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回！现在娃娃们的学习比什么都重要！”郭清明看我要走，嘴里说着，也从沙发上站起。可能坐得太久，腿麻了，又喝酒太多，没控制好平衡，脚下晃荡，把茶几扛了一下。
“郭书记，你咋回呀？走着？还是骑摩托车？”我收拾好桌面，拿起随身的包包。
那时，我们县城还没有出租车；一般人上下班儿都走着，或者骑自行车；个别有钱的，骑摩托车；当领导的，都有单位配的小车。郭清明虽配有单位的小车，但他一般都是出去办事儿用，平时上下班儿，骑的是一辆摩托车。
“我骑摩托车，你呢？还是走着？”郭清明反问我，显然，他注意到我平时走着来上班儿。
参加工作后，我也买了辆自行车，但平时上班儿，主要还是走着。因为单位离家不远，走着，最多也就十分钟。
“对，走着。家不远，几步路就到了。”我立在门口，等郭清明摇晃着身子，走出门；然后，把门锁好。
我的办公室在二楼。办公主任室，紧挨着中间的楼梯，然后是那三位司机的办公室；我和李茹的办公室，是第三间。
“郭书记，你喝了多少酒，走路都摇开了！给小马打个电话，让他开车来接你吧？看你这个样子，肯定骑不成摩托车了!”我从后面赶到郭清明旁边儿。
“等他开车来了，我差不多也回去了；没事儿！刚才我就骑摩托车来的！”郭清明说话时，已来到楼梯口。

“郭书记，扶着拦杆，别滑倒了！”我提醒他。
“老杨！老杨！你干什么呢！”郭清明一手扶着扶手，眼睛盯着一楼的门房，喊老杨。
老杨是个干瘦的老头，原来是商场库房管理员，商场转制后，他下岗了，托人介绍，做了城关镇看大门的。
“郭镇长，你加班到这时候才回呀？”老杨正看电视，听到郭清明唤他，立刻就出来了。
我心想：“刚才郭清明上楼，他肯定没看到；不知道是上厕所了，还是正在门房的里间做饭，或者吃饭。没看到人进入大楼，看门人要算失职！幸亏进来的是郭清明，如果是个小偷呢？这个老杨，也是不会说话；一张嘴，就把自己工作中的露洞告诉了郭清明。”
“老杨，你吃饭了吗？”郭清明一边儿扶着扶手往下走，一边儿和老杨说话。
“没呢！王主任每天都加班到这时候才回家呀？”老杨看到我，也打了声招呼。老杨这句话，却说的好，一下子就说到我心里去了；我立刻心情舒畅地应了一声。
“那正好！你跟我出去，我摩托车上放着一个猪肘子，你拿回来吃去吧！”郭清明下完楼梯，几步走到老杨跟前，抬手搭在老杨肩膀上，拥了就向楼门外走。
“郭书记，你老惦记我，真是太谢谢你了！你拿回家自己吃吧！一会儿我随便做点儿什么吃。”老杨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跟郭清明客气。

从老杨话里，我能明显听出他俩关系不一般，而且，像今天这种给老杨拿猪肘子的惦记，郭清明经常做，而不仅仅今天这一次。那时，我暗想：“老杨和郭清明是不是亲戚呀！也许看大门这个工作，就是郭清明帮他安排的！”
抬头看郭清明搂着老杨肩膀，往前走的样子，又感觉不像。老杨的年龄，比郭清明至少大二十岁，应该算他的长辈。郭清明现在却很随便地搂着老杨，拉拉扯扯，完全是一副兄弟朋友的情形。
“老杨，我刚才请人吃饭了，挺好一个猪肘子，谁也没动过筷子，不拿怪可惜的！我就给你拿来了！你别嫌是饭桌上剩下的东西就行！”
“没事！没事！办完事宴，主家不是都把剩下的东西，打包回去吃的嘛！都是好东西，扔了就可惜了！”
两人在前面摇摇晃晃走，我跟在后面，一直来到办公大楼东侧。
郭清明从摩托车把上取下一个塑料袋，递给老杨：“这是那个猪肘子，里面还有半瓶好酒，一个人享用去吧！注意别喝多了！”
老杨把塑料袋接在手里，继续推让：“要不，你拿回家，让弟妹和孩子吃吧！”
“你弟妹晚上减肥，不吃饭，只吃几口水果；孩子，这会儿，早在她妈那儿吃过了。好了，你回去吧，我走了！”
“你喝了酒，骑摩托行吗？别摔了！我给小马打个电话，让他开车送你回去吧！”老杨转过身，要进门房打电话。

“不用！不用！我经常喝了酒骑摩托，没事儿！平时比今天喝的多，都骑着没事儿，你不用打电话，只管回去吃你的肘子吧！”郭清明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摩托车，抬腿骑上，看着我，“丽燕，上来，坐后面，我把你送回去。”
“你自己骑上走吧！我走着回去，这儿离我们家就几步路。”
“真不坐？”
“不坐。”
“嫌我摩托车不好？还是嫌我这个书记不够资格做你的司机？”郭清明忽然认真起来，表情严肃，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都不是，我家真的只有几步路，用不着送的！”我赶快堆起一脸笑。
“王主任，郭书记让你坐，你就坐吧！摩托车走的快，省得你再慢慢走回去！你每天加班，这么辛苦，坐一回书记的摩托车，也是应该的！”一边儿站着的老杨，劝起了我。
“赶快上，有你跟我磨嘴皮子这会儿功夫，都把你送到家门口了！”郭清明显得有点不耐烦。
“上去吧，别老让郭书记那么等着。”老杨又劝。
看阵势，我再推辞，就太不给郭清明面子，连老杨都看不下去了。我只好走到郭清明的摩托车后，坐了上去。
“坐稳了！拽住我点儿，别把你一会儿晃下去！”郭清明嘱咐我。
我不好意思拽郭清明的衣服，把手伸到后面，紧抓住后面的铁架。铁架有点儿凉，我又没載手套，想放开，又怕摩托车走起来真得把我晃下去，只好忍着说：“坐好了，走吧！”
郭清明连续轰了几下油，摩托车晃动了几下，启动了。

那是我第一次坐摩托车，很没经验。郭清明转第一个弯时，差点儿被甩下去，不由惊叫了一声。
“坐稳了，搂住我的腰！要不，就把手抓在我肩膀上！”郭清明将车速放慢，提醒我。
我不好意思搂他的腰，抓他的肩膀也觉得难为情。就闭紧嘴，以免再叫出声，同时两腿使劲儿夹紧摩托车；伸到后面的两只手，也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紧铁架。
“你这丫头，脑子还挺封建！”郭清明看提醒我的两件事儿，一件也没做，在前面嘀咕了一句，慢慢把车速加快了。
这回，郭清明把摩托车开得稳多了。明显感觉不像先前那么晃，心里渐渐轻松了一些，后面抓铁架的手，也悄悄松了些劲儿。
就在我放松警惕的时候，摩托车来到了街口，迎面一辆急速驶过的小车，使郭清明猛踩了一脚刹车，我没防备，惯性把我后面抓着的两手甩脱了，前胸一下撞在郭清明后背上，惊慌之中，嘴里再次发出一声惊叫，两手本能地向前伸去，一把抱住郭清明的腰，才没被甩到车下去。
“刚才让你抱紧我，你不抱紧，差点儿摔下去吧？”郭清明稍微让摩托车往前滑了一下，停住，扭回头笑眯眯看了我一眼，“抱紧！走了！”再次启动了摩托车。
我不敢再放手了！刚才的大意，让我吃了一亏；再说，我的手臂已经搂住了他的腰，若放手，一方面显得我过于小气，另一方面，要是再出现刚才的情形，弄不好，真摔下去，既丢脸，又受伤，还尴尬了。

郭清明重新加速后，摩托车越走越快，到我家路口，都没有减速，一直冲了过去。
“我们家就在刚才那个路口，超过了！你快停下，我要下车！”我大声提醒郭清明。
摩托车的速度很快，我不敢放手，身体紧贴在郭清明后背上。
“我知道，你坐稳了，我带你去兜兜风！”郭清明大声说。
“你骑这么快，我不敢坐了！”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和摩托车急促的轰鸣，我的脸紧贴在郭清明后背上，几乎是吼着说。
我们那个县镇本来就不大，没一会儿功夫，郭清明就把摩托车开出了城。
那时，正是黄昏时分，落日停在西边儿的山尖尖上，马上就要被山峰遮挡；霞光万道，扑撒在西天和山峰上，漂亮极了。
我无心欣赏西天那片美景，心，始终提在嗓子眼儿那儿！暗自不停祈祷：“千万别出事儿！”
来到城外的公路上，车辆明显减少了。郭清明的车速却明显加快了！
我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越来越响；每当摩托车与对面呼啸而来的汽车相会时，摩托车就被汽车席卷的劲风带着飘过去一些。那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抽紧手臂。
我们不再说话。因为耳边除了风声，说什么也听不见。我下边的裤角和露在前面的衣袖，被风吹得急剧颤抖，脚腕和手臂被风吹到的地方，感觉越来越冷，好像正在渐渐冻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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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只是三月的天气，春天的寒气还很重。寒意让我越来越受不了，便拼命地冲郭清明喊：“咱们回去吧！我冷得不行了！”我一连喊了三遍，郭清明才听到，慢慢把车速降下来。
“感觉怎么样？”郭清明调转车头，停在路边儿，回头笑着。
“我都快被你吓死了！”我俯在郭清明背上，一动不动。
“以前从来没坐过摩托车吧？”
“没！早知道这么吓人，我就不应该坐上来！我两只手都冻麻了！”
我慢慢坐直身体，松开搂着郭清明的两只胳膊，在身前使劲儿搓着，想让几乎冻僵的皮肤尽快恢复知觉。
郭清明取掉手套，放到油箱上，从后面伸过两只手，摸到我的胳膊，顺着找到我两只手，攥进他宽大的手掌：“我给你暖暖！”
郭清明刚才骑摩托时，手上戴着棉手套，所以，他的手刚触到我的手，就感觉到了暖意。
那一刻，我的心也突然升起一股暖意，猛然间，心跳变快了。
“你咋知道我以前没坐过摩托车？”为摆脱心里升起的那丝慌乱，我接了刚才的话问。
“看你刚坐在后面的样子，我就知道；所以才专门带你出来跑这一圈儿。你好好坐一次摩托车，以后再坐就适应了。”
“坐摩托车一点儿也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坐了！你不知道，刚才我坐在后面，被吓得心都快掉出去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你骑慢点儿行吗？要不，我就不坐了，我走着回去！”我说出心里的感觉和害怕，想让他往回走时，能顾及到我的感受，把车开慢一点儿。

“行，我一会儿开慢点儿！你刚才坐了一次快车，这次坐慢车，肯定就没刚才那么怕了！暖的差不多了吧？我们回去吧？”郭清明轻轻揉着我的手。
“走吧，天马上要黑了！”
“你把两只手，放进我两边儿的口袋里，肯定就不像刚才那么冻了！”郭清明拽着我两只手，塞进他夹克衫下边儿两只衣袋里，“怎么样？不错吧？”
“还行吧！不过，你一会儿还是骑慢点儿！”我再次叮嘱。
“听你的！坐好了，走喽！”郭清明戴上手套，挂上档，轰起油门儿，重新启动了摩托车。这回，他果然没往快开，稳稳地匀速前进。
可能是刚才停下来缓了缓，使我适应了天气的寒冷；也可能是郭清明把车速明显降下来，我两只原本裸着的手，如今又插进了他的衣袋，受到保护；所以，往回走时，尽管天色越来越暗，气温也越降越低，我却感觉不像刚才那么冷。贴在郭清明后背上的身体和脸，甚至还能感觉到从他衣服上传来的一丝暖意。
那时，我甚至有了观察周围风景的心情。
夕阳已经完全淹没在群山之中，只有几缕夹杂着幽暗的霞光，从山峰中直射出来，投到天边堆积的云朵上，显得越来越凝重。路两边儿的田地，基本被黑暗笼罩，全然看不出它们的形状；远处镇里的灯火，渐次明亮起来，一排排橘黄的路灯，勾画出马路的轮廓，远远看去，给人一种暖暖的，特别想投入其间的感觉。

郭清明把摩托车的灯光打开。明亮的灯光，把眼前的世界切割成对比明显的两部分。有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正和郭清明穿越在一条不知道未来的时光隧道里。当时，我想：“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们俩个，那会怎么样？”随即，一股寒气，直透心窝，我不由全身颤抖了一下，突然搂紧了郭清明的身体。
“我又没往快开，你是咋啦？”郭清明可能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异动，侧转脸，问了一句。
“没事儿，我只是突然感觉很冷！想赶快回去烤烤火。”我回着话，心里却在暗自奇怪：“我现在咋感觉像是做梦呢！”
那时，我确实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周围滚滚袭来的黑暗，远处变幻的灯光，都是我梦里常见的风景；而我又很奇怪地坐在一辆摩托车上，紧紧搂抱着一个好像陌生，又好像熟悉的男人。是我钻进了梦中？还是我真得像往常一样正做着难以自拔的迷梦！
“那我就加快速度了啊？你抱紧了！”郭清明说着，加大油门儿。
耳边的风声，骤然大起来，寒意越来越浓重！那时，我又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我要是能钻进他衣服里面去，肯定就暖和了！”这个念头，起源于我从郭清明衣服背后感觉到的温暖；但想过之后，突然就对自己的想法害起羞来，心里暗自责备自己：“我咋会冒出这种心思！”可能就是从那时，我对郭清明的感觉，出现了不同。

郭清明一直把我送到院门口。我下车后，他只回头对我说了声：“你回去吧，我走了！”就轰起油门，很快消失在巷口。
我立在门口，直到看不见郭清明摩托车的灯光，才打开院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刚上班不久，我就接到县委办公室和县爱国卫生办公室传真过来的公文，要求全镇各机关干部职工，用两天的时间，对大街小巷的卫生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扫。
我把公文打印了两份，去给赵玉梅和郭清明办公室送。
给赵玉梅送下出来，走向郭清明办公室的时候，不知怎么，我的心不再像平时那样坦然了，就感觉心跳的速度明显在加快；走到门口时，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那儿！
我站在郭清明办公室门外，把手放在胸口，摸索了几下，又做了一个深呼吸，暗暗念叨了几句安慰自己的话，才稳下心神，敲响办公室的门。
听到一声：“进来。”我推开门。
郭清明正坐在办公桌后，写着什么，看到我，脸上立刻堆满笑：“丽燕，有事儿吗？”
“有份政府办发的文件，给你送过来。”我把文件递到郭清明手上。
他接过文件，笑眯眯望着我问：“这又是谁想出了新点子？”
“也不算什么新点子！是全镇搞爱国卫生运动，清扫大街小巷的事儿，我看过以前的档案，好像每年例行搞一次。

郭书记，你忙着，我走啦。”
我转身向门外走去。
“丽燕，昨天，我喝多啦！骑着摩托车带你去兜风！那么冷的天！没把你冻感冒吧？”郭清明在我身后小声问。
“没事儿！当时路上觉得冷，回去烤了一顿火，喝了几杯热水，就暖过来了！”
我站在门口，没回头。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的心跳又在加快。
“没事儿就好！我这人，平时挺好，喝多了酒，有时就控制不住自己，做一些出格的事儿！过后，又特别后悔！对了，我顺便为昨天的鲁莽向你道个歉！”
“你不用道歉！谁喝多了酒，都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再说，你昨天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那么冷的天，还好意带我去兜风；是我以前没坐过摩托车，一路上，自己坐不稳，吓得大惊小叫的，让你笑话了！”
郭清明一说道歉，我立刻意识到，昨天的事情，也许就是喝多酒的人，一种正常反应；是我自己想多了！误解他了！这样一想，我原本紧张的心，突然一轻松起来。
“明明看出你第一次坐摩托车，我还故意把车骑得那么快，专门让你害怕！想想，真是有点儿坏！确实不是我这种年龄的人该做的事儿！刚才，听你那么说，我倒觉得更惭愧了！要不，这样吧，哪天，我专门请你吃顿饭，表示一下我道歉的诚意！”
“不用麻烦啦！再没其他事儿，我就走了。”

我把手放到门把手上，做出要开门的样子。
“行，那就这样儿，哪天我约你！”
郭清明还是坚持他的想法。我没再言语，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走两步，楼梯口出现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那女人上身一件天蓝色风衣，衣扣敞开着，露出里面一件紧身的水红色薄毛衫；下身黑色毛织短裙，恰到膝盖上方一寸的地方；两条细腿被裹在同样黑色的打底裤里；脚下踩着一双天蓝色高跟鞋，袅袅亭亭地迎面走来。看到我，满脸带笑地说：“这不是小王嘛！你这模样真好看！长得越来越漂亮了！你们郭书记在办公室吗？”经过我旁边儿时，专门儿立住，手从两侧抓着我的胳膊，上下打量了几眼，又说：“这么好的女子，有男朋友了吗？”
“嫂子，说什么呀！我还小着呢！郭书记在办公室呢！我刚给他送完文件出来。”
钱如花的大嗓门，以及她那狗皮膏药一样粘人的目光，把我弄得满脸发烧，应酬了一句，赶快撤身从她身边儿逃开了。
“这女子，这么大人啦，一说男朋友，还害羞！小王，哪天去嫂子家串门儿去！”
钱如花的声音从我身后追上来，拼命钻进耳朵，又一次弄得我浑身不自在；心里暗想：“郭清明挺好一个男人，咋娶了这么泼辣一个女人！”
大概是好奇心作怪吧！本来想尽快躲开钱如花，从三楼逃回二楼的我，走到楼梯口，突然停下脚步，想看看钱如花来找郭清明究竟什么事儿。
只见钱如花摇摇摆摆走到郭清明办公室门口，看到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就斜依在门框上，冲里面的郭清明摆了个优美的造型，抬起一只手臂，笑眯眯望着，轻轻敲了两下门板。

“你来我办公室，还敲什么门！”郭清明的声音传出来。
“你这么大个书记，不经你同意，我哪敢随便进来，咋！你老婆就那么难看！连眼皮都不值得你瞭一下？”
钱如花见自己摆的造型，没受到郭清明关注，心里可能涌起了一丝不痛快，便拿语言找回心里的平衡。
“你说话小声点儿，行吗？这是办公室；又不是菜市场！”郭清明压低嗓门儿，用隐忍的声音强调，“刚才，离我办公室那么远，就听到你那大嗓门儿啦！你来找我什么事儿？”
“是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看了刚才那位小美女，觉得我这个老美女没什么看头啦？”钱如花声音虽然小了几分，但语言上却依然不依不饶。
“你别在这儿瞎说了！行吗？要没事儿的话，赶快回你的超市卖货去，不要影响我办公！”郭清明显然被钱如花惹烦了，口气生硬起来。
“我忘带钥匙了，今天上午，妇幼保健站给全县妇女免费做妇科体检，我想回去找上次做B超检查那张单儿，顺便拿去让他们对比的给我看看肚里那个瘤子大了还是小了？”钱如花的声音突然柔和起来，带着一丝寻求怜惜的味道。
我听了这个话，心里不由一紧，心想：“钱如花别是得了癌症吧？！”这样一想，我立刻被吓了一跳！心里对她的厌烦，突然都转化成了丝丝缕缕的同情；暗自思忖：“钱如花平时在人前看着那么骄傲张扬的一个人，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叫人伤感的隐情！”
“给你钥匙，今天中午吃什么饭呀？”郭清明的声音很平常，就像平时唠家常一样。

这让我对他颇感失望！
“你想吃什么？我检查完，不想回超市了，直接回家去做饭，顺路就买上。”
钱如花的声音显得有点儿小心翼翼。我从钱如花如此小心翼翼的声音里，似乎品出了这个痴情女人，对郭清明浓浓的爱意。
“吃凉面吧，用鸡蛋炒西红柿伴着吃。”郭清明给出了食谱。
“行，我走啦！你下班儿也早点儿回去。”
钱如花踩着响亮的高跟鞋，走出郭清明的办公室。我在钱如花看到我以前，及时把身体撤进了楼梯。
以后好几天，钱如花的影子都在我脑子里盘旋，心里总记挂着她那个瘤子，想知道那天检查的情况究竟如何，好几次产生想找郭清明问问的冲动，都没找到问的机会。
两周以后，一个周末的下午，下班后，我还在做一份工作汇报。因为周一下午，市政府有一个调研组，要下来进行扶贫帮困工作的调研；我必须在此之前，把有关的汇报材料整理出一份报告书，赶在周一上班时，送到几位书记乡长手里，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下班后大约一个小时左右，郭清明打来电话，让我到他办公室一趟，说有件和我有关的，工作上的事儿要和我谈。
放下电话，我心想：“这么晚了，郭清明咋还不回去？按道理，他现在应该在滨水市才对呀！”
因为，十几天以前，我听说郭清明把他的女儿，转学到滨水市一所重点小学去了，并在那所学校跟前租了个房，让孩子的爷爷奶奶也一块儿跟过去给孩子做饭，看护着；他们隔几天，就去看一趟；特别是周六日，更要去的。

这种情形的家庭，当时在我们绿原县非常普遍。绿原县的教学质量，在我们滨水市地区的十二个县区里，排名第八、第九的样子。所以，好多有条件的绿原县家庭，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滨水市去读书；想为孩子的学习创造一个良好的学校环境。
所以，一到星期五下午，许多绿原县的干部职工就提前从单位出来，或坐班车，或自己开车，或搭别人的车，纷纷赶往滨水市去看孩子。
星期日下午，或者星期一早晨，那些去滨水市看孩子的家长再匆匆忙忙从滨水市赶回绿原县来。这只家长队伍，像候鸟一样，每个星期迁徙一次。把在绿原县挣到的钱，带到滨水市去花。搞得绿原县个体工商户因生意不好做，成天骂政府不重视教育。
放下郭清明的电话，我对着镶在墙上那面二尺见方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发，拿出化妆盒，收拾了一下脸面，一切感觉满意后，才走向门口。
我们这座办公大楼一共有五层，一层是门卫室，图书室，资料室，库房，活动室。二楼是各分管部门儿的接待办公室。三楼是各位书记和乡长的办公室。四楼是会议室，报告厅。五楼基本闲置不用。
我们城关镇这些干部职工，平常办公，其实有三层就够用了！之所以当初盖了五层，一方面是当时那位镇长为了大楼的气派，另一方面是为了多套县财政的工程款。

我的办公室在二楼，郭清明的办公室在三楼。所以，尽管这座楼里有电梯，我上下楼时基本不用，通常都是走楼中央那个步梯。
郭清明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回应，就推门进去，看到郭清明正一个人坐在那张三人沙发上，手里拿张报纸，一边儿看，一边儿喝茶。
“丽燕，坐这儿。”郭清明用手拍了拍他旁边儿的空地方，示意我坐到他跟前。我想起那天他喝多了酒，在沙发上攥了我的手，跟我讲与领导谈心的技巧；觉得现在的情形，和那天十分相似；不好意思坐到他手拍的地方，直接坐到了离门最近，茶几一侧那张单人沙发上。
“郭书记，你找我有什么事儿？”我坐下的同时，顺口问。
“你喝茶吧！我给你冲了一杯，西湖的龙井，味儿很香的，你闻闻。”郭清明把手里的茶杯顺茶几面儿推送到我前面。我拿起来，端到鼻子下，果然一股清爽的茶香，扑鼻而入。
“是挺好闻的！你今天咋没回滨水看孩子去？”我应着他的话。
“我明天在这儿有一个事宴，是一位同学，要给女儿过十二岁生日，你嫂子今天下午搭车回滨水去了。你呢？星期一那份汇报材料还没弄完？”
“各部门下午才把他们今天的工作材料完全送过去，我刚刚整理完，正在电脑上往出打呢！我准备星期一早晨一上班儿，就给你和赵镇长分别送一份，让你们先看看，把把关，润色润色，再最后定稿；这样不误星期一下午的检查吧？”我向郭清明汇报了一下工作的进展情况。

“不误事！你大约还得多长时间弄完？”
“再有半个多小时差不多了。”
“等你一会儿弄完了，给我办公室打个电话，我们一块儿出去吃点儿饭；那天给你许下要请你吃饭的，这都多长时间了，也没兑现，正好今天我有空，把这个承诺了结了。”郭清明喝了口茶，望着我。
“不用你破费了！我回去吃吧。你叫我过来就为这事儿？”我推脱道。
“这顿饭必须吃，记着一会儿给我打电话，别让我白在这儿等你；另外，还有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我准备给你办公室里安排一个人，先跟你打个招呼。”
“什么人？”
“一个刚毕业一年多的大学生。”
“男的？女的？”
“男的。”
“为什么突然想起给我办公室分配人？”
“我看你一个人干那摊子事儿，有点儿忙；老加班加点，时间短了，还行，长期下去，怕你受不了；最近，一直在帮你物色合适的人选，想让他到办公室给你打下手，就像你以前给李茹打下手那样；前天，我总算找到了这个人选，下个星期一，就过来上班；你看，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没有？”
“领导这么关心我的工作，给我找个帮忙的，我当然高兴了，这段时间，把我都快忙死了！心里还一直抱怨，领导们的眼睛是不是都长在头顶上了，只会往上看，根本看不到我们下边儿这些人是怎么受的！看来，是我想错了！原来领导也记着我们的！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肯干活儿就行；不要来一个什么都不干的，帮不了多少忙，还得每天跟他生气，那还不如没有他呢！”
“这小伙子长的挺干净，人看着也精神，我观察，像个挺有眼色的人；今年二十三岁，大学里学的计算机专业，电脑这方面挺精通，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我连高中也没毕业，你让一个大学生给我当助手，人家能好好听我的话呀！要不，你还是重给我找个文化程度和我差不多的吧！”郭清明强调那是个大学生，听得我有点儿心虚。
“他只是比你多念几本书，工作经验又没你丰富，再说了，他不好好听话，不是还有我了么，只要你哪天跟我说，这家伙我实在受不了啦！话也不听，活儿也不干，你给我开了吧！我二话不说，立马让他卷铺盖走人，你看怎么样？现在先给他一个机会，拭拭看？行吗？”郭清明给我做思想工作。
“我看，肯定又是你哪个关系户介绍过来的，你推不出去，才打发到我那儿去的吧？”我听出郭清明话里似乎有话，就这样用开玩笑的口气，试探他。

“你真聪明！别看没念大学，我看呀，你比好多念过大学的人都聪明；什么事儿，都能让你一眼看出门道来；跟你说实话，他是我一个老朋友的侄子，都找了我四五回了，只吃人家的饭，就让人家花了好几千，没办法，只能先收留下；不过，我跟他们讲好了，好好干就留着，要是不好好干，我随时随地把他轰出去。”没想到，郭清明并不对我隐瞒，直接透了底。
“看让我说对了吧！不过，听你这么一说，他们家为他这份工作，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他但凡有点儿头脑，不是那种傻货，应该珍惜这份工作，好好干才对；我看，就给他这么一个表现的机会吧！他要实在不珍惜，再说！”我表了态。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然我留他干什么？我专门把他打发到你那个最忙的口子上，就是考验考验他，是不是一块儿好料。”
“行，那就这样吧，我回去写汇报了！”我站起身。
“写去吧，我等着你。”郭清明点了点头，让我走了。
半个小时后，我整理好了汇报材料，给郭清明办公室拔电话。
郭清明听说弄完了，让我直接从二楼往下走，他也马上下去。
我想，郭清明既然带我去吃饭，我不如顺便拿份材料带着，吃饭时，让他看看，省得星期一再拿给他，于是，先打印出一份，塞进随身的包包。关灯，锁门。下楼时，听到一楼大厅里传来老杨的声音：“郭书记，今天加班到现在才回去呀？”
“下星期一上级部门要来咱们镇检查工作，我准备点儿东西！”然后，听到推楼门的声音。

“好像王丽燕也在加班呢！到现在也没见下来，肯定也是忙这个事儿吧？”
“应该是。”传来一声关门声。
我有意放慢脚步，在二楼稍微站了一下，听到老杨回门房的关门声，才开始向楼下走。我这样做，是担心老杨看我和郭清明一块儿出去，想得太多。
经过一楼大厅时，正看电视的老杨，还是听到了我有意放轻的脚步声，从那扇总是打开的窗子里，探头看了我一眼说：“王主任才回呀？”
我随口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走出了楼门。回头望了一眼，没见老杨跟出来，暗自舒了一口气。
郭清明正立在楼房东侧的拐角，向楼门这儿张望。我径直走过去。
“你二楼的人，咋还不如我三楼的人下来的快！上来吧！”郭清明骑上摩托车，打着火。
“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忙了一天，办公室乱得像个仓库！”我坐上摩托车，自然地把手搭在郭清明肩膀上，有过上次被他带着兜风的经历，这次坐摩托车，我。心里坦然了许多。
郭清明把车开到镇里那家“好再来饭馆”门前停下。我们进去，上二楼，进了一个小雅间。传菜员拿着菜单和一个小本子跟进来，请我们点菜。
“女士优先，丽燕，你点吧。”
“我不会点，还是你点吧；我吃什么都行！”
“我请你吃饭，自然应该点你爱吃的！我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菜自然还是你点才对；要是全我点，点的都是我爱吃的，你不爱吃，又不好意思说，我这客不是白请了！行了，你快点吧！别管贵贱，说好请人吃饭，我就不怕花钱！所以，你点菜，千万别客气。”

郭清明坚持让我点，我就点了一个鱼香肉丝说：“晚上我吃不多，点一个就够了，你看还想吃什么，再点吧！”
“这是典型的小孩儿菜！我们家那些孩子，每次进食堂吃饭，首选的菜，就是鱼香肉丝！我有时候就奇怪，你说这道菜是用什么神秘配方做的，把那么多孩子的胃口都能抓住？再来一盘炸蘑菇，一盘爆炒牛肉，一小盘拍黄瓜，一瓶啤酒。”
“你点这么多，能吃了吗？”我喝了口茶。
“慢慢吃，吃不了，咱们兜着走！把你杯子拿过来，我给你倒杯啤酒。”
“我不喝！”
“就我们两个人，你不喝，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就给你倒一杯，瓶里剩下的，全归我。”
郭清明探身把我手里的高脚杯要过去，满满倒了一杯，递过来，才给他自己倒。
传菜员为我们倒上茶水，就下去了。我从包包里拿出那份打印好的材料和一只笔，递给郭清明，让他先看看。郭清明接过去看的时候，我出去上了一趟卫生间。
我回来又坐了一会儿，郭清明就看完了，把他认为需要修改的地方，用笔标注出来，递给我。
“来，咱们先喝第一个，是感谢的酒，为今天你能接受我的邀请，一块儿共进晚餐。”传菜员一把拍黄瓜刚放到桌上，郭清明就端起酒杯。
我也端起酒杯，和郭清明的酒杯碰了一下说：“这第一个酒，应该我敬你才对，今天能有幸被郭书记邀请，一块儿吃饭，非常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