱。”
他想了一会,无奈的掏出些铜子递了过去。
大妈接过钱,指指小杂货铺,然后转身就跑了。
杂货铺空无一人,他在柜台后面找到了自己的行李箱,总算松了口气。但是他刚刚拎着箱子走出店门,就见杂货店老板拿着算盘如神兵天降般跳了出来,只听他口中大吼道:“就是他!”
大路另一头跑来三个穿警察制服的人,为首的胖子手里抓着把驳壳枪吼道:“哪个剁脑壳的大白天打枪,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
杂货店老板哭喊道:“李局长,就是他,就是他跑到我店里偷了我箱子,枪也是他放的。”
那胖子走过来指着年轻人叫道:“老子是兴宁县公安局局长李林木,是你剁脑壳的放的枪?”
年轻人点头答道:“李局长,你来了最好,我就不用去找你了,我是南京来的特派专员吕心同。”
李林木眯着眼将信将疑的问道:“吕专员?那,把公文先给我看下吧。”
吕心同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哪还有东西,只有几块青砖。
三个警察凑过来一看,李林木笑嘻嘻的问道:“吕专员是吧?”
吕心同无精打采的点点头,“是。”
“砖头的砖吧。”
“不是,都被你们这边的贼偷走了。”
李林木吼道:“你是南京特派员,老子还他妈是民国大总统了。来人,下了他的枪,扔局子里去。”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05 19:21:47 +0800 CST  
第四章 神探丁书奇
门板上平放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就像屠夫案板上摆放的猪肉。丁书奇皱着眉头,时不时用手拨弄着尸体,就像一个挑肥拣瘦的厨子在选哪块肉下锅。
死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浑身被打得青肿,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胸口一整块肉都被挖掉了,留下一个肉红色的大洞。
丁书奇陷入了沉思,这是多大仇多大怨才能把人杀成这样了。
李林木匆匆走进来叫道:“丁探长,丁探长。”
丁书奇头也不抬的问道:“什么事?”
李林木擦了擦额头的汗,“今天抓了个年轻人,穿得倒人模狗样的,自称是南京派来的专员。”
丁书奇点点头,“嗯,不是上个月南京发过电报了,内政部会派专人过来调查吴县长当街暴毙一案,你好好招待他就是,找我做什么。”
“哎呀,这年轻人没文书,说是刚进城就被贼偷了,怎么信得?”
“他人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把他关起来了,查实再说。”
丁书奇微微一笑,“李局长,你可闯大祸了,这人十有八九是真的?”
李林木一愣,“他没文书啊?”
丁书奇不慌不忙的说道:“一会就有人会把文书送过来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巡查抱着个大箩筐走了进来说道:“也不晓得是哪个放在公安局大门口的,像是一堆衣物行李,你们快看看吧。”
李林木惊呆了,一份公函整整齐齐的摆在一堆衣服上面,他抖抖索索的打开一看,果然盖的是内务部的章,他抖抖索索的把纸收好,然后哭丧着脸说道:“倒血霉,快去跟我接人。”
牢房就在公安局里面,李林木抱着个箩筐,急匆匆的走在最前面,刚到牢房门口就大喊:“吕专员,好了好了,你的东西全部都找到了,文书也在,我带着兄弟们挨家挨户翻啊,总算找到了,来来,完璧归赵。”说完又叫道:“快快,把牢门打开,请吕专员出来。”
吕心同坐在地上不慌不忙的说道:“我在这里很好,谢谢李局长款待,明天我就申报内务部嘉奖你。”
李林木两腿一软,差点要跪了下来,“吕专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官无意冒犯,只是最近骗子太多,下官不得不小心。”
吕心同也不接东西,板着脸问道:“李局长,本专员刚到贵宝地,就被一群人围上来骗了是怎么回事?”
李林木赶忙说道:“吕专员,你把你遇到的事情详细说一遍,我绝不轻饶他们。”
吕心同就把进城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
李林木拍着腿笑道:“吕专员,你这是遇到局了。”
吕心同一愣,“局?什么局?”
李林木解释道:“这个局,就是骗局,几个人串通设套某人钱财,盛行于湘南一带,兴宁尤甚。”
吕心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详细说来听听,让本专员见识一下你们的局。”
李林木连忙放下箩筐,兴致勃勃的说道:“局的说法,由来已久,相传鬼谷子工于心计擅长设局,后人总结他的思想,有手抄本《局之要义》流传于世,该书记录了各种巧妙骗局,被后人奉为经典。恰巧兴宁这个地方,东连湘中,西接广西,又有扶夷江水穿行而过,水运发达,各地客商往来频繁,人员繁杂。常有本地的骗子联合设局坑蒙外地商客,此局蔚然成风,屡禁不止……”
他边说边看看吕专员的表情,见吕专员似乎饶有兴趣,赶紧又接着说道:“吕专员,我就以你这次被骗的经历为例,说说局是怎么组成的,设局的这个人,也就是主谋,人称局主,局主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露面,通常躲在一旁冷眼旁观,若局被识破他就会出来圆场,他只负责设计圈套。”
“局主手下的骗子,在局主的安排下各司其职,称作棋子。这是因为局之中人,为附庸高雅,自称棋局。那个偷你帽子的小孩,称作诱子,是引你上钩的。那个年轻女子,称作粘子,就是牢牢缠着你让你脱身不得。最后来打你的老头,称作攻子,他主动过来攻击你让你乖乖就范……”
吕心同恨恨的说道:“就是那个嗲嗲么,对了,嗲嗲是什么意思?”
李林木低声答道:“嗲嗲是兴宁土话,就是爷爷的意思。”
吕心同心里骂道,我日你嗲嗲,便宜都被占尽。想了想他又问道:“一场局,有局主,有诱子,粘子,攻子,那被骗的那个人了,称作什么。”
李林木笑着说道:“这是局中的行话了,被骗的那个叫猡,就是猪猡,小猪的意思。行话也叫引猡,赶猡,杀猡……”
吕心同怒道:“够了,本专员就是个猡是吧。”
李林木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只是照实说而已。”
吕心同继续骂道:“既然局在当地如此盛行,你们为什么不严厉打击,反而放任自流,愈演愈烈。”
李林木小心答道:“专员大人,这些局主棋子,都是些三教九流的小人物,靠骗谋生,往往设局精巧,被骗者无话可说,败点钱财就不了了之了,我们人手有限,哪里管得过来。”
吕心同冷冷问道:“那今日偷我东西的局主了,东西找回来了,他人在哪里?你们管得了么?”
李林木一愣,心想今天不给他找到人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了,于是连忙答道:“连吕专员的东西都敢偷,我岂能放过他,专员放心,人已经抓了,被兄弟们打得半死,如今在地上躺着了。”
吕心同起身说道:“打得好,带我去见识下这个局主。”
李林木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蹬你娘,老子就是嘴贱。
无法,李林木带着吕专员东转西转,最后又来到停尸房,然后装模作样的用手指指,“就是这里了。”
吕心同走进屋内看了尸体一眼,吓得几乎要跳了起来,“你们干什么,他偷个东西而已,打死成这样。”
李林木支支吾吾的说道:“谁叫他偷专员的东西了,兄弟们挖了他的眼,打断了他的手脚为你出气啊……”
站在一旁的丁书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林木就拼命对他眨眼,叫他不要做声。
吕心同哇的一声就蹲在墙角吐了起来,李林木连忙过去拍他的肩膀说道:“吕专员,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吕心同擦擦嘴站起来骂道:“放屁,这人死了好几天了,你们就这么拿来蒙我。”
李林木小声解释道:“哪有哪有,新鲜的很了……”
吕心同沉着脸说道:“你们平日执法不严,以致兴宁县城局贼横行,偷了本专员的公函。你们又把本专员当骗子关了半天,目无长官,我即日就要向上峰报告此事。”
李林木赶紧求饶,“吕专员你息怒息怒,容我跟你解释。”
吕心同指着尸体问道:“那你说,这人究竟是谁?”
李林木支支吾吾的答道:“这是个无名氏,三天前被人杀了,尸体被扔在路口……”
吕心同厉声问道:“那你们破案了吗?”
李林木满头的汗,“在查,还在查……”
吕心同冷冷的说道:“这样吧,如果你们能当场查破此案,本专员就既往不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林木和几个巡警相互看看,然后低三下四说道:“这,还容专员宽限几日……”
房间里就沉寂了下来,那尸体半张着嘴,满脸的血,似乎在嘲笑他们。
这时丁书奇站起来指着死者的胸口说道:“你们看,凶手没有割他其他地方的肉,也没有把他千刀万剐,单单把他胸口正中的一块肉给挖掉了……”
李林木感觉有戏,连忙凑过来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丁书奇接着说道:“凶手是在说,你曾经割掉过我的心头肉,如今我也割掉你的心头肉……”
此言一出,众人眼前一亮。
李林木拍手叫道:“那凶手必然认定,死者之前害死了他的儿子或者女儿,只有孩子才是父母的心头肉啊。我们赶紧去查下这几年有谁死了小孩的,必然就能找出凶手。高,实在是高。”
吕心同忍不住看了丁书奇几眼,这也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容和善,个子不高,有点黑瘦,像是读过几年书的样子。
“这位是?”他忍不住问道。
李林木连忙介绍道:“吕专员,这是原来宝庆府的丁书奇丁探长,大学毕业,科班出身,是湘南有名的神探。”
吕心同点点头,“哦,好像听过你的名字,之前宝庆府的水井藏尸案就是你查办的吧,此案曾轰动一时。”
丁书奇神色黯然的点点头,“是的。”
吕心同奇怪的问道:“那丁探长怎么来兴宁了?”
丁书奇不再答话,李林木连忙圆场,“丁探长原本就是兴宁县人士,回家,回家……”
吕心同心里猜出八九分,反而对丁书奇多了些好感,于是爽快的说道:“那我说话算话,今日之事一笔勾销,有丁探长在兴宁坐镇,我相信吴县长被害一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李林木连连点头,“那是那是,不过还是要靠吕专员主持大局,来来,先吃饭,吃饭。”
吕心同笑道:“折腾一天,肚子是饿了,晚上吃什么菜?”
李林木脱口答道:“当然是我们兴宁县的名菜,酸辣椒炒心头肉。”
只听哇的一声,吕心同又蹲在地上吐了起来。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06 19:47:30 +0800 CST  
第五章 两个叫花子
城南夫子庙一带,自古就是南京繁华之地。这里民居集中,人员繁杂。至于吃穿用度,各色商贩也是一应俱全,三教九流阳春白雪不分你我的在这市侩之中混为一体。
孔庙前面是秦淮河,河水被沿岸的房子挤在中间,懒得流动,河面飘着些烂菜叶子,散发出些许恶臭。
孔庙的右手是文德桥,左手是晚晴楼。晚晴楼在秦淮河北,早些年才子们乡试高中,就在晚晴楼设宴喝酒。河南岸就是佳人们的聚集所在,只要过了文德桥就到,但对于道貌岸然的读书人来说,这桥不能轻易过。有道是:“君子不过桥,过桥非君子。”于是喝得半醉的才子们就会坐船过河找美人,反正又没过桥。
孔庙前面新来了两个叫花子,两人很年轻,穿着破烂,一个披头散发,一个油头垢面。
两人也不讨钱,就是四处瞎转悠,看见路边有拉二胡的,就蹲在一旁听,还听得很认真,就像两只在等着主人扔骨头的哈巴狗。
听过一阵,可能觉得不好,长发的那个摆摆手,两人起身又去找新的目标。
这么折腾一上午,顾东受不了,小声抱怨道:“哥啊,歇歇吧,肚子都饿了。”
仇墨飞小声骂道:“干点活你就饿,要你何用。”
两人就在路边小摊买了几个鸭油烧饼,老板随手拿了张报纸包好给他们,两人就蹲在臭气熏天的河边啃了起来。
顾东可怜巴巴的问道:“哥,我们经费不够了么,只能吃这个?”
仇墨飞语重心长的答道:“也不是没钱,只是我们穿成这样,去吃大鱼大肉会暴露身份的。”
顾东哦了一声,两人继续默默的吃饼。
过了一会,顾东突然指着手上的报纸说道:“呀,哥,我们好像上报纸了。”
仇墨飞把包饼用的报纸打开,只见一张大大的照片,正是顾东和那女主人衣衫不整的缠在地上,而一头长卷发的仇墨飞面带微笑的站在一旁。
照片旁边的标题是,“便衣警探猥亵涉案民女,长官纵容竟哈哈大笑。”
再一看报头,“新坛日报”四个大字赫然醒目。
仇墨飞气得跳了起来,“什么烂报纸,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顾东咬牙骂道:“哥,这不能忍啊,你说句话,我马上叫起几十个弟兄把这烂报社血洗了,男的就地正法,女的先奸后杀……”
两个叫花子骂的义愤填膺,那边文德桥上围了一圈人,像是有事情发生。两人也顾不得骂街,赶紧凑了过去。
只见桥边站着个中年男子,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男的一手抓着小姑娘的胳膊,一边大骂:“姓王的你给我回来,你就这么丢下我们父女二人不管了么,你不出来,我就在这里打死你女儿,打死她我再陪她死。”
他一边骂一边打那个小姑娘,小姑娘跑又跑不掉,被打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妈你快回来,你快回来救我啊……”
围观的人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指着那男的骂。
中年男子被骂恼了,突然抱起小姑娘站在栏杆上,一边大吼道:“我有什么错,你们不帮我骂那个骚货骂我干什么,再骂我就淹死她。”
这下众人更气愤了,但谁也不敢上前。
顾东咬牙切齿的想掏枪了,仇墨飞拉着他的手,示意再看看。
这时人群走出一个年轻姑娘,指着中年男子骂道:“你老婆跑了,你想找就找去,不想找就安心过日子,你拿你女儿出什么气,你还是不是男人?”
中年男子自知理亏,借着疯劲仍然嘴硬,“这是我女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养她就养她,要她死就要她死,要你管。”
那年轻姑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理直气壮的说道:“女儿是你的女儿,可是人是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会受法律保护,你就是在犯罪。”
“别跟我扯狗屁法律,老子不懂。”
这时人群里又冲出一个女的,边哭边喊:“我的女儿啊,你这个杀千刀的,怎么这么对我女儿。”
中年男子立即放开小姑娘的手,直接对那个女的冲了上去,两人就扭打在一起。
年轻姑娘赶紧拉住小姑娘,想抱她下来,谁想小姑娘脚一滑,一下就从桥上掉下去了,年轻姑娘急得叫了起来。
幸亏旁边就有条小船,船家赶紧划过来救人了。
那对夫妻见女儿落水了,也不打架了。只是那当妈的突然抓着年轻姑娘的手哭道:“你为什么没抓住她,是你把你推倒水里的。”
年轻姑娘百口莫辩,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中年男子也一个劲的叫道:“你别走,就怪你,要不我女儿怎么会掉水里。”
两人一左一右把年轻姑娘夹持着走到岸边,那小船也把小姑娘救上岸,只是小姑娘面色发白,任凭怎么叫唤也没了动静。
中年男子抓着年轻姑娘大吼道:“你害死了我女儿,你把你女儿赔给我。”
那年轻姑娘估计也没见过这种阵仗,终于吓得哭起来了。
仇墨飞和顾东看着差不多了,于是不慌不忙的走了过去,仇墨飞蹲下来仔细看着小姑娘,中年男子怒吼道:“你们两个叫花子想干什么?”
顾东听见叫花子就来气,刷的把手枪掏出来了,“警察办事,别乱动。”
那对夫妻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敢做声了,这时桥上岸边已经围得人山人海,比元宵观灯还要热闹。
小姑娘鞋弄掉了,两只脚丫光光的露在外面,仇墨飞不慌不忙的用手去挠她的脚底板,没几下小姑娘忍不住了,一下笑了起来。
那对夫妻立即同时大哭了起来,“我的女儿啊,你可算醒过来了。”
仇墨飞站起来说道:“没事就好了,赶紧回去换个衣服吧,别感冒了。”
中年男子抬头说道:“总要赔我些医药费吧。”
顾东厉声答道:“还想要钱是吗,走,那一起去警察局。”
那对夫妻不敢再闹,骂骂咧咧的的带着小姑娘走了。
年轻姑娘还在惊愕之中,下意识的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仇墨飞不慌不忙的说道:“楚大记者,你被骗了还不知道吗?”
楚青指着走远的一家三口问道:“她们是骗子?你们是警察?”
顾东把报纸摆在她面前,“我们就是上你头条的两个傻警察……”
楚青看看报纸又看看他们,终于认出了他们,噗嗤一下笑了,笑完指着他们说道:“你们知道他们是骗子还不把他们抓回警察局去,为什么放他们走。”
顾东两手一摊说道:“我的姑奶奶,把他们抓回局里,那小姑娘你养啊?你知足吧,要不是我们救你,你那点薪水只怕不够他们坑的。”
楚青两手一抱,不屑的说道:“谁要你们救了,本姑娘又没求你们救。”
“哎,你什么人啊。”顾东气得又想掏枪。
仇墨飞摆手说道:“算了,算了,走吧,还要干正事了。”
楚青在他们后面叫道:“哎,别走了,我请你们喝茶。”

西风茶楼藏在乌衣巷里面,算是闹中取静,楚青常来,熟门熟路。
老板见面就说:“哎呦,楚大记者,你这又是做善事了。”说完吩咐伙计“快,多拿几个饼子馒头。”
楚青笑嘻嘻的答道:“是啊,我看这两个叫花子快饿死了,带他们来讨点吃的。”看仇墨飞和顾东气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她又加了一句:“他们不要包子馒头,弄点狗食就行了……”
楚青穿着件青花上衣,下身一条黑色长裙,身材虽不像洪虹那么凸凹有致但也算恰到好处。可能嫌长发披肩麻烦,她随手扎了个马尾,前面没留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精致自然,看着让人舒服。镜片后面的那双大眼睛胡溜溜乱转,既显聪明又传风情。
这样的女生,仇墨飞是没法对她发火的。
楚青端起茶杯说道:“来,二位警官,新坛是小报,为了生存,只能哗众取宠博人眼球,得罪了二位警官,我以茶代酒,替新坛给二位赔罪了。”
女记者能说会道,又是莺声燕语,两个叫花子很是受用。喝了茶,仇墨飞就忍不住说道:“楚记者,你人太善良,这些骗子就是利用了你们的善意,秦淮河水又窄又浅,怎么可能淹死人,而且那个小姑娘还会水,这都是他们设的局,以后还是要小心为妙。”
楚青连连点头,突然指着他们两个问道:“那二位警官,怎么打扮成这样?”
顾东忍不住埋怨道:“我们找人,微服私访。”
楚青笑道:“你们找什么人,我倒是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顾东犹豫了一会,见仇墨飞也没阻拦他的意思,就接着说道:“找个拉二胡的。”
楚青立即接口道:“是孔处长遇害案的那个二胡先生对吗?”
两个叫花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楚青笑道:“这案子我跟很久了,比你们警察都熟,让我来想想。”她皱着眉头想了起来,突然拍手笑道:“哈哈,我有主意了。”
仇墨飞问道:“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楚青看看墙上的挂钟,突然站起来说道:“哎呀,快来不及了,你们先跟我来,帮我做些事情我就告诉你们。”
顾东叫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误了公务你担不起。”
楚青头也不回的说道:“爱来不来,你们装一辈子叫花子也找不到人。”
两个叫花子互相看看,无奈的跟了上去。
楚青带着他们在城南一带东拐西拐,最后来到了破旧的小院子,院子里坐着些老头老太在聊天,见了她都热心的叫道:“楚姑娘,你来啦。”
楚青笑嘻嘻跟老人们打招呼,几个年轻姑娘正在搬被子,见了楚青就说:“来的正好,趁着天晴,赶紧把被子洗了。”楚青挽起袖子就跟了上去,一边回头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仇墨飞和顾东费力的搓着一床棉被,棉被上面好像沾了屎,臭气熏天的,顾东皱着眉头说道:“哥啊,不能这样啊,传出去会被兄弟们笑话的。”
仇墨飞问楚青:“你经常来这帮忙吗?”
楚青一边搓衣服一边答道:“对啊,这个养老院住了四十多个老人,我有空就会过来做义工。”她看顾东皱着眉头的样子就笑着说道:“洗干净点,别嫌弃,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调查科的两个特工洗了一下午被子,跟着老人和义工们吃了一顿咸菜萝卜饭,两人饿了,吃得很香。
从养老院出来,已是华灯初上,夜风微凉,仇墨飞觉得一切刚好,就是多了个顾东,这么一想,他恨不得一脚把顾东踹到秦淮河里去。
楚青笑嘻嘻的说道:“看你们两个今天表现还不错,本姑娘心情大好,就告诉你们了,那,简单的很,我在我们报上登个广告,说影业公司需要找一个拉二胡的琴手,报酬丰厚,你自己想想,全南京会拉二胡的都过来了,还用得着去找。”
仇墨飞和顾东眼前一亮。
楚青捂着嘴笑了起来,“这年头不是流行布局吗,好啊,我们也给他设个局!”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07 19:57:09 +0800 CST  
第六章 二胡先生
拉二胡的人是个瞎子,名叫钱世宽,二胡拉得好,无亲无故,独自从安徽来南京讨生活。
装成主考官的王师傅一下就认出了他,“就是这个家伙!”
钱世宽被抓之后,语无伦次,话都说不清楚,仇墨飞决定把他带到现场去,让他复原当时的情况。
从车上下来走到案发地点的时候,钱世宽有些惶恐,仇墨飞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瞎子的听觉是很灵敏的,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会知道是哪里的。
钱世宽用拐棍东敲西敲,自己找好地方坐下。然后拿出钱盒,先在地上摸了一会,再把钱盒放好。
仇墨飞注意到他坐的路沿处被人敲掉半块砖,有个缺口。
而放钱盒的地方,那块地砖刚好是凹下去的。
钱世宽安顿好之后,就开始拉二胡,他的二胡很奇特,是用竹筒做的,声音浑厚中透着一丝轻灵,确实与众不同。
仇墨飞对楼上的人点点头。
站在三楼的顾东把空花盆轻轻的往外一推,只听砰的一声,花盆落下来正好砸在钱盒上。钱世宽吓得浑身一抖,琴弦都拉断一根。
所有的事实和仇墨飞的推演完全一致。
钱世宽瘫坐在地上说道:“不管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有人让我来这里拉琴,一天给我一块银元。”
仇墨飞蹲在他面前问道:“什么人让你来的?”
钱世宽茫然摇摇头,“我是个瞎子,看不见他,听声音像是个小伙子。”
“谁带你过来的?”
“不知道,那人不说话,带我走了两次,我就自己知道路了。”
仇墨飞想了想又问道:“那人怎么给你钱的?你拉完琴去哪里找他?”
“我不找他,每天收摊的时候,我摸摸钱盒,总有一个银元在里面了。”
仇墨飞突然站起来,目光炯炯的扫视着围观的人群。
顾东正好下楼,连忙问道:“哥,怎么了?”
仇墨飞脸色凝重的说道:“那人每天都会在这里看着,装作一个路人往钱盒里扔个银元,我总觉得现在他也在这里,快帮我把他找出来。”说完两人迅速分开察看,原本看热闹的人群,突然感觉气氛不对,有些人忍不住想后退。顾东把枪掏出来大吼道:“谁都别动,谁动我抓谁。”
众人就不敢动了,楚青脑子聪明,赶紧把阿农叫过来,拿着相机对着周围的人群就是一顿拍。
仇墨飞扫视着围观的人群,脑子里转的飞快,同时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就在这里,他一定在这里!”待他围着人群扫了一圈,突然目瞪口呆的对一个女人说道:“小芙,你怎么在这里?”
人群中一个穿绿色长裙的女的笑了,“我出去办事,路过这里,就看见仇探长又在这装神弄鬼,想走了,他还不让走。”说完她调皮的指了指拿枪的顾东。
顾东不好意思说道:“芙姐,不知道你在这里啊。”说完就对围观的人群说道:“算了,散了吧散了吧。”
这时楚青又凑了过来,“哎呀,遇到熟人啦。”
仇墨飞连忙介绍道:“这是周小芙,我的朋友……”
楚青大大方方的说道:“周小姐,你真漂亮,我是新坛快报的记者楚青。”
周小芙笑道:“楚记者,你也很漂亮,你们有事先忙吧,我先回去了。”
仇墨飞连忙说道:“那让顾东送你。”
周小芙转身摆手说道:“不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们有公务在身不要乱跑。”
仇墨飞看着周小芙的背影走远,心里有些惆怅。
楚青在一旁酸不溜秋的说道:“哎哟,怕是有故事哦……”
仇墨飞连忙说道:“哪有哪有,顾东,快,把姓钱的带回去慢慢审问。”


吕心同写给周小芙的第一封信

小芙,见字如晤。
说来你不相信,我这回真的是遭罪了,竟然来到了这样一个鬼地方,此地气候潮热,民风彪悍,我无一处能适应。
房间里,床上尽是见所未见的各色小虫,叮得我痛痒难忍。出门毒日如焰,可怜你精心给我挑选的衬衣西服,尽被汗油浸透,根本不能穿出门。
说到这里的饮食,更是一肚子气,中午李局长请我吃鸭肉,我还很高兴,以为和南京盐水鸭应该差不多,真是想得美。你知道吗,他们杀活鸭的时候会把鸭血留着,和酸水混在一起,就是那种腌制酸菜那种坛子里的脏兮兮的水,这个吴妈或许知道。然后把鸭子剁成碎块,没错,是碎尸万段的碎块,放在大锅里翻炒,临到出锅的时候,竟然把一碗鸭血倒了进去,把一锅菜炒的黑咕隆咚,看得我目瞪口呆。
没错,他们就这么吃鸭血,简直还在茹毛饮血的时代。
要说味道,又咸又辣,而且没有一点鸭肉,全是骨头。算了,之所以写这么详细,也就让你逗乐一下。
落到这个田地,又和你相隔千里万里,我自然是万般不情愿,但是我也不会怪罪父亲,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伊始,好不容易举国一统,正是万废俱新的时候,堂堂县长刚上任就当街被杀,举国震惊,父亲本不想让我趟这个浑水,但对手突然发难,他有他的难处。作为晚辈只能体谅,所幸经历此事也是资历,对我以后前途有利,父亲也说凡事往好处想。就是可怜临行前母亲哭了一夜,你须好好安慰她。
转眼间,离开南京已一月有余,事情却千头万绪,毫无进展。我很怀念和你一起的日子,玄武湖边的桃花应该开过了吧,每次去游玩,都会想起我们一起留学日本的日子,真是历历在目。
我身体还好,勿念。

吕心同写给仇墨飞的第一封信
墨飞兄,这下你开心了,我被赶到这荒山野岭来了,不过你也别笑,你再笑,我明天就让父亲派你过来陪我。
我不在这些日子,麻烦你照看下小芙,不过你也不要多想,也就是让你照看一下,照看多了我回来也跟你没完。除非我死在这荒山野岭了,那就可以放心交给你了,你不会现在就在咒我死吧,我回来一枪崩了你。
我在兴宁听说了一些关于“局”的传闻,有些意思,我会多收集这些信息并尽快告诉你,希望对你有用,如何谢我你心知肚明,不多说。
如今局势不明,我总感觉不安心,急事可发电报,最好用日语,这里应该没人能看懂日语。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08 19:22:43 +0800 CST  
第七章 吴县长之死
李林木边走边比划,“那天,吴县长和你一样,也是从南门进来……”
吕心同瞄了他一眼,李林木心想不对,连忙改口说:“这个,哦,不一样,他是骑马进来的,当时他骑着高头大马率先进城,行李随从都在后面的马车上,离他有些距离。”
吕心同嗯了一声,“然后了。”
李林木指着城门口说:“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吴县长到了。当时各路乡绅官员都在此等候迎接,还有百姓闲杂人等,总有百人左右,一听吴县长到了,立即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吕心同心想来一个县长你们搞这么大排场迎接,我是南京派来的调查专员,放在满清就是钦差大臣,你们就让我嗲嗲来偷我行李,你们到底知道轻重么。
李林木见吕专员脸色又不对,连忙解释道:“主要吴县长从城部到这里近,什么时辰到清清楚楚,吕专员你离得太远,路上颠簸没个定数,不过收到电报那几天,我是天天亲自到城门口等你的,连等半个月……”
吕心同摆摆手,“算了,说案子,继续说。”
李林木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当时一放炮,吴县长的坐骑受了惊吓,竟然失去控制,顺着大路笔直冲了出去,那匹马撒开四蹄,跑得飞快,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吕心同听得认真,“然后了?”
“然后全场大哗,大家急忙追赶啊,可人腿哪里跑得过马腿,一直追到大路尽头的野外荒地,只见那马在优哉游哉的吃草,吴县长却没了踪影,把大家急得啊,又四处分散去找,终于在几里之外的荒地里发现了吴县长的尸首,吴县长掉在地上,人一直被拖着走,头脸和身体都被拖烂了……”
吕心同问道:“李局长你怎么看?”
李林木朗声说道:“吴县长原任城部教育局,为官刚正清廉,得罪过不少人,但没听说和谁结下过死仇。这次事件,下官认为还是意外,主要惊了座驾,外伤不足以致命,但惊吓之余可能导致吴县长旧疾复发,暴毙身亡。”
吕心同抬手问道:“等等,旧疾复发?吴县长有病?”
李林木呵呵一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吴县长的师爷,家人,随从,都知道这事,吴县长心脏不好,常感觉胸闷胸痛,几年前还专门去省城湘雅医院看过,医生就提醒他平常注意,不要激动。”
吕心同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你说的和报告上也相差无几,但上峰并不赞同啊。”
李林木哈哈一笑,“吕专员,你知道,上峰远在南京,哪有我们底下这些人熟悉情况的,或许还有些小人,唯恐天下不乱,得了风就是雨,不折腾死人不罢休,害得吕专员千金之躯还专门跑到荒山野岭来了,我看你才到兴宁几天,茶饭不香,又睡不踏实,人越发憔悴消瘦了,说实话,下官也心痛啊……”李林木说得真情意切,几乎要落下泪来。
吕心同暗暗好笑,当下也不搭话,只是四处看着。杂货铺的老板偷偷瞄了他一眼,赶紧又低头装模作样的打算盘。
吕心同慢慢走了过去,李林木赶紧跟了过来,吕心同回头说道:“李局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杂货铺的老板大概四十多岁,身材瘦长,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见了吕心同点头哈腰的问好:“长官,好好,吃饭了吗?”
吕心同和颜悦色的问道:“老板,怎么称呼?”
“长官,我姓林咧,单名一个刚字。”
“你这店开多少年了。”
“哎哟,十多年了,祖上的房子就在这里。”
吕心同沉着脸说道:“林老板,我前些日子丢了个行李箱,后来在你的柜台底下找到了。”
林刚摆着手说道:“长官不关我事,我当时已经吓跑掉了,可能那些贼子自己放进来的。”接着他又说了一句:“那天在城门口堵你的人,他们都是骗子。”
吕心同厉声说道:“这个我心里有数,你是不是他们的同伙我也自然有数,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那就算了,你不老实,我就让李局长带你回牢房里问去。”
林刚着急的说道:“长官,我一直就是个老实人。”
吕心同凑近过去问道:“你这个铺面位置这么好,每天进城的人,城门口发生的事,你都看得清清楚楚吧。你告诉我,四月初六那天,也就是吴县长上任那天,你看到什么了?”
林刚低着头说道:“那天啊,我在店里打算盘……”
吕心同骂道,你他妈哪天不在打算盘,看见你的时候你都在打算盘。
见吕专员面色不悦,林刚只好接着说道:“嗯,我抬头就看见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进来了,然后有人喊了一声吴县长来了,然后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那马受了惊吓,撒开蹄子就跑了,然后一帮人就赶紧追了上去。”
“你追出去了吗?”
“没有,我还要看店了。”
“是谁喊的吴县长来了,你知道吗?”
“那么多人,哪里知道,不过像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吕心同追问道:“你还看到什么,没有跟别人讲的。”
林刚摇摇头,“没了,没有了,就看到这么多。”
吕心同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堂堂一个中央特派专员,箱子都让人偷了,骗子找不着,反正东西最后是在你店里发现的,那就只能把你带回去了。”
林刚哀求道:“要不得要不得,长官,兴宁城里哪个不晓得,我林刚是个老实伢子。”见吕心同作势要喊李林木过来。他连忙小声说道:“长官,我看到一个事情,鞭炮声响起的时候,有个什么东西飞出来砸在了马屁股上,那马就开始狂奔了。”
吕心同大惊,“真的?你看清是什么东西了?”
林刚点头说道:“当然真的,像是一块石头。”
吕心同看看他,“很好,林老板,你是个老实人。”
等吕心同回来,李林木热心的问道:“吕专员,问得怎么样?”
吕心同不动声色的答道:“跟你说的情况差不多。”说完他又看看旁边的茶水铺,一堆人正围坐在打长长的纸牌,周围的小商小贩的也小心翼翼的在观察他们。他心想此刻再去问定然是没人跟我说话的,以后一个人出来再想办法吧。他指着茶水铺的纸牌问道:“李局长,他们在玩的叫什么牌?我到兴宁之后发现到处都有人在玩。”
李林木答道:“这个叫字牌,又叫纸麻将,玩法和麻将类似。”
吕心同点点头,“很好,空了教我玩。”
李林木一愣,吕心同转头说道:“走,去发现尸首的地方看看。”

顺着南门大街一直往北走,房屋越来越稀少,很快就到了野外,吕心同抬头一看,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小山。吕心同指着山包问道:“城北边是山么?”
李林木解释道:“兴宁的地形是这样,城东南西三边被扶夷江水环绕,城北背靠这座小山,叫鹅毛岭,所谓坐山靠水,易守难攻,所以很难被外人侵袭。”
吕心同指着山上说:“我看山顶还有房子,有人住么。”
李林木答道:“那是县团防局的房子,常年有团兵驻守。北,只要守住鹅毛岭。西,只要守住西门炮台,我兴宁就固若金汤了。”
吕心同又问:“出事那天,山顶也有团兵在吧,问过他们看到什么?”
李林木摇摇头,“那天山上有团兵八人,两人在屋外设岗放哨,六人在屋内休息,放哨的两人没留意城内的情形,等山下人声鼎沸了才发觉不对。”
吕心同瞬间改变主意,“走吧,上山看看去。”
李林木啊了一声,只好跟了上去。吕心同边走边问:“出事那天你一直都在场么。”
李林木一边喘一边回答:“我一直都在,我带着两个巡警一直在维持次序。”
“丁探长不在么?”
“他那时还没到兴宁了,他是四月底才来的,所以那天的情况他也不清楚。”
吕心同哦了一声,“那他人了,今天怎么没来。”
“他带了个巡警去查那个挖心头肉的案子去了,明后天总该回来了。”
等爬到山顶,李林木已经喘得跟狗样了,他指着吕心同对团兵说道:“这,这,这是……南京来的,吕专员,他有事情问,问你们……”
两个放哨的团兵赶忙敬了个礼,吕心同感觉有些诧异,地方团练他也不是没见过,往往都是些地痞流氓,粗俗不堪。这两个团兵却看着精神抖擞,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严格训练过的。
李林木又喘着气问道:“今天是……是谁在这里值守,你们徐队长在么?”
话音刚落,屋里走出一个人来,只听他朗声说道:“老李,难为你今天爬的上来。”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09 21:17:33 +0800 CST  
第八章 徐老虎
说话的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身材挺拔魁梧,生着一张英俊的国字脸,再加一身戎装打扮,看着英气逼人。
李林木赶紧介绍道:“徐队长,这是南京内政部派来的吕专员,他专门过来调查吴县长暴毙一案。”说完又赶紧对吕心同说道:“吕专员,这是团防大队的队长徐君候。”
吕心同看他面相不凡,顿时心生好感,边握手边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徐队长真是将才。”
徐君候笑着答道:“吕专员过奖了,有什么需要团防大队配合的,只管找我。”
李林木在旁说道:“我们徐队长在新军里打过硬仗的,一身正气治兵严谨,人送外号徐老虎。”
吕心同单刀直入的问道:“徐队长,吴县长出事那天,你也在场么?”
李林木抢着答道:“徐队长也在场,当时马受惊狂奔的时候,徐队长不顾危险冲出去想拉住缰绳,可惜差一点,徐队长自己还受伤了……”
徐君候淡淡的说道:“我也在场的,吕专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吕心同看了看周围说道:“徐队长,不如你带我看看山上的防务吧,机会难得,我也跟徐队长学习下军事。”
徐君候笑道:“吕专员客气了,请随我来吧。”
李林木想跟上来,又觉得无趣,只好进屋里呆着。
吕心同和徐君候走到山顶,迎面吹来阵阵凉风,山脚的兴宁城一览无遗,远处扶夷江水宛如一条玉带将县城揽入怀中。江对岸则是连绵起伏的雪峰山脉,像是一面巨大的屏风,挡住外界的风风雨雨。
“好地方,天生就是个筑城的地方。”吕心同赞叹道。
徐君候点点头,指着扶夷江说道:“你看这江,就是兴宁城的母亲,用手臂把孩子紧紧抱住,滋养着这方水土。我们脚下这山,就是兴宁的父亲,用宽厚的胸膛作孩子的靠背。”
吕心同指着远处的最高峰说道:“那,那座大山,就是兴宁城的嗲嗲了。”
徐君候哈哈大笑,“没错,你看它像个金字,所以又叫金字岭。它就是兴宁城的嗲嗲,每天乐呵呵的看着孙子长大,还给孙子遮风挡雨。”
吕心同笑问:“徐队长是兴宁人吧。”
徐君候点点头,“是的,土生土长的兴宁伢子。”
吕心同感慨道:“果然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啊。”
徐君候笑道:“兴宁县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看似安全,其实也封闭,外面的人进不来,新的思想也就进不来,所以凡事有好也有坏啊。”
吕心同一愣,心想这人见识不凡,跟丁书奇一样,值得仰仗。于是也就不绕弯子了,当下问道:“徐队长,你能把吴县长出事那天的情况详细讲一遍么。”
“好的。”徐君候不慌不忙的娓娓道来。
“那天我带着几个团丁在城门口接人,当然也要提防有人捣乱,吴县长骑马刚进城,就有人喊吴县长来了,然后有人点燃鞭炮,有人开始敲锣打鼓,吴县长的坐骑一下就窜了出去,事发突然,因为我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离得又近。没来得及多想就冲出去想抓住马的缰绳,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我的胸口和马相撞还受了点伤。”
“那马发疯跑了之后,大家赶紧就追了上去,一直追到这山脚下才发现马匹,我把山上值守的兄弟都叫下来一起找,又找了一两个时辰,最后才在杂草堆里找到了吴县长,他双目紧闭,满脸的血,生死未卜。刚好县城的毕郎中也在,赶紧让他上前查看。毕郎中探完鼻息,可能发现有些异样,就把耳朵凑到吴县长嘴巴边,像是在听他说话……”
吕心同惊叫起来:“等等,你是说吴县长当时可能还没有死。”
徐君候想了想答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毕郎中凑过去听了一会,然后再起身探鼻息把脉,最后摇摇头,想必已是没有救了。”
吕心同问道:“那个毕郎中听到吴县长说什么了吗?”
徐君候摇摇头,“毕郎中后来说他看到吴县长像是嘴巴在动,就把耳朵凑过去了,但是什么都没听到。”
吕心同哦了一声,“吴县长有病,据说心脏不好,这是真的吗?”
徐君候苦笑道:“吴县长暴毙之后,街坊传闻很多,真真假假,我就不清楚了,我身为团防队长,只负责地方安宁,破案的事就交给老李他们去做吧。”
吕心同又追问道:“当时值守的那几个团丁,你都跟他们问过话么,他们看到了什么?”
徐君候叹了口气,“我都问过,当时在山上值守的团丁有八人,两人在外放哨,但他们站着只往城外看,没看到城内的情况。等一下我再带专员去找他们逐个问话。”
吕心同点点头,又多问了一句:“徐队长,你觉得李局长为人怎么样?”
徐君候想了想叹道:“吕专员,我们做地方官员的,都不容易……”
吕心同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对了,晚上李局长设宴,你会到么。”
徐君候点头说道:“为吕专员接风洗尘,我肯定会到的。”

晚上的宴席就放在县府大院,兴宁的头头脑脑们皆粉墨登场,吕心同不大喜欢这种人多应酬的场面,但想到可以借机认识这些兴宁的头面人物,以后办事方便,也就同意了。他刚刚入席坐稳,门口走进一个大胖子,声如洪钟的问道:“敢问哪位是吕专员。”
吕心同只好站了起来,李林木赶紧凑过来说道:“财神爷,你怎么才来,筷子都摆弯了。”
胖子笑道:“你们只管陪专员吃,不用等我。”
李林木哦了一声,“你红胡子不来,我白胡子哪敢动筷,再说还要你这个财神付账啊。”
胖子连连点头,“那是一定,一定。”
李林木赶紧介绍道:“吕专员,这位是县财政局长陈修年。”
吕心同笑道:“果然是财神爷啊。”边说边在心里骂,没见过哪个财政局长是瘦的,不知道吃了多少民脂民膏。
陈修年笑着对众人说道:“我原以为,中央特派员嘛,钦差大臣啊,这么重要的人物,肯定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嘛,哪晓得是个青年才俊,吕专员真是前途无量啊。”
众人连连附和,吕心同看着周围问道:“毕郎中有没有来?”
李林木连忙答道:“派人去请过他,水头有人得了急病,他过去帮忙晚上也没回来……”
吕心同怅然若失的哦了一声。
李林木笑道:“没事,明天白天我陪你去找他,吃菜吃菜。”
吕心同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貌似又咸又辣,也没多少胃口。旁人以为他客气,拼命给他夹菜。
正是一派祥和把酒言欢的时候,突然只听砰的一声,有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众人皆愕然,只有李林木厉声说道:“宁不谗,你这是做什么?”
拍案而起的宁不谗看着四十几岁的年纪,一身青布长衫,戴着副厚厚的眼镜,一脸书生相。可能喝了点酒,脸色微微发红。只听他怒骂道:“全县的学生,读不起书,看不起病,教室跟茅室样,问你们要点钱,你们推三阻四说没钱。现在满桌的鸡鸭鱼肉,你们就有钱了……”
见众人不敢接话,宁不谗接着骂道:“老百姓的疾苦你们装作看不见,只要上峰来人,你们就像苍蝇一般叮上去嘘寒问暖,你们还要脸么,那么多年书都白读了,羞死先人!”
旁人赶紧劝宁不谗坐下。
李林木对吕心同解释道:“宁不谗是教育局长,他就是这么个脾气,吕专员不必介意。”
吕心同转过头问陈修年:“陈局长,宁局长说的是实情么。”
陈修年喝了一口酒,苦着脸答道:“吕专员,宁局长说的是实情不假,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兴宁是个穷县,每年的收入少的可怜,可哪样不要钱,我恨不得一个铜子掰两块来花,可也不够啊。宁局长是为学生着想,我可是要为全县的父老乡亲着想啊,总不能把所有钱都拿去办教育吧,总不能为了办教育把老百姓都饿死吧。”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表示陈局长说得有道理。
陈修年趁机又对吕心同说道:“吕专员,兴宁的难处,你也看得了,还望吕专员回去跟上峰美言几句,多拨些款下来,只要手里有钱,我陈某人敢担保,宁局长问我要多少我给多少。”
吕心同只是微笑着不做声。李林木赶紧过来圆场,“大家别忘了,吕专员是专门过来调查吴县长一案的,希望大家精诚配合,早日结案,不要给吕专员添麻烦。”
众人又附和说是,然后一个个就心不在焉了,宴席也落得草草收场。
吃饱喝足,吕心同叫住几个局长先别走,然后问李林木:“李局长,今晚酒席花了多少钱。”
李林木支支吾吾说道:“三十几块大洋吧。”
吕心同看看陈修年,陈修年看看宁不谗,然后小声说道:“这是为吕专员接风洗尘,这钱该花,我来结。”
宁不谗呆坐着也不做声。
吕心同点头说道:“好,陈局长,你拨四十块大洋给宁局长,这顿饭我请大家,饭钱我出。”
众人连声叫道要不得,要不得。
吕心同板着脸说道:“好了,就这样,不要多说了。”
众人不再做声,吕心同接着说道:“诸位同仁,我来这里是查办吴县长的案子,原本不该干涉地方事务,但所谓人人帮我,我帮人人,只要诸位尽力配合,谁帮过我的忙,吕某人一定会牢记在心,大家明白么。”
众人连连点头说是。
宁不谗走过来一脸羞愧的说道:“吕专员,刚才是我喝了点酒,对不住你。我替全县的学生老师谢谢你了。”
吕心同握着他的手说道:“宁局长,不用客气,如果做官的个个都像你这样,我们民国必定兴旺发达。”
宁不谗低着头答道:“惭愧,惭愧。”
吕心同挽着宁不谗的胳膊就往外走,“宁局长,你喝酒不行就少喝,来,我送你回去吧。”
宁不谗一愣,先是推辞,后来一想不对,怕是吕专员有话要说,连忙点头,“那实在不好意思,有劳吕专员了。”
等走出县府远了,吕心同才问:“宁局长,我们快人快语,吴县长出事那天,你在迎接么。”
“我在。”宁不馋赶紧答道:“吕专员,你年纪轻轻又一身正气,我很敬佩你,我也实话实说,不怕担责任,这件事情,我觉得有个人有重大嫌疑。”
吕心同眼前一亮,连忙问道:“是谁?你发现了什么异常。”
宁不谗涨红了脸说道:“那天我带了几个学生在城门内迎接,我们是站在第一排的,学生们在摇着小旗帜喊口号,李局长带了两个巡警在我们前面维持次序。马受惊之后,徐队长从我们后面冲出去抓缰绳,但是没抓住,马儿跑了之后,我就没有追上去,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但是这之前的事情看得很清楚。”
“首先有人扔东西砸在马屁股上,马儿才会受惊的,砸马屁股的人肯定是故意的。”
“其次,那天我发现徐队长穿得很厚实,那天天气还蛮热的,我就穿了件单衣,徐队长好像穿了件棉衣在里面,满头的汗,我心里还奇怪了,但是也没多问。马儿受惊之后,徐队长从我们身后飞快冲了出去,简直像有先见之明一样,他要是事先没有准备,不可能有那么快的反应。”
吕心同一愣,“你是说,徐队长可能对此事知情,甚至可能就是他安排的?”
宁不谗坚定的答道:“对头,但是这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说实话我也怕惹祸上身,但吕专员你人这么好,我也不能辜负你,我就实打实告诉你,徐君候,肯定有嫌疑!”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10 21:17:51 +0800 CST  
第九章 乌衣巷的燕子
乌衣巷就在孔庙的对面,过了桥就是。只是南朝的烟雨风流,也只剩下巷内的一口乌衣井了。这古井现时还能用,西风茶楼就开在巷子里,专用乌衣井的井水煮茶,井水清澈甘甜,雨花茶醇厚带苦,再加上岁月的沉淀,确实回味无穷。
仇墨飞约了楚青在茶楼会面,把吕心同的信摊出来给她看,楚青看了一眼叫道:“这,怎么都是日文。”
仇墨飞答道:“去兴宁调查的探员是我同学,我们曾经一起在日本留学,他怕信件被外人偷看,所以就写了日文。”
顾东在旁插嘴道:“你怎么不说留学的时候还有个女的……”
仇墨飞踢了他一脚,“滚,不说话会死啊。”
楚青想了想说道:“哦,是前两天遇到的那位周小姐吧。”
仇墨飞一时语塞,顾东则对楚青竖起了大拇指。楚青满不在乎的说道:“本姑娘才懒得理会你们这些破事了,说案子。”
仇墨飞就把信件的内容说了一遍,吕心同在信里详细讲述了吴县长被害的情况,楚青皱着眉头听着,一边在思索着什么。
仇墨飞讲完之后分析道:“如今看来,南京孔处长的案子和兴宁吴县长的案子如出一辙,当然,凶手不是同一个人,但肯定是用同一种手法害死的。最近我们也派人盯紧了涉案的所有人员,但毫无发现,钱世宽放了之后每日沿街乞讨,得钱就去逛窑子抽大烟,无论如何都不像局中之人。”
楚青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假设兴宁有个很厉害的布局的人,因为什么事情到过南京,然后再这边授业收徒,所以两个地方都有局的存在。”
仇墨飞点头说道:“楚记者,你说的这种情况也是极有可能的,哎,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楚青斜着眼说道:“本姑娘东吴大学历史系毕业的,这点小事还能难得到我。”说完又加了一句,“不要叫我楚记者,叫本姑娘小青就行。”
仇墨飞犹豫着说道:“楚……小青,是这样的,这件事情重大,你千万不能跟别人乱说,更不能随便写报道,否则会很危险。”
楚青气哼哼的说道:“托你们的福,我想写也写不了了,主编已经把我踢出时事部了,让我写历史专栏。”
顾东纳闷的问道:“为什么,我们没干什么啊。”
楚青答道:“你们是没做什么,你们上司给我们报社打电话了,威胁说再写这案子的新闻就把我们报社给关了,我们可怜的李主编心脏病都吓出来了,你说都民国了,新闻报道的自由还是没有。”
顾东气愤的说道:“新闻报道可以,但你不能瞎写。”
“你明明和那个女人抱在一起。”
“那种女人我会有兴趣,你什么眼神?”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了,仇墨飞连忙叫道:“算了算了,过去的就不再追究了,这样,等这个案子破完,让小青写篇独家报道,保证官复原职,说不定还会被大报看中,成为金陵名记。”
看仇墨飞说得一本正经的,楚青噗嗤笑了,然后又板着脸说道:“本姑娘才没兴趣当什么名记了,写历史老本行挺好。”
顾东站起来说道:“那就这样,接下来我们怎么查?”
楚青掐着手指头说道:“你看嘛,就近算来,如果非要把湖南和南京扯上关联的话,只有湘军进攻天京了。那,假如那个局主是跟着湘军来到南京的,湘军攻下天京是同治三年,已经过了六十多年了,同时代的人早就死掉了,如今做事的只怕是他的徒弟,或者徒弟的徒弟了。”
仇墨飞点头说道:“其实骗局这种东西,古时有之,满大街都是,但像他们这么成系统的,玩得这么溜,又玩得这么大,就不多见了。”
楚青想了想说道:“这样,正好我想写写太平天国天京时期的故事,这种野史能吸引点读者,我会走访很多老人,记录一些故事,顺便也能问问局的事情。”
仇墨飞点头说道:“好,你是记者,做这个名正言顺,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我们就继续跟踪那几个嫌疑人,时间长了,他们就会放松,难免警惕露出马脚。”
顾东赞道:“厉害!”
仇墨飞盯着他说道:“那你还不赶紧去做,呆在这里做什么。”
顾东问道:“那,你了?”
仇墨飞踢了他一脚,“我和小青还有事要说。”
顾东极其不情愿的走了,仇墨飞和楚青坐在茶楼继续喝茶,楚青撅着嘴问道:“你不是有事要说吗,什么事?”
仇墨飞看着窗外说道:“没什么事,就是乌衣巷里好闲坐。”
楚青想了想说道:“你没事,那我还有事了,你和那个周小姐是怎么回事?”
仇墨飞啊了一声,“那是,留学时候的同学。”
楚青喝了口茶说道:“然后了?”
仇墨飞一拍脑袋,“哎呀,有样东西忘记给顾东了,赶紧找他去。”
楚青一跺脚,“你站住,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再也不帮你了,哼!”楚青生气的样子真是风情万种,仇墨飞看得心都要化了,只好苦着脸说道:“当年我和周小姐一起留学日本,还有一个好友,闲暇之余,大家经常一起聚会玩耍。”
楚青问道:“就是写信的那个吕大公子?”
仇墨飞嗯了一声。
楚青想了想说道:“你和周小姐在南京就是同学,一起到日本留学,本来关系很好,结果遇到了那个姓吕的公子哥,他看上了周小姐,强插一脚,你是个穷小子没钱,内心又自卑,然后就退出了对吗?”
仇墨飞抬头看看她,“别这么说,心同人很好,他们……也很般配。”
楚青摇摇头说道:“你就是太敏感,太懦弱,我真觉得奇怪,为什么你连死人都不怕,却害怕面对自己喜欢得人了。”
仇墨飞恨恨的说道:“顾东那个乌鸦嘴,什么话都跟你说,回头我收拾他。”
楚青笑着说道:“我看你还是先收拾你自己,再不大胆一点,你喜欢得人就全跑光了。”
仇墨飞看看楚青,楚青也正斜眼看着他,仇墨飞张了张嘴,突然指着窗外说道:“看,有燕子……”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11 21:00:04 +0800 CST  
第十章 毕郎中之死
最早发现毕郎中尸体的是个江边的行人,消息再传到公安局,已经是大上午了。
吕心同和丁书奇急匆匆赶到出事地点,江边已经围了一堆人在看。
毕郎中活着的时候是个很儒雅的人,对谁都心平气和,这会却脸色苍白形容可怖,可以想象他溺毙之前非常痛苦。
丁书奇指着河对岸说道:“可能是在水头一带落水的,尸体一路漂,被观瀑这边的浅滩挂住,渡船也漂在浅滩上,应该就是昨天晚上的事。”
吕心同情绪低落,刚刚有一点点线索,人竟然就死了。他转过头看着李林木,李林木也正诚惶诚恐的看着他,吕心同心里一惊,当时这位仁兄明明在现场,他为什么要对我瞒着毕郎中的事,他为什么这么希望我快点离开。只有徐君候告诉了我毕郎中的事,但是徐君候跟我说的话,说不定都告诉他了,所以他要赶紧去灭口。
李林木被吕心同盯得心里发慌,赶紧假装去查看尸体,但是毕郎中是熟人,看着这副恐怖的表情他也难过,只好又假装看着河对岸的金字岭。
丁书奇和吕心同上了渡船,渡船完好无损,撑船的长杆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一个药箱安安静静的躺在船中间。
丁书奇打开药箱看了,里面的药摆放整齐,并不凌乱。他又跑到船尾看了一会,然后说道:“目前看来是毕郎中晚上自己撑船过江,行至江中的时候不小心掉入河中溺亡。”
吕心同问道:“毕郎中会游泳吗?”
丁书奇点点头,“兴宁县城的人,多多少少会游泳的。可能天黑,毕郎中被水流压在船底出来不得,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吕心同摇头说道:“不会这么巧的。”一边又看着远处叹道:“姓仇的那个神经病要在就好了。”
丁书奇问道:“你说的人是谁?”
吕心同笑道:“是我在南京的一个同僚,他查案的时候会模仿当时案发的环境,亲身去体验死者的死亡过程,常常会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丁书奇哦了一声,“在心理学里面这叫场景置换,需要他有灵敏的直觉去感知,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吕心同忍不住问道:“丁探长,你也懂这些。”
丁书奇笑道:“我在湖南大学读书的时候,对心理学很感兴趣,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说着说着他就不做声了,只盯着船尾看。
吕心同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丁书奇楞了一会说道:“哦,没事,走吧,我们先去毕郎中的药铺问问看。”

毕郎中的药铺开在西门,刚好差不多县城中心的位置,药铺不大,一个伙计在里面坐着看店,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原来昨天傍晚一个年轻女的跑到药店里,说她住水头那边,家里就一个老娘,吃坏东西中毒了,上吐下泻动不得,年轻姑娘急得又哭又跳的。毕郎中人好,二话不说就跟她走了,谁知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丁书奇当即安排两个警员去水头找生病的人家。
伙计又问:“哪位是南京来的吕专员?”
吕心同连忙说道:“我是。”
伙计说:“吕专员你等下,师父说你初来乍到,到我们兴宁肯定会上火的,他早就给你准备了一包清火的药草,说是只要你来药铺就给你。”
吕心同和丁书奇面面相觑,吕心同问道:“那,你师父什么时候给我备好的药?”
伙计从柜台下面的格子里拿出一个药包说道:“前天师父就备好了,吕专员你收好吧。”
吕心同满心疑惑的接过来,当时还不敢打开,等回到警局交给丁书奇,丁书奇小心翼翼的把药包剥开,只见药包里就散落着一些干干的果皮。
他拿了一片看看,然后闻了闻说道:“这是干的桔子皮,里面怎么就这一味药了。”
两人又仔细查看起来,纸包也看了,捆纸包的绳子都看了,可惜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又不得不回到这一堆桔子皮上。
丁书奇一边摆弄着桔子皮一边说道:“陈皮,有止咳的功效,还能通气润肺。我们兴宁了,就是盛产柑桔,毕郎中给你这副药,是要告诉你什么了?”
吕心同问道:“会不会是伙计拿错了?”
丁书奇摇摇头,“不会的,就是因为这包药很特别,所以更加错不了。毕郎中一定是有话要告诉你,又不敢明着来找你,他早就被人盯住了。”他边说边摆弄这桔子皮,竟然把这些散落的桔子皮拼了起来,一会就拼好大半个干桔子。
丁书奇喃喃自语道:“正好是一个桔子的分量,这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两人几乎同时尖叫起来:“这是一个局!”
吕心同激动的说道:“吴县长临死前说的话,这是一个局,毕郎中听到了不敢惹事上身,就假装说什么都没听到。但凶手对他还是不放心,知道我迟早要去找他索性把他杀了,吴县长是被人布局害死的,毕郎中也是被害死的!”
丁书奇沉吟片刻说道:“是的,十有八九是这样。”
吕心同想了想问道:“我想起一个事,你们兴宁是不是只要新县长上任,就要骑马进城。”
丁书奇想了想说道:“没有这个传统,怎么进城还不是看县长的心情,他想骑马就骑马,想走路就走路。”
吕心同点头说道:“那就对了,吴县长是文官出身,根本不习马术,怎么会骑马进城,肯定是有人给他安排的,这也是局的关键,只要吴县长上了马,就不会让他下来。”
丁书奇赞同道:“吕专员说得有道理,这事情好办,找当时吴县长的随从一问便知。”
吕心同又问:“那当时吴县长的随从还在兴宁么?”
丁书奇点点头,“在的,吴县长的师爷叫钱友善,黄龙乡人,如今应该住在他黄龙的老家。”
吕心同站起来说道:“那我们偷偷去找他,不要让外人知晓。”
丁书奇一愣,“为什么?”
吕心同小声说道:“我担心只要我去找谁,谁就要死了,就像毕郎中一样。”
丁书奇嗯了一声,“如果吴县长和毕郎中都是被设局害死的,那这个局也不会那么简单,牵涉到方方面面,局主行动越多,露出的马脚也越多,总有一次会被抓到。”
吕心同忍不住问道:“这个局,李局长也跟我讲过一些,丁探长你是兴宁人,你对局了解多少了。”
丁书奇想了想答道:“既然吕专员问起,那我就讲讲我知道的局。”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12 21:04:07 +0800 CST  
第十一章 奇人阳文义
丁书奇喝了口水,不慌不忙的说道:“要了解湘南局,就必须要知道一个人,那就是我们兴宁县人,江忠源。”
吕心同一惊,“这人我略知一二,是个湘军将领。怎么?湘南局难道是他创立的?”
丁书奇摇头说道:“不是,湘南局的祖师爷叫阳文义,他是江忠源手下的谋士。”
吕心同兴致勃勃的说道:“哦,快说来听听。”
丁书奇慢条斯理的说道:“江忠源是兴宁的名士,他举人出身,为人豪爽,常以拯救天下为己任,颇有侠士的风骨。他曾客居京城八年,期间三次遇到好友过世,他三次砸锅卖铁帮忙买了棺材,并且送好友的灵柩回乡,错过考期也在所不惜,在京城传为美谈,说是只要京城死了人,曾国藩必送挽联,江忠源必买棺材。但江忠源这个人早期放荡不羁,嗜赌好色,直到见了曾国藩,在曾国藩的劝说下才改正过来。据说曾国藩见过他之后,就在私下里说,此人当以节义死,意思说江忠源性格刚烈,迟早要为社稷而死。”
“太平天国兴起之后,江忠源弃笔从戎,带着五百兴宁男儿在城东一带练兵,城东这块地方是一大片平地,城中的阳氏家族聚集在此,因这五百湘勇在此练兵,所以此地就叫教场坪,阳氏家族也自称教场坪阳家。”
“阳家也有个奇人,就是阳文义,他饱读诗书,但不喜功名,族人都看不起他,都叫他阳怪人。此人的想法很奇特,他痴迷于局,认为宇宙就是一大局,天下就是一小局,每个人都是此小局中的一个棋子,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无时无处不成局,棋局饭局牌局赌局形形种种,作为棋子要想在局中如鱼得水,就必须参透此局。”
“江忠源初始练兵的时候,并不被人看好。招来的兵勇也大都是些农夫和地痞无赖,个个东倒西歪不成体统,大家每天都过去看笑话。阳文义也去看过几次,但并不做声,他穿成一个农夫的样子,在练兵的地方开垦了一块菜地,每天挑着粪桶过去施肥,弄得臭气熏天。兵勇们很不满意,好几次想打他,都被江忠源制止了。阳文义每天都去看,眼看着江忠源硬是把一群乌合之众练成了精锐之师。”
“等到练兵练成,阳文义种的菜也可以吃了,阳文义就挑着一担大白菜去见江忠源,两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其时太平军正从广西大举进攻湖南,旗兵绿营不堪用,江忠源打算亲率湘勇迎头痛击,但五百对五万,如何能打得赢,阳文义冥想一夜,决定给太平军布一个惊天大局。”
“当时太平军刚刚攻下全州城,气焰正盛,阳文义派人混入太平军,以当地人熟悉地形为由,主动要求给太平军带路,并游说他们走水路,从湘江顺流而下直取长沙。太平军大胜之下放松警惕,无不依言而行。江忠源则带五百湘勇在全州蓑衣渡一带设伏,并用暗桩堵塞河道,太平军行船至此全被堵住,几百条木船竹筏拥挤在河滩上动弹不得,此时埋伏在两岸的湘勇突然开炮,太平军死伤无数,尸体蔽江而下,绵延数里。”
“蓑衣渡一战,让江忠源一战成名,湘勇名声大噪,后来阳文义跟着江忠源征战南北,立下战功无数。”
吕心同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那后来江忠源是怎么死的了。”
丁书奇喝了口水答道:“不急,正要说,此事还跟江忠源的性格有关。江忠源为人侠义,做人做事都是一个义字当先,不计较个人得失,所以手下人跟着他,没有任何油水可捞。待到咸丰三年,江忠源升任安徽巡抚,但手下没有任何一个老兄弟了,因为跟着他无利可图啊。只有阳文义还忠心耿耿的跟着他。阳文义再三劝导,绿营旗兵皆不可信,还是要许以官职,诺以利益,把老兄弟都招回来,人无圣贤,岂能个个像你一样只讲情义。江忠源始终不听,总以为那些不义之人,要去就随他去吧。正所谓成也是局,败也是局。这一次,轮到太平军的布局高手出马了,他们给江忠源布了个死局。”
“太平军先是派兵猛攻安徽庐州,又派人私通庐州知府胡元炜的师爷,让师爷建议胡元炜报假信,好让江忠源亲自来救。庐州重地,不容有失,胡元炜又说庐州城兵源充足粮草齐备,只要江忠源过来主持大局,定可破敌致胜。阳文义是什么人啊,一眼就看穿此局,力劝江忠源不要前往,但江忠源不听,反而斥责阳文义贪生怕死,执意前往庐州。阳文义又气又痛,但又不忍心看着江忠源往火坑里跳,只好去找江忠源的弟弟江忠濬求救。”
“江忠源到了庐州城后,才发现城中只有三千老弱残兵,弹药粮草匮乏,城墙还破败不堪,他明知被骗,也不肯舍弃全城百姓,决心留下来死守。布局的人早就看穿他的性格,知道他必来,来了必不会走,专门等着他了。城外十万太平军昼夜不停的猛攻,江忠源率兵亲自镇守水西门,如中流砥柱,太平军竟无可奈何,只好又串通知府胡元炜,胡元炜被江忠源数次斥责,正怀恨在心,于是里应外合,炸毁水西门,这下就算江忠源本事通天也没得救了,庐州城就此告破。”
“阳文义和江忠濬,以及同乡刘长佑带兵拼死来救,但寡不敌众,被堵在庐州城外五里处动弹不得,其余各路援兵心机重重,皆迟疑不前。咸丰亲自发话,庐州可失,江忠源不可死。竟成一纸空言。”
“江忠源在城破之后仍极力苦撑,在受伤不支之后,他不愿被俘受辱,跳水而死,临终前还对身边人说道,我错怪文义了,枉费了他一片苦心啊。阳文义得知之后,跪对着庐州城痛哭了一天一夜,事后便沉默不语,不再多话。待接回江忠源的灵柩之后,他一身布衣,亲自护送灵柩回乡。曾国藩听说他的奇才,数次派人过来挽留,皆被他拒绝。”
“回乡之后,阳文义隐居崀山,成了一个真正的隐士,在他晚年的时候,可能不想让一世才华就此泯灭,先后收了三名弟子,成立了湘南第一局,他自任局主。在他死后,弟子们也把他当作湘南局的祖师爷,凡是新入局的弟子不知道姓名的,一律跟祖师爷姓阳。阳文义有《局之要义》一书流传于世,自称是参透此书者可得天下,但一共只有三本,只有三个弟子才能得到。”
吕心同叹道:“果然是奇人啊,可惜没走上正道。”
丁书奇也只是笑笑,没有做声。
吕心同又问:“那现在的湘南局内幕怎么样?”
丁书奇接着说道:“湘南局组织很严密,有很多神秘色彩,谁也不知道现在的局主是谁,也不知道如今是第几代了,据说阳文义三个弟子也明争暗斗,死得差不多了,谁是阳文义正统嫡传也弄不清楚了。但一个局,局主只有一个,手下棋子若干,分诱子,守子,攻子,杀子等等,大家各有所长各司其职,局主统筹全局,无往不利,入了局的人很难逃脱。”
吕心同皱着眉头问道:“那湘南局做什么了,这些人怎么生存了?”
丁书奇笑着答道:“吕专员真是问到点子上了,湘南局什么都做,只要你肯给钱,没有他们做不了的事。没有生意的时候,小棋子们自己也做些坑蒙拐骗的事情,以此来养活自己。阳文义在崀山隐居的时候,大彻大悟,他认为江忠源之所以失败,并不是因为中了别人的局,而是因为只讲义而不讲利,然而这世上大多数人是见利忘义的,长期没有利的时候就没有人愿意追随了。所以江忠源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失败是迟早的事情。而曾国藩后来成功,就是因为他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对手下许以官职,打下城池后又默许湘军疯抢三天,才能把湘军维持下去。”
“阳文义认识到这一点,据说为了痛定思痛,他最后还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阳文利。湘南局的规矩,只要事成,必然重赏,若是残局,必然重罚。一个利字当先,湘南局上上下下自然拼命做事了。”
吕心同沉默一会说道:“如果害死吴县长的是一个局,那必然是有人花钱请湘南局出马,而吴县长死了,此人必可以得利,吴县长死了,谁能得利了?”
丁书奇一拍桌子叫道:“对头,就是这样,可以从这方面着手去查。”
两人正说着,此时去水头的巡警也回来了,说是水头那个女的叫李舞红,父亲早就过世了,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她母亲那天确实是误食了毒蘑菇,李舞红一个人又没能力把母亲送到县城来,只好请毕郎中过去,毕郎中过去了,帮忙采药熬药,等病人病情稳定了都快半夜了,李舞红是想挽留毕郎中住她家的,房间都收拾好了。但毕郎中执意要走,后面的事情她们也就不知道了。
听完之后,吕心同忍不住问道:“那么晚了,毕郎中为什么不在病人住下了。”
丁书奇叹道:“毕郎中是好人,人家是寡妇孤女,他住下来成何体统,怕乡下人说她们闲话,所以他肯定是不会住的。”
吕心同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局真是把毕郎中吃得透透的,简直天衣无缝。
丁书奇想了想问道:“那对母女听到毕郎中意外的时候表情怎么样?”
警员答道:“那个当妈的还挺难过的,说的都哭起来了。那个李舞红只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没怎么说话。”
丁书奇嗯了一声,又问:“那个李舞红在做什么?”
警员答道:“从我过去她就一直在做鞋,手脚没停过。”
“她们做鞋卖钱谋生?”
“不清楚,就看她做一双布鞋,做好了一只,正在做另一只,其他没看到。”
丁书奇皱着眉头没有做声。
吕心同问道:“既然丁探长觉得这个女的有嫌疑,我们要不要亲自跑一趟看一下。”
丁书奇摇头说道:“不用了,那样人家反倒警觉了。”说完他又叮嘱警员道:“换个人,过去盯住她,看她最近在干什么。”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13 21:19:15 +0800 CST  
第十二章 抓鱼
过了朝天宫,顺着来凤街一路往南,有一条幽静的小巷,就是双塘巷。
洪虹顺着双塘巷走到28号门牌前面,这是一栋独立的西洋别墅,前面有个小院子,铁门紧闭,铁门里面竟然站着两个持枪的便衣警卫。
洪虹把证件掏出来给他们看,他们盯着看了半天,洪虹笑道:“怎么,连个女人也怕啊。”其中一个警卫赶紧把铁门打开,一边赔笑道:“洪组长,没办法,实在是责任重大,你来了就好。”
洪虹跟着他往屋里走去,别墅的四面被围墙隔离,更像是个监狱。警卫边走边说:“顾队长在客厅等你。”
洪虹走进二楼客厅,屋里老佣人看见她进来热情的说道:“快请坐,我给你们倒茶。”这老佣人矮矮胖胖,看着慈眉善目,就是行动迟缓显得笨手笨脚的,过来拿茶叶的时候还撞了一下洪虹。
洪虹皱着眉头对警卫说道:“怎么还有外人在里边,统统请走,还有你们两个,不要再守在门口,躲到里面来。”
警卫刚想解释,“可是……”
洪虹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照做就是,我来跟顾队长解释。”
老佣人笑嘻嘻的倒好茶,然后放在洪虹面前说道:“你好,我就是顾先康。”
洪虹一愣,连忙站起来说道:“我是洪虹,从今天开始,我来负责顾队长的安保。”
顾先康点头说道:“洪组长辛苦了。”一边对警卫说道:“你出去吧,按洪组长说的办。”等警卫走了,顾先康又问道:“洪组长,就你一个人么?”
洪虹很干脆的答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顾先康纳闷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怕紧急关头误伤了同伴。”洪虹平静的回应道。
顾先康笑了,突然掏出一把手枪来,一边赏玩一边说道:“花口撸子,轻巧好用,就是威力小点,不致命。”
洪虹掀开外衣往腰间一看,自己的那把勃朗宁已经不见了。她心里有些恼怒,但依然很淡然的回道:“那要看打在哪里了。”
顾先康微笑着把手枪递给她,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洪组长,顾某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你了。”
洪虹接过手枪说道:“放心吧,顾队长,就算死,我也会死在你前面的。”说完她也懒得再搭理顾先康,径直走到二楼的阳台往外看去,大门口的警卫已经撤了,小巷依旧安静,几乎没有闲人,这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顾先康走过来问道:“洪组长,为什么要把门口的警卫撤走。”
洪虹不慌不忙的答道:“他们俩站在那里,就是告诉别人这个地方非同寻常,而真要打起来,他们就是红队的活靶子,兄弟们的命也是命。”
顾先康没有做声。
洪虹继续查看,边走边问道:“顾队长一个人住这边么。”
顾先康小声答道:“我太太跟我住在一起。”
“她人了?”
“她身体不舒服,去医院看病了。”
“晚上你们一起睡卧室?”
“是的。”
洪虹走到三楼卧室看了看,里面摆放着两张床,她没有做声,来到了三楼的客房,这间客房靠近楼梯,洪虹想了想说道:“我晚上就睡这里,不妨碍你们吧。”
顾先康答道:“不妨碍。”
这时楼下警卫又上来报告,“徐科长来电话,说马上派车过来接顾队长,问我们在那边会合。”
洪虹忍不住问道:“怎么,有紧急行动?”
顾先康脸色阴沉的点点头,“怕是鸟入笼了。”一边对警卫说道:“老地方,来凤路上。”
洪虹大声说道:“不,去五福街铜坊苑小学门口。”
顾先康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去那边,那里人多事杂。”
洪虹毫不客气的答道:“你也做过红队队长,你会选择在小学门口开枪吗?”一边又对警卫说道:“告诉徐科长,以后我们每次都在那边会合。”
顾先康出门前又化了个妆,他带了个假发,荣光焕发,像是个刚刚做了笔大生意的买卖人。顾先康擅长易容,洪虹对此早有耳闻,但也只有亲见了才觉得叹为观止。两人并排走着,就像关系不怎么好的夫妻。
走到小学门口,车已经在那等着了,洪虹一看司机并不认识,于是毫不客气把他赶了出来,自己坐在司机的位置上。
顾先康上车笑道:“洪组长真是文武全才。”
洪虹也没理他,车开得不紧不慢,刚到大清河顾先康就叫停了,洪虹问道:“不是到后标营吗?”
顾先康答道:“开车太引人注目,我们走过去。”
洪虹下车说道:“顾队长,抓人的事听你指挥,但你的行动得听我指挥。”
顾先康笑着问道:“要是我们之间有冲突了?”
洪虹斩钉截铁的答道:“那就听我指挥!”
两人快步走到一座茶楼,到了楼上的包房,里面黑压压的全是人,这些人各色打扮,从叫花子到码头工人到青年学生不一而足。
顾先康进门就问道:“馄饨店怎么样,今天正常营业吗?”
一个叫花子答道:“一直开着了。”
顾先康又问:“挂牌子没?”
“挂了,写着店主有事,明天打烊。”
“楼下的花鸟店了?”
“也挂牌子了,写着正常营业。”
顾先康连忙站起来透过窗户缝往外看去,旁边有人给他递了个望远镜,他一把打开骂道:“以后不准用这个东西,会反光。”他眯着眼看了一会,突然回头叫道:“路口三楼楼顶上晾着床蓝色的被套,赶紧派两个人去换成白色的,然后守在那里,记着一定要挂白色被套,枪口装上消音器,不要闹出动静,要是别人敢上去换被套就毙了他,快去!”
两个青年学生赶紧跑了出去。
顾先康又说:“快去看看馄饨店和花鸟店的牌子换了没?”
两个叫花子又急急忙忙的出动了。
过了不久,一个叫花子回来报告道:“糟了糟了,馄饨店和花鸟店的牌子都收起来了。”
顾先康问道:“小鱼到哪里了?”
有人赶紧答道:“小鱼已经到了火车站了,大鱼还没消息。”
顾先康急的眉头皱成一团,房间里的气氛就紧张起来。
又过了一会在窗户边观察的人小声叫道:“好了好了,被套换成白色的了。”这边话音刚落,有人跑进来气喘吁吁报告:“小鱼,小鱼快到御道街了……”
顾先康急的直搓手,众人的心都吊到嗓子眼,有人忍不住问道:“顾队长,是不是该准备动手了。”
顾先康想了想答道:“不要乱动,再等等。”
叫花子终于跑进来叫道:“好了好了,馄饨店和花鸟店的牌子又挂出来了……”
顾先康跳起来叫道:“快快,按原计划行事,记住,等我信号同时动手,谁要先动就毙了谁。”
一屋子人顿时作鸟兽散,顾先康和洪虹最后走出去,两人沿街慢慢逛着,洪虹看到了那家馄饨店,门口果然挂着“店主有事明天打烊”的牌子,店老板是对五六十岁的老年夫妻,男的笑嘻嘻的在跟客人聊天,女的坐在门口包馄饨,下手飞快,筷子一卷就是一个,抬眼看见洪虹在看她,她笑着问道:“啊吃馄饨?”
洪虹也笑着摇摇头,挽着顾先康的胳膊走了过去,又走了一段,就看见花鸟店了,一个年轻的伙计正在给鱼缸换水,鱼缸里几条红色金鱼游得很欢。他们没有停留,继续走到花鸟店斜对面的一家首饰店,然后慢慢看起了首饰。
街道上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他骑得很悠闲,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吹着口哨,等他过去之后,又过了片刻,街口过来一辆黄包车,车上的客人慢慢的走进了花鸟店。洪虹看得真切,拿起一个镯子套手腕上,然后对顾先康说道:“差不多吧,你看这个镯子怎么样?”
顾先康摇摇头,“再挑挑吧。”
又耐心等了半个小时,一个中年男子慢悠悠的走进了花鸟店,顾先康对洪虹说道:“算了,走吧,换家店看看。”
两人正要转身,店老板突然拉住顾先康说道:“不对啊,你太太刚才试的镯子了?”
洪虹纳闷的说道:“不是还给你了么?”
老板涨红了脸大声叫道:“什么时候还过。”一边又对店员说道:“这对骗子是来偷东西的,快抓住他们……”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14 20:29:27 +0800 CST  
第十三章 魔术师
洪虹立刻感觉不对,老板死死抓住顾先康,一边大叫起来:“来人啊,抓小偷啊……”洪虹飞快的掏出把小刀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喉咙,老板颤抖着用手捂住喉咙的伤口慢慢倒了下去。伙计大惊失色,转身想跑,洪虹把刀扔了出去,正中他的后心,他无声的栽倒在地,再也没有动弹。
顾先康摆脱店老板,发疯似的冲进了花鸟店里,只听见里面一声枪响,紧接着四周枪声顿时不断,洪虹也赶紧跟了过去,刚才骑自行车慢慢转悠的小伙子倒在街上,脑袋下面一滩血,特工们从四面八方往花鸟店里冲。
花鸟店的伙计胸口中枪,仰面躺在地上。鱼缸被打碎了,金鱼们无辜的在地上蹦跶着。顾先康举着手枪慢慢往楼梯上爬,楼上现出个人影,洪虹啪啪两枪把他打得掉了下来,顾先康对她挥挥手,两人交替掩护着冲上楼梯,特工们也跟了过来,把房门踹开冲了进去,屋里两个男的正在烧什么东西,一堆人进去把他们按倒。
顾先康把被抓的两个人扶起来,突然笑着对一个中年人说道:“王书记,别来无恙啊。”那个中年人把口水吐他脸上骂道:“叛徒!”
顾先康擦了把脸,然后挥挥手,示意把人带走。
洪虹跟着顾先康下楼之后,看见地上血迹未干,金鱼也已经不再蹦跶了,顾先康蹲在地上瞄了一会,突然高兴的说道:“这条还活着了。”说完又在角落找了个破碗,接了半碗水把小金鱼放进碗里,碗里的水立刻变红了,那条金鱼甩着尾巴愉快的在血水里游了起来。
两人往停车的地点走去,路过馄饨店的时候洪虹多看了一眼,只见男老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女老板满脸是血,呆呆的跪在地上,旁边一个特工拿枪指着她的头。洪虹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的感觉,但很快就消失了。
上车之后洪虹问道:“回住处吗?”
顾先康把假发扔在车上,边换衣服边说道:“不回,去逸仙桥小学。”
洪虹回头说道:“顾队长,你去私人的地方都要问我同意不同意。”
顾先康想了一会说道:“我去看看我女儿,这次抓了这么大一条鱼,共党不会放过我的,以后怕是再也不能随便出来了。”换了装的顾先康又恢复到他本来的样子,头发稀疏发白,满脸皱纹,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洪虹想了想还是发动了汽车。
逸仙桥小学在中山东路上,一路好走,顾先康小心翼翼的端起破碗,脸上有了些笑意。洪虹下车之后,顾先康指指她身上的衣服,上面还溅着血迹,洪虹低头一看,索性就把外套脱了。她里面穿了件白衬衣,丰满的胸部高高挺起,好像要把衬衣纽扣都撑开了。
两人来到小学门口的传达室找人,顾先康说了很多好话,过了好久,一个老师终于带着小女孩过来了,小女孩瘦瘦高高,东张西望的像是一只胆小怕事的兔子,看见顾先康才高兴起来,“爸爸,你怎么过来了。”
顾先康抱着她亲了一口说道:“多多,爸爸想你了啊。”说着又给她介绍,“这位是洪阿姨,快打招呼。”
小女孩叫了声洪阿姨好,洪虹也挤出笑脸,拍拍小女孩的头。小女孩笑着在他爸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顾先康看了看洪虹,乐的哈哈大笑,笑完又想起件事情来,“爸爸还给你带了件小礼物了。”
小女孩笑着说道:“给我给我。”
顾先康对洪虹说道:“麻烦洪阿姨把礼物拿出来吧。”
洪虹连忙把放在桌上的破碗端了过去,她和小女孩两人低头一看,咦,碗里什么都没有啊,只有半碗淡红色的水。
小女孩叫道:“爸爸你骗我,什么都没有。”
顾先康眨眨眼说道:“看好啦。”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把手掌轻轻从碗上方划过,碗里立即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金鱼。
小女孩高兴得跳了起来,连洪虹也忍不住笑了。
分别的时候,顾先康站在窗边看着小女孩慢慢走远,直到最后连背影都看不见,他脸上的容光慢慢消散,又变成老气横秋的样子。
上了车顾先康茫然的说道:“我还是不想回去,去外面随便走走吧。”
洪虹这次没有拒绝他,想了想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顾先康看着汽车出了城,又开了好远,最后来到一处荒山。他跟着洪虹爬上山顶,顿时豁然开朗,山的一边是悬崖峭壁,脚下就是滚滚江水,江风习习,带着河水的气息迎面而来,顾先康坐在山顶上,仿佛凝固成了一尊石像。
洪虹缓缓说道:“这里是燕子矶,我没事常来这里。”
顾先康问道:“你常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洪虹答道:“想自杀。”
顾先康躲着风点了根烟,又给洪虹点了一根,洪虹也没客气,接过来抽了一口。
顾先康悠悠说道:“洪组长,你应该知道我的一些情况,我原来是中共红队队长,你们的死对头,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的,穷得真可怕,没想到我长大了,成家立业了还是这么穷,你知道共产党,一直都很清苦,没什么钱,我上上下下家里有十几口人要养,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学过魔术,没事就上戏台子变个魔术,能赚些外快。”说着说着顾先康自己都笑了,“洪组长,你想过吗,中共特科的科长,威名远扬的红队队长,竟然得靠表演魔术为生,说出来,谁信。”
洪虹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在台上变戏法的时候被认出来,下台就被逮了,然后,你就投降了……”
顾先康小声说道:“你们的人拷问了我一晚上,你也知道他们的手段,我什么都没说,他们把我老婆小孩抓过来,当着我的面,十几个人轮奸了我老婆,我老婆当时就疯了……”
洪虹楞了一下,然后又接着抽烟。
顾先康继续说道:“我咬着牙,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们……他们竟然要强奸我女儿……她只有九岁啊……”
顾先康说到这里,拿烟的手微微在抖,“那我还能怎么样了,我哭着求他们,我说,我投降……求你们放过我女儿……”
“我老婆天天说胡话,只有我陪在她身边才稍微好一点,所以只能跟着我,我女儿现在不能见陌生男的,看见陌生男的她浑身就会发抖,我也不知道,我他妈到底活在一个什么世道……”
洪虹叹道:“这世道不好,但也没那么坏,看你想怎么活了。”
顾先康苦笑道:“好了,投降过来了,天天让我领路抓人,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哪个不是我生死与共的兄弟,红队一个弟兄,帮我挡过子弹,救过我的命,我带人把他乱枪打死了,他死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我,看着我断气的……从我被抓到现在,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头发就快全掉光了,我还四十岁不到了……”
“今天抓住这个是共党的大官,要是抓不住他,你的上峰会认为我没用了,就会把我干掉。但是抓住了他,共党一定会把我干掉,就是这样,反正是个死,我常常想,要是在被抓那天死掉就好了,大意了,连掏枪的机会都没有。”
洪虹扔掉烟头问道:“那你现在还想死?”
顾先康看着脚下的江水苦笑道:“很奇怪,我现在又不想死了,我觉得共产党欠我的,国民党也欠我的,全世界都欠我的,那么多人想杀我都没死,要是自杀了,那也太亏了。”
洪虹两手抱在胸前说道:“不想死就好,我想死的时候就来这里,吹吹江风,就没那么想死了。”
这时太阳快要下山了,夕阳把江面映成红色,风景正好,不远处一条小渔船慢慢驶过,隐隐听见船上有人在唱歌。
顾先康看着夕阳笑道:“洪组长,你知道我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洪虹想了想答道:“该是看到你女儿的时候吧。”
顾先康摇摇头,“不是的,我最开心的时候是上台表演魔术的时候,那时候不需要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的表演,把一群不相识的人逗得哈哈大笑,那才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15 21:38:10 +0800 CST  
第十四章 对三年
在湘南一带,父母亲人过世三年的忌日,是个大日子,子女为显孝顺会大肆操办,又是请教门先生拜忏,又要请戏班子摆酒,搞得热热闹闹,借以告知先人,子女们都还记得你了。
这一天,正好是钱友善的母亲过世三年的日子。钱友善自幼家贫,兄弟姐妹众多,全靠母亲拉扯大。此人商场耕耘数十年,虽然算不上达官显贵,但在黄龙乡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重要的日子,自然要大搞排场,院子里摆了几十桌酒席不算,还请来湘南最负盛名的祁剧团隆庆班助兴。
这天隆庆班排的曲目是《李三娘》,这是祁剧的里经典样板,说的是一个叫李三娘的女人被奸人所害,后来化为冤鬼复仇的故事。
钱友善自己也兴致勃勃的过来看戏,他五十多岁,身材微胖,因为做买卖,兴宁宝庆一带人头熟络,口碑人缘都还可以,所以也常在官场厮混。
台上李三娘人长得很漂亮,戏也唱的好,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等戏唱到一半,那李三娘突然转过脸来,两眼翻白,指着台下叫道:“钱师爷,五年了,这河水可真冷啊。”
众人一愣,只见李三娘浑身发抖,两手平举,竟然硬生生从台上跳了下来,钱友善坐在第一排,想站起身后退,结果一下被后面的椅子绊倒了,李三娘指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钱师爷,我都有了你的小孩了,你还不放过我,一死两命,今日你就纳命来吧。”
钱友善吓得大叫:“快,快拦住她,快拦住她!”
李三娘过来死命掐住钱友善的脖子,众人从惊恐中清醒过来,纷纷去拉李三娘,可这李三娘真的犹如厉鬼附体,力大无比,几个人都拉她不住。
突然有个人想明白了,立即大叫道:“这是鬼上身了,快去请教门先生。”
此刻教门先生现成的,正在院子里大摆道场为钱师爷过世三年的老娘拜忏了。
这边一招呼,那边赶忙把教门先生拉了过来,这教门先生三十出头,瘦瘦精精,留着个络腮胡子,一脸不情愿的边走边问:“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旁人往前一指说道:“那,先生,快去抓鬼,闹鬼了。”
教门先生一愣,自言自语道:“背时倒灶,拜忏拜得好好的,又要来抓鬼,钱师爷只付了拜忏的钱哦……”
但情势危急,救人要紧。教门先生看着钱师爷就要被那李三娘掐死了,再不出手只怕拜忏的钱都不知道问谁要了,于是大吼一声:“孽障,梅山弟子在此,还不快快撒手。”
结果那李三娘掐得更起劲了。
教门先生顿时觉得很没面子,随手在地上捡了根竹竿,右手点燃一张纸符,当下口中念道:“天元太一,精司主兵。护卫世上,保合生精。佩服龙剑,三五将军。有邪必斩,有怪必摧。”念完一竹竿照着李三娘打了下去。
那李三娘啊的一声,立即松了手倒在地上。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戏班子的人赶紧过去照看晕倒的李三娘,钱家的人也赶紧把钱师爷扶进了里屋,钱师爷被掐的半死,又受了惊吓,嘴角不停的抽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教门先生不慌不忙的给钱师爷把了脉,然后说道:“钱师爷是急火攻心,又受了惊吓,不要呆在这人多的地方,快抬到里屋静养,我给他熏些药草安神。”
众人手忙脚乱的把钱师爷抬进里屋躺下,教门先生把所有人都赶到门外,自己在屋内点了些药草,熏得一屋子的烟,然后自己在屋里做法驱邪。外面的家属虽有些疑虑,但钱师爷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众人也就暂时安心了。
虽然期间发生了些小变故,但钱师爷似乎也无大碍,那个被鬼上身的李三娘也恢复了正常,就是很虚弱,戏就没法唱了。
好在兴宁人就会自娱自乐,吃饱喝足之后三三两两的开始玩字牌,拜忏是要守一整晚的,时间还早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门口走进几个蒙面人,为首的一个突然跳到桌子上,大吼一声道:“各位各位,看这里,广西陈子琨在此。”
陈子琨是湘桂交界处出了名的土匪,兴宁人哪有不知道的,可谁都没见过他,所以众人有些迟疑,几个胆大都懒得理会,继续打牌。
陈子琨掏出把驳壳枪大声说道:“不认得我不要紧,认得它就行了。”说完朝天放了一枪。这下众人都惊叫着趴了下来。陈子琨拿出一个麻袋,大声说道:“老子心情好,今日只要钱不要命,你们不要惹老子发脾气,乖乖的把值钱货掏出来。”
桌子下蹲着两个男的,其中一个想从怀里掏东西,另外一个对他摇摇头,那男的就不动了。
陈子琨几个手下就在外面收钱,陈子琨自己拎着枪跑进里屋去了。几个匪徒看上了年轻貌美的李三娘,不由分说就把她捆了起来。
过了一会,只见陈子琨押着教门先生出来了,教门先生看见匪徒在绑李三娘,急得大叫道:“你们欺负女人做什么,快放了她。”
陈子琨踢了他一脚骂道:“把这个家伙也绑起来。”
几个人手忙脚乱又把教门先生给绑了,众人不知道匪徒们要干什么,心中都瑞瑞不安。这时突然听见外面一声枪响,屋顶上的几片瓦被打碎了掉了下来。
只听院外有人叫道:“里面的土匪听着,徐忠候在此,赶紧缴械投降。”
说完院外枪声不断,打得碎瓦片不停的往下掉。
院子里的人吓得四散尖叫,乱成一团。
陈子琨骂道:“凳你娘的徐老虎,先走先走。”
土匪们押着人刚刚往后院跑了,蹲在地上的两个年轻男子立即起身冲进了里屋,丁书奇举着枪走在前面,一边提醒后面的人:“吕专员小心。”
两人冲进里屋,只见屋内烟雾缭绕,钱师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舌头吐在外面,吕心同用手一探,已然断气了。
丁书奇看了看钱师爷的尸体,又抓起地上未燃完的药草闻了闻,然后对吕心同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吧。”
两人又急急忙忙的走了出来,只见李林木正在院里威风凛凛的指挥了,见了吕心同关切的问道:“吕专员,你没事吧。”
吕心同急着直跺脚,“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我去追土匪啊。”
李林木连忙拉住他,“吕专员,追不得,我就带了几个弟兄,假冒徐老虎的威名才把土匪吓走,他们人多,后面山高林密又是晚上,不能去挨黑枪啊,等调集团防队的人过来再说。”
吕心同听了忍不住对丁书奇抱怨道:“我说早点动手,也不至于如此。”
丁书奇耐心解释道:“早动手就看不透他们的局了,我们自己也会撞在土匪的枪口上,命都保不住,怎么破案?”
钱友善的宅子就在山脚下,吕心同看着夜色中的茫茫大山,叹了口气,过了一会突然想起来问道:“李局长,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钱家。”
李林木答道:“哎,我也是听手下弟兄说的,说你们两个来钱家暗访,我怕你们有失,赶紧带兄弟们过来助阵,也是赶巧了……”
吕心同赞许道:“李局长来得太及时了。”说完又问道:“对了,那个陈子琨是谁?”
李林木答道:“这是个悍匪,臭名远扬,干过几件大事,袭击过武冈团防队,还带着上千人马围攻过资远城,后来被围剿,徐忠候带兵打得他嗷嗷叫,所以他最怕徐队长,我也是沾了徐队长的光。”
吕心同点点头,“难怪。”想了一会又说道:“这是我第一次亲身经历如此完整的局,那个李三娘,应该就是诱子,只是她鬼上身的时候,对着钱友善说什么河水好冷啊,一尸两命啊是什么意思。”
李林木把二人叫到一旁,小声说道:“这事情我略知一二,以前钱友善搞了个下人,把那女的肚子给搞大了,原本是想娶她做妾的,谁知那女的听了个算命先生的话,说怀的肯定是个儿子,于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做大,正房哪里肯,那女的不知好歹一味的闹。结果有一天,在扶夷江边散步的时候跌河里淹死了,尸体我都见过,可怜哎,钱家替她收了尸,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吕心同点头说道:“难怪,那局主肯定对钱友善很熟,所以才会用这一招,先把他吓倒,然后就牵出那个教门先生,教门先生是所谓的攻子,用药草彻底把钱友善熏倒,方便后面动手杀人。却没有想到陈子琨会来横插一脚,他或许只是来劫财,或许他本来就和钱友善有过节,所以进屋杀了钱友善。”
李林木听得连连点头,“吕专员分析的没错。”
丁书奇没有做声,过了一会才说道:“如果陈子琨和钱友善有过节,以他的脾气,进屋肯定啪啪两枪,打得死死的,爽快利落,但钱友善的尸体并无伤痕,十有八九是被闷死的,只能说凶手不习惯用枪杀人,因为开枪动静大还溅得到处是血,凶手只习惯静悄悄的杀人,你觉得陈子琨这个土匪头子是怕溅到血的人么。”
吕心同想了一会问道:“那,你认为这不是真的陈子琨,而是和这些棋子是一伙的?”
丁书奇不慌不忙的答道:“吕专员,你想想,为什么这些土匪单单抓走了两个棋子,而没有带走其他任何一个人?”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吕心同猛然醒悟,接着又纳闷的问道:“那前面两个棋子进行的很顺利,为什么他又要平白无故杀出来多此一举了。”
丁书奇两眼炯炯有神的扫视着院子里的人群说道:“那是因为,布局的局主就在这里,他原本只是要设局害死钱师爷,不巧,他也刚好认得我们,看我们在现场,知道事情必然会败露,他又不敢对吕专员动手,所以他只能紧急启动后手,把棋子带走,来补这个残局!”
吕心同立即跳了起来,边走边叫:“李局长,把前后门都给我堵死,是条狗都不能放出去。”
李林木气势汹汹的挽着袖子说道:“吕专员,放心吧,我进来就让兄弟们把前后门都守住了,别说是狗,兔崽子都出不去。”
三人在院子里一路查看,众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丁书奇首先看到一个熟悉的胖胖的身影,忍不住笑道:“陈局长,你怎么也在这里。”
陈修年抬起头来,尴尬的笑道:“丁探长,吕专员,你们也过来吃饭啊。我是刚好到黄龙乡视察,被钱师爷遇到了,被他硬拖过来看戏哈哈……”
吕心同冷笑一声,“是吗,陈局长觉得戏好看吗?”
陈修年一边擦汗一边答道:“好看,哦,不好看……不好看……”
吕心同点点头,“陈局长这几天不用回家了,我有事情要好好问问你。”
陈修年苦着脸答道:“是,是……”
逮到了一条大鱼,吕心同并不着急,继续仔细巡查着,很快,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一桌酒席上,像是坐着一大家子,一个老人,一个年轻女子,一个瘦瘦的少年,还有一个小女孩,一边在啃饼一边看着他。
吕心同笑嘻嘻的凑过去对着老人说道:“嗲嗲,好久不见,你老人家身体好吗。”
老人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多谢挂念,好得很。”
吕心同又牵着年轻女子的手说道:“老婆,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那姑娘羞的说不出话来。
他转身又抱起小女孩,“来,叫爸爸。”
小女孩把一口饼全喷他脸上。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16 21:00:46 +0800 CST  
第十五章 弃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徐忠候就带着团防队的人赶过来了,个个兵强马壮,钱家的人为了早日抓到凶手为钱老爷报仇,也是热情接待,吃饱喝足,几十号人马浩浩荡荡的搜山去了。
吕心同带着丁书奇和李林木连夜审讯,一晚上没睡觉,陈修年表面上唯唯诺诺,其实是只老狐狸,什么都不认,就说是过来看戏吃酒席,拿他也没有办法,所以也只能暂时放了。
至于骗他行李箱的那一家子,确实是骗子家族,老的叫刘睦华,自称局爷。年轻姑娘叫刘云娟,长得漂亮水灵。男孩叫刘云开,女孩叫刘云烟,三人都是刘睦华收养的孤儿。云开和云烟都还在志诚书院上学。
这四个人相依为命,局爷经常会带他们出去设个局骗点钱,却没胆量做大事,好不容易骗到吕心同的行李箱,一看到里面的公函,吓得屁滚尿流的送回来了。而他们之所以来蹭钱友善的宴席,纯粹是为了打打牙祭。
审不出什么名堂,也只好先把他们放了。
等到团防队发现尸体过来报告的时候,吕心同早饭刚吃了一半,于是扔下饭碗带着丁书奇和李林木火急火燎的往山上赶。
尸体都是在一片竹林里发现的,李三娘赤裸的身体还有一半埋在土里,凶手因为偷懒埋的并不深。
徐忠候在一旁说道:“吕专员,兄弟们就把尸体扒了出来,其他都没动过,就等你们来查看。”
吕心同看着眼前的惨状,心中默然,过了一会问道:“你们怎么发现尸体的?”
徐忠候拿出两只鞋子说道:“这两只鞋,一只掉在路边,一只掉在竹林外,不知道是受害者挣扎掉的还是故意扔的,我们就进竹林仔细搜,果然发现地上有泥土翻开的痕迹。”
丁书奇接过鞋子看了一下,这是一双新布鞋,鞋底很厚实,缝线也紧密,做鞋的人应该费了些心思。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把女尸身上的泥土竹叶扒开,检查完死者身上的伤痕,然后把鞋在她脚上比了一下,大了,肯定不是她自己穿的。于是他站起身来说道:“徐队长,要兄弟们赶紧在这附近继续搜索,一定还有一具尸体,是个青年男子,穿着教门先生的衣服。”
徐忠候一愣,但还是点头说道:“好的。”
团防队的人四散开来,渐行渐远。
丁书奇叫过来一个警员,“你来看看,这个李三娘是不是就是水头的李舞红。”
那警员去过水头李舞红的家,大着胆子凑过来一看,连连点头,“就是李舞红,丁探长你又没见过她,怎么知道?”
丁书奇也不搭话,“派过去盯她的弟兄了,这人都死在这里了,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警员答不上话,正在这时,小路上又跑来一个便衣,边跑边喊:“丁探长,不好了,不好了。”
那警员指着便衣说道:“就是他去盯梢的。”一边对那便衣骂道:“你怎么盯人的,人都跑出来唱戏了,唱完戏还被杀了,你怎么没跟着啊。”
便衣红着脸答道:“实在盯累了,凌晨的时候睡着了,一天没见她家里有动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就假装到她们家里去讨水喝,没人应我,我就自己走进去了,家里没见人,那个女的老娘在卧房里上吊死了!”
众人听了都大吃一惊。
丁书奇想了一会说道:“看来昨晚我们分析错了,并不是局主想救棋子,而是要弃子。”
吕心同问道:“为什么要弃子,是担心我们识破棋子的身份么?”
丁书奇摇头说道:“是,也不全是,棋子都没见过局主,就算被抓,对找到局主也没多少帮助,这点局主并不太过担心。”
“那为什么还要弃子了?找一个趁手的棋子也不容易吧。”吕心同不解的问道。
丁书奇拿起手中的鞋说道:“因为这双鞋。”见众人不解,他又接着说道:“李舞红,教门先生,包括昨晚的匪徒,其实都是棋子,局主可能在酒席中,也可能不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开始就策划好的,假扮陈子琨的人才是真正的杀子,他首先杀了钱友善,然后再杀死另外两个棋子。”
“我敢肯定,李舞红和教门先生彼此认识,并且关系非同寻常。我之所以关心这双鞋,是因为在毕郎中被杀一案中,在渡船的船尾我发现了几个泥脚印,毕郎中脚上是穿着布鞋的,所以他不可能自己撑船,而是一个光脚的男人站在船尾撑船。”
“那这个男的为什么会光着脚了,一个是可能他穷的连鞋都没有,二个就是在这之前他先见了他的情人,他的情人见他脚上的鞋实在太破了,就让他脱下来给他补补,他就只好光着脚出门了。而他的情人发现旧鞋已经破的没法补了,于是赶紧赶忙做了一双新鞋,想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带给他。”
“局主绝不会允许棋子私通的,更何况还有奸情,借着陈友善这件事,局主一箭双雕,既清理了门户,又灭了我们的线索。”
丁书奇的分析合情合理,众人听了都沉默不语,但内心都是赞服的。
李林木对警员们说道:“你们也去找那个教门先生吧,别在这站着了。”
等警员们走远,李林木叹了一口气,然后哀求着对吕心同说道:“吕专员,算了吧,要不就查到这里吧,再查下去,人就要死光了。”
吕心同咬牙切齿的说道:“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个局主揪出来正法,草菅人命,无法无天,除非他把我也杀了,否则我绝不罢手!”
李林木苦着脸叫道:“吕专员啊,凶手要杀你,昨天晚上就把你杀了,他不敢啊,你是中央特派员啊,杀了你他就铁定逃不掉了,可他能把我们全杀了,你还不明白吗,你去查谁他就杀谁,他杀这些人都是给你看的,让你就此收手啊!”
吕心同脑袋轰的一声,一下呆掉了,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笑,又像是有人在哭,他后背发凉,心中感觉既无助又害怕,但他又不想让旁人看出来,只能极力忍着。
这时丁书奇站出来说道:“吕专员,李局长,我们查谁,局主就杀谁,尽管手段残忍,但说明我们追查的方向是对的,吴县长也肯定是被他害死的,所以是局主害怕了,他只能用杀戮来掩饰他的心虚。”
丁书奇一番话让吕心同觉得温暖,心里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之火。
丁书奇接着说道:“我觉得我们接下来就盯着局主查,不再探寻其他人,只要查出局主是谁,必然真相大白。”
李林木纳闷的问道:“那这平白无故的怎么查?”
丁书奇坚定的说道:“不出意外,我们马上就能得到强援,而且他熟知湘南局的内幕,他会比我们更想揪出局主。”
吕心同问道:“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了。”
丁书奇看看四周说道:“走,先去找块好墓地。”


吕心同的第二封信
小芙,见字如晤
时间飞快,眨眼分别两个多月了,我日日夜夜想你,恨不得一天都不要分开才好,要么就让我变成一只鸟,张开翅膀就能回到你身边。
事情进行得很不顺利,甚至越来越凶险,不过目前我还是很安全的,中央特派员的身份就是我的免死金牌,你大可不用担心,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我。稍微值得欣慰的是,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我真恨不得明天就能查个水落石出,然后立即离开这个鬼地方。
前些天抽空,李局长带我去崀山玩了一趟,确实山势奇特,风景秀丽,只是藏在这湘南一角,未被人知也。等以后交通好些,我也带你来看看,如果你也想来的话。当然,等待你的还有腊肉血耙和血浆鸭。
要说到有趣的事情,那也就是听到了一些当地有趣的故事,奇山水也必出奇人,哪里都一样,多听一些也算长见识。哦,对了,我学会打字牌了,回来我带两副字牌给你们,教你们玩,比麻将方便,三个人就可以玩,昨晚和李局长还有丁探长三人玩到半夜,李局长出千赢了我一些钱,气得我差点毙了他,后来我和丁探长把他的钱抢光才算了账。
你说宫崎老师想请你去他的诊所帮忙,我觉得还是慎重考虑,毕竟你在中央医院也做得很好,虽然在日本的时候宫崎老师对你指导良多,但如今中日关系微妙,怕是少不得旁人的闲言碎语,但你的事情还是交由你自己做主,不管怎么样,我都坚定的支持你。


吕心同写给仇墨飞的第二封信
墨飞老兄,回信收到,你用日文写得很好。我这边的案子已有些进展,但离真相还有些距离,我了解到的情况后面用日文详述,希望对你南京的案子有帮助。
局之凶险,奸诈,实在超出我的想象,如果南京类似,你务必小心,我有免死金牌在身,你可没有。诚然,你是死不足惜的,就是没有放心的人帮我照顾小芙,所以,请活着等我回来再死,另外,如果你敢对小芙动什么歪脑筋,那等我回来就是你的死期了。
祝你好运,莎药拉拉。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17 20:52:39 +0800 CST  
第十六章 洪美人
仇墨飞每次见到洪虹,既兴奋又害怕,总觉得和她隔着些什么,但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其实洪虹对他不错,或者说洪虹对科里所有人都不错,只要你敢去找她,她必然会热心帮忙,帮不了也会出个主意。
科里的人对洪虹的敬畏,来自各种她的传说。
有次徐秀峰拿一个共党分子始终没办法,就派洪虹去了,洪虹去了之后清场,也不知道她在审讯室做了什么,反正拿到了情报,别人再进去看得时候,那个共党浑身被小刀插了几百个窟窿。
还有一回,科里一个胆大包天的特工到处吹嘘,他和洪虹睡了,说洪虹下身无毛,是个白虎,床上功夫甚是了得,但比起他还是差了一点,所以被他干得欲仙欲死。后来在一次行动中,这个特工被红队打死了,背后中了五枪,洪虹也参与了那次行动,谁也不知道这个过足口瘾的特工是被谁打死的。
总之洪虹就是这样的人,所有的女人都嫉妒她,说她是专门吸取男子精血的魔女。而所有的男人都想和她睡觉,但又怕睡完之后被她用刀插死,男人们都笃信不疑的流传,和洪美人睡觉,你用那玩意插她多少下,她会在心里数着,完事之后她就会用刀插你多少下。
显然,用刀插更痛些。
仇墨飞当然想和她睡觉的,因为他也是个正常男人,但他之所以还没有行动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源于内心深深的自卑。他看着洪虹骑马在草坪上纵横驰骋,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他就觉得怎么可能了,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配得上她了。
洪虹骑了几圈走过来问道:“怎么样,你不去试试么。”她今天穿着紧身的黑色皮裤,上身穿了件小马夹,因为刚骑完马额头有些汗,脸色微微发红,越加俏丽动人。
仇墨飞摇头说道:“还是算了,看你骑就好。”
两人慢慢走着,这是紫金山南麓的一片草坪,洪虹经常约仇墨飞过来骑马打靶,两人也会聊聊各自工作的事情,互相帮忙出出主意,但好像也是仅限于此。
“最近怎么样,你办的案子有进展么?”洪虹慢慢的问道。
仇墨飞叹了口气,“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我派人跟了所有当事人半个多月,没有发现任何疑点,他们就跟平常人一样过着自己的生活,好像跟案子毫无关联。”
洪虹笑道:“连你都没有办法,可见这案子确实难办了。”
仇墨飞摊摊手,“只能再挖挖了,徐科长整天跟催命一样。”说完他又问道:“你那边了,听说这次你保的那个人可不简单哦。”
洪虹皱着眉头说道:“其实,也就是个小老头,挺和善的,不像是舞刀弄枪的人,但确实有些手段就是,会化妆,还会玩魔术,还挺好玩的。”
仇墨飞认真的说道:“我听人说,这家伙会控心术……”
洪虹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看他,突然板着脸说道:“顾队长要我来杀了你……”她边说着,边把手放在腰间。
仇墨飞吓得后退了两步,洪虹哈哈大笑起来,“你个胆小鬼,怎么混进调查科的……”
仇墨飞拍着心口说道:“你装太像了,吓死我了。”
洪虹笑得花枝乱颤,仇墨飞突然想起来,好像很少看到她这么笑的时候。笑完之后洪虹说道:“来,胆小鬼,我教你一招,保证你以后再也不怕别人偷袭。”说着她转过身去,回头对仇墨飞说道:“从后面用胳膊勒我脖子。”
仇墨飞一愣,只好上前用胳膊勒住她的脖子,两人离得很近,他闻着洪虹身上若有若无的体香,小腹紧贴着洪虹圆润而紧致的翘臀,身体渐渐有了反应。洪虹两手抓着他的胳膊,本来并无动作,突然感觉到臀部被什么东西顶着,气得她用脚后跟往后一踩,右胳膊肘向后猛击,顺势转身一膝盖顶在仇墨飞的腹部,仇墨飞痛的蹲下腰来,洪虹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一边骂道:“下流。”
仇墨飞苦着脸说道:“是你要我勒的啊。”
洪虹指着他骂道:“我叫你勒,没叫你……”一想她又说不下去,气的又给了他一巴掌。
仇墨飞捂着脸蹲在地上,不敢乱动了。
过了一会洪虹气势汹汹的问道:“还学吗?”
仇墨飞连忙摆手,“不学了,不学了……”
洪虹瞪着眼说道:“不学也得学,学会了说不定救你命。”说完走到他身后,“这次我从后面勒你,你按照我刚才的动作做一遍。”
洪虹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两人离得很近,这次,是洪虹丰满的胸部紧贴着仇墨飞的后背,仇墨飞觉得整个后背都是酥麻的,哪里还有力气动弹。
洪虹小声说道:“你动啊。”
仇墨飞小声答道:“动不了了,麻了……”
洪虹又小声骂道:“下流。”一边想把胳膊放开。仇墨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声说道:“就这样,不要动。”
两人就以这种奇怪的姿势站着,洪虹闻着仇墨飞长发的味道,有点油油的气息,但是特别好闻,这个软弱的男人,靠关系做了警察,但又靠天分进了调查科,他柔弱的内心像是有股魔力,吸引着自己去保护他。
过了一会,洪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小声说道:“那个人,其实,我有点怕他。”
仇墨飞迷糊的问道:“哪个?”
洪虹答道:“姓顾的。”
“你怕他干什么,你还会有怕的人么?”
洪虹想了一会答道:“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看不透他,他很爱他太太,他太太现在疯了,他找了个很厉害的日本医生给她看病,他说他太太需要他陪着,可他们房间里却放着两张床,他们晚上是分开睡的。他也很爱他女儿,可有一次我听见他在房间里骂她太太,说当初就不该生他女儿,要是没有女儿他也就不会有任何牵挂了,他就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仇墨飞答道:“可能他是个很矛盾的人吧,每个人都是矛盾的……”
“是么?”洪虹轻声说道:“其实,我怕他,可能因为我是一个人,我要是能找到自己的爱人,我也就不会怕他了……”
仇墨飞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
这时远处有人骑马赶了过来,一边大喊道:“仇组长!”
洪虹连忙松开手,仇墨飞气的直咬牙,顾东你个王八蛋,一到关键时候就来捣乱,要不是因为你救过老子的命,老子都要毙掉你几十回了。
顾东下马急吼吼的说道:“线人找到线索了,赶紧过去吧。”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18 21:16:18 +0800 CST  
第十七章 杀子
阳承金做了个噩梦,梦见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是人是物他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个东西挺可怕的。他慌不择路的逃跑,一下就从悬崖上摔了下去,他浑身漂浮在空中,失重的感觉无比真切,他大叫一声,突然睁眼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身边的刘睦华连忙扶住他,“不要乱动。”
阳承金迷糊问道:“我还活着?”
刘睦华连忙答道:“你倒在屋后的小山上,早上云娟出去捡柴火看到你了,算你命大啊……”
阳承金脑子疼痛,想不起事,刺痛之中他灵光一现,“红红了,红红在哪?”
刘睦华说道:“没事,等你好点,我去帮你打探,你先静下心养伤。”
阳承金留着泪躺了下来,“土匪押着我们往山上走,一直没给我们松绑,我喊他们,他们只是对我笑,我觉得不大对劲,但还没想好对策,走山路的时候,红红突然撞了我一下,我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只听见红红喊我快跑,我脑袋撞石头上晕了一阵,醒来之后我就往里这跑……”
刘睦华惊讶的说道:“我还以为这是你们布的局,让土匪带走你们就没人怀疑了。”
阳承金痛哭道:“原本是这么安排的,但他们抓走我并没有帮我松绑,那些人一脸的杀气,我才知道这个局是给我们布的……”
刘睦华目瞪口呆,“这个局主也太狠了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阳承金忍住头痛努力思索着什么,沉默着没有做声。
刘睦华叹了口气,“如今警察在抓你,局主也想要你的命,你先在这里养伤,哪都不要去,没人知道你在这……”
阳承金小声问道:“云娟他们了?”
刘睦华连忙答道:“哦,云娟送弟弟妹妹上学去了。”

云娟每天送云开云烟上学的时候都很开心,尽管云开早就表示不需要她送了,他完全自己可以带妹妹去学校,云娟给了弟弟一巴掌之后还是坚持亲自送他们。
志诚书院的陈老师还是站在校门口等学生,只要上课的日子,他都风雨无阻的站在这里,就像个标杆一样。陈老师三十多岁,戴着副黑边眼镜,中山装陈旧但整洁干净,他尽量站得笔直,但背还是有点陀,仔细看,他的两鬓都有些白发了。
看见云娟过来,他热心的打招呼,“云娟,你又送他们过来啦!”
云娟兴奋的点点头,两眼都要放出光来。
云开对着云娟做了个鬼脸,云娟一巴掌把他赶进学校。
云娟笑着问道:“陈老师,最近学校有事需要帮忙么?”
陈老师连忙说道:“没有没有,云娟你这么热心助教,我们都不好意思了,都没开你工钱……”
云娟红着脸摆手说道:“不要钱不要钱,应该的……”
陈老师想了想说道:“对了,过段时间我要带孩子们出去春游,你要是有空就一起来。”
云娟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找好地方了么?”
陈老师扶了扶眼镜答道:“观瀑那边有个溶洞,我进去看过,不是很深,我们就去那边吧。”
云娟连声说好,“定下时间就告诉我。”
陈老师看着天空说道:“得找个不下雨的日子。”说完又问,“你今天还想在学校听课么?”
云娟摇头说道:“今天家里有些事情,我就不在学校打扰你了。”说完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小包东西递给陈老师。
陈老师接过来一看,这是一块白手帕,里面包着一些桑椹,这些桑椹又大又乌,都是精心挑出来的。陈老师看看云娟,连声道谢。
云娟红着脸离开了学校,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两个穿黑外套的人,两人抽着烟往学校这边看,云娟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她一路往回走,看着阴阴天空,心里一个劲的在祈求,不要下雨不要下雨,千万不能下雨。
刘睦华远远的看见她就抱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刘云娟指着天空问道:“爷爷,你看这几天会下雨吗?”
刘睦华骂道:“你管它下不下雨,你承金哥醒了,你怎么不关心他。”
云娟连忙问道:“承金哥怎么样?”
刘睦华答道:“没什么大事,脑袋撞了一下,这会又睡着了。你看着点,我出去一会。”说完他就往外走。
云娟问道:“爷爷你去哪啊。”
刘睦华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去采点药草,顺便打听下红红的消息……”
云娟进屋看到阳承金还在昏睡,他最近又黑又瘦,神色憔悴,她这才意识到,这个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大哥才只有二十岁了。她在床边默默的陪坐了一会,又想起陈老师来,于是跑到厨房熬粥去了。
粥米开得很快,云娟老是心神不定,总感觉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她掐了自己一把,心想好好给承金哥熬粥,在乱想些什么了。
这时她听到云开的喊声,“姐,姐!”
云娟连忙跑出来,看见云开气喘吁吁地往家跑,她着急的问道:“怎么了?你怎么回来了?”
云开大叫道:“陈老师,陈老师被坏人抓走了,同学们不知道怎么办,都吓哭了……”
云娟大声问道:“什么坏人敢大白天的抓人?我去找他们……”
云开答道:“好像是警察,说陈老师是共党分子……”
云娟啊一声,撒开腿就往外跑。
云开问道:“姐,你去哪?”
云娟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去救人,你照顾好承金哥……”
云开一拍脑袋叫道:“我的个老天爷啊!”

吕心同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把所有的线索都重新想了一遍,他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但总是想不出来,这样他更加怀念仇墨飞了,有他在就好了,可他如今归属调查科,也有要案在身,不可能来到这里帮自己的。
他叹了口气,心想也好,以前在南京的时候就太依赖仇墨飞了,现在正是锻炼自己的时候,何况身边还有个神探丁书奇了。
这时李林木过来敲门叫道:“吕专员,快出来吃饭,今天有客。”
吕心同跟着李林木走出去,院子里摆了一桌子菜,警员们都在,还坐着两个穿黑外套的陌生人。
李林木帮忙介绍道:“吕专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宝庆府特别刑侦队大队长薛知年。”
薛知年站起身来,此人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面容谦和,眼神闪烁不定,梳着个溜光的大背头,形象和南京常见的一些政客一无二。见了吕心同笑着说道:“吕专员,李局长介绍过你了,果然是英雄才俊。”
吕心同也笑道:“薛队长客气。”
李林木又指着薛知年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位是薛队长的得力干将,黄利伟。”
这个年轻人二十出头,脸上稚气未脱,眼神却很平和。
吕心同看着周围问道:“哎,丁探长怎么不在。”
李林木略带尴尬的说道:“哦哦,丁探长办案去了,不是给那个李舞红找了块墓地安葬么,他帮忙去了,我们先吃……”
吕心同奇怪的问道:“吃过饭再去也不迟。”
李林木摆摆手,“不管他不管他……”
众人客套一番重新落座,酒过三巡,吕心同笑着问道:“薛队长你们这次来兴宁也是公干么?”
薛知年还没答话,李林木抢着说道:“吕专员,你有所不知,薛队长主管的特别刑侦大队是专门对付共党分子的。”
薛知年略带得意的说道:“我做的都是小事,跟吕专员办的大案比起来算什么,让吕专员见笑了。”
吕心同连忙答道:“薛队长太客气了,你做的事情关乎党国安危,怎么,有共党分子流窜到兴宁来了么。”
黄利伟抢先答道:“是的,一个共党骨干分子躲到兴宁来了,薛队长追踪良久,终于一举将他擒获。”
李林木举杯说道:“恭喜薛队长再立新功,来,干了干了……”
众人正喝得起兴,却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大叫着敲门。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19 21:19:46 +0800 CST  
第十八章 冤家对头
一个警员跑去开门,只见一个男的怒气冲冲杀了进来。吕心同一愣,这不是宁不谗么。
宁不谗怒吼道:“你们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跑到我学校去抓人,你们有什么凭据,快把人放了。”
这老实人发起火来还是很吓人的,宁不谗满脸通红,说话时手舞足蹈,感觉他要是有枪,肯定二话不说就把酒席上的人全给突突了。
黄利伟站起来骂道:“放肆,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说三道四,陈一民早就确认是共党分子,从省城流窜到宝庆,又躲到兴宁,我们追踪他好几年了。”
宁不谗拍着桌子叫道:“我不管,你拿证据出来,我只知道他是志诚书院最好的老师,平时工作兢兢业业,没有说过任何不良言论,我们还想任命他做校长了。”
黄利伟冷冷说道:“证据自然有,凭什么给你看,你这么袒护他,莫非你也通共?”
宁不谗跳着吼道:“对,我也通共,来啊,你抓我,把我杀了吧,反正你们不在乎多杀几个……”
李林木赶紧拉住他,“对不住各位,宁局长在外面喝了酒过来的,胡言乱语各位不要当真。”
薛知年不动声色的说道:“李局长,这么大的共党分子到你们局里来自首了,你打算怎么做啊。”
李林木松开宁不谗,连忙解释道:“没有的事,宁局长在兴宁任职这么多年,专心教育,大家都是知道的,他只是一时心急,还请薛队长不要当真。”
薛知年也不答话,对黄利伟点点头,黄利伟把手放在腰间,竟然真要过去抓人。
吕心同只好站起来说道:“薛队长,宁局长没事喜欢喝点酒,他没酒量,两下醉了,胡言乱语的,你不会当真吧。”
吕心同这么一说,黄利伟就不好动了,薛知年示意他先坐下。
吕心同转头又对宁不谗说道:“宁局长,你是真心办教育,爱护老师也爱护学生,薛队长完全能理解,他抓人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个我来帮你向薛队长核实,今天你喝醉了,让李局长先送你回去。”
不待宁不谗答话,李林木带着两个警员硬拖把宁不谗拖走了。

酒席又喝得个不欢而散,吕心同觉得这中间必定有事情,就去找李林木,李林木正在屋里抽闷烟了,看见吕心同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吕专员想问什么事?”
吕心同小声问道:“李局长,丁探长和薛队长他们认识么?”
李林木给他倒了杯水,接着叹道:“何止认识。”
吕心同答道:“我就觉得有问题,快讲,什么情况。”
李林木点了根烟,悠悠说道:“吕专员,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今天我就给你讲讲丁探长的故事,他是怎么从湘南名探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
“丁探长是民国十四年结婚的,太太叫吴月娴,是他大学的同学,毕业后在宝庆省立六中教书,人长得漂亮,追求者甚众,薛知年也是其中一个,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
吕心同若有所悟的说道:“哦,原来是情敌。”
李林木苦笑一声,接着说道:“薛知年性格要强,为人有股狠劲,而丁探长就显得温文尔雅,比较对吴月娴的胃口,所以吴月娴最终还是选择了丁探长,二人成婚后相敬如宾,一时成为佳话。薛知年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就专心仕途,一心要往上爬,可能也是想证明给吴月娴看,她的选择是错的。”
“到了民国十六年,各地反共成风,薛知年主动加入了宝庆特别刑侦大队,他处事果断,下得了狠手,很快就得到赏识提拔,吕专员你是不知道,那段时间湖南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不管白天黑夜,都是一堆一堆的拖出去枪决,埋都来不及埋,刚开始杀的还都是共党分子,后来不问青红皂白,和共党沾边的人都杀。省立六中成了重灾区,很多老师学生都被带走了。丁探长为人善良,看到无辜的学生被一个个被抓进来很是气愤,那些中学生懂什么了,吓一吓,一顿打,就什么都认了,还要供出一串老师同学的名字,于是更多的学生就被抓进来了,牢房都挤不下。”
“为此丁书奇特意去了趟省城,找到他当年大学的老师梅方,当时梅老师在省警察厅担任要职,专门往宝庆下放文件,对犯错的学生应以教育为主,不可滥捕滥杀。薛知年不得不收敛一些,但从此怀恨在心。一天,他突然带人搜查了丁探长的住所,结果搜出大量共党传单,当时就把吴月娴带走了,那天晚上又把丁探长抓了进去,连夜审问。”
吕心同大惊问道:“丁探长通共?被抓进去了?”
李林木摇头说道:“我一直觉得丁探长可能同情那些被杀的共产党,也反对滥杀无辜,但绝没有通共的胆子。丁书奇的老师得知消息,火速来宝庆相救,但确实是从丁探长家里搜出了传单,通共这么大罪名,薛知年哪里肯放人了,双方这么就僵持着,一边救不出人,另一边了也不敢把人怎么样。直到有一天,吴月娴主动承认了通共的罪名,说是她一个人的事,与任何人无关。如此一来,薛知年只好放了丁探长,而吴月娴就算是打入死牢了。”
吕心同忍不住问道:“吴月娴真的是共党分子,还是屈打成招?”
李林木叹了口气,“谁知道了,或许她真是,或许她只想把罪名揽下来救她丈夫出去。总之,这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啊。”
吕心同神色黯然的问道:“后来了?”
李林木叹道:“后来,后来吴月娴被枪杀暴尸野外,我因为帮丁书奇说了几句好话受到牵连,被调回兴宁,薛知年立下大功高升。丁探长受他老师照顾,在长沙休养了很长时间,又读书又学习的,今年才算复出,也不可能回宝庆了,只能回老家,和我这个苦命的人混在一起。”
沉默了片刻,吕心同突然问道:“薛队长他们什么时候带着犯人回宝庆?”
李林木答道:“这就不知道了,看薛队长怎么考虑的,他要是认为兴宁还有同党,就得再呆上一段时间了。哎,吕专员你怎么关心这个。”
吕心同叹道:“我是怕他们俩血海深仇的影响查吴县长的案子,真是的,不是冤家不聚首啊。”
李林木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吕心同摆手说道:“行行,早点休息吧。”
吕心同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房间,还没来得及躺下,突然听到外面有警员敲门说道:“吕专员,有人找你……”
吕心同纳闷的问道:“谁啊?”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20 20:40:38 +0800 CST  
第十九章 曲伯
陶家巷在武定门边上,周遭都是破旧低矮的瓦房,一座紧挨着一座,不留一点空隙,就像是冬天里挤在一起取暖的乞丐。
仇墨飞和顾东站在座破屋前观察,大门口上红色的对联隐约还能看清字迹,只见上联写着“无事如有事时堤防,以弭意外之变。”下联则是“有事如无事时镇定,可销局中之危。”顺着门缝往里看,屋内有些阴气沉沉,像是许久没有活物来过了。
仇墨飞指着屋内问道:“确定是这家?”
顾东点点头,“楚青打听得很清楚,老人叫曲伯,住陶家巷,此人非常传奇,据说年轻时候干过不少大事,诡计多端,很多人被他设局坑过。”
仇墨飞皱着眉头说道:“那楚青自己怎么不先来问问看,她不是正好要写故事么。”
顾东忍不住抱怨道:“她一个女人家,又不知道事情真假,怎么好来这种地方。”
仇墨飞点点头,“说得也是。”想想又忍不住骂道:“哎,你怎么这么偏向她,怕是心里在打鬼主意吧。”
顾东摆手笑道:“瞎扯。”说着就往院内走去,仇墨飞赶紧跟着。两人在门口不停的喊着曲伯,也没人应,轻轻一推,大门就开了。两人迟疑一下,先后进了屋,屋内光线昏暗,摆设陈旧,随着他们身影移动,扬起了些许灰尘。
这时侧屋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贱货,怎么现在才来,老子都快死了……”
顾东和仇墨飞走进侧屋,只见床上躺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屋内臭气熏天。
顾东小声问道:“你是曲伯吗?”
那老头看着他们问道:“是贱货让你们过来的吗?”
顾东不确定的问道:“是……哪个贱货?不是,哪个人?”
老头脱口骂道:“还能有谁,梅兰那个贱货啊。”
顾东点头说道:“哦……那,你是曲伯吗?”
老头骂道:“老子就是曲怀羽,就是你曲爷爷,还不快来给我洗澡……”
顾东和仇墨飞啊了一声,互相看看之后,仇墨飞挽起袖子摆摆手,意思是开干吧。好在他们之前跟楚青在养老院干过这活,两人打来清水,然后把曲伯抬到澡盆里,曲伯一路臭骂,把两个特工骂的跟孙子似的。两人又忍着恶臭把床打扫干净,又换了床干净褥子,最后把曲伯抬回床上。
曲伯敞开两腿躺在床上,长长的舒了口气,顾东想给他穿上裤子,曲伯摆手说道:“不用,这样很舒服。”
顾东和仇墨飞只好把眼睛移到别处,曲伯骂道:“怎么,不服气啊,老子年轻时候比你们威风多了。”
顾东和仇墨飞连连点头,“服气,服气……”
曲伯脸色缓和一点,他两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说道:“知道吗,老子快要死了。”
顾东答道:“不会的,曲伯一定长命百岁。”
“放屁!”曲伯又骂道:“等你老了,你就躺在自己的屎上长命百岁吧……”
两人就不敢做声了。
曲伯又说道:“死不可怕,是人都要死的,可怕是死了没人知道,没人记得你,也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事,就好像你没有在世上活过一样……”
仇墨飞连忙说道:“曲伯,其实,我们是报社记者,我们听梅兰那个贱货,不是梅兰姐……”
曲伯骂道:“就是贱货!”
仇墨飞只好说道:“是,是,梅兰……贱货说你是个了不起的传奇人物啊,干过很多大事情,我们了,正想把你的故事写下来,发表到报纸上,让读者们都知道你。”
曲伯脸上放出光来,高兴的说道:“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让我曲怀羽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一定会有特别的安排,果然如此,你们算是找对人了,那贱货总算说了几句人话。”
仇墨飞兴奋的说道:“曲伯,你说说你的故事吧。”
曲伯侧过头来看看他,冷冷的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那个贱货的?”他问这话的时候,两眼突然放出光来,哪像一个垂死的老人。
仇墨飞一惊,心里立即明白这个老东西不简单,想要糊弄他并不容易。想了想他咬牙答道:“曲伯,是这样的,其实我们不认识梅兰姐……不是,梅兰那个贱货,我们是报社记者,主编要我们写写当年湘军攻占南京的故事,所以平常空余的时候,我们会去城南的一个养老院做义工,想走访一些亲身经历过的老人,结果有个老阿姨她就说起你,我们就一路找过来了……”
“那个老阿姨叫什么名字?”
“嗯,不知道,大家都叫她苑姐……”
曲伯把眼光又移回屋顶,眼中的英气也慢慢散去,只听他喃喃说道:“苑姐,苑姐,罢了,罢了,都不重要了,我都要死了,还管这些干嘛……”
顾东连忙说道:“曲伯,我们都是学历史的,你把以前真实的故事告诉我们,我们记下来,也算给后人一个参考……”
曲伯悠悠说道:“学个屁的历史,你走路沉稳,下盘扎实,手掌厚实有力,一看就是个练家子。那个长头发的,聪明过人,心细的跟娘们似的,学历史?学历史的出门都带枪的么……”
顾东和仇墨飞两人互相看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曲伯叹道:“不重要了,看在你们帮我洗了澡的份上,让我可以干干净净的去见我娘,我跟你们说说故事又何妨?”
顾东和仇墨飞总算松了口气。
曲伯两眼无神的看着屋顶,“从哪说起了,哦,就从清妖进城那年说起吧,我的命运就是那时候开始改变了,那一年,我还只有八岁了……唉,实在是不想讲那年的事,我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这辈子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今天你们不来,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仇墨飞连忙说道:“那都是缘分啊……”
曲伯看看他,不屑的说道:“说出来吓死你们两个龟孙子,老子从小可是在王府里长大的,我父亲是太平天国的午王,虽说到后面太平天国的王爷也不值钱了,但好歹是个王,都还有个府不是么。我娘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书香门第,冰雪聪明,当初太平天国的官老爷们把她家门槛都要踏破了,有想娶她的,有想纳妾的,其实我娘一个也看不上,可她爹担心官老爷们纠缠不清,还是赶紧嫁人了好,说闭着眼也得挑一个,我娘就看上我爹了,我爹是个湖南人,太平天国过湖南的时候跟着一起闯出来的,他那时也就是个军帅,我娘就是觉得此人长得还行,而且实诚可靠,当时嫁过去就明说的,一定不准纳妾,我爹一咬牙竟然就答应了,而且还做到了,也真是不容易。”
“后来我娘生了我和我姐,我们是龙凤胎,我姐比我先出来,她跟我娘一样聪明,而且很照顾我,我是从小没受过什么罪,快活的很,就是我爹回来免不得带着我舞刀弄枪的,所以我也会玩西洋火枪。话说那些年天京城内,你杀我我杀你,没有片刻消停过,我爹靠着我娘的指点,审时度势硬是都躲过去了,最后还熬到了个午王,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可自从湘军围困天京城开始,日子就难过了,刚开始大家还信心满满,说很快就会把清妖击退,后来曾老九像钉子一样在城南钉了两年,大家就知道事情不大妙了。我爹带着人马在城墙上昼夜苦战,也顾不上我们几个了,有一天晚上,我爹派了个亲兵回来,告诉我娘说天京城就要守不住了,他只能和兄弟们共生死,能多守一会是一会,不能照顾我们,让我娘自己想办法了,那亲兵浑身是血,累得站都站不稳,也不坐下来歇息,把话说完又摇摇晃晃的往城门的方向跑去了。我娘关上房门想了一两个时辰,半夜出来的时候头发都愁白了,但她立即就开始行动了,我娘行动起来真是雷厉风行,她先把府里所有的闲人都遣散了,不容一丝耽搁,不走也赶走。然后我娘又把我们叫了过去,她板着脸说道,娘今天跟你们讲的话,关系到你们的生死,你们一定要每一句都记在心里,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明白么。我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我娘第一句话就把我们给吓哭了,我娘也不管,随便我们哭,等我们哭完了,她就一样一样跟我讲了,所有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然后让我们一字不漏的重复一遍,等我们说完之后,我娘抱着我们哭道,记住了,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活着,这样我和你爹都不会白死,你们活着就跟我们活着一样,你们要是也死了,就别到地下来见我们,不然娘就再把你打死一次……说完我们三个抱头痛哭,当真就是生离死别了。我娘擦干眼泪,背着个小包袱,一手拉着一个小孩,头也不回的就走出了府门,那么大的一个王府说不要就不要了……”
楼主 叶静阳  发布于 2018-11-21 21:22:12 +0800 CST  

楼主:叶静阳

字数:336159

发表时间:2018-11-04 06:09:07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15 10:53:4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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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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