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连载:《地下森林》(手稿已完结)~~

竹竿的菜做的很精致,对味道和拼盘都有讲究,他身手敏捷,曾以同时做五道菜的神技让我目瞪口呆并佩服得五体投地。“以你的手艺,到大都市里的酒店也是高薪聘请的人才。”我一脸崇拜的赞叹。这时他身子一怔,稍作停顿喃喃道:“大都市?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有一天终于风和日丽,店子里来了两个一脸横肉的胖男人,大鹅有事外出,外厅里的事务都靠我打点。客人点了四菜一汤,我恭恭敬敬的倒茶水,上蚕豆。客人将店子审视一周,好像在寻找什么。确认完毕,以非常粗鲁的坐姿在饭桌旁嬉笑喧哗,每笑一下,颈子肥肉就跟着抖动一圈。不消几盏茶的功夫,竹竿呼唤我上菜,菜品红绿交错,香气四溢,端在手中令我垂涎三尺,然而客人进餐的模样着实让我胃酸倒腾,整个过程仿佛猪拱食,米粒汤汁,四处飞溅,我只好敬而远之,站在窗口看难得一见的晴天。
待动静稍微消停的时候,两个男人忽然暴喝着让我“过来!”,我趔趄着靠近,他们指着汤中嚷道:“我们明明要的冬瓜汤,你却拿煮剩的腊肉汤来糊弄!”我赔笑细看,桌子上已一片狼藉,而汤盅里的分明是虾皮,这是海米冬瓜汤,却哪里是腊肉屑?这两人分明是找茬儿的。未及我说话,他们以朝着操作厅叫嚣,“竹竿,你滚出来!”两个胖男人几番强词夺理,竹竿卑贱的躬身说:“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这顿我请。”随后这两人一声冷哼,大摇大摆起身离开。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3-22 12:35:34 +0800 CST  
正当我愤愤不平,一具庞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大鹅仿佛从天而降,劈头盖脸戟指大骂,脏话和狠话行云流水地从她口中气势恢宏源源流出,两个刚刚凶神恶煞的胖男人在她面前突然弱小了几十倍,成了小鸡蝼蚁,哑口不言,恭恭敬敬地付清饭钱。我瞠目结舌,不禁对大大鹅肃然起敬。

经历这么一场,竹竿说今日难得天晴,店子早日打洋,我脱掉围裙,从背包中捧出玻璃瓶,辞别竹竿和大鹅,独自外出散步。我想要去古城墙,把玻璃瓶置于城墙上,让它晒晒太阳,我的步伐不紧不慢,没有狂风,这个小镇变得和谐而舒缓,沿街的饭店招牌也显得慵懒。经过一段起伏路,穿过几条小巷,还未看见城墙,已经听见高高低低的人声。我避开嘈杂的地方,把玻璃瓶放在深灰的土石上,阳光照的瓶子熠熠生辉。我双手扶住城墙,俯身亲吻瓶身,良久不愿分开。我这一路并不是孤身一人,笑姐一直在我身边,我知道的。

沿城墙排列着长长的藤椅,镇子的人们双眼眯逢着靠在椅子上,双脚就搭在城墙土石的接缝处。待我移目细细甄别后,惊奇地发现,这宛若烤串的长队,全是清一色大腹便便的胖子!说话的当口,嘴里仍在咀嚼。我不禁觉得有趣,自言自语:“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吃货的世界啊!”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3-25 11:09:21 +0800 CST  
晚上我休息的地方仍是在小食店,每天打烊后,我便挪开桌子,在空出的地板上支起单人帐篷。今夜却辗转反侧总难以入睡,想起镇民们对美食如此的狂热,我竞技痒想要将曾经学习好久的甜点做出来。说不得,起身穿好衣裤,系上围裙,扎进厨房操作厅,拿出面粉、糯米、红糖等原料,一边细细回忆操作的步骤和要点,一边开始动手。
调面、舂米、切蔬菜、做馅,一旦开始做,记忆就好像冲破封印释放出来,脑子和手自然而然进行下一步,再不用苦苦回想。

那是读研究生的第一年,因为那封信,我和笑姐算作正式的异地恋人了。我们都需要各自的准备时间和空间,每每憧憬在雨迷一一的日子,力量布满了周身,仿佛已经身在了雨迷一一的城,我在虚拟的街道上规划梳理和笑姐在一起与世无争的生活,那么,必须得在这五年里掌握一些技能。

开学之前,我就申请了一家甜品店的学徒工,把店里的杂活干完后,师傅就传授我做甜点和饮品。中秋节前,店里推出了一套以“月”为主题的甜品,每一种饼都别出心裁,绝无仅有,我深深地为这甜品所吸引,乞求师傅传授于我,起初他并不乐意,他说这是他苦心孤诣多年的结果,不会轻易教给旁人的。但在我软磨硬泡,大献殷勤之后终于叹着气答应了,并要我发誓绝不教给其他人。

师傅答应传授给我后,我欣喜若狂,忘我地在案桌旁与食材呆在一块儿,课也逃了好几堂。然而越是心急,做得越不成样子,或者饼身不够透明啦,或者颜色不够协调啦,或者入口不够滑嫩啦,状况百出。师傅嘱咐我不要心急,要怀以柔软细腻的心态,心中有月光,美食也是有灵性的。本来一心期望赶上中秋节能有所成,愿望自然是落空了。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3-25 11:10:26 +0800 CST  
秋老虎褪去后,空气变得清爽,树叶如同印染,一夜之间,红的黄的,绚烂多姿,鸟儿成群的飞。中秋节过去了一个月,我终于做成了这月亮系列的甜品,满心欢喜地精心制作礼品盒,系同心结,手捧这盒甜品去最信任的快递公司。

“迟到的中秋节祝福。

自打明白你的心意,日子变得和思念一样绵长,我总在回忆那个嘤嘤浅笑的你,从细雨中走来,不必再有其他言语,便深深俘虏我的心。

十月的秋风是深闺的女子,抚落了整个校园的叶子。我会一个人去那里发呆,有一对老夫妇,就在层层的银杏叶旁相互依偎,美的像一个奇迹。

我每晚做梦梦见你,下次相逢的日子,我要牵着你的手,在落满雪花的树下打盹小憩。

竹子,上天埋给我们一道鸿沟,我们相互没有放弃,也只有爱能跨越时间、空间、命理的界限,就像几亿年前的星光终于落到我们眼里。

雨迷一一的星空也会灿若银玉吗?我憧憬五年后和你一起见证永恒。

竹子,我每天在操场跑步锻炼,只为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即使到了八十岁,我也能幸福地将你抱起。

我把对你的相思寄托在盒中的甜饼上,万水千山,我们共的是同一轮圆月。甜品是月亮赐予的创意,它们还没有名字,希望你能为他们赐名。

我想你,日思夜寐早日见到你。”

我在盒子中附了这封短信。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3-27 17:21:37 +0800 CST  
小食店的食材并不齐全,我只能先试着做其中的几种。因为晴朗,久违的月亮高高挂在苍穹,细如眉黛,这与我正在做的,形成了绝妙的契合,小镇的夜依旧寂静万分,我耐心地进行每一个步骤,外厅的钟滴答滴答走到凌晨两点时,终于有了成果。

我关掉所有灯,打开窗子,任凭月光流泻到屋子,将甜饼至于窗边的小桌,我捧出玻璃瓶,与它相对而坐,月光浸过流走的悠悠薄云,映得饼身和玻璃瓶宛若翡翠素玉,笼罩一层朦胧的烟雾。拾起一张饼品尝,郑重地仿佛在履行某个约定,这甜品是叫什么名字呢?对了,“梨落蟾宫”,这是笑姐赋予的名字。

我和笑姐并不像一般情侣那样腻在电话中,我们都需要各自的空间。我只是每天留言道早安晚安,当遇到烦心事时,她会打电话同我讲,我感同身受,然后说些轻松的话逗笑她,并在电话这头告诉她,我想她。需要依靠的时候,一直都在,需要安静的时候,退守静候,对此,我们彼此心有灵犀。比起电话,我们更习惯互相写信,因为这样能让思念变得绵长。

收到回信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我正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信封里其实是一些照片,照片背面她为每一种甜饼起了名字。我在图书馆细细读她的来信:

这种饼通体透明,只在一侧有些许枝桠,大概是树了,树丫飘落纯白斑点,像雪。叫做“梨落蟾宫”好了。哦,笑姐这是取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一种一半用蓝色食材做成,边缘起伏错落,描的是海水无疑了,海面上空一轮金黄的圆月,水中亦有其倒影,不如就取名“海上明月”,这是取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了,除此之外,分别还有“缠绵悱恻”,“月下瓜田”,“红莲飞升”。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3-27 17:22:46 +0800 CST  
我当即趴在桌上写回信,告诉笑姐,她赐予的名字很美,怕是以后不忍下口了。照片的最后展现了一碗粥,我没有做过此作品啊,翻过背面,笑姐留言,原来她最近有些过敏,医生嘱咐她吃清淡的东西,她于是研究煮粥,也让我赐名。

我跑出图书馆给她打电话询问情况,她安慰我说只是小小的过敏,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玩笑道:“你不会嫌弃我吧?”

我扑哧笑道:“会呀,我也去把脸弄的红一块白一块,然后也被人嫌弃,于是还是只能我两相互拥抱哭泣。”笑姐在电话那头吃吃地笑。

挂断电话后,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诗经,看到一首: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遂为粥取名为“佼人僚”。

当夜便趴在桌上沉沉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揉眼醒来的时候,竹竿正眉头深锁地透过太阳光端详我的作品,我收好玻璃瓶,拍打他的肩膀,竹竿身子猛一颤抖,倒让我吃了一惊,他用难以名状的目光上下打量我,若有所思地说:“原来虫子是隐藏着的高人。”之后,竹竿有让我教他这套饼的做法,“我与人有约,不会教给他人。”只能拒绝了。“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做给你们。”大鹅听到我的回音,喜上眉梢,她本就是无出其右的吃货,遇上这等新的美食,自然爱不释手。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3-28 21:54:46 +0800 CST  
从此,大鹅对我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一时难以适应。不过,事情渐渐超出我的预料,有一天,大鹅衣着光鲜地坐在我身边,一开始便盯着我笑。

我趔趄身子,神情紧张,“老板娘,你有话就说,别这样看着我,瘆得慌。”

她小指一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其实,是想要和你商量一件事。”原来,她看准了我甜品中的商机,怂恿我做饼行商贾,“赚的钱你我三七分。”她以利诱我,“不行!我学习做的时候,可不是带着赚钱的目的!”我断然拒绝。

接下来的几天,却令我叫苦不迭,每天都有一两个大鹅这般重量级的说客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几番软磨硬泡,我终于败下阵来,心思也开始动摇,“既然我在此打工是为赚取路费,有其他生财之道确实可以一试,只要我不违背师傅的约定,不传给他人就好。”

斟酌一番,与大鹅约法三章:第一,甜品的技艺归我所有,不会传给他人;第二,每天的数量由我来定,不可催我逼我;第三嘛,三七分成太不公平,至少五五。谈妥之后,当天下午我就去买了食材,连夜一个人在厨房做了十来个。

大鹅实在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甜饼经过她包装,宣传,销售,几天下来,就成为了镇子里炙手可热的美食,我感慨她手段高明。同时,对师傅愈发尊敬和思念。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3-28 21:55:41 +0800 CST  
考入研究生后,我与同班同学的关系非常一般,在路上打了照面也不过点头一笑,这也无可厚非,大家都各自在自个儿的格子堆里忙的焦头烂额。因为年岁渐长的缘故,所有人得为将来打算,正如我为五年后做准备。过了冬至不久,整个城市在烟火的爆炸中流光溢彩,天女散花一般,到处都是五光十色的明亮,迎来了新的公历年。

我提了一瓶酒,预备到甜品店和师傅共祝元旦。到了才发现,店门紧锁,透明的玻璃门内,昔日的装潢全部废除,正在进行新的装修,半个月来,在学校打理期末琐事,不曾想,师傅已将店子转给他人却又没有告知我。

我怅然若失地提着酒瓶坐在附近喷泉花园的台阶上,所有喷泉一齐喷水,在霓虹灯和焰火的映照下,旋转起舞,复又珠碎玉溅。我拨通了笑姐的电话,“你在哪里?现在好想见到你。”“在颜姐家,你呢?怎么有好大的水声?”我把提着酒去找师傅,然后不得不一个人坐在喷泉旁边喝酒的情况告诉她,这时传来了颜姐的声音,“何必一个人喝酒,我们陪你。”笑姐接着告诉我,颜姐去房间拿酒了。

于是我们以一种非常奇特的方式共同喝酒,起先三个人一起喝,她们喝一杯就告诉我,我自饮一口,我喝一口就知会她们,她们陪同共喝一杯,每喝一口,身后喷泉激出欢快的响声。颜姐说,她也要吃我做的甜饼,又问我为笑姐的粥取名“佼人僚”是为何意?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3-30 22:44:14 +0800 CST  
我添油加醋地胡诌:“意思是刚出浴的美人,引申一下就是笑姐的洗澡水了。”

颜姐一声嘻骂:“哎哟,虫子也开始学坏了?”

笑姐也跟着附和“不正经。”

我嘿嘿一笑,“为我的不正经,干杯!”

我们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噱头而干杯:为了甜饼,为了颜姐剪了齐耳的短发,为了喷泉,为了烟花,为了地球60亿人口,为了宇宙亿万星辰,为了出浴的笑姐……

我意犹未尽,提出另一种方式,“电话两头各出谜语,没猜上的喝酒。”酒酣耳热,几个回合下来,颜姐搬出成人谜语,要么谜面很暧昧,令人想入非非,要么谜底尽是敏感的词语。

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笑姐问我“还好吧?”我看看映照着灯光绚丽多彩的透明酒瓶,轻松地说:“清醒的很,一瓶酒只喝掉一半。”笑姐关切地让我径直打车回学校,回去后给她打电话。

甜饼大卖,看到镇子的人们陶醉的表情,我心里亦十分受用。不仅如此,我把在甜品店学习的饮品也展示出来,意料之中的受到人们追捧,我一时成为镇子里家喻户晓的人物。走在大街上,接连不断的有人跟我打招呼,叫我“虫师傅。”这样的后果是,我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大鹅另外找了一个地方供我工作,半个月后,我终于疲惫不堪,不得不提出每两天做一次生意。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3-30 22:45:59 +0800 CST  
起初我偶尔还要在小食店端盘,后来也完全不用了,大鹅变得勤快起来,由她接替我的工作,条件是五五分变成四六分,即使如此,我的收入算下来仍然多过在小食店打工。

日期逢双数我就休息,镇子里只有一家书店,我以甜饼作礼物去那里看书,胖老头笑着接过甜饼,让我随意。在这吃货的小镇,果然书本都是与食物相关,我想要找一本诗集和漫画集,将书架翻个底朝天,也没能遂愿。

我向胖老头抱怨:“捡破烂的手中的书也比你这个书店要多。”

他双手摊开,无奈摇摇头:“这个小镇没有艺术,只能卖些食谱。”说着扭动臃肿的身子,从身旁的柜子里翻出一本《丧钟为谁而鸣》扔给我。

我耸耸肩,“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找一本相对轻松点的故事给我读。”

他俯下身子,吃力地在柜子里找了半天,“只有这个了,你们年轻人喜欢打打杀杀,仗剑天涯。”“哦?”我接过书本,见是两部《英雄志》。

“没有艺术。”胖老头这句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镇子的状况,所以我想要听音乐这件事十分吃力。休息日,我只能逐渐扩大寻找范围。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4-04 09:16:00 +0800 CST  
傍晚时分,出镇子向东十里,非常突兀地听到了钢琴声,在已经干涸的小河旁,一间木制小屋和琴声一样孤独,河床上空空如也,琴声就从这间小屋里出来,在河岸飘飘荡荡。

我丢魂失魄地靠近屋子,未征求许可便推门而入,琴声戛然而止,一双明如秋水的眸子疑惑地看着我。弹琴者乃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蛾眉凤目,清秀得像个女孩。“我听见琴声,就循着来了,对不起,打扰你弹琴。”

他站起身,露出明媚的笑,“我叫青木,欢迎你的到来。”

我也咧嘴冲他笑,“我叫冬虫,你的琴弹得真好听。”

一番攀谈,我和青木相互熟络。说来可怜,他也是小镇的人,但从小在苏州长大,一年前回到故乡,四方邻居都嫌他弹琴太吵,他本想一走了之,可想到镇子的人们无法接受艺术的熏陶,内心痛苦惋惜,立志要为故乡带来改变,这才搬到了镇子外住。

“我父母在镇子里开了一家火锅店,回来仅仅一年,他们也和其他镇民一样,长成大胖子了。”青木难为情地笑笑,“你呢?你是出来旅行的吗?”

我舒了一口气,“算是吧,路上遭遇了抢劫,囊中几近见底,现在在一家小食店打工。”

青木问我是否喜欢唱歌,我抓抓后脑勺,“我不懂音律,只不过上大学的时候,一群人常常去KTV对着麦克风鬼哭狼嚎。”青木略作沉吟,修长的手指在雪白的琴键上起舞,空灵渺远的声音如倾如诉。可是,这旋律好生熟悉。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4-04 09:16:50 +0800 CST  
那晚我刚刚坐上公共汽车,咱家就打来电话约我到最常去的KTV见面。我到达时,他和女友正深情款款地对唱《伤不起》,瞧得我着实一愣,桌上摆了一打黑啤,咱家放下麦克风迎接我,见到我提着酒瓶,眉毛一挑,“有备而来。”接过我酒瓶,却发现只有一半,摇了摇头,“原来已经干过一场了。”房间里太过阴暗,我又开了一盏灯,咱家女友也放下麦克风走近来,“正好,今晚就不要喝酒了。”她正好站在一束光线下,可以看出,她今晚精心地化了妆,鼻子上平日里可见的几颗雀斑被粉底遮住了。

关于咱家的女朋友,这段缘分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本科的几个同学来校小聚,我与他们一起吃过晚饭后因事而分开,另外的几人,包括咱家,尚未尽兴,又坐到曾经常去的路边大排档喝酒直到凌晨。结束后,另外的同学熏熏然回旅店,咱家歪着嘴一个人迷迷糊糊回学校宿舍,蹊跷的是,咱家本能似的翻墙,鬼使神差地却翻进了本科时我们住过的宿舍。问题在于,那栋宿舍在我们这一届毕业后改成了女生宿舍!

第二天清早,我的闹钟尚未响铃,咱家打来电话,急匆匆地让我到体育馆前见面。我见他如此魂不守舍,冷水浇了把脸就去找他,见到他时,他已绕着足球场跑了几圈,气喘吁吁地同我道明事情的原委,懊恼地摇头,“喝酒误事,哎!喝酒误事。”
我一时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真是个难以置信的故事。”

他无奈地看着我,“我找你来是想解决办法的,可不是听故事。”

“这事如果传出去,你可就身败名裂了,学校还得给你处分,当务之急是稳住她们宿舍的情绪,不要张扬,然后和她们谈谈条件,该花钱花钱,该跑腿跑腿,她们如果让你三年五载地伺候她们,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8-15 16:35:11 +0800 CST  
咱家听我的分析,叹着气点点头。然后就发短信约昨晚和他同床共枕的姑娘见面,结果那姑娘回信说只与咱家一人相见。我只好悻悻离开,等候消息。我到早餐店吃早餐,想起这件事时,总觉忍俊不禁,隐隐觉得这不会是一件坏事。

下午咱家打电话告诉我谈判结果,然而那位女生什么也不要,既不要钱又不要咱家给她做奴隶,我一时也不知所措,只好安慰他道:“也许她现在仍然难以面对,等她冷静些再谈吧!”

过了三天,咱家来电话说事情已经解决,我问他答应了什么条件,“我们成为了男女朋友。”他说。

这一下真是让我大跌眼睛,又惊又奇,可是转眼就感觉事情这样发展自然而然,就应该这样收场。没过几天,咱家带来女友给我引见,那个女生身材娇小,除了鼻子旁有几棵浅浅的雀斑,长相颇为清纯可爱。

之后一次偶然的谈话中,我发现了一件更为蹊跷的事,原来咱家那晚爬上去的床位,不是自己当年所睡的位置,而是奴家睡的床位。

我把这件事讲给奴家,问他作何感想,“我也回学校和你们喝一顿酒,然后爬回原来的宿舍。”他玩笑道。

“不成,你床位的女生已经是咱家的女朋友了。”

奴家哭笑不得,“不过这一件事情就表明咱家不是同性恋,而是双性恋。”

“说也奇怪,她居然什么条件都不答应,苹果全套不要,我都准备好四处借钱帮咱家度过难关,哪知咱家天外艳福,居然阴差阳错得了个女朋友。”我疑惑道。

“也许,是咱家的手法太厉害,她给迷住了吧。”

我恍然大悟,嘿嘿一笑,“这个你最有发言权,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你深有体会嘛。”奴家一时语塞。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8-15 16:37:31 +0800 CST  
把接下来的续上~~
有始有终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8-15 16:44:31 +0800 CST  
元旦夜我们还是喝了酒,推杯换盏,酒兴正浓时,咱家站起来对着麦克风喊:“老婆,我要送一首歌给你。”说着点了一首《春泥》,蹙着眉唱起来,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从未见过咱家如此严肃的唱歌,我有些受感染,掏出手机,发现电池已耗尽而自动关机,我借来咱家的电话,拨给笑姐,刚一接通,就听见笑姐喊了声:“虫子。”声音显得焦急。

我愣了片刻,有些撒娇地说:“笑姐,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成都的号码,你手机又关机,就觉得是你了,怎么现在才回去?你喝那么多酒,我担心了你好久。”

我有些愧疚,放低语气:“好竹子,不用担心,我早回来了,不过又被同学拉来唱歌了。竹子,你不要说话,我要唱首歌给你。”

唱的便是青木所弹这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十根手指行云流水,宛若精灵,琴声好像一双温柔的手。我无法抑制地想起了笑姐,想起这一路的点点滴滴,每当我陷入绝望时,笑姐令人着迷的音容笑貌就出现在眼前的虚空。此刻,她那美丽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如水的双眸仿佛皓月星辰。

我禁不住随着旋律轻唱:“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一曲结束,我早已泪流满面,青木递给我纸巾,又推开窗户,清风拂进,朗朗星空亘古长存,夜里安静了好一阵子。

临走之际,青木送给我播放器和一张唱片,我欣然地接受。回到小食店,迫不及待地播放音乐,这张唱片是青木自己的弹奏作品,《卡农》、《星空》、《假如爱有天意》、《天空之城》《梁祝》等包含其中,我和衣而卧,在音乐的梦幻中入睡。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8-15 16:45:43 +0800 CST  
青木的苦衷,我很快就感同身受,只有大鹅在,我是决计无法播放唱片的,要不她会发出更大的噪声掩盖,要么就气冲冲地关掉,我无心与她计较。

隔一天休息的时候,就去向青木那里,带上精心制作的小食,在小木屋里享受一整天音乐耄耋。青木说:“等到春天来,小河里开始淌水,河岸水草渐渐丰盛,萤火虫在草丛中闪闪发亮。在这种情景里弹琴,仿佛置身于天国,这也是我存在的意了。”“可惜,”青木憧憬的表情转为失落,“我没能改变家乡的任何一个人,他们无法在音乐中获得超脱,也许这也是整个小镇都肥胖的原因之一。”我也跟着无奈的摇头叹息。

青木预备下指弹琴,突然放下双手,看着我问:“冬虫,你会继续待在这里,至少到明年春天吧?”满怀期待,青木明明七尺男儿,此时却似个樱樱小口的女儿模样,我不禁轻笑:“洒家如今闲云野鹤,时间对我而言是富足的东西,停留一段时间也无妨。”“真的?”他拍手称快,略作思考,扬指弹了一曲热情奔放的《狂想曲》。

我已经准备好过一段恬静雅致的日子,并也总在想象青木所憧憬的星空之下,小河淌水,水花轻溅,河岸萤火点点,他拨动青葱玉指的情景。岂知世事难料,一粒沙子可能引起巨大颠覆。

没过几天,竹竿提了一瓶酒,满眼血丝的来到我做饼的地方。他不由分说,源源不断地喝下半瓶,脸和手臂瞬间红得可滴出血来。

我骇了一跳,赶紧端来一杯果汁,安慰他道:“老板有什么事你说出来,不行你和我打一架,也别这样伤害自己。”

“她怀孕了。”竹竿眼神空洞。

“谁?”

“你们口中的大鹅。”

我稍作迟疑,舒展眉头,“这是好事啊!你干嘛一副苦闷的样子?”

竹竿紧闭双眼狠狠摇头,“孩子,不是我的。”

“啊?”我感到惊恐,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怎么,怎么会,你确定没有,没有搞错?”

“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我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准备,可是如今真正面对,还是痛得撕心裂肺。”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8-18 22:47:36 +0800 CST  
接下来几乎都是竹竿自言自语,“这是一个被诅咒的镇子,我就知道小镇从天而降的宝藏不是好兆头。”他眼眶眦裂,泪水从眼中大颗大颗掉下来,“不用辛苦的劳作,大家的食欲肆无忌惮疯狂膨胀,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淫欲一发不可收拾,表面上相安无事,可背地接二连三在发生这种事,我就知道每个家庭都逃不掉的,这是祭了血的诅咒!”

竹竿面目狰狞,仿佛血泪交错。他捶胸顿足,咬牙切齿呜呜咽咽,而我也渐渐心如死灰,早听不见他说的了。

竹竿趴在桌上抽搐,我行尸走肉一般去小食店收拾东西,没有心思顾上他,也没有心思顾这个小镇。我将玻璃瓶用衣服擦拭,心如刀绞地挂在脖子上,看着她晶莹剔透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捧在手心颤栗着流泪。

去意已决,最后只想和青木道别。打开门,看到是我,他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通:“无事不巧,我正有个事想与你商量,原来你是镇子里无人不知的甜品大师呀,真有你的,来这里不过半月就名声大噪,我该汗颜了。于是我突然就有个想法,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如果借助你的人气,我们办一场主题音乐会,相信会收到一定的反响,至少比我一个人弄强得多,循序渐进,兴许镇民们会有所改观……”

“对不起青木,我帮不了你,我要离开了。”我打断他。

青木仍想继续说他的想法,听了我的话,脸色霎时沉了下来,“什么?”

“对不起青木,与你告别后,我再没有留恋,我该离开了。”

他脸色煞白,“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情况很复杂,说不清,总之我已心如死灰,一刻也不愿停留。”我拿出播放器递给他,“这个以后怕是用不着了,但你是这镇子上我唯一想要记得的人。”

说完我决绝地转身就要离开,“等等,既然如此,让我最后为你弹奏。“说罢,他坐到钢琴前,弹初次见面时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我噙着泪听这首比任何时候都孤独的曲子,想到这个少年仍要在这座魔鬼的镇子历经劫难,甘心情愿受希望到绝望的折磨,内心酸痛难当。

我从背包中掏出我视若珍宝的小菡最后赠与的画作,站在他身后放在钢琴上,从背后轻轻地拥抱他,然后毅然地向黑夜中去,身后的曲子终了,又响起了另外一首,《假如爱有天意》。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8-18 22:48:42 +0800 CST  
第八章

离开小镇后,沿途又经过了其他镇子,但我只是购买一些补给,不愿过多逗留,宁愿在乡间田野撑帐篷。景物变换,见到的房舍逐渐挂起红灯笼,道路上汽车满载大大小小的货物,整个空气中满是快活和喜气。算算日子,又到岁末年初的时候了。

除夕当天,我在一片稀疏的小树林里扎好帐篷,背着包到附近的镇子里,也想买些年货,过一个稍微不寂寞的春节。镇子里人声鼎沸,地方虽不大,但街上商品五花八门,一应聚全,我簇拥着买了苹果、香蕉等水果,又购了些瓜子花生,还有煮熟的腊肠和卤肉,又买了一瓶葡萄酒和一包久违的香烟,塞的背包鼓鼓的。竹竿的小镇确实带给
我凄苦的痛楚,但的确也带给我不错的收入,大约事情总是这般交错吧。

拉上帐篷门帘,扭亮手电,四下里一片安静,隐隐约约听见人们的嬉笑和酒语,拾起一块腊肠,轻轻说一句:春节快乐,腊肠的味道虽然浓重,但入口冰冷的触感让我忍不住一个寒噤,我苦笑着拨开瓶塞,饮一口葡萄酒,更加冷得牙齿打颤。看到地面上丰盛的冷食物,我突然全身颤抖,孤独之感席卷而来,就像铺天盖地的海浪席卷海面上一叶帆舟。我匆匆收好食物,眼见的食物越丰盛,心里的失落越浓重。稍作镇定,决心在帐篷外升一堆火,把东西烤热。

这当口听见了女人的哭声,循哭声而去,不远处有火光。“怎么不在坟前烧纸?”我走到女人的身后。

她吃了一惊,转过头又转回去,幽幽地说:“我无法在他的坟前哭泣,他的尸身在这山岗的每一个地方,没有坟墓。”

我沉默片刻,环视土地和树木的黑影,“也是他自己的遗愿吗?”

女人摇摇头,“他没有结婚,没有资格埋进祖坟。”

我从口袋摸出一支烟点着,蹲下身子。“可不可以分我一点纸钱,我也有一个不能跪在她坟前哭泣的人。”

女人定了定神看我,随之摇摇头:“不行,纸钱上已经写了名字,其他人收不到的。”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8-19 16:42:52 +0800 CST  
我只好悻悻地返回帐篷,在旁边升一堆火,将酒瓶立于火堆旁,一边抽烟一边喝葡萄酒。夜空中陆陆续续升起五光十色的焰火,这大概是人类最喜庆的发明了。没过多久,我就有些头晕,是太久没饮酒,变得不胜酒力的缘故。我从帐篷中拿出一袋花生米剥着下酒。

烟花迸溅散落,我隐隐约约看见火光下一人向我走来,再近些,发现是刚刚烧纸钱的女人,她礼貌地冲我笑笑,递给我一只口袋,“里面有笔,在纸钱上写上那个人的名字。”

我也点头致意,接过纸钱,“谢谢你的好意。”

她从旁边挪了一块石头,也坐在火堆旁。“不用谢,只不过看到你,就想到他在那边也一定很孤独。”女人边说边从另一只布袋里拿出一只食盒。

“可以说说他的事吗?”我又点着一支烟。

“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三年前在南方打工,被掉落的升降机砸了,其实只有我一个人每年哭泣烧纸。对于其他人,二十几年的光景,在他死后,似乎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像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世上。”

我朝身前的土地洒了一些酒,算作敬意。“大多数人是不会被时间记住的,我们最终也不会被历史珍藏,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她点点头,将食盒递给我,“我已经看开了,谢谢你的安慰。”我犹豫了一下,接过食盒,打开盖子,香气扑鼻而来,火光映照中,鲜美的汤汁上,一个个饺子饱满可爱,就像满园的桃李瓜果,就像风调雨顺的一整年。

热气缭绕,而我不忍下口,我仿佛看到笑姐绯红的脸颊。二十三岁的除夕夜,我头痛欲裂,年夜饭也吃得很少,忍着头痛将笑姐接到我家玩耍。回到家,一群人还在喝酒胡侃,我到餐厅向长辈问好,几个平时很少见面的伯父见到我身后的笑姐,赞许地点点头,举起酒杯,“研究生的眼光是不错,女朋友真漂亮。”

笑姐面露尴尬,轻移莲步到屋子外去了。几个伯父相顾碰杯饮酒,我妈也一脸尴尬,不好意思地向伯父解释,说是误会了。我瘪瘪嘴低下头,这时听见我爸乐呵呵地大声囫囵嚷着,“要是放到以前,还可以结个表亲嘛!”我内心窃喜,借故退到房间外。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8-19 16:43:51 +0800 CST  
寻到笑姐,和她坐在沙发上看晚会,白狗“贝贝”十分安静地伏在笑姐脚背上,我头痛不安,在沙发上扭来扭去,眼皮耷拉,丝毫看不进节目,笑姐见我难受,心疼地擦擦我鼻子上的汗珠,“虫子,你吃点药去床上躺一会儿吧,不必陪我。”

我吃力地笑笑,“我怕你感到无聊,等我一去躺着,你就回去了。”

她嗔笑,握住我的手,“勇天也在这边打牌,估计得到十二点,我和他一起回去。”

躺在床上,片刻便迷迷糊糊睡去了。醒来时,笑姐正好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醒得正是时候,姨妈在打牌,你晚饭吃的少,我就煮了几个饺子。”我坐直身子只吃了几个,便没有食欲了。

笑姐收拾碗筷,准备下楼,我拉住她,“可不可以不要走?”

她回眸笑笑,将碗筷放到床头,脱下鞋子,也钻到被窝里,和我并排躺着。她柔软的发丝时而在我脸上划过,温热的鼻息仿佛林中水雾在我耳边氤氲。我扭头,她的俏脸与我相距不过一指,我满眼宠溺地盯着她清幽的双眸,笑姐俏脸生红,不施粉黛,便桃颜李笑。

她把头低低伏在枕头上,躲避我的目光,我凑近她的耳边,暧昧地说:“我要做坏坏的事了。”她有些迟疑地看着我,我已经轻轻吻住她的樱唇,竹子稍微颤动了一下肩头,随之闭上眼与我亲吻。那真是一个充满神奇魔力的除夕夜,好像时空斗转,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两只耳鬓的小鹿,我看见她慵懒的睫毛微微颤动,我也随之闭上眼,我们相互温柔安稳地轻轻吻住对方的上嘴唇或下嘴唇,隐隐约约听到窗外小孩子的声音。

打断我们的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和烟花声,笑姐一溜烟爬下床,回过头嘤嘤浅笑,我看着她的口型,大约说着“明天再见。”然后橘色的衣服在门口摇摆着不见了,我坐起身,一个人看对面山谷高桥上空喷薄的绚丽多彩,又进入了新的一年。
楼主 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发布于 2016-08-20 09:30:32 +0800 CST  

楼主:冬天的虫子不咬人

字数:73482

发表时间:2015-11-13 05:5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8-21 14:02:2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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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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