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豪俊杰又说：“叶老师，您上次送给我的书已看了一多半，令我启发很深。如果早看这本书的话，那我也就不会犯错了，更不会牵连到您。”
叶飞燕说：“小豪，你能有这样的想法，也就不枉我的良苦用心。希望你说到做到，今后要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豪俊杰的热泪又来了，动情地说：“叶老师，您太好了，我真想叫您一声‘姐姐’。”
叶飞燕的心里一热，眼圈立刻红了。
一声“姐姐”代表着豪俊杰的千言万语。
他已经对叶飞燕产生了依恋，是一种弟弟对姐姐的那种依恋。
叶飞燕有弟弟，但弟弟已认不到姐姐了。
豪俊杰无姐姐，但他却得到了象亲姐姐一样的关爱。
叶飞燕再次回到百和服装城时，迎接她的是服装城的经理。
经理是一位办事非常严肃的人，说话很苛刻，脸上从来看不到半点笑容。
而这次却很例外，他远远地看见叶飞燕来了，脸上立即堆满了笑。
经理的反常态度令叶飞燕心里沉甸甸的。
她明白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很快就要失去了。
她果然预感到了，只见经理笑完后，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面孔说：“小叶，你来的正好，我刚打算找你谈谈的，现在服装城的运转较紧张，需精减一批员工……”
叶飞燕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他的话，说：“经理，你该怎样安排就怎样安排，没关系的。”
经理堆着的笑立即消失了，就象六月的天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然后他把手一挥，用生硬地语气说：“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从今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
叶飞燕没再说任何话，默默地收拾行李离开了服装城。
失去这份工作后，叶飞燕并没有太多的伤感。
因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失去工作了。
况且失去了这份工作的同时，预兆着另一个工作机会就要来临。

叶飞燕又开始在大街小巷里找工作。
其实并不是工作不好找，而是招聘的人一听说“叶飞燕”这个名字就立刻警惕性的注视着她，找着各种理由把她拒之门外。有的甚至在叶飞燕走远后，还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这样她找了快一个月的工作，仍然一无所获。
再坚强的人也耐不住性子了，叶飞燕抬头望着茫茫苍天，喟然长叹：“苍天啊！就算我真的犯错了也不该这样对待我呀！”
夜，浓浓的夜色垄罩着大地。
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的，透过朦胧的雾色在向叶飞燕眨着调皮的眼睛，尤其是南边的星星闪得最亮，也最耀眼。
叶飞燕猛然醒悟，南方的广东省是令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并且她也知道有很多外省人在南方的这片热土上工作着，他们虽然付出了精力和血汗，但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既然家乡人不理解，不接纳，那为何不到更远的广东省去闯一闯呢？
叶飞燕望着南边最亮的星星，脸上露出了喜色。
这一夜，她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六章 初到广东


这里是火车站，四面八方的人群源源不断地朝这里涌来，将火车站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都将乘坐火车到达各自的目的地。
人口的爆满使得现场异常的紧张。
现场的工作人员提示旅客们按正确的路线进入侯车间，他们在尽力地维持着秩序，确保每一位乘客安全、有条不紊的登上列车。
叶飞燕夹在拥挤的人流中，向侯车室赶去。
在栏杆外，送行的人们纷纷向即将登车的亲人们挥手告别，有的人还张嘴喊着充满热情的语句：
“孩子，祝一路平安！到广东后别忘了捎个信回家哦！”
“朋友，祝一帆风顺，到广东后有事无事常联系哟！”
“爸爸妈妈，你们在广东工作累了要好好休息，保重身体，在家里我一定会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学习，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
叶飞燕回头望了望送行的人群，没有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也没有听到任何熟悉的声音跟她告别。
当然，也不会有人来跟叶飞燕告别的。
因为在别人的眼中，叶飞燕就是一个小偷，一个不可饶恕的惯偷犯。
这样的人会有人来向她告别吗？
没有的，没有人会来向这样的人告别的。
但是当叶飞燕再次回首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张充满稚气的面孔，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豪俊杰！
叶飞燕惊讶了，眼睛立刻湿润起来。
四目相对，任何祝福的语言都在眼光中传递着。

豪俊杰望着叶飞燕渐行渐远的身影，慢慢地举起手，然后在头顶上挥动着，眼眶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叶飞燕望着豪俊杰挥动着的手，觉得那就是一面送行的旗帜在随风飘扬。
她的视线在热泪中模糊了。
火车徐徐启动了，叶飞燕坐在火车内望着窗外，眼见着家乡熟悉的一切飞速地往后退去。
但那些伤透了心的往事是永远都退不回去的了。
弟弟犯错后成了傻子，这本来就令她很心痛。
豪俊杰犯了同样的错误后，为了不让他毁掉人生，她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这令她痛上加痛。
但是，她又不得不尽最大的努力去克制这种痛。
她这么做也不是要得到任何人的理解和包容。
她要的是豪俊杰健康成长，立志成才，只有他朝这个方向努力，也就没有辜负她的良苦用心。
现在豪俊杰也正是朝这个方向进展着的，这令她的心里增添了一丝慰藉。
她默默地叨念着：“小豪，姐姐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希望你摒弃杂念，好好学习，将来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此时此刻，送行的豪俊杰倚在栏杆上久久没离开，他知道姐姐是替自己蒙受着委屈才远离家乡的。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害得姐姐不仅丢了工作，还被弄得身败名裂。
他对不起姐姐。
他知道不是光一句“对不起”就可以的。
他已牢记着姐姐说过的话：
“摒弃杂念，好好学习，将来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脑子里萦绕着。
这句话也将激励着他以后应该怎样去做。
这里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地区——广东省珠江三角洲。
它位于祖国的南疆，毗邻香港。随着政策的开放和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令这片土地焕发着神奇的光彩。放眼望去，随处可见的厂房如雨后的春笋给都市注入了强劲的活力，穿梭在林立的高楼间的人流就是推动这种活力的创造者，他们的聪明智慧和辛勤汗水令南方的这片热土充满了蓬勃生机，处处呈现着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当然，越繁华的地方，就越有机遇。
同时，越繁华的地方，挑战性也就越强烈。

这是一家座落在某镇区的锦丰制衣厂，车间里的打工妹在紧张地干着活。她们在工位上加班加点地忙碌，为的就是想在月底发薪水时能多领些红票子。
叶飞燕也跟其她的打工妹一样在工位上无怨无悔地干着活，但不巧的是她进这家制衣厂快三个月了，然而这三个月来，厂里还未发过一次工资。
听老员工说，这家制衣厂以前发薪水是很准时的，只是在近几个月才发生这样的情况，有些大胆的员工因不准时发工资还商量着闹起了停工。
经这一闹，工资是发下来了，但带头停工的人在第二天便给予辞退，理由是不遵守厂规。
没过几天又是一批员工被辞退，理由是厂里生意惨淡需要裁员。
但是裁员没几天后又招新员工，可每次都是裁的多招的少，叶飞燕就是裁过之后才被招进来的新员工之一。
叶飞燕听得心惊肉跳，因没准时发工资就停工，这当然不对，难道事先就没有找厂方谈谈吗？
说实话，这么长的时间不发工资，谁能捱得住，又怎能不出现情绪波动呢？
然而工作在一线上的员工，基本上都是来自偏远的地方，受教育的程度低，一有情绪就冲动起来，根本上就不会想到用委婉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意愿。
叶飞燕是受过教育的人，遇到这种事当然也是有情绪的，但她想到的不是冲动，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久，向老板传递一下打工妹的意愿应该是不过份的事情。
但这样的事情总不能一个人去做。
于是，叶飞燕想到了殷艳艳。

她想殷艳艳和自己是同省的老乡，在厂里是物控部的老大，全厂原材料的数据都是她经的手。同时她又是老板身边的红人，但再怎么红，不可能老板没拖欠她的薪水吧？
她觉得和殷艳艳一起去向老板传递员工的心声是最合适的，但得先要和她好好地商量一下，这件事要怎样去做才恰当些。
在厂区的宿舍楼内，一间房住八个人是显得很拥挤，但住一个人那是相当的宽敞，舒适。
殷艳艳就是一个人住一个房间的，这只有厂里的高管才能享受得到的待遇。
但一个人住一个房间也有不舒服的时候，那就是寂寞。每到下班时，一个人窝在房间里不知该干啥，无聊得心里直发慌。
夜，漫长的夜。房间里安静得要死。
殷艳艳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眠。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是失眠。
这家制衣厂的老板名叫李盛林，是广东潮州人。
他曾经是两手空空地来到这里，从一个打工仔做起，也许潮州人天生就有做生意的头脑，因此他心里所想的远不是停留在打工的流水线上。
任何创业者不可能不吃苦头，但吃尽苦头之后迎来的是丰硕的成果。
锦丰制衣厂的成立，就是他吃尽苦头的回报。
谁都敬佩比自己更强大的人。殷艳艳知道老板的发家史后，当然就特别的尊敬他，甚至还把他当成了自己心目中的偶像。
可近半年来，李盛林的厂子里似乎遇到了危机。每次原材料的进货越来越少，并且是用完一批再进下一批。想以前各种材料都是大量批发进来的，进一次货可供两个月使用，再说进货越多价格也越便宜，又可以降低生产成本。老板一直以来都是精打细算的，现在是怎么啦？
她疑惑了，她对心目中的偶像产生了疑惑。

“咚，咚……”敲门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叶飞燕出现在门口，她微笑着说：“老乡，可以进来坐坐吗？”
殷艳艳苦闷得要命，巴不得有人来聊聊天，舒展一下心情。
叶飞燕走进殷艳艳的房间后，又说：“老乡，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干什么呀？我没打忧你吧？”
殷艳艳笑了，连忙说：“哪里的话，一个人胡思乱想呗！你不来的话我真的会想疯的。”
叶飞燕又笑了，说：“那就别想得太多了，想疯了真不值。”
殷艳艳停止了笑，说：“有些事不去想还真是做不到。”
叶飞燕也笑不起来了，皱着眉头问：“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让你这么费心思。”
殷艳艳连连摆手说：“其实也没什么事，瞎想吧。”
叶飞燕看得出殷艳艳是有心事的，只是不想说而已。
随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其实我也在胡思乱想着，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瞎想？”
殷艳艳仔细打量着叶飞燕，问道：“你想的是什么事呀？说给我听听，可以吗？”
叶飞燕说：“我想的是大家共同的心声。”
“哦？”殷艳艳很不解地看着叶飞燕，问道：“什么心声？能告诉我吗？”
叶飞燕面露难色，说：“当然可以，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殷艳艳说：“你还把我当老乡的话，就直说吧！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叶飞燕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我也是看在彼此是老乡的份上才和你说这些心里话的。”
殷艳艳看着她，等着她将要说的是些什么心里话。
叶飞燕说：“现在全厂的员工都是加班加点的干活，应该效益挺不错的，怎么工资拖了三个月还发不下来？这难免会影响到大家的积极性，这样拖下去不太好。”
殷艳艳诧异了，她想不到叶飞燕的心里话竟是与全厂员工息息相关的话题。
其实大家早就在怨声载道，殷艳艳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没有人敢当面去跟老板谈。
殷艳艳考虑了一会儿后，说：“我们光在私下里说是没有用的，你敢当面去跟老板谈吗？”
叶飞燕说：“这是我们的正当权利，有什么不可以谈的。”
殷艳艳说：“那好吧！等老板方便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和他谈。”
……

第七章 危机四伏


送走叶飞燕后，殷艳艳的心情更加重了。
在她的心目中，老板李盛林是那种办事成熟、稳重的男人，从来就没有轻兆的举止和浮夸的作风。实际上她不仅仅将李盛林视为心目中的偶像，并且还暗暗地喜欢上了他，这也是她一直在这里继续做下去的原因。但这只是一种在内心里的喜欢，她没有让这种喜欢表露出来的。
可近半年来，老板一直郁郁寡欢，办事也犹豫不决起来，远没有以前那么利索。
李盛林的这种转变，令殷艳艳心目中对他产生的美好形象也在渐渐地倾斜。
在写字楼老板的办公室内，李盛林坐在办公桌前默默地抽着烟。锦丰制衣厂是他苦心经营了六年才创下来的基业，他非常想把生意做上去，这种心情他比谁都要强烈。
可眼下制衣厂的生意越做越艰难，在前一阵辞退的一批又一批的员工中，也不完全是因为她们停工，主要是货源不足，维持不过来才不得已这么做的。
其实货源充足的时候招人，货少的时候把人辞退，哪一家工厂又不是这么做的？
可转眼一想，他觉得自己对员工还是不错的。工资虽然是拖着的，但他一直在想着办法收回货款，好来缓解员工的情绪。

当叶飞燕和殷艳艳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他也明白了她俩的来意，心里面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殷艳艳在事先跟他打过招呼，有人要找他谈谈。
三人互相问好后，便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叶飞燕笑了笑，开口说：“李老板，感谢您在百忙中抽时间来和我们谈话，打忧了。”
李盛林笑了，但他的笑容却很勉强。
叶飞燕继续说：“其实面对着你，我心里还真不是滋味，这么大的一家厂，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也是够沉的了。”
李盛林听后心里一惊，仔细地打量着叶飞燕，说：“你这话还真是说到我的心里去了。”
叶飞燕说：“但有些事又不得不找你谈谈。”
李盛林说：“你说吧！没关系的。”
叶飞燕说：“好吧！三个月来，员工们的手头上都是紧巴巴的，能不能体谅一下大家的难处。”
殷艳艳笑着插嘴说：“这个李老板会考虑的。”
叶飞燕看了殷艳艳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李盛林，说：“李老板，员工们带着情绪上班也影响了工作的积极性，对厂里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再说凡事都有一个度，把握好了，对你对员工对整个厂都是有好处的。”
李盛林又笑了，但笑得不象刚才那样勉强，应该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笑。

他笑过后便用缓和的语气说：“我曾经也是一名打工仔，非常体谅你们的难处。我知道你们员工不好做，可我这个老板也不好当啊！”
当然老板也有老板的难处。
他接着说：“送出去的货，款不能及时收到，导致资金周转困难。还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上次送出去的货，客户投诉说质量不达标，要扣款。你们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叶飞燕说：“质量不符合要求当然要追查责任人，对出错的员工给予一定的惩罚也是应该的，大可不必因一小撮人犯的错而影响了全厂人的心情。”
李盛林说：“虽然现在的订单不太好做，款也不是那么好收，但我承诺这个月底将结清所有人的薪水，这下应该满意了吧！”
叶飞燕掐指一算，月底也没几天了。
李盛林怕她们不相信，又说：“你们放心干活就是了，再过几天我就会将钱弄到位的。”
叶飞燕和殷艳艳见老板说得如此真诚，又还能再说什么呢？
殷艳艳注视着老板，没想到他的脸上居然起了皱纹，不知她又会不会想到，这皱纹里面隐藏着多少辛酸？
人在走红的时候就是心中的偶像，但当人遭遇到挫折的时候呢？
这恐怕殷艳艳还不曾想过。
车间里的员工们又开始紧张地工作起来，因为她们看到了曙光，觉得生活又有奔头了。
月底发工资，这个消息确实令人很振奋，她们太渴望这一天了。
“不好，周小妹晕倒在厕所里了。”准备上厕所的女员工蔡文慧返回车间后大惊失色地说。
顿时，车间里所有的声音立即停顿，大家纷纷朝厕所的门口望去，眼神里都充满了恐惧。

叶飞燕是第一个冲进厕所的，她想把周小妹扶起来，可一个人哪里扶得动。后来是惊魂未定的蔡文慧走了进去，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周小妹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出了厕所。
李盛林很快就赶来了，他连忙吩咐叶飞燕和蔡文慧送周小妹去镇医院。随后他又交代其她员工注意安全，好好工作，谁感到不舒服可以请假休息。
其实周小妹是极度的营养不够和长时间的紧张工作，而导致身子支持不住才晕倒的。医生给她输液后，脸色开始好转，有了血色。
周小妹刚满十八岁就出来找工作，进厂快半年了。她母亲早逝，父亲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家伙，到广东来了这么久也不找事做，整天到处东逛西混的。每到周小妹发工资的时候，他就象幽灵一样出现在厂门口。她有一半的工资要交给他，还有一半要寄回家供弟弟上学。
周小妹只有在说起弟弟时脸上才有喜色，她说弟弟非常活泼可爱，学习成绩相当好。她就是为了弟弟能继续念书才出来打工的。
为了省钱，周小妹吃的是厂里最便宜的饭菜。每次去外面看见那些新鲜的水果，她都舍不得买。
为了挣钱，她伏在工位上忙得手指酸痛了还拼命的干。
因为她是计件的，多劳多得。
对她来说，多一分钱就多一份希望。
输完液，周小妹苏醒过来了。
她慢慢地睁开双眼，艰难地说：“我——要——去——上——班——”
叶飞燕听后心酸得眼泪“哗哗”地直往下淌，一个上班上得晕了过去的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我——要——去——上——班——”
看来在她的心目中，上班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其实对穷人家的孩子来说，有哪个又不是把工作看得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呢？
车间里很快又恢复了原状，李盛林背着手在各个工位转来转去，看着打工妹忙碌的身影，他心里也很难过。

这些打工妹确实很可怜，她们为锦丰制衣厂付出的心血和汗水绝不比别厂的人少，然而得来的却是三个月的薪水还分文未领。
李盛林转完车间后，便踱到了停车区。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但他并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双手靠在方向盘上思索着什么？
李盛林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此人是他聘请来的厂长韦诗杰，这个人对制衣厂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李盛林的动静。
车子终于发动了。保安见是老板要出去，双腿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电动闸门缓缓地打开了。
李盛林将车窗的玻璃徐徐按下，冲保安点了点头。
保安小跑着来到李盛林的车窗前，弯下腰诚惶诚恐地问道：“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李盛林一时又觉得无话可讲，于是摆了下手说：“哦，你辛苦了。”
保安连连摇头说：“不辛苦，不辛苦。老板，您走好。”
李盛林一踩油门开出了厂门口，很快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韦诗杰望着李盛林远去的车影，脸色更加阴沉。
他早就在计算着，厂里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工业区的厂房租金也欠了好几个月，各处赊欠的原料款也一单接一单的搁着，这些款项加起来已有五百多万元。而厂里的所有设备不过是一些缝纫机、整烫机，加上原辅料，办公用具，统计起来也不过两百来万元，这可是严重的资不抵债。
说李盛林在外面收不到货款，他根本就不信。
他认为李盛林是在找借口拖延时间，稳住大家的心情，到时候员工的工资不发，厂房的租金不交，赊欠的原料款不结，待仓库内的货送得差不多了就溜之大吉。
他还认为李盛林这一走，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他在厂房里边转边看，脑子里在盘算着如何捞一笔。

当然，他想捞走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工资，还想以此来发一笔横财。但要怎样才能将厂里的东西顺利地弄出去？这让他很费心思，再说他也不敢肯定李盛林是不是真的走人了？到时候他若又回来了，那可咋办？
韦诗杰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
叶飞燕来接周小妹出院的时候，她是很高兴的。因为很快就能拿到工资了，她非常迫切地想回到厂里去，觉得那里才有家的温馨。
回到宿舍里，众姐妹们围着她嘘寒问暖，令她很感动。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保安室的门口边，有一个人在慌慌张张地等着她。
当保安告诉周小妹时，周小妹还以为是父亲又来要钱，不想去见他。保安连忙说不是她父亲，周小妹这才怀着疑惑的心情朝厂门口走去。
到了厂门口，周小妹却发现并不认识那个人，可来人一见到她立即迎了上来，紧张地说：“你爸爸在外面偷东西被捉住了，现已关进了派出所，他很希望你去看看他。”
来人没有说太多的话就走开了，留下周小妹呆呆地立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眼泪竟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她曾经恨过爸爸，恨他不顾家，恨他不关心自己和弟弟。
在无数个夜晚里，她痛哭着为什么死的是妈妈，怎么不把爸爸死掉。
周小妹的爸爸被抓的消息很快在宿舍里传开了。
“周小妹，这样的爸爸没有也罢，抓了就抓了，别为他哭伤了身子。”
“周小妹，不去看他，就让他在派出所里蹲着。”
“周小妹，别理他，就当他死了。”
……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愤怒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宿舍。
周小妹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悲伤地说：“以前我是恨他快点去死，可一听说他被抓了，我又很害怕，怕他会真的死去。”
叶飞燕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安慰着说：“周小妹，你的心情我很理解，这就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这亲情是怎么斩也斩不断的。你如果想去看看你爸爸的话，我陪你一起去派出所，好吗？”

周小妹停止了哭泣，依靠在叶飞燕的肩膀上。
她太虚了，不仅身子虚，心里更虚。
她是多么的想有一个依靠，一个能令她心里充实起来的依靠。
叶飞燕搀扶着周小妹很快就到了当地的派出所。
派出所的民警知道她俩的来意后，摇了一下头后严厉地说：“此人不仅仅盗窃，还有另外的重大作案嫌疑，刚刚被押走了。”
周小妹如炸雷轰顶，“啊”的一声张大着嘴巴，转头看着叶飞燕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叶飞燕知道周小妹的心里本来就有负担，非常担心她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连忙牵着她的手离开了派出所。
在回厂的路上，周小妹一边哭泣，一边喃喃地说着：“这可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
叶飞燕没有说话，她只是扶着她慢慢地走着。
她没有说话并不表示她不想说，她只是觉得周小妹此时的心情很乱，说什么她也未必听得进去。
毕竟她才十八岁，这个年龄是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痛苦的。
在路旁的小店里，叶飞燕买了两瓶可乐。
凉爽的可乐下肚后，周小妹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她突然担心地问道：
“叶姐，我爸爸会不会死？”
“应该不会吧！”叶飞燕看着她稚嫩的面孔，回答着说。
“这次没见到他，我好担心的。”
“我看得出。”
叶飞燕看着她孱弱的身体，又说：“这次你没有见到你爸爸，也许是你们父女俩不该在派出所里相见。虽然他被押走了，但你也不要太担心，相信政府会公正处理你爸爸的。如果你爸爸有忏悔之心的话，经过这次教训后，他应该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
周小妹在认真地听着。
叶飞燕停了一会，又说：“你该担心的应该是你弟弟，他现在还小，又是在学习的阶段，他肯定很需要家人的关爱，这种关爱你父亲是没法给他了，但你要给他，让他在关爱中成长起来。”
周小妹听得更加认真了。
叶飞燕说：“至于你父亲的情况，最好别让你弟弟知道，你要给他营造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集中精力好好学习。今后等他长大了，懂事了，再告诉你父亲的情况，让父亲的一切成为他的反面教材，让他知道该怎样去做人才是正道。”
周小妹听得心悦诚服，热泪盈眶。她把最后的一点可乐喝完后，真诚的说：“叶姐，你说得真好！我听你的。”
叶飞燕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高兴地说：“这我就放心了。”

第八章 人心莫测



发工资的日子一天天的逼近，可李盛林却有好几天没在厂里露面了，后来连电话都打不通，总是处于关机状态。
殷艳艳是最先知道李盛林的电话打不通的，因为仓库里前不久进的一款布料已经用完，有的部门因没布料而面临着要停工，她想问问老板何时来料？
然而电话里传来的是：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殷艳艳觉得不对劲，连忙向厂长韦诗杰说明了一下情况。韦诗杰得知后立即掏出手机拨李盛林的号码，果真关机。
但是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甚至还暗暗地开心得要命。
他确定李盛林一定是抛下锦丰制衣厂跑了，他觉得趁厂房还未被政府部门介入之前赶快捞一把。
但是他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地交代殷艳艳说：“订料的事等老板回来再说，现工位上有事做的继续上班，没事做的暂时放假休息，至于何时上班等待老板的通知。”
殷艳艳想了想，也觉得只有这样安排了。
只要有一个部门放假，厂里面就热闹起来了。
“没事做了，这个厂要倒闭了。”
“这几天都没见到老板的影子了，不会是跑掉了吧？”
“不会吧！那我们找谁要工资呀？”
“嗤！他若跑了，我就搬几台整烫机走，弄出去就是钱。”
……
厂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弄得正在上班的人也无心情上班了。
叶飞燕看到殷艳艳后，连忙把她往自己跟前一拉，降低声音问：“听说老板出去有好几天了，电话也联系不上，是真的吗？”
殷艳艳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然后有气无力地说：“确实是这样的。”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叶飞燕疑惑地说。
“我也不知道。”殷艳艳也感到茫然。
叶飞燕连忙提醒着说：“殷艳艳，你在厂里算是有点份量的人，但我还是给你提个醒。不管老板回不回来，对厂里的东西你都要多个心眼，任何物品都不要随意的往外运。”
叶飞燕深情地注视着殷艳艳，又说：“现在所有员工的希望就在这些仅有的东西上了。月底也就最后两天了，过了这两天老板还不露面的话，那就只有请求当地政府部门介入了。”

殷艳艳立即紧张起来，慌慌张张地说：“叶飞燕，你可别吓我，有这么严重吗？老板只是出去筹款而已，他说好月底发工资的。”
叶飞燕说：“老板能准时回来，那是最好的了。但我们也不得不做个防备，这对我们来说是没有坏处的。”
其实殷艳艳也早就预感到厂里可能要出问题了，只是她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她静下心来想想：该进的材料逐步减少，员工的薪水拖了又拖，这已经是一个很不好的预兆。
刚刚放假一部分员工，局势就开始混乱起来。现在经叶飞燕这么一说，殷艳艳的心很快就冷到了冰点。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三个月工资的问题，而是她心中的一个偶像倒了，一个从两手空空的打工仔拼搏成老板的偶像，在她的心中彻底地坍塌下来。
她心中竟莫名其妙地涌现出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有一种被心上人抛弃的感觉。
放假后，员工们没有了车间里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所适从。不知她们是闲得无聊，还是想放松一下长期在车间里受压抑的那种紧张气氛，经常有员工在嬉戏打闹之间，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起来。
这不，在走廊上又有两个打工妹闹起来了。
刚开始，两人还只是吵得脸红脖子粗，到后来居然动起手来了。一个抓住对方的头发往下摁，另一个则揪住这个人的衣领乱撕。
人发起横来，都是把对方往狠里弄。
很快这个人的上衣扣子被扯掉了，半截雪白的胸立即从张开的衣领口里露了出来。
围观的打工妹们居然没有一个劝架的，她们站在旁边只是异口同声地说：“别打了，别打了……”
可打红了眼的两个人又怎么会因为旁人的几句劝说而停下来？
她俩反而打得更凶了，眼看这个人的整个胸部都快从裂开的上衣口里弹出来。
这是非常吸引男工的，他们嘻皮笑脸地跑过去劝着架。
其实这又哪里是劝架，他们只是想趁这个机会在两位女员工的身上摸来捏去。
最终喝住她俩的是闻讯赶来的殷艳艳和叶飞燕。
“还不住手就罚款。”殷艳艳大吼了一声。
毕竟她在厂里是有份量的人，说句话还是管用的。
两个打得正厉害的人一听说要罚款，立即软了下来。

叶飞燕趁机将两人拉开，就在她拉人的时候，忽然听到只有一墙之隔的厂房那边发出了“嘭嘭”的响声。
这分明是搬货上车时发出来的声音。
叶飞燕立即警惕起来，她贴近围墙踮起脚尖，透过围墙上的铁丝网朝厂房里望去。
天啊！一大帮男人正在往卡车上搬东西。
叶飞燕神色紧张地看着殷艳艳，急忙问：“谁叫装的车？是老板回来了吗？”
殷艳艳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走，去看看。”
叶飞燕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拉着殷艳艳往厂房里走去。
当她俩刚刚走到厂房门口的时候，就被韦诗杰拦住了。
殷艳艳急急地问：“韦厂长，里面在装什么货？有出货单吗？”
其实以前都是先由殷艳艳开好出货单，然后仓库主管安排搬运人员按单装车出货。可这次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先装货，又怎能不令殷艳艳产生怀疑呢？
韦诗杰先是一愣，然后故作镇静地说：“殷小姐，情况是这样的。李老板交代先将这批货转移一下，所以不用开出货单，也就没有打忧你，我来安排人把事情搞定就行了。”
叶飞燕连忙插嘴问道：“老板不是联系不上吗？怎么又交代起事情来了？”
韦诗杰脸色一变，支支吾吾着答不上来。

殷艳艳马上接过话头说：“叶飞燕说得对呀！韦厂长，这是怎么回事？”
韦诗杰把胸部一拍，色厉内荏地说：“我是厂长，老板不在的时候就是我说了算，谁再捣乱我就叫谁滚蛋。”
叶飞燕也不示弱，挺着胸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叫我走，没关系。只要你把三个月的工资结给我，我立即走人。”
韦诗杰愣住了。
他确实可以辞退任何一个人，但他却没法给人结工资。再说他也很清楚自己正在做着的是什么事情，这个时候是不宜与人相争的。
为了不节外生枝，他忙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发火，你们息怒，请息怒……”
叶飞燕不卑不亢地说：“韦厂长，用不着这么客气。只要你不把厂里的东西弄走，大家都相安无事，你马上叫他们停止装货。”
韦诗杰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飞燕说：“韦厂长，你我都是明白人。现在老板不知去向，你又想把厂里的东西弄走，留下我们这两百来号人怎么办？”
说话的同时，两百来号员工断断续续地朝厂房里涌来，她们把正在装货的两辆大卡车围得水泄不通。
装货的搬运员工也好象明白了些什么，便停止了装货，毕竟他们也有三个月没领到工资了，怎么能做即害自己又害大家的事情呢？
气急败坏的韦诗杰咬牙切齿地说：“你们等着，到时候老板怪罪下来就拿你们问罪。”
他这么说也只不过是替自己找个台阶下，让大家相信真是老板交代下来的事情。
可是又有谁会相信呢？
没有人会相信的，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着，有的人骂韦诗杰是个黑心厂长，是个没人性的家伙。
韦诗杰扫视了大家一眼，怒气转化成无奈，灰头土脸地走开了。
但是他并不甘心，他知道已装上车的东西相当于他几十倍的工资了，他要想办法连货带车一起弄走，就象老板李盛林那样一走了之。
然而他错了，李盛林并没有走。
当李盛林出现在厂里的时候，围观的人群已基本散去。叶飞燕正陪着殷艳艳和仓库负责人在清点着货的数量。

她们见老板回来了，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手中的活，毕恭毕敬地问候：“老板，您回来了。”
李盛林朝车厢里望了望，问道：“是哪一家客户来提的货？”
大家互相对望着，谁也不敢回答。
“我在问你们的话呢？”李盛林的脸色变了。
“老板，您不是说这些货要转移地方吗？”叶飞燕开口了。
叶飞燕本来是不想开口说话的，可大家都不回答老板的话，也许是不敢回答，因为这个是老板，那个是厂长，谁都是惹不起的人。
但这样沉默下去只会令老板更加生气，于是叶飞燕才反问了一句。
李盛林走到叶飞燕面前，问道：“我说过吗？”
叶飞燕把眉头一皱，继续反问：“您没说过？”
“我说过了还这样问你？”李盛林火了，怒气冲冲地说，“这几天来，我为了筹款四处奔波，连手机都给弄丢了，而你们却在我背后做起了手脚。”
大家倒抽了一口凉气，都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殷艳艳终于忍不住了，抢着说：“老板，您误会了。您还是先问一问韦厂长吧！”
“什么？韦诗杰。”李盛林的声音小了下来，随后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大家，说：“难道是他叫装的货？”
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叶飞燕便不考虑那么多了。于是大胆地说：“老板，您发火发错地方啦！如果我们不来，这些货早就偷运出去了。”
“那你们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呢？”李盛林轻声问道。
“我们是在清点货对不对得上数。”殷艳艳回答。
“好，很好，那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说完，李盛林便朝办公室走去。
他的步子还是迈得那么的稳，那么的重，丝毫看不出他是个有重大压力的人。
但是再大的压力，只要步子稳，做任何事也就一定会稳稳当当。
那他的步子怎么又那么重呢？
对他来说，步子重是一种力量，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写字楼老板办公室。
李盛林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稳稳地坐着。
建厂有六年了，这把椅子他已经稳稳地坐了六年。同时，这把椅子也稳稳地承受了他六年。
他坚信，只要这个厂存在一天，他就要稳稳地坐上一天。
当然，他也坚信椅子也会稳稳地承受他一天。
那人呢？
跟随了他六年的人呢？
韦诗杰战战兢兢地立在李盛林面前，头始终低低地垂着。
李盛林问：“你进厂多久了？”
韦诗杰小心翼翼地回答：“建厂就来了，快六年了。”
李盛林又问：“六年来我对你怎么样？”
“对我很好。”
韦诗杰说完稍微抬了下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但是，他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那你对我呢？”李盛林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威严。
“我很需要钱。”
“钱谁不需要？”
“我更需要。”韦诗杰的声音轻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
“所以就铤而走险。”
李盛林顺手拿起座机上的话筒掂了掂，大声说：“看来要请你去监狱蹲上几年才行？”
韦诗杰看着办公桌上的电话，脸都白了，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地直往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