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跑马岭》——道德边缘的心灵冒险

跟田雪分手以后,我一直有点魂不守舍,仿佛置身于充满机关的迷局之中,一步走错就可能满盘皆输。我开始热切盼望见到韩成,仿佛只有他才能给我一点踏实的感觉。
韩成直到晚上快睡觉的时候才红着眼睛一个人回家,我看见他就说,今天田雪专门找我谈话了。韩成诧异地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我说,她叫我劝劝你,以后工作要努力一点,别整天混日子。韩成说,哦,劝完了吗?我说,劝完了。韩成说,好吧,睡觉。
次日开完晨会,职场里人快走尽的时候,叶芳忽然走到我的身后,用手指捅了一下我的背说,出来问你点事。我跟着她走到安全通道里,四下没有一个人。叶芳说,前天晚上你们三个是不是一起去吃饭啦?我说,是啊。叶芳说,吃饭的时候你们是不是闹了别扭?我说,算是吧。叶芳说,他们给你说了些什么?我说,田雪没告诉吗?叶芳说,她回去以后就支支吾吾的,好像有事瞒着我,我想听听你怎么说。我说,也没说什么,那天我脾气不大好,点火就着。叶芳说,我问韩成他也不说,看来你们是商量好了不告诉我。我倒吸一口凉气,这种被隔离的感觉我似曾相识。我想了想说,田雪说你的新任男友是个高富帅,你们关系很好,我听了很生气。叶芳说,她为什么要说这个?我说,闲聊嘛,随便说的。叶芳说,她说的你相信吗?我说,为什么不相信?叶芳不说话了,双手扶着楼梯的护栏,失神的往下望了许久。我说,你放心,不管怎么着,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我这个人说话算话。
这话其实是说给我自己听的。生活总是传达给我不同指向的暗示,我无法判断哪个方向是对的,又不甘心放弃眼这前若隐若现的希望,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死就死啦,不能后悔。老实说,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优秀的男人,我愿意公平竞争。叶芳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略带嘲讽地看着我:你呀,真是个傻瓜蛋!
晚上公司里有说明会,我正陪着客户吃饭,忽然感觉裤兜里手机震动,没有接。等送走客户掏出手机一看,是田雪打过来的。我犹豫了一下,给她打了回去。一接通我就听见手机那头带着哭腔道,华振,你昨天跟韩成说了什么?他今天见了面就跟我吵!我吃了一惊:没说什么啊,你不是叫我劝他好好工作吗?田雪说,你快过来吧,我有话问你。我说,你在家吗?田雪说,在小树林。
我拎着挎包直奔公交站牌而去。等我赶到小树林已经九点多,饭庄大堂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客人。服务员大概认识我了,冲我点头笑了笑,我问她有没有看见经常和我一起吃饭的两个人,她说没看见。我想他们大概已经回家去了,于是转身往外走,刚走出大堂忽然一个鬼影在我眼前一晃,定睛一看,田雪正逆着路灯的灯光站在我的面前。我四下张望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韩城呢?”
“别提他啦!”田雪气呼呼地转过身去,顺着马路往前走。
“那你叫我来干嘛?”我慢吞吞地跟在她后面。
“心里烦,想找个人说说话,不行吗?”田雪停下脚步,扭头直视着我的脸。
“行,怎么不行。”我赶紧避开她锐利的目光。
“我问你,你昨天跟韩成怎么说的?”
“我就说,田雪叫我劝劝你……”
“谁叫你提我的名字?”
“你也没叫我不提啊。”
“就因为你说是我叫你劝他的,今天他见了我就质问我,还跟我吵!”
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负疚感,真想不到韩成是这种人。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他说我背地里说他坏话,不给他面子。自己不争气,一点上进心也没有,还不兴人家说,什么人啊!我真是受够了!我现在真的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华振,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说着,田雪的眼泪啪嗒啪嗒从眼眶里掉下来。我的心头不禁一酸,不知不觉开始怜香惜玉起来。
“你别哭,我受不了这个,先到前边坐一会儿吧,冷静冷静。”我指了指马路边的公共座椅,拽着她的胳膊过去叫她坐下。
我本想在旁边站一会,不料她坐下时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我身子一歪就势坐在她的身边,我们的臀部靠在了一起。我慌忙想往外挪一点,她却双手抱着我的胳膊不放,头也不自觉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有些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不敢动了。这算是正常的行为吗?或许算是吧,她现在心里难受,需要有人安慰,应该没有别的意思……
田雪不说话,只是抽泣,身子一起一伏,我肩头的衬衫已被她的泪水浸透。她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混着香水气息的体味,像鸦片一样钻进我的鼻孔渗入我的全身。我感觉体内的荷尔蒙在缓缓涌动,心里的包袱渐渐放下了,开始享受眼下这美妙的时光。——身边有个女人多幸福啊,虽然她不是我的女人。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自己的女人呢?马路上街灯闪亮,但是车辆已经不多,偶尔有行人从我们身边经过,侧目瞟我们一眼,一定以为我们是情侣。我抬头看看灰蒙蒙天空,心想要是这时候来点流星雨就完美了。
“要不,我叫韩成过来给你道歉?”我试着打破这种沉默。
“别提他。”
“那你想怎么着?”
“陪我坐一会儿。”
我就这样规规矩矩一动不动地坐了十几分钟,感觉腰有点酸,兴奋劲也淡了,见她已经不哭,就活动了一下被她抱住的胳膊。她大概也觉得我这个人像木头一样无趣,把头从我肩膀上移开,头发往后一甩,伸手整了下发型。我们都站了起来,再也没有身体上的接触,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回去吧,”我说。我们顺着马路往回走。
在路上田雪忽然问我: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了想道,不好说。田雪说,那就是不好喽?我说,差不多吧。田雪生气了,伸出拳头猛捶我的后背,我只好求饶道,开玩笑开玩笑。又走了一会,田雪停下脚步,用幽怨的目光看着我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有些错愕,连忙说,哪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田雪说,别装了,你就是这么想的!我镇定了一下,叹息道,我算什么人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你?田雪沉默了,又往前走了一段,说,大家都差不多啦,我家也是农村的,还有个上学的妹妹,我爸一直身体不太好……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咱们还是不一样,你是男的,可以先专心搞事业,不用操心成家的事,我们不行啊,趁着年轻得赶快找个好归宿,不然再过几年就没人要了。我说,是吗……
田雪忽然问我:如果芳姐接受你了,你能保证娶她吗?我想了想说,谁在还没谈之前就能保证一定成?如果我明天出车祸死了怎么办?田雪说,女人就是害怕男人这个态度!芳姐现在年纪不小了,而且已经伤过一次,经不起再折腾了。我说,恐怕她现在的新男友也不能保证一定会娶她吧。田雪说,那不一样啊,男方的年龄也不小了,两个人都是奔着结婚去的。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奔着结婚去的?田雪笑道,算了算了,绕不过你。我不说话了,心里弥漫着一股厌世的情绪,不知如何脱解。
到家已经十点了,打开房门一看,两个卧室的灯都亮着。大概是听见我们的说话声,叶芳推开房门瞄了一眼,正看到我把手里拎着的田雪的包递给她。田雪说,谢谢你一晚上陪着我。我感觉被她在背后猛推了一把,心里顿生出几分惶恐,看看两个亮着灯的屋门,我迅速评估着田雪可能带给我的不确定性,但是一时又想不清楚得失。我说,我回屋了。我的声音很低,好像生怕第三者听见似的。
推开卧室的门,我看见韩成正四仰八叉躺在我的床上,用一本杂志盖着脸,不知道睡没睡着。韩成睡上铺,但是平时只要他看见我不在下铺就会赖在我的床上,直到我赶他起来为止。我忽然感觉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兄弟的事,心里对他充满愧疚之情。我把门关上,过去往沙发上一坐,使劲咳嗽了一声,韩成像死人一样没有反应。我说:“今天田雪又向我告状了,说你找事儿跟她吵架。”
“是她找事跟我吵架好吧!”韩成呼地一下坐起身来,恶狠狠地看着我,那本扣在脸上的杂志直接飞到地上去了。
“好啦好啦,反正你们的事很复杂,我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很复杂吗?有什么复杂的?就是她没事找事,更年期提前啦!”
“谁更年期提前了?谁更年期提前啦?韩成,你给我说清楚!”这是田雪的声音,从那个屋里传过来的。
“就是你!更年期!更年期!”韩成隔着墙冲那边使劲喊着。我上前示意他闭嘴,他哪里会听我的。
忽然我们的屋门被田雪推开,“你说我什么!你再说一遍!”叶芳在她身后强拉着她。我连忙上前帮叶芳把田雪推回屋去。“你们别拦着我,我今天非得跟他说个明白!”田雪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似乎并没有豁出去的劲头。我跟叶芳对视了一眼,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我回到屋里,韩成还在喋喋不休。我说:“行啦,消消火。其实田雪对你挺不错的,什么都想着你,她说你也是为你好。”
“少来,我不吃这一套!反正老子就这样了,她要看谁好就赶快跟谁去,老子绝不拦着!”他这话好像另有所指。
“我看你是气疯了。”
“我说真的,你不也单着吗,你要是看上她我把她让给你!”
我的心仿佛被他猛揪了一下,连忙拉下脸来不说话了。韩成也意识到话说的有点过,气势消减了很多。
我冷冷地说:“我要睡觉了,起来吧,别占着我的地盘。”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2 08:34:41 +0800 CST  
@未成温存痛 2016-07-12 21:35:29
楼主,为了看你我的手机被老师没收了整整十五天啊,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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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十五天前小说还没上线啊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2 21:55:07 +0800 CST  
第十二章

自从向叶芳“告白”以后,我感觉自己无意中推开了一扇门,闯入一个崭新而又陌生的世界。过去的世界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观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建构,没有人能够干扰我。我小心的把自己的内心包裹起来,只留出一道窗口来向外眺望,我相信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是客观理性的,并且对自己的洞察力引以为豪。然而,经过那个不眠之夜以后,我感觉我的心灵一下子破窗而出,不得不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观看别人的同时也让别人来观看。也许这个破窗而出的动作是我有意而为,但看到的景象却是始料未及的。人还是那些人,事还是那些事,只因我站的位置不同,感受也就完全不同了。
在以前的世界里,我是这世间唯一的灵魂,其它一切都是物,都是风景,都是我实现人生目标走向成功之路的阶梯或者障碍。别人是没有资格跟我平起平坐的,他们只是我的附庸,是我思想观念的产物,是一些略显抽象的“人”。我承认我很怯懦,经常顾虑重重,对周围的人生出许多婆婆妈妈的感情,但是理性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幻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必须努力把眼前这片树叶扫掉。我常常痛恨自己无力跨越感情的束缚。然而进入新的世界以后,我忽然发现身边的人变得真切了,但也更现实更庸俗了,他们不再是我的附庸,而是独立于我之外的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的个体。他们想的事情和我完全不同,甚至是我无法揣测不能理解的,更重要的是,我的生活已经和他们紧密的缠绕在一起,相互影响相互制约,再无法像以前一样保持独立了。我必须试着去适应他们,去认知他们。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学会怎样在这个新世界生存,不知道该用多大的赤诚去拥抱他们。
自那日田雪和韩成闹翻以后,两人进入冷战状态,谁也不跟谁说话,就像不久前我跟叶芳一样。而田雪跟我的距离却悄悄地走近了,她经常会私下给我打电话,说一些鸡毛蒜皮琐碎无聊的事情,还会借着一点事由叫我过去。“华振,我这边遇到点麻烦,能过来帮下忙吗?”她知道我的时间很自由。“什么事?”“你过来就知道了。”见面之后当然没什么要紧的事,有时只是叫我陪她逛逛商场,挑挑衣服,当然买东西是不需要我花钱的。在家里,田雪并不避讳跟我亲近,有时甚至直接跑到我们屋里来,守着韩成的面对我嘘寒问暖,而视他为无物。韩成则表现出一副惊人的冷漠,他仿佛已经心灰意冷,看见我们在一起从来都是往床上一歪装没看见。他依然每天在网吧里泡到很晚才回家,两只眼睛熬得通红,极少跟我说话,晃来晃去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他大概是对我有敌意,但又不太像,偶尔说起话来听不出一点情绪,这家伙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老实说,我这个人绝对做不了柳下惠。我口口声声要对叶芳忠贞到底,不追她到手不罢休,可是在田雪咄咄逼人的进攻下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我的心灵防线正在溃败。其实在我心底一直疑虑重重,田雪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总使我不安,但又是极赋诱惑力的。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从来不忍打断她,她约我出去我也从来没有真正回绝过。我时常想起那个晚上她趴在我是肩膀上哭泣的样子,那片泪痕浸透了我的衬衫,悄悄地流进了我的心里。我喜欢上她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无法拒绝她。一个男人拒绝一个女人的要求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啊,是因为我怯懦无能吗?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从那一晚之后,我没有碰过田雪一个指头。我跟她说话总是保持着某种克制,不管她用什么轻佻的语言来挑逗我,我都会哼哼哈哈装傻充愣。使我最不安的还是跟韩成的关系,我觉得我对不起兄弟,罪孽深重,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在家里每当田雪跟我说话的时候,我都会加一百二十个小心,尽量表现出一副不为所动的从容,我想让韩成看到,是她非要贴我,我可没什么歪想法。我发现自己有些不自觉的想讨好韩成,说话尽量顺着他,并且对他的工作假装关心。有时开完晨会我会叫他一起去拜访客户,但是他总是说有事要办,下次吧。我常在想,他和田雪是不是就算分了?或许吧。我多么希望他们分的痛痛快快!
这段时间里,叶芳的态度变得有些扑朔迷离。她跟田雪依然和睦相处,在我面前有时显得过分亲密,说说笑笑甚至拿我打趣儿(当然不会说到感情问题),但我总是感觉她们有些貌合神离。叶芳依然跟外面那个田雪给她介绍的男友处着,据田雪说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我不信她的话,希望能在叶芳那里得到一些印证,但是叶芳是绝不会把她跟外面男友的情况向我透漏一字的,哪怕是无意中的只言片语。有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说话间我会开玩笑似的问她,你跟你那新男友快分了吧?叶芳说,你就等着吧。我说,我等的花儿都谢了。叶芳说,谁信你的鬼话,你现在不是跟田雪打得火热吗?我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我是那种人吗?我心里已经有你了,不可能再装下别的人。我相信我说这话的时候是发自真心的,可是就在一天前田雪试探着问我现在对叶芳的感情时,我却支支吾吾不想多说一言,一如叶芳对我的态度。叶芳劝我: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看人家田雪对你挺好的,你可别辜负人家。我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试试。叶芳依然笑盈盈地看着我,眼神里却闪出一丝不悦。我相信叶芳对我是有好感的,但是这种好感若隐若现,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把握住它。有时我想我应该对她表现出一份忠诚,但是她顶多略带嘲讽地一笑,我实在不知怎样才能使关系更进一步;有时我故意跟田雪多说两句亲近的话想刺激一下她,可是这样一来跟她的距离反更远了。我渐渐体会到什么叫女人心海底针,这样折腾久了对她的心思也淡下来,于是觉得一直对自己很贴的田雪才是更为现实的选择。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叶芳对我刻意保持的距离,如果她对我能有一个明确的想跟我好的暗示,我肯定马上就会不顾一切地扑到她怀抱里去。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3 09:05:15 +0800 CST  
一个星期天早晨,我正在卫生间里刷牙,田雪忽然走到门口问我:你上午有空吗?我看了她一眼继续刷牙,她一直盯着我漱完口,我说,没空。田雪有些气恼,上来捶了我两拳,然后巴巴地看着我说,我去买个电饭煲,小家电不包送,你帮我拿一下吧。我用手比划了一下电饭煲的大小说,跟骨灰盒一般大,你自己拿得了。田雪又朝我捶了两拳。
这时我看见叶芳打扮的花枝招展出门去了,走的时候目不斜视,没扫我一眼。我的心头不由得一拧,朝我们房间看去,韩成还在沉沉地睡着,我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几点回来的,大概已经过了凌晨,我都睡熟了。我终于答应跟田雪一起出门,换衣服的时候蹑手蹑脚,生怕把韩成吵醒。
在路上我问田雪,你怎么忽然想买个骨灰盒?田雪白了我一眼说,我喜欢吃米饭呀,不想整天买着吃。我说,看来你真打算在这里安居乐业啦。田雪说,那有什么办法,除非你买了房子我搬到你那里住。她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我有些局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田雪说,你现在是不是还惦记着芳姐?我默然片刻说,不知道。其实这种聊天完全可以随便应付两句错开话题,但是我发现自己缺乏逢场作戏的本事,特别是遇到感情的事,很难说出一些违心的话来。田雪对我轻蔑地一笑:你们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我心里很不平,又不知怎么为自己辩解,于是反唇道,你们女人就靠得住吗?田雪一愣,大概以为我有所指,笑道,那不一样。
不出所料,田雪并没有马上去电器城,而是拽着我先到步行街转了一圈,每过一家服装店她总要进去看看,试穿一下。营业员无一例外地把我当成她男朋友,使劲在我跟前夸她试穿的衣服好看,我则笑而不语。有时田雪走到我身边摆一个pose问,好看吗?我说,好看。田雪又转身照一下镜子说,不好看。然后脱下衣服就走了。她像遛狗一样带着我转了半天,钱包里一分钱也没花,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到路边买了两支糖葫芦递给她一支,她说谢谢。
买电饭煲的时候我故意问,你买这个东西算私人物品还是公共物品?田雪说,废话,你不吃饭吗?我笑道,也就是说,是你要出钱为大家谋福利喽?田雪有些生气的看着我道,账算的真精啊,真是个小男人,算我看走了眼!其实我这个人一点也不小气(我以为),但是很讨厌一些不清不楚不好界定的事,为了避免尴尬,最好提前把问题摆到桌面上。结账的时候我从钱包了掏出钱来(刚发工资,有钱了)递给收银员,田雪急忙上前拦下来,很坚决地说,刚才跟你开玩笑的,不用你花钱!最终田雪把钱付了,我的心里隐隐有些不爽。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打开房门忽然听见我屋里有女孩子声音,有些耳熟,走过去一瞧,项彩云正坐在沙发上跟韩成说笑。我心下狐疑,她怎么会来这里?项彩云看见我连忙打招呼:男神,你终于来啦!我放下电饭煲,走过去说,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不会是想我了吧?项彩云笑道:你最近越来越自恋了。韩成说,那叫自信好吧,人家可是大单高手。他正坐在项彩云一边,几乎靠在她身上。我见韩成话里带刺,立刻有些气馁,连忙说,算我错了。我看了眼田雪那屋,叶芳还没回来,看来不是她邀项彩云来玩的。我仍有些不确定,试探着问项彩云:叶芳呢,怎么撇下你不管了?向彩云说,是韩城叫我来的,我没看见芳姐。我瞟了一眼韩成,他笑盈盈地看着我。
想不到韩成竟跟项彩云走到一块。韩成就是有这样的独特魅力,不管什么女人,他都能迅速和人家打成一片,尽管这种关系看起来和哥们一样。我隐约想到这段时间韩成在公司里经常跟项彩云闲聊,但还无法判断他们的具体关系,因为项彩云属于女汉子一类,跟谁都能当哥们儿。
田雪从那屋叫我:华振,你过来帮我开一下箱子。我走过去,田雪指了指刚买的电饭煲外包装。我知道她是有意叫我过去的。田雪问我:那女的是你同事吗?我说,是啊。田雪沉默片刻,又问,她跟韩成什么关系?我盯着她的眼睛说,不知道。田雪冲我抱歉地一笑,拉住我的胳膊说,我就说随便问问嘛。我说,我真的不知道。
这时项彩云走到这屋门口冲我说,华振,打扑克不?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叫我们俩一起去,就问田雪玩不玩,田雪说,好啊。我们一起来到我屋里。韩成已经把茶几收拾出来,我们再往外一搬,牌桌就架好了。四个人玩“把一”,两个人坐沙发,一个人床头,还有一个人坐马扎。刚搬过来那会儿经常打扑克,一般韩成坐在床头高高在上,我坐在马扎上表示低调,叶芳和田雪坐在沙发上养尊处优,现在想来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从抽屉里找出扑克,韩成一屁股坐上床头占领高位,待我要找马扎坐时,田雪忽然把我往沙发上一推道,我要换换风水。说着把马扎给霸占了。她大概不想跟项彩云坐在一起,我只好坐到她的右边,跟项彩云并肩坐在沙发上。项彩云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说,你可不能偷看我牌!韩成身居高位,俯视着我们说,玩“把一”只计分没意思,咱来赢钱的怎么样?一张牌一块钱!我这个人天生没有赌性,一参与输赢的游戏就紧张,没有丝毫快感,然而我却不好意思站出来反对。项彩云说,好主意!正好我没带钱,韩成帮我垫上吧。田雪说,我也没钱哦,你也帮我垫上吧。韩成见我也要开口,指着我说,你可别说你没钱,刚发工资我知道!我一脸无辜地说,能刷卡么?韩成颓了,只好服从大家意志。
打起牌来韩城属于话特别多的,大呼小叫情绪夸张,每当别人出的牌比较多时,他都会伸出手去数一数牌,一副全情投入的样子。项彩云也属于爱说的,人一多就兴奋,她常拿韩成说笑,跟他一唱一和还真像是一对儿。我跟田雪则属于打牌不语的人,默默观察着情势的变化,只报自己出牌的数字,绝不多说一句;偶尔我们还会对视一下,眼神里仿佛有某种默契。几轮下来,我赢得最多,田雪跟项彩云不输不赢,韩成输得最惨。我们都说还是玩赢钱的吧,韩成恼羞成怒,非要跟我换换位置,我并不计较这些,但似乎不能对他唯命是从,坚决不跟他换。就这样又打了十几轮,一直打到天擦黑。这时田雪的积分已经超过我,韩成依然输的最多。
项彩云说,不玩了,我该走了。田雪说,急什么,晚上一块吃呗。项彩云说,不了,回去还有事。韩成说,那我送你,天一黑楼洞里什么也看不见。临走的时候项彩云朝我挥挥手:男神,拜拜!又朝田雪挥挥手:美女,拜拜!
我和田雪在楼梯口看着他们下楼去,驻足良久,忽然田雪自言自语道,芳姐怎么还没回来,我找她还有事呢。我这才意识到叶芳已经出门一整天,大概现在正跟新男友共进晚餐。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酸,刚才打牌时的惬意顿时烟消云散。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3 09:07:10 +0800 CST  
第十三章

连日来天气不阴不晴,马路上没有一丝风,到处弥漫着一层厚厚的灰霾,置身其中有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感觉。
我正独自游荡在马路上,忽然手机响了,是田雪的来电。我听见手机里说,晚上早点回来,一起去小树林聚餐。我说,大家一起吗?田雪说,是啊。我说,为什么?田雪说,不为什么。我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田雪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我赶到小树林的时候田雪和叶芳已经到了,正喝着茶聊天,没人搭理我。我坐下来,笑着问今天为什么聚餐,她们俩看了我一眼,又对了下眼神,谁也没说话。最后田雪说,没事就不能聚餐啊?我不再说话了。我的肚子已经有些饿,想先点菜,却见她们聊得兴起,丝毫没有要吃饭的意思,只好给韩成打个电话,催他赶快过来。我们在这里等了足有半个钟头。
韩成直到快八点的时候才两眼乌黑地赶到小树林,他说了句不好意思来晚了,然后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上。大家开始点菜,一人点一个,田雪还要了两瓶啤酒,每个人都斟上。
第一个菜干煸芸豆上桌,叶芳端起酒杯说:“来,我们一起祝田雪同学生日快乐!”
韩成有些厌恶地说:“怎么又过生日?”
田雪立刻竖起眉毛:“关你屁事!”
我笑道:“是阴历生日还是阳历生日,还是身份证上的生日?”
田雪说:“是姑奶奶的生日,不乐意啊?”
我说:“乐意乐意,你也不早说,也没准备点礼物啥的。”
田雪说:“说明还是你没心。”
我又闭嘴了,不知她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田雪忽然笑嘻嘻地夹了一筷子芸豆放到我碗里,“来,犒劳一下。”
我吃了一惊,连忙说:“自己来自己来。”
“怎么样?”
“挺好挺好。”
我刚吃完碗里的菜,田雪又夹了一筷子刚上的干炸虾仁放到我碗里。我抬起头来扫了一眼,田雪一脸专注地看着我,叶芳和韩成耷拉着眼皮装没看见。
我发现有些人(特别是女人)可以把自我跟身边的人融为一体,他们时刻观察着身边人一举一动,吃饭的时候能注意到身边每个人在吃什么,吃的怎样,并做出恰当回应。但是我却很难跟身边的人融为一体,总是担心失掉“自我”,失掉“自我”也就失掉了安全感。因此吃饭时我很少抬眼注意别人,一顿饭下来根本搞不清楚旁边的人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是我太自私吗?
田雪往我碗里夹菜使我感到惶恐,这迫使我不得不分出心神去回应她,从而不能专注于吃饭。当田雪再次给我夹菜时,我郑重地对她说:“别这样,我自己来好不好?”
“你这个人真是不识好人心。”田雪有点不高兴。
“贱。”韩成低着脑袋吃饭,从嘴里嘟噜出一句。
“你说什么?”田雪立刻横眉立目,恶狠狠地瞪着韩成,她的表情变换如此之快,仿佛心里有压了很久的火气,随时想找机会爆发出来。
“没说什么啊。”韩成抬起脸来,一副略显鄙夷的懒散神态。
田雪放下筷子,兀的抬起手来,一个耳光抽在韩成的脸上,“啪”,声音极脆,惊得我浑身一机灵。眼前这个看似娇弱的女人突然露出狰狞的一面,微嗔的目光中隐藏着巨大的能量。
韩成被这巴掌打地有点蒙,瞪着眼睛半天才说,“你疯啦?你想找事是吧?”他把筷子攥在手里,在空中挥了一下却不知该往哪里落。
“你一窝囊废有什么资格说我?”田雪的眼中充满了轻蔑。
“我告诉你田雪,我们早就没关系了!你想跟谁好就跟谁好,我管不着,可你别整天在我的跟前恶心人!”
“看来你还不傻,你也知道我们没关系了,今天咱就把事儿挑明了,省得你看我不顺眼!你跟我来,我这里有样东西得还给你,从今以后咱们就彻底两清了!”田雪嚯地站起身,径直就往屋外走,韩成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起身跟她。
“韩成,你过来!”田雪又喊了一声。
我本想劝说两句,但又觉得由我开口不太合适,我看了一眼叶芳,她低着头也没有要解劝的意思。韩成看了我们一眼,放下筷子站起身,慢吞吞跟田雪走出去。
餐桌上只剩下我和叶芳两个人,他们两个大概回家去了,迟迟不见回来。我问叶芳怎么回事。叶芳说,我怎么知道,先吃饭吧。那顿饭吃地寡淡无味,直到我们吃饱两人也没回来。这个生日聚会过的真叫人无语。我给韩城打个电话,没人接。叶芳说,别等他们了,打包给他们带回去吧。
从小树林出来,我对叶芳说,你先回去吧,我去买点东西。我打算到附近给田雪买个生日礼物,也算对她有个交代。该买点什么呢?我在路上盘算着:首先不能暧昧,不可以有类似“爱情信物”的暗示;其次不能贵重,一百块钱以内,心意到了就行;第三不能买吃的,因为刚刚已经吃过饭了。——脑子里虽这样盘算,可是内心深处何尝不希望这件礼物能使她高兴,能加深我们之间的情谊呢?
我走进一家礼品店,转过一圈,发现货架上有个圆形的玻璃瓶,里面是一个咖啡屋的造型,有彩灯闪闪发亮,挺精致的样子。我的心不觉一动,就买了。我这个人买东西很干脆,从不挑三拣四拖泥带水。叫店主把礼品用彩纸包装起来,塞进展业包里。送田雪礼物还是低调一点,最好别叫韩成看见。
回到家里,我看见田雪的房间紧闭着门,推门走进自己屋里,发现叶芳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她的皮包就搁在茶几上,屋里没有其他人。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韩成呢?”我一屁股坐到床上,把展业包放在一边,很随意似的问道。
“我屋的门被他们反锁了,进不去。”叶芳抬起头看着我。
“什么?”我且一愣,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们……”
叶芳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感觉脑袋嗡地一下,仿佛有片刻失去意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阵莫名的恐惧把我魇住,等缓过神来,我感觉身上有些发冷,从前胸冷到后背,从头顶冷到脚跟,整个身体一下被冻僵在那里。隔着一道墙,隐约可以听到那屋窸窸窣窣的声音,弹簧床不时发出吱呀的响动,但是听不到人的声音甚至是喘息。
起初那阵寒流过后,我的身上又开始发热,内心里充斥着一股焦躁,脸上涨得通红,伸手一摸仿佛炭烧。我竭尽所能去想象屋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仿佛看见韩成和田雪像一团泥一样紧紧搂抱在一起,嘴唇贴着嘴唇,舌头缠着舌头,两人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马上就要窒息。我的心里翻江倒海,仿佛置身于滚滚烈焰之中。
我无法想象韩成那瘦削的身板脱光衣服和女人鏖战会是什么状态,他会不会因为紧张而早泄?他会不会想到避孕的问题?——我更无法想象田雪赤身裸体的模样。她的身材不算出众,屁股有点宽却不饱满,她的胸部有时看起来不小,有时却感觉单薄的像个荷包蛋。她赤身裸体比穿着衣服好看还是难看?她在床上会怎样表现?羞怯还是放荡?主动还是被动?采用什么体位?……
我呆呆地坐在床板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那些念头像高速列车一样瞬间在脑海驶过。我蓦然发现叶芳正斜睨着眼睛冷冷地看着我,竟一时没回过神来,对她报以茫然无措的表情。
想不到我竟如此脆弱无用。我曾在脑海中让自己经历各种极端考验:罹患绝症;含冤入狱被人押赴刑场;独自面对满世界的不解和唾骂......我的内心是平静的,感受到一种悲剧的美感。我以为我已经很成熟,可以坦然面对一切。谁料今天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考验,竟对我产生了超乎想象的刺激。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3 09:10:49 +0800 CST  
叶芳看着我,忽然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我一下子醒过来,并且看出了她嘲笑的意涵。我猛然想起她把我叫到安全通道时说的那句话:“你呀,真是个傻瓜蛋!”
我是被人耍了吗?好像是的,我真失败。我该怎么办?我也搞不清自己是种什么情绪,反正糟糕透顶,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怀疑和厌倦。但叶芳就在面前,我不能愤怒,也不能消沉,必须理清头绪,做出决断。
“今天的事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说。
“有什么好意外的?”
“你们女人真是心怀叵测。”
“怎么啦,心里不舒服吗?”
“有一点,感觉像是被人利用了。”
“是啊,赤裸裸的背叛。”
“就像当年你背叛我一样。”
“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可别自作多情。”
“好吧,算我自作多情……”
叶芳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我们都不说话了,一股伤感又在我心头弥散开来。
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韩成从那屋出来,去了趟洗手间,又回那屋了。一会儿田雪又出来,去厨房找吃的,把叶芳带回来的饭菜拿到屋里,他们需要补充体力了。我从床上爬起来,借着去解手的功夫瞟了他们一眼,饭菜搁在一个橱子上,他们却没吃,只是并排坐在床尾喁喁私语。韩成抬头看见我,脸上立刻现出赧然的表情;田雪却没瞧我一眼,她目光始终注视着韩成,眼神里充满着似水的柔情,而我却仿佛是个虚无的存在。
刚搬过来的时候我曾设想,如果感情发展顺利,田雪和韩成睡在一屋,我跟叶芳睡在另一屋,那是两全其美的事情。现在韩成已经大功告成,但他却不能和田雪一起过夜,因为我没有拿下叶芳,她不可能同意跟我睡一屋,哪怕是上下铺。
熄灯以后,屋里一片沉寂,只有两缕细若游丝的呼吸,我们都没有睡,各自想着各自的事。韩成在上铺不时地翻身,每翻一次身整个床铺都会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是午夜的一声叹息。
“阿振,”韩成终于打破沉默,“你觉得田雪这人怎么样?”
“挺好啊,怎么了?”
“今天的事,是她主动的。”
“能猜到。”
“真没想到……”
“这对你不是挺好吗?”
“她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嗯?——哦,那又怎样?”
“不怎样,有点吃亏了。”
“你还挺保守。”
韩成沉默了一会说:“也不是,只是没想到,没有心理准备。我们认识的时候还在学校里……”
又过了一会,他说:“你一点也不介意对方是不是处女吗?”
我说:“不介意。”
韩成说:“你不也是处儿吗?怎么这么想得开?”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再问了,又开始各想各的事。我忽然想到,如果我这一生只跟一个女人上床,而这个女人还被别的男人分享过,确实挺吃亏。但转念我又想到今天的事,心里又泛起一阵隐隐的疼。真想不到田雪竟是这种人!——其实我早应该想到的,以前有时也觉得她有问题,但又说不清楚,我心里对她有欲望,所以把不对劲的地方都给善意的理解了。还好,我没敢投入感情。我忽然又想到他们刚才的房事,田雪一定像个经验老道的妓女,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忽然扑倒他怀里,使他完全不能招架……韩成,你应该知足,你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而我……
不知过了多久,上铺传来微微的鼾声,我使劲闭上眼睛,真想一觉睡去永远也醒不来。
“给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从今天起,这位美女要和我们大家并肩战斗啦,她就是市公司派到我们部门的内勤,小白。一看就知道,人长得漂亮,做事也麻利。我们大家欢迎她做一下自我介绍!”葛辉在晨会上热情洋溢地对大家说。
我们部门以前的内勤小赵一个星期前忽然不来上班了,给她打手机也不通,发短信也不回,大家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三天以后她给公司打过电话来,吞吞吐吐地说,自己已经找到新工作,要办离司。我们的葛总从来只传达正面信息,有人来他会兴高采烈地介绍一番,有人走他却一向缄口不提。
“大家好,我叫白璐,刚入司不久。以后我会尽心为大家做好服务工作,也希望大家多给我帮助,谢谢。”
看着前台这个目光闪烁表情拘谨的女孩,我忽然对她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兴趣。晨会结束后,我见叶芳去内勤室领报表,于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尾随其后,这时内勤室里还几个同事,白露正在电脑前兢兢业业地为大家服务着。
“给我打一份计划书。”我坐到白璐对面的椅子上,朝她挤了挤眼睛。她抬起头看见我,嘴角立刻张开上扬,脸上绽开一朵牡丹花;她的眼睛像回应我似的,也挤了一下,眼神里透着一丝讥讽,刚才一直保持的谦虚认真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了。
“是你啊!”
“看来还认识我。”
“刚才在台上就看见你了,一脸冷冰冰的样子,瞧都不瞧我一眼,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说的是啊,本来已经忘了,可是一看见你又想起来了。”
“那以后可不能再忘了。”
“好,我尽力吧。”
就这样我在众人面前(特别是叶芳面前)跟新来的女生一唱一和,别人却插不上话,一丝惬意在我心头荡漾开来。
我跟白璐第一次见面是在市公司的内勤室。我因为上了一张大单被请到市公司“分享”,结束以后顺路到内勤室领取送给客户的礼品,当时屋里只有白璐一个人。
“你好,我是新来的,他们都去开会了。”
呈现在我面前是一个穿着蕾丝裙装的女孩,在公司这副打扮确实有些打眼;她裂开嘴冲我微笑,嘴巴挺大,却并不难看,加上一脸精致的妆扮,算得上一个美女。
我把刚才“分享”时人家献给我的几骨朵百合花放在她眼前桌子上,严肃地说:“领一套人民币纪念册。”
“好的,好的,你稍等一会儿。”
白璐站起身来,开始笨手笨脚地在旁边的橱柜里翻腾,一边找一边对我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业务不太熟练。”
“看出来了,要是老员工说话肯定不会这么客气。”
“嘿嘿,我会一如既往的。——哎,终于找到了,工作真不容易啊,你看是不是这个?”
“你这么不容易,我好意思说不是吗?”
“那就请你在这本子上签个字吧。”白璐把一本登记簿递过来,又在桌子上找签字笔,却没有找着,“不好意思啊,你再等等,我到橱子里找支笔来。”
“算了,用我的吧。”
我打开展业包,伸手进去却摸到一团异物,笔被压在异物下面了。这是什么?我心下狐疑,把异物掏出来一看,居是昨天在小商品市场买的两条内裤!晚上跟韩成田雪闹了点别扭,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白璐站在我面前,用闪亮的眼睛盯着我的每一个动作,目光中充满好奇。我的脸倏地一下红了,感觉自己的光辉形象已被这两条内裤玷污了。我抬起头来,冲白璐呲牙一笑,她也冲我嘻嘻笑起来。
“快回过头去,少女不宜。”我一本正经地说。
“没关系,挺好看的。”
“好吧,咱们也算相识一场,你可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的,我发誓——”说着,白璐把手掌举到耳边。
“好同志,我相信你了。——来,我把这束鲜花送给你,算作定情信物。”说着,我把桌子上的那几朵百合拿起来递给她,她居然接下了。
“嘿嘿,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不知道更好,咱们后会无期。”
“你不能走,还没签字呢……”
白璐第一天来我们这里上班穿着黑色的工装,脸上很素净,长发束起来,就像一个标准化生产出来的职业女性。但是没几天她就改头换面了,换上鲜艳的衣服,画上精致的彩妆,还在办公桌上放了一把小镜子,没事就拿过来照一照。这边只有她一个内勤,葛辉又是一个宽和的人,只要不耽误工作其它的都好说,部门里对她几乎没有一点限制。白璐工作还算尽责,说起话来有时天真的可爱,有时又率性大胆,还有自嘲精神,常拿自己开玩笑,说自己脑子笨、爱臭美,于是她很快成了部门里人见人爱的宠儿,即使她搞点特殊大家也会抱着对孩子的态度来容忍。
她没有对人说过我展业包里塞内裤的糗事,但却公开宣称在这个部门里,我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3 09:13:01 +0800 CST  
第十四章

“华振,我被人打了,你快过来!……”
入夜时分,我接到韩成的电话感到莫名惊诧。吃饭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饭后就不见了踪影。这时已经十点多,我洗过脚正准备上床睡觉。
“你在哪里?”
“小蚂蚁,门口……”挂了。
韩成的呼吸很急促,声音浑浊而又怪异,我一时竟听不出是他的声音。我仔细回想电话那头的响动,好像有点嘈杂,听不分明,但是没有其他人的说话或者喊叫。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跟人打架?我有必要过去吗?没那么严重吧?
一种氤氲不祥的气息瞬间将我笼罩,我感到身上一阵发寒,胸口有些憋闷,呼吸不觉急促起来。我不敢多想,赶紧给他打回电话去,却无人接听。我有些木然地坐在床头上,想尽快地穿上衣服鞋子,手脚却忽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快不了。——我该穿什么衣服呢?不能穿工装,一会儿有可能动手,把衣服弄脏了明天就没法上班了。也不能穿皮鞋,这样腿脚不灵便,打起架来吃亏……如果我被人打怎么办?如果我受伤怎么办?如果我不小心牺牲了怎么办?明天怎么上班?
我穿戴整齐,抬步走到门口,突然想起点什么,又回转身来敲了敲叶芳房间的门。现在屋里只有叶芳一个人,田雪前两天回老家了。房门打开一道缝,叶芳穿着睡衣,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韩成在外面遇到点麻烦,我得出去一趟,借你电瓶车用用。”
“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电话里没细说。”
叶芳转身到床上找钥匙。我忽然想起她房门后有根废旧的棒球棍,是用来防范我们这些色狼入侵的,于是推门进去把那棍子找出来,拎在手里。
“你拿棍子干什么?”叶芳吃惊地问。
“呃,没事,借来用用……”我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三更半夜,借棍子干什么用?”叶芳瞪大了眼睛,目光中充满疑虑。
“也没什么用,你甭管了——快给我钥匙。”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给我说清楚,要不然我不借!”叶芳后退一步,把钥匙紧紧攥在手里。
“我跟你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有点急。
“那你无缘无故拿什么棍子?”
“我不拿了行吧?你把钥匙给我。”说着,我把棒球棍丢到地上。
“不行!你得把话说清楚,不然我不给!”叶芳的口气很强硬,她把钥匙抱在怀里,好像我要上去抢似的,“你是不是要出去打架?”
我仿佛被她激了一下,感觉身上的血气涌上来,有点不管不顾了,“算了,不借了!我自己走过去!”我转身就往外走。
叶芳忽然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不能走!我不准你胡来!你到底要干什么去?”
被她抱住胳膊的一刹那,我感到心里猛地一震,扭头盯着她有些颤抖的脸,那涨红的眼睛里闪耀着灼热的光辉。我们的目光碰到一起,她仿佛意识到什么,旋即把头低下去,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的心已被她的目光暖到,有些气短了,近乎哀求似的对她说:“韩成可能有危险,我必须出去找他。”
“我跟你一起去.”叶芳的声音有些发颤。
“别添乱了,没事的,在家等着。”我从她手里拿过钥匙来,笑道,“放心,你的车子绝对安全,人在车在。”
“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
我已经挣脱了她的双手走出房门。临走的时候看着叶芳巴巴的眼神,一种莫大的幸福充盈着我的全身,使我忘却了恐惧,甚至忘却了韩成。——是的,叶芳的心里有我,她是在乎我安危的,就凭这一点,纵然去死也值了!——我在漫漫的夜色中驾着电瓶车飞驰,一股热血沸腾般冲撞着我的脑门,我感觉自己就是个无畏的英雄。
路途并不遥远,出了小区沿着狭长马路走一站路就能看到一个网吧的指示牌,小蚂蚁就在路边向西的一片居民区里。这个点马路上的人已经很少,路边商铺除了两家按摩店都已关门了,几只流浪狗在路边穿梭着拣食垃圾桶里的食物。我一面骑着电瓶车一面瞪大眼睛注视着偶尔从远处走过来的人,没有一个是韩成的模样。我又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依然无人接听。我又有点紧张了。
走到指示牌,往西一拐前面是居民区,没有了路灯,光线立刻昏暗下来,路边一棵杨树在地面上投下怪异的影子,真担心树后忽然蹦出一个人来。小蚂蚁的入口就在前面,向外透着微微的光,我正在迟疑中,忽然看见一个白影从暗处闪出来,飘飘忽忽地朝我这边走。是韩城吗?我的心骤然一紧,把车停下来立住,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白影越走越近,终于可以辨认出来,正是韩成,他还穿着上班时的衬衣,领带扭在一边。他应该也看见了我,但没有向我挥手,也没有说话,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直走到我的近前。看来情绪不太高,我对自己说,心里却长舒一口气。
“你没事吧兄弟?”我故意提高嗓门笑道。
“没事。”韩成勉强笑了一下,声音很弱,脸色有些惨白。
他忽然张开双臂要跟我来个拥抱,于是我配合地上前一步,双手把他抱住。他往我身上扑得很实,仿佛没有一点力气。我的手在他背上摸到一些黏稠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片殷虹的血,他的右肩下面插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韩成!韩成!”我惊惶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快黎明的时候,警察做完笔录走人了,临走的时候交代我,有情况随时向他们回报,还给我留了一个手机号。我站在急诊中心的门口,感到浑身疲惫,却没有睡意。回头看一眼叶芳,她正歪在休息椅上,一只胳膊支着脑袋,仿佛是在打盹,也可能只是闭目养神。韩成被送到医院已经六七个钟头,几个大夫在急诊中心出出进进,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韩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据医生说还没有脱离危险,并嘱咐我尽快到一楼缴上前期手术费用,——差不多一万块,正好是我工资卡里的全部余额。
昨天晚上发现韩成受伤以后,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凭着本能把他扶到电瓶车后座上。他就像一滩烂泥,只要我一松手他就会倒向一边,身体没有了一点自控力。我企图骑上车子把他送医院,可是他的身体太软,没有人搀扶一定会从车上掉下来。这时我才想到,这种事似乎应该叫救护车,想半天终于想起急救电话是120,掏出手机慌慌张张地打过去,说明情况以后对方叫我原地等候。等救护车的功夫,我又想到这种事似乎应该报警,于是又给110打了个电话,对方也叫我原地等候。我想如果救护车来了,我是否还要原地等候警车呢,于是又给叶芳打了一个电话,叫她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我平生第一次跟派出所的人打交道,看到他们穿警服的样子便有些紧张,生怕他们把我当成凶手抓起来。为了壮胆子,我不自觉地提高嗓门,表现出一副愤愤然的气势,好像因为自己没遇见凶手而万分遗憾似的。警察比我想象的淡定,甚至有些散漫,完全不是我想象中匆忙紧迫的样子。一个四十几岁体态微胖的警察用温和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劝我不要激动,并且反复问了我几个时间点的问题,搞得我有点迷糊,忽然又担心起自己的应答是否妥当,会否引起他们怀疑是我在作案。问完话后,他们叫我在一份证词笔录下面签字,我捏着圆珠笔的手有点颤抖,我感觉自己是在认罪画押。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4 08:42:49 +0800 CST  
太阳从两栋住院楼之间缓缓升起,外面的世界变得熙熙攘攘起来,有人过来把走廊里的灯关了,只觉眼前一暗,一阵凄惶空虚的感觉顿时弥漫心头。我走到叶芳跟前对她说,你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盯着就行了。叶芳说,没事,我不困。她依然用一只胳膊支着脑袋,懒得抬头看我一眼。我在她的身边坐下,看着她慵懒的身躯,想起昨晚她抱住我胳臂时眼睛里射出的火焰,心中又荡起一丝暖意。我说,我去买点吃的,你吃什么?她说,你去吃吧,我不饿。我到医院外面买了两笼小笼蒸包两杯豆浆带回来,递给叶芳时她勉强吃了一点。
上午十点多,葛辉和林凤晓驱车来到医院,林凤晓手里拎着一箱牛奶。我看到那箱牛奶不由得眉头一皱,心想还不知道韩成有没有机会喝,我马上又为自己的荒唐想法而自责。葛辉问我韩城怎么样了,我说还在昏迷中,正在输液。葛辉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把昨天的事大体说了一下,然后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葛辉和林方晓走到病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韩成像一具干尸一样直挺挺地躺着,面无血色,几乎辨不出本来的相貌。他身上的刀子已经起出来被警方带走了。葛辉表情肃然,从钱包里掏出五百块钱给我,说这是公司的一点心意。我代表不了韩成,不能推辞,只能代收下。林凤晓有点激动,她拉住我的手,叫我好好照顾韩成,有什么事及时和她联系。然后他们走了。
下午田雪从老家赶过来,她看见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锥子一样的目光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的大脑看穿。我忽然嗅到一丝审讯的味道。自从她和韩成“圆房”以后,再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每次撞见我的时候,要么视我为无物,要么带着警惕的敌意。我在她面前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心里对她并非没有恼恨,但又仿佛有点心虚,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有时甚至恍然觉得: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吗?今天面对她锐利的眼神,我的心里又有些发憷了,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般懦弱。叶芳从后面拉了一下田雪的衣服,把她带到病房门口。田雪依然默不作声,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韩成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忽然转过身来双手抱住叶芳,然后嘤嘤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叶芳仿佛受到感染,泪水也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她没有出声,只是抽泣,身子一起一伏,使我想起几个月以前那个发生在楼道里的梦。
傍晚时分,韩成的父母从老家赶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开车的助理。韩成的父亲一看便知是他父亲,看到他就等于看到韩成上年纪的模样。他已五十出头,脸上几乎没有皱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举手投足显得文质彬彬。他亲切地跟我们每个人握手,说话的声音从容不迫。韩成的母亲体态丰胰,穿着一件贴身马甲,她完全没有心思招呼我们,一见面就问,韩成怎么样啦?到底怎么回事?没等我说两句,她就急匆匆跑去病房了。看到韩成昏迷的样子,她身子立刻瘫软下来,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田雪连忙上前把她搀住,两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一下子抱在一起,又是一通漫无边际的哀嚎。韩成的父亲拍拍我的肩膀把我叫出去,又详细询问了昨天的情况,他的目光专注而又深邃,使我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他没有对事件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对我为韩成做的救护表示感谢,并叫过一旁的助理来,让他明天到银行提钱还我垫付的医药费。我连忙把上午从葛辉那里收的钱塞给他。他笑了笑说,你们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不管韩成的父母怎么劝说,田雪坚决不肯离开病房,一定要守在韩成身边,看着他睁开眼睛。我和叶芳戚戚然离开医院,在回家的路上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车窗,闭着嘴唇没跟我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我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却不知怎么开口,一种卑微失落的情绪笼罩着我的全身。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我梦见韩成静静地躺在医院病床上,旁边没有吊瓶,身上盖着一张白布,他已经死了。韩成的母亲就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扑到他的尸体上声嘶力竭地哭嚎着:“这么多年了,我还活着图个什么?图个什么?”田雪站在我面前,用怨恨的目光盯着我,仿佛在说:“是你害了他!是你害了他!”我没有醒来,而是沉浸在一种哀伤的氛围中不能自拔……
第二天早晨,韩成苏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里充满了困惑,一时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立刻去医院看他,而是先去公司参加晨会。葛辉没有把韩成受伤的事传出去(这属于负面信息),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公司里已经有人得到消息,并到我这里来求证。项彩云是最早得知消息的,开完晨会就来找我,要跟我一道去探望韩成。项彩云跟韩成关系一直不错,两人经常一起吃饭,有时还搭档去见客户(韩成最近工作热情有一定提高),韩成的事她知道的比我多。相比之下,她跟主管叶芳的关系就淡很多,除了开晨会,很少见她们在一起。大概这就是所谓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警察正在病房里跟韩成谈话,他父亲也在里面,他母亲和田雪坐在病房外等着,两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田雪看见我们,脸上立刻闪出一丝不悦,就像突遇寒流挂了一层霜。我本以为是因为讨厌我,后来才发现她是冲着项彩云的。看着项彩云笑脸上挂着的两颗兔牙,我完全不明白田雪为什么会把她当成威胁。项彩云仿佛什么都没察觉,热情的跟每个人说话,还把我们在路边刚买的橘子递给她们,韩成母亲很快对她产生了好感,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就像拉着自己的女儿。田雪的脸拉得更长了。
警察走后我们进了病房,看见韩成苍白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他躺着冲我们微微一笑,那神情就像一个慈祥的老人。我竟不由得鼻头一酸,马上忍住了。项彩云一时也没说出话来,半晌开口笑道:“韩成,你小子也有今天!”韩成依然微笑着,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来:“我还活着……”
据韩成回忆,那天晚上十点多钟,他从网吧下线出来,没走多远忽然身后蹿出两个深衣男子,二话没说就对他拳打脚踢。因为天黑,加上乱了方寸,他根本没看清对方的脸,只是本能的挥舞胳膊胡乱还击一通,忽然感觉背上被人猛击了一下,然后两个人就跑了。他说他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捅了刀子,只是觉得背上有点疼,好像是被他们用坚硬的东西砸了一下。他于是掏出手机给我打电话,那时我在家里正准备睡觉。刚接通电话没说两句,忽然一个男子又返回身来,夺下他的手机猛摔在地上,啪的一下碎的粉碎。那男子踹了他一脚转身又跑了。他这时已经不再惊恐,只是感觉浑身虚弱,不知如何是好,就坐到路边石台子上等待我的救援。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伤得很重,也没想过走回网吧找人帮助,更没有想过报警。——他的讲述实在是诡异,我真的无法想象那晚韩成到底经历了什么。回想那一晚上我在夜幕中看着他忽悠忽悠走到我跟前的景象,心底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韩成的父亲坐在床边一言不发,他用手扶了一下金丝眼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以前仿佛听韩成说过,他父亲在他老家的市委担任重要领导(这事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他还没毕业的时候父亲已经为他在机关谋到一个职位。然而他并不满意父亲的安排,非要留在这座城市闯荡一番,一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二是为了不跟田雪分开,于是和我一起踏进了保险公司,谁料这才大半年的时间,竟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然而我后来却听到这样一个传闻:韩成的父亲在市里负责城建工作,跟当地开发商瓜葛很深,然而在一个棚户区改造的项目中,不知什么原因他把一个开发商得罪了,搞得人家倾家荡产,而这个开发商据说跟道上的人有关系,于是韩成的父亲怀疑韩成遇袭跟这件事有关,是有人对他进行打击报复。警方已经深入调查此事了。想到有人在我家周围对韩成盯梢多时,终于选定时机对他下手,我心里不由得紧张万分起来。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4 08:48:35 +0800 CST  
第十五章

韩成的伤势基本稳定下来,他父亲回去工作了,母亲留下来照顾他的伤情。他父亲的助理(我不知道是不是秘书)经常开车带些东西过来,还帮这边处理一些麻烦事务。
田雪已经辞掉广告公司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照顾韩成的事业中来。她每天为韩成洗衣送饭,而且一定要自己动手,绝不肯别人帮忙,好像别人一插手韩成就会死掉一样;她从网上搜罗各种补体养伤的食材,再去超市里买回来烹饪,她的厨艺进步飞快;她经常煲各种汤,什么排骨汤、蘑菇炖鸡汤、木瓜红枣汤,她的电饭煲派上了用场。在田雪的悉心呵护下,韩成十几天就能下床了,脸上泛着红润的光泽,下腹生出赘肉来。
林凤晓后来又去探望了韩成一趟,带着张北、许巧还有我,还带了一束鲜花几斤水果。她看见韩成母亲就职业性地奉承起来,说她皮肤好显年轻有气质,说得她心花怒放满面生辉;她又把韩成夸赞一番,什么工作努力啦,待人厚道啦,我朝韩成挤了挤眼睛,他都有些赧然了。公司里其他跟韩成熟悉的同事,如柳菲菲等也陆续前来探望了,大家除了慰问伤者以外,还抱着一颗猎奇的心,问完伤情后必要再对那晚的事打探一番,了解一下案情的最新进展。案子一直没有告破,韩成和他母亲对他父亲的事讳莫如深,案情因此显得扑朔迷离,韩成也成了极具吸引力的神秘人物。在大家的亲切关怀下,韩成就像一颗久旱逢甘的禾苗,迅速茁壮成长起来,他的心情变得开朗了,脸上时刻荡漾着幸福的花朵。我竟也因为跟韩成的关系而受到大家的瞩目,在团队里的人气蹿升不少。
自从上次探望韩成以后,项彩云隔三差五都会去医院一趟,而且每次都要叫上我,大概是要掩人耳目。有一回我实在不想去了,就对她说,你这个人怎么看不出人家眉眼高低,田雪都把咱们当仇人啦!项彩云惊讶地瞪大眼睛: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我说,你近视太厉害,该配眼镜了。项彩云说,她凭什么讨厌我?我怎么着她了?我说,你心里清楚。项彩云说,我不清楚,你这个人好复杂。我不理她,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去看他是瞧得起他,不就有个当官的老爹吗,有什么了不起?白送给我都不稀得要!我说,你知道的太多了。田雪说,走,我们再会会那个田雪,看她能把我怎样。我说,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朝我身上锤了一拳,走了。她不再烦我,我忽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心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那天中午我跟项彩云一起吃的饭,她没有去医院。
我问她;“你跟韩成到底什么关系?”
她说:“哥们儿关系,怎么啦?”
我说:“什么叫哥们儿关系?”
她说:“就跟你和韩成的关系一样。”
我说:“不明白。”
她说:“智力有问题。——你没有普通的异性朋友吗?”
“没有。”我感到一丝尴尬,想了想又说,“你,算吗?”
项彩云有点脸红,呵呵笑道:“算是吧。”
我忽然想到,项彩云并没有把我跟叶芳的关系看成哥们儿关系,她是否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了呢?叶芳不可能把这事传出去,韩成曾表示绝不外传,——不知是否言行如一。现在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向叶芳表白时的冲劲,非常担心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事,它已渐渐成为我的一个耻辱,一块伤疤,——除非叶芳能接受我。她或许对我有一点点感情,但要让她接受我,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感到无能为力。
我说:“你不觉得男人女人整天在一起感情边界很难把握吗?”
项彩云眨了眨眼睛说:“谈朋友是要有感觉的,没感觉怎么可能走到一起?——你这个人总是把简单的问题想复杂,所以到现在也找不到女朋友。”
不错,她对我的事一定有了解!我尽量压制住内心的窘迫,表现出平心静气的样子。
“也许开始没感觉,处着处着就有感觉了呢?”我说。
“不可能!我要是喜欢一个人,肯定一开始就对他有感觉;要是一开始没感觉,以后再怎么处也不会有感觉。”她的口气很坚定,仿佛是在宣誓她不可动摇的信念。
“我还是理解不了。”
“说明你还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她倏地又有点脸红了。
这时我心里在想,其实我看见任何一个美女都是有感觉的,但那只是下面有感觉,是一种想和她上床的欲望,而并非是想和她携手散步共度夕阳的感觉。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一见倾心过,也许是因为我的社会地位低下,没有机会接触更高档次的女人,但也不好说,我见过的女人还太少。想到叶芳,我一开始对她的感觉肯定只停留在下半身,觉得她身材还算性感;但是相处时间久了,我开始憧憬和她朝夕相伴耳鬓厮磨的生活(尽管这种想象常伴随着一种内心深处的质疑),对她的性欲却渐渐淡化了,这难道不是所谓“真正喜欢”吗?然而现在想起她来,心里却像打翻五味瓶,酸楚、嫉妒、怨怼、不甘、占有欲杂糅在一起,再没有对浪漫生活的想象了。——这些感情恐怕是项彩云无法理解的。
“看来你遇到过一见面就有感觉的人。”我笑微微地说。
“呃——不告诉你。”
“后来呢,你把他拿下了吗?”
“那是一定的。如果我遇到有感觉的人,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拿下!”
项彩云目光凶狠地看着我,把悬在空中的肉嘟嘟的小手慢慢攥紧,仿佛已经把自己的命运攥在了手心里。我真不知道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孩,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自信。
韩成住院有一个多月,终于可以回家静养了。出院的前一天我来到医院最后一次看他,当时病房只有他一个人,穿着肥大的病号服站在阳光明媚的窗前甩荡着胳膊,看来他的伤势无碍了。我敲了敲敞开的房门,他转过身子看到我,快步走过来,热情地和我拥抱。
“你很久没来了。”他说。
“是吗?”我心里清楚,有半个月了。
“忙着签大单呢?”
“别笑话我了。”
韩成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地看着我。
“给你说个事儿,我要离司了。”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
“我要离开这里,回老家发展。”
“哦。”
这是早已料到的结局,但是当我听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心还是为之一振。
韩成的笑脸上露出一丝诡异,他后退两步,展开双臂仰倒在病床上,窗外的阳光打到他的脸上。他凝望着天花板,喉咙里发出近乎呻吟的叫声:“我解脱啦!”那是发自肺腑的声音。
他又缓缓坐起身来,看着我说:“我要走了,兄弟,祝你好运。”
一股寒流向我袭来,我感到有些措不及防。
当初韩成因为在这边干保险,跟他父亲闹了很大矛盾,他父亲负气对他说:你要是想在外面混就别回这个家,我也不认你这个儿子!韩成受了刺激,发誓不混出个人样来绝不回去见他。他家在本省,离这里只有半天路程,可是自干保险以来,他真的没有回过一趟家门,电话也只跟母亲单线联系。但是我知道,他早就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了。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完全靠母亲暗中的接济度日,几乎把家里近亲属的保险做了个遍,唯独做不了他父亲。如果他父亲肯买他的保险,说明对他的气已经消了,他可以借此台阶回家讲和,然而他父亲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没有办法,韩成只好硬着头皮在保险公司里死靠下去,工作毫无建树,感情也出现危机,各种压力无形地逼迫着他,他简直要对生活绝望了。就在这时,他的人生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先是被田雪“强暴”,接着又意外负伤,他忽然成为周围的人关心和关注的焦点,人间的温暖一下子将他笼罩起来。更重要的是,他父亲也来看他了。他父亲觉得他的负伤与自己有关,心中不免有所亏欠,以前不愉快的事也不再提了。现在韩成的伤口已经痊愈,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家静养。过不了多久,他父亲就会为他再找一份体面的工作,韩成终于圆满了。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4 08:51:59 +0800 CST  
第二天,田雪到我屋里来收拾韩成的东西,来接她的黑色奥迪正在楼下等着。一个多月以来,田雪无微不至地照顾韩成,可谓情深意切,不仅弥合了两人以前感情上的创伤,而且赢得了韩成父母的认可,她终于可以跟韩成一起踏进他家大门了。田雪低着头手脚麻利地整理着杂物,脸上没有丝毫愉悦的神色。我在一旁看着,想上前帮忙,却被她拦住,她不叫我插手。我坐到沙发上,从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她,不知临别该对她说点什么。
田雪好像忽然想起点什么似的,转身对我说:“对了,那个电饭煲我带着路上不方便,还是留给你们使吧。”
“不用不用,我们不常吃米饭的,你还是带走吧。”我避之唯恐不及,好像她要送我一枚定时炸弹一样。
“我是留给芳姐的,不是留给你的,你可别自作主张。”她脸上露出一丝讥讽。
我无话可说了。
“还有,那个什么……”田雪忽然有点语塞,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以前吧,可能咱们之间发生过误会,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我希望咱们都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她的目光有些闪烁游离,就像一个犯了错误心怀忐忑的小姑娘。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种释然,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抬眼将她重新审视一番,感觉她身上焕发着一种未曾见过的光辉。她是美丽的,她很强大。我忽然想起点什么,连忙蹲下身子,打开床底下的皮箱,找出一个彩纸包装起来的盒子,递给田雪。
“这是你生日那天给你买的,一直没机会给你,本来想扔了又觉得可惜,再送给别人又显得没诚意,就一直塞在床底下。你看看要是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替我扔了吧。”
田雪眸子一闪,一把抢过盒子去:“生日礼物到现在才给我,一点诚意都没有!”她眉目清爽地笑起来。
送走田雪以后,我独自仰倒在沙发上发呆,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虚失落的情绪弥漫在心头。我想起了刚搬家过来的那个晚上,四个人一起在街边吃烧烤的情景,韩成被半杯啤酒醉得面红耳赤,那时候多开心啊。——现在韩成已经坐上了接他回家的奥迪车,他没再回来看一眼奋斗过的地方,他没有任何留恋。
望着对面那扇把两间卧室隔开的墙,我的视线有点恍惚。我忽然想到,现在家里只有我和叶芳两个人了,再没有其他人来打扰我们,多好的机会啊,我非得抽时间把她给强奸了不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田雪临别时的话又在我的耳畔回荡,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说复杂情绪,——她为什么说我是好人?是真心认为还是随便一说?说我是好人能算一种赞许吗?我凭什么要做好人?……
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是叶芳。我看到她的时候眼前还有点迷离,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眼前。
叶芳没有坐下,大概在外面都酝酿好了,直接开口道:“华振,我明天要搬家了。”
“什么?”一个雷在我耳边炸响,我一下子被惊醒过来,诧异地看着她。
“我明天要搬家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要搬到哪?”
她没有回答,但是我已经明白了。
她即将搬入另一个男人的家里,睡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她马上就要被那男的操了,——不,她肯定已经被那男的操过了!趁我不知道的时候!肯定的!
她不敢正眼看我,把目光转向一边。
以前我虽然知道她在外面认识一个男的,但那似乎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一个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的存在,有时我甚至认为那是叶芳用来考验我的工具。然而就在刚才那一刻,那男人的形象一下子变得真切起来,变得有血有肉起来,变得可恶而又可怕起来,——不错,他跟我一样,也是一个长着鸡巴的男人啊!
“还有十几天这房子就到期了,你要是想继续住就把整座房子租下来,租金直接交给房东;要是不想住就赶快找房子,现在找个合租的也不难,这些我就不管了……”叶芳像背书一样把该说的说了,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我听见里面传来清晰的插门声。
那一晚是我跟叶芳在同一屋檐下度过的最后一晚,也是我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晚。真正的痛苦不是来自哀伤,而是来自怨恨;更大的痛苦则来自于心里分明怨恨,却又觉得不应该不值得去怨恨。那一夜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总感觉耳边有什么响动,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听不真切,仿佛一声声幽怨的叹息,又好像蚊子哼哼。我断定那声音是从叶芳屋里发出的,坐起身来,把耳朵贴在墙上,依然听不真切;我使劲躺下,用双手捂住耳朵,那声音依然存在。我快要疯掉了,恨不能用脑袋去撞那堵墙,可是身体躺着却懒得动弹。那一夜我没有一分钟能合上眼睛,然而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睡着了。
叶芳搬家的时候我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男人。他的个子比我高,四方脸,厚嘴唇,表情很温和。他看见我憨然一笑,大概还不知道我跟叶芳的事,他是无辜的。——但也未必,也许他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我的面前,故意摆出一副宽厚大度的神气来显示自己的磊落。想到这里我心里对他的厌恶情绪便理直气壮起来。他并没有跟我说话,而是跟另一个男的(可能是他叫来帮忙的朋友)直接走到叶芳屋里,把已经分装好的杂物一包包的拎下楼去,装在一辆银白色桑塔纳的后备箱里。整个过程叶芳始终背对着我,像个工头一样掐着腰指挥两个男人干活。在汽车就要启动时候,她朝我走过来,从包里拿出钥匙、电卡和煤气卡交接给我,并且说:“房东那边我打过招呼了,房租也已经清了,你要是搬家的话早点给他说一声,这是他的电话……”
“谁说我要搬家?”我冷冷地说。
“不搬吗?那更好。你直接去找房东吧,把钱直接给他,押一付一共四个月的租金。还有,房东这人事儿挺多,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
“对了还有,家里的网线是我自己装的,现在用不着了,得去电信公司叫停,他们可能派人过来拆除,到时候你在家接应一下。”
“不用叫停啦,我马上就买电脑了,留给我用吧。”
“是吗?那好吧,我把账号给你,你按这个号交费就行。”
交接完毕,叶芳转身要走了,我却突然有话要对她说,张了张嘴,没说出来,她却看到了,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呃,其实也没什么,”我有些忐忑地说,“就是临走了,想对你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不管怎样,祝你幸福。还有,永远——爱你。”
我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很高尚,甚至把我自己都感动了。我脉脉地注视着她,我相信我是真的很爱她,很爱很爱。
叶芳果然目光一闪,我知道她一定有所触动,但她立刻控制住情绪,强弄出一副俏皮的笑脸来:“说什么呢,跟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我告诉你,赶快找个女朋友,省得叫大伙儿为你操心。好啦,我走了,有事随时跟我说。”
我没有接她的话,也没有一丝回应她的表情,只是深情地望着她,望着她。她脸上的笑容倏忽不见了,黯然转过身去,钻进了那辆银白色桑塔纳里。我知道,我已成功地在她心里栽了一颗钉子,以后每当她跟车里那个开车的男人吵架的时候,今天这一幕都会浮现在她的脑海,她会为她当初的选择后悔不已,后悔一辈子!汽车启动了,带着一丝惆怅,缓缓驶入远方的雾霾之中。
房子一下子空了,虽然物件没有太多缺失(大都是房东的东西),人气却已经荡然无存。我走进叶芳的房间,里面还存着一股恬淡的香水味,空荡荡的阳台上透着昏黄的光。叶芳跟田雪睡的双人床已经没有了铺盖,只剩下一块硬邦邦的床垫。床边是架掉了漆的梳妆台,半开的抽屉里还有一些废弃的化妆盒口红瓶,桌面上放着一把断齿的木梳,夹着几根细长的头发,上边是个椭圆的镜面,里面幽幽地映衬着我那张苍白的脸。
我拿起木梳,把几根头发取下来仔细观察,这头发有一扎多长,有点泛黄蜷曲,一定是叶芳今天早晨留下来的。我把头发放到鼻口嗅嗅,仿佛闻到了叶芳身上淡淡的气息,竟有些激动起来。我爬到床上去,双膝跪在床板上,俯下身子一寸一寸地嗅着污渍斑斑的床垫,渴望能从中找寻到残存的叶芳胴体的气息。我忽然感到鼻子一阵发酸,眼前一片迷离,泪水便哗哗啦啦地流出来。我不想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放开了喉咙,像一个三岁孩子那样呜呜呀呀地哭起来,哭得天昏地暗,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眼泪是为叶芳流的吗?不,是为我自己而流的……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4 08:55:42 +0800 CST  
@nj139139 2016-07-14 17:11:19
看完了,,,不知道该做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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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完了,才刚开始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4 17:47:57 +0800 CST  
第二卷

第十六章

曾几何时,我怀揣着少年意气,以为上单以后可以挥挥衣袖潇洒地离开公司,去开创自己的新事业,然而真的上单以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割舍不下了。离开的人总是不如意的人,一旦如意了也就不想离开了,没有人强迫你,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可以在这里得到我想要的,我相信。
叶芳搬走以后,我把整栋房子租下来,并且搬到叶芳那间有阳台的房间里,睡在那张叶芳和田雪睡过的双人床上,我喜欢宽敞的感觉。我把以前住的那间房打扫出来,在网上发了个求合租的帖子,盼望一位单身美女前来租住。但后来我发现,这种电影里的情节在生活中发生的概率几乎为零,就算是恐龙大象也绝不会轻易住进一个陌生男子的家里,虽然这个男子自认为相貌堂堂道德高尚。不久一个叫孙野的男生搬进我家,此人颧骨突出相貌硬朗,言谈话语间带着几分豪气,他说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找他,见我刚卖了台笔记本,竟帮我把系统装好了,而且没花一分钱。
虽然在公司里还能见到叶芳,但是我们都有意地避免接触,碰面顶多点头致意,没事不会主动说话。我想我必须放下这段感情,开始自己新的生活。我现在已经没有一个寄托感情的女人了,心总算沉静下来,能把精力专注在工作中。我知道,我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我要在这座城市立足,我要有房有车,我要出人头地——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等我混出名堂来,什么女人搞不到手?——然而一切梦想都要从脚下出发,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来实现,站在公司大楼的下面向楼顶望一望,我感到有些眩晕,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有信心一步一步爬上去。
我发现,当心里不再纠结于一个女人的时候,性欲就会像荒坡上的野草一样肆意疯长起来。每天晚上我躺在宽敞的大床上,总会臆想跟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云雨缠绵,这女人可能是白天见到的任何一个女人,用手抚弄着雄雄勃起的小弟弟,久久无法入睡。有时眼前这女人忽然幻化成叶芳的模样,我立刻想到她这时或许正跟那个方脸男人快活,心头不由得一酸,立刻兴致全无了。为了遏制愈演愈烈的性欲,我从网上下了几十部最新的毛片存在硬盘里,想干那事儿的时候就打开电脑看几部,一边看一边自己动手解决。以前跟韩成住一屋还有些避讳,现在只我一个人了,一切都放开了。然而每当解决完那事儿,一种新的空虚感马上又会袭上心头,我又感到孤独了。真不知道这种单身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韩成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凶手居然是两个附近高中的学生。警方的侦破过程是艰难的,现场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没有路灯,看不清相貌,没有监控,找不到行踪,那把水果刀上倒是提取到了指纹,但是在警方数据库里并没找到对应的人。警方按照韩成父亲暗示的方向对那个可疑开发商进行调查,却毫无结果,案件的侦破陷入僵局。若不是有韩成父亲这只大手在背后推着,也许案子已经搁浅了,毕竟不是命案嘛。
就在大家快对案子失去兴趣的时候,凶手自己冒出来了,因为一个普通的民事斗殴案件。警方在对几个街头打架的学生采录指纹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人的指纹和韩成案件中的指纹相符,于是将这个人扣押审讯,这才真相大白,另一名同犯,他的同学也被逮捕了。令人诧异的是,他们跟韩成没有任何瓜葛,也没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更不是为了抢劫。
两人晚上在小蚂蚁上网的时候,看见韩成一个人在角落里玩游戏,看穿戴像个成年人(穿着西装)。他们讨厌成年人,并且受了游戏的刺激,渴望对成人世界发起挑战。看着眼前不太强壮的韩成,他们突发奇想,决定等他走出网吧,就不问青红皂白揍他一顿,揍完就跑,谁也查不到。然而当他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向韩成发起攻击时,却遭遇到意想不到的激烈反抗。混战中韩成一拳打在一个人的脸上,打得他鼻腔出血。他恼羞成怒,抽出随身带的刀子就朝韩成刺过去,看见刀片插进韩成的身体里,两人着了慌,撒腿就往小区里跑。跑了一段路,忽然一个人想到韩成可能打电话报警,于是返回身来把他的手机夺过来摔在地上,又踹了韩成一脚,跑了。两人各自回家。事后的一段日子里,他们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上课照常上网,那天的事只是一个游戏,完了也就完了。当警方审讯那个动刀的学生时,他脸上居然显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茫然。这大概就是案件的原委,生活里有些事总是叫人很无语。
这一年匆匆过去了,我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冬日的严寒。这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充实的一年。大年初六我从老家回到这座城市,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感觉进入一个新的世界。
葛辉带着林凤晓、李宏大、媛媛还有白璐一早站在公司门口,等着向我们这些来上班的一线员工拜年。“过年好,过年好!”白璐穿着一件粉白的外套,嫩红的嘴唇,向我拱着小手,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我用手指在她脸前比划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恭喜你,又长了一岁。”她果然拉下脸来,伸手在我脸前做了一个扇耳光的动作。职场里已经被几位经理打扫的一尘不染,墙上屋顶上贴了许多彩灯彩条,新年新气象,大家一见面都是喜气洋洋的。我看见叶芳也给她拜年,她的脸色有点疲惫,听说她是去男朋友家过的年,车马劳顿还没来得及休息。
晨会上媛媛带领大家共舞一曲晨操《跟我来》,然后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挂两千响的“大地红”,她说,“现在我们要放鞭炮啦,谁来点?”一时没有人回应。她又说,“我们请在去年业绩最突出,进步最快的新人代表华振来点好不好?借他的手给大家添添喜气!”我有点措不及防,上台拿起鞭炮却没找到打火机(我平时不抽烟,身上没装备),于是向坐在前排的李宏大去借。“兄弟,我都戒烟了,你不知道吗?”李宏大的耍宝引来一片嘘声。“行啦哥哥,我都闻到烟味了。”说着我伸手去掏他的口袋。坐在一旁的柳菲菲冲我吃吃地笑。
我把鞭炮拿到阳台,在地上铺开,撕开封纸发现引信很短,不觉有些紧张。我把火机的火焰缓缓凑到引信的地方,感觉点着了,慌忙收手,身体迅速回撤,这才发现没着。我有点尴尬,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夸张,回头看看围观的同事们,有几个发出了笑声。“笨蛋!换人换人!”李宏大又在起哄了。我笑着指了他一下,再次去点,这回着了,鞭炮噼啪作响震人心魄,女生们无不捂起耳朵来。
媛媛拿出一箱瓜子糖果来分发给大家,在座的一边吃一边说笑,有人起哄叫张北上台讲笑话,张北推辞一番上台了,照例拿几个经理主管编排一番,职场里一片欢乐气氛。吃的差不多了,葛辉上台发表重要讲话,说大家先玩几天,不要大过年的跑到客户家里骚扰人家,等过了正月十五,今年的工作就全面展开了。我们本月的主要任务不是业绩,而是增员,年后一个月正是人们找工作的黄金时间,每一个想在保险公司发展的人都要早作准备。
他说的没错,我也是去年这个时候出来找工作的,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几乎没人上课。保险公司跟其它任何单位一样不喜欢应届毕业生,太多经验告诉我们,这类人还需要一个漫长的心智成熟的过程,而第一份工作往往只是他们走向成熟的一步阶梯。没有人愿意做别人的垫脚石。保险公司的不同在于,它虽然心里不喜欢,但是表面上依然作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毕业生固然成材率不高,但说服的难度也较低,在每年增员的队伍里他们依然是主力军。回想和我一起入司的十几个人当中,我竟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5 08:34:42 +0800 CST  
那几日过得浑浑噩噩,我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女朋友,连普通朋友也找不着,无处可去,整天闷在家里上网消磨时间。一天中午我正在午睡,忽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公司的电话。
“振振,你有张卡单到期了,到公司来签一下字好吗?”白璐在电话那头说。无论是在公众场合还是私下,她总喜欢用这种亲昵的称谓叫我,似乎我们的关系很不一般。我自然乐得接受,内心里甚至暗自期盼这种不一般,但我后来发现,其实她跟每个人关系都不一般,她是一朵奇葩。
“好,这就过去,等着哥哥。”
终于有事可做了,我爬起床来,拎起展业包直奔公司而去。
我推门走进内勤室的时候,屋里只有白璐一个人,她正拿着小镜子兀自端详,看见我脸上立刻神采飞扬起来:“你终于来啦,我一直等着你呢,快来瞧瞧我这副睫毛好不好看?”
我且一愣,冷笑了一声,慢吞吞走到她跟前,趴在她脸上瞅了半天,几乎鼻子碰到了鼻子。白璐没有丝毫羞涩,笑盈盈地和我对视,还故意眨了几下眼睛。那假睫毛又粗又长,一绺绺粘结在一起,就像两排细毛刷。
“怎么跟熊猫似的?”我说。
“讨厌!——不好看吗?”她又拿起小镜子照了照,“我觉得挺好看的。”
“有妖气。”
“嘿嘿,小心我把你给收了!”
“不好好工作,整天想着收男人,这个毛病可不好。”
“没办法,工作好烦啊,就我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连个说话的都没,快闷死啦。”
“你把我叫来不会就为了跟我说说话吧?”
“对呀对呀,你真聪明!”
看着她那张用心勾勒过的精致的小脸,我发现我几乎已经爱上她了,头脑里瞬间产生许多幻象,但随即又被我强行驱散。白璐时常会成为我没事意淫的对象,但又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我无法想象跟这个美丽可笑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会发生什么事情。每当我对她略动一下心思的时候,有一个词会突然跳进我的脑海:不靠谱。
“你下班以后都干点什么?”我问。
“回家,吃饭,睡觉。”
“不出去约会吗?”
“没人约,真可怜。”
“这两天广场上有花灯,出去逛逛呗?”
“人太多,不好玩。”
我从内勤室出来,正巧碰见项彩云,她像一只兔子一样蹦到我的面前,我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你现在有空没?”她问我。
“有空啊,什么都没有,就是有空。”
“有人约牌,想打吗?”
“这话说的,有牌还能不打吗?什么地方?”
“在芳姐家,现在正缺人呢,刚给我打过电话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她捅了一刀,顿时没情绪了。这丫头真不是好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算了,我不去啦。”我有点窘迫地说。
“咦,你刚才不是说想打牌吗?”她的眸子一闪,眼里放出光来。
“是吗,忽然想起点事儿,还是不去了。”
“你这个人也真是,说话颠三倒四的。”
我有种被她调戏的感觉,没再说话,从公司里走出来。走到电梯口的时候项彩云从后面追上我说:“你不去我也不想去了,咱们去打乒乓球吧。”
那天下午我跟项彩云一起回到母校,从体育室借来两个球拍,到操场上找了个球案便打起来。项彩云说她是校乒乓球队的,我有些不以为然,无法想象一个女人还能打出什么好球。等一上手我才知道她的厉害,她行动敏捷、扣杀有力,前两盘竟把我打得落花漏水,我不得不调整心态全力以赴和她拼杀,但仍然占不到上风。项彩云越打越勇,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而且求胜心极强,面对她咄咄逼人的攻势,我竟有些疲惫厌倦起来。这时有几个人过来围观,我把拍子让出去,到一边石凳上休息。项彩云来者不拒,和几个人玩起了车轮战,我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我得承认,这里是属于她的舞台。
终于熬到天擦黑,我起身催项彩云吃饭去,她看了看天,揩了揩额头上的汗,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球案。我问她去哪里吃,她说去食堂吃吧,我说我可没有饭卡,她说我请你。到食堂我们点了两份炒焖饼。吃饭的时候我说,差点忘了你还是在校学生呢。她叹了口气:马上就毕业了,同学都在找工作。我说,那你呢,将来什么打算?她说,没什么打算,先在咱公司混着,混到毕业再说。
吃过晚饭,我们顺沿着曲径小路向外走,我想把她到宿舍就回家。外面天气很冷,穿着大衣依然手脚冰凉,她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上默默无语。快到宿舍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我们去看花灯吧,反正晚上也没事。我说,你的精神头可真足。
洪楼广场每到元宵节都会举办灯会,年年如此,了无新意,但是赶热闹的人依然很多,人一多也就显得好看了。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去哪里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玩。
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说难忘不是因为花灯,也不是因为项彩云,而是因为我们在灯会上碰到了白璐,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瘦高的男子。我们在“八仙过海”的花灯前撞上白璐时,她脸上现出几分难得一见的尴尬之色。
“想不到你是这种人,白天还说那啥那啥,晚上就跑出来约会啦,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从实招来!”我笑着对白璐说。
她冲我们嘻嘻一笑,然后过来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对我说:“这人是前两天我妈的同事介绍的,可讨厌啦,一见面就鬼话连篇缠着我不放,整天打电话约我出来,实在没办法,你说我怎么才能把他给甩了?”
我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扭头朝那男的望了一眼说,长得不难看啊,我看凑活凑合得了。白璐撅着嘴说,我不!我说,听话,别太挑。她说,我不!就不!我说,那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该走了。她说,你别走,咱们一起逛吧,求你了。
在她的盛情邀请下,我们四个人结伴而行。白璐似乎有意要和我亲近,一路上有事没事的跟我说话,并且一口一个“振振”叫着。我怕引起那男人的误会,因此说话格外小心,尽量和她保持距离。项彩云和白璐本不太熟,又不是一路人,说话总不在一个频率上,互相很少搭腔。我只好努力扮演中间纽带角色,尽量不冷落任何一方。那男的一直跟在白璐身后,几次想和她搭话,白璐却不理不睬,仿佛他是一个多余的人。看着他那不尴不尬的样子,我真替他难受。一起逛了没多久,项彩云说,我该回去了,再晚就没公交了。我正想脱身,便和她一起跟白璐告辞。白璐用她那幽怨的目光看着我说,好吧……
那日我把项彩云送到学校门口后独自回家了。
两天后的早晨,我一上班碰见白璐,她兴高采烈地对我说:“振振,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终于把那个讨厌鬼给甩啦!”
我对她如此高兴感到莫名惊诧:“是吗,那恭喜了。”
白璐一脸笑靥:“这事还得谢谢你哩。那天你走以后,我跟那男的说,你在公司里一直追我,每天晚上都给我打电话发信息,还偷偷给我送花,——你别生气啊,我就这么随口一说,想刺激刺激他嘛……”
我瞪大了眼睛,不知该对她说点什么。
我知道,她就喜欢我这种目瞪口呆的样子。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5 08:36:42 +0800 CST  
第十七章

在学校里,高年级学生在学弟学妹面前经常是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气,哪怕只是一级之差也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年级之间有一道天然的屏障,能够跨越屏障的人少之又少。这种现象曾使我困惑万分:论个头学弟不比学长矮,论智商学弟不比学长差,为什么学弟就一定要低学长一头呢?难道仅仅因为“资历”不同?年轻人不是最讲究“平等”反对“资历”的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工作以后我发现这种现象倒不那么严重了,社会比我们想象的要“和谐”。虽然公司的老人对新人还多少有些另眼相待,但混熟以后就不分彼此了,不同年龄的人可以玩到一起,一个人的地位还要靠他的业绩来说话。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社会普遍现象,但是在我所认知的世界里,你想出头只要干好工作就可以了。
然而,增员却是一个例外。如果你是一个三四十岁经验丰富的主管,你可以凭借自己的职业素养和一张沧桑的脸招到任何年龄段的人,但如果你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就算你能力再强也只能把同龄人吸引到身边。林凤晓刚满三十岁,她的属员是清一色的青年团;李宏大快四十了,他的团队却是年龄差别极大的杂牌军。我现在也要增员,必须找比我小的人下手,比我小的人只能是应届生。
在年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我跟林凤晓搭伙参加了三场招聘会,前两场毫无收获(并非没有来面试的,但面试以后人家就不来了),作为招聘方租展位是要自己掏钱的,颗粒无收不免叫人心疼。林凤晓安慰我道:别着急,凡事都有个过程,如果你每三个月能增到一个人,三年以后你一定是个大主管!于是我调整心态积极备战,终于在第三场的时候一举招来两个呆头呆脑的家伙。
这两个人在同一所学校,住同一宿舍,就像去年我跟韩成一样。一个长着一张圆脸,总是一脸呆笑地看着我,似乎时刻在等我问话,可是当我真的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却紧张起来,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一个字;另一个长得黑瘦,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人的时候目光有些发直,眉宇间拧着一个疙瘩,一说话总带着一股怨气,我担心他随时可能报复社会。
看着好容易才招来的两个人我有些失望,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自己要找寻的人,于是偷偷跑到林凤晓那里请教一二。林凤晓说,你觉得你刚来的时候比他们精神吗?我说,那当然。林凤晓冷笑道,你那会儿看上去比他们还傻!我倒吸一口凉气,深为自己当初的不良表现感到震惊。林凤晓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看看咱们组这些人,来的时候都和他们一样,跟生瓜蛋似的,现在不是一个个干的挺好吗?关键看你主管怎么带。还有就是,人不可貌相,看着一个人能说会道不一定能干好,看着一个人老实巴交不一定干不好,大单高手往往都是平时不爱说话的,还得看你用不用心。我点头深以为是。
面试的第二天,我把两个人叫到公司,郑重地告诉他们,通过层层的选拔,他们已经荣幸地被我们公司录取,明天就可以参加岗前培训啦。我以为会在他们脸上看到惊喜之色,不料他们还是那副木木的表情,一个冲我呆笑,另一个皱着眉头。
为了能够说动他们参加岗前培训,我到内勤室找白璐帮忙。我说,你到职场里给那两个新来的倒杯水,冲他们笑得甜一点,记住,一定要用你的美色把他们诱惑住,如果你能劝说他们参加培训我请你吃饭!白璐冲我嘻嘻一笑:好的,我听你的,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又拿过小镜子来,挤眉弄眼地照了照说,我怎么忽然没自信了,你说我的魅力够不够?我鼓励道,够了够了,我都被你诱惑了,何况那两个鼠辈!
我回到职场里继续给两位新人讲培训的事,白璐端着两个纸杯来到他们近前,甜甜地笑道:你们喝水啊。这两个人浑身一机灵,连忙抬头朝白璐看去,就像两台电量不足行动迟缓的机器人一下充上电一样。我也朝白璐望去,给她使眼色继续说下去。白璐这时竟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再怎么说,只是一个劲地冲他们傻笑。我提点她道,你那里有《培训登记表》吗?白璐连忙说,有有,我这就去拿。她转身回内勤室,一会儿拿了两张表格过来递给他们说,你们填一下这张表格,回家以后整理一下贴身衣物,明天早上八点到我们的培训中心去报到,可千万别迟到。我们的住宿和饮食条件都很好,你们不需要任何担心,只要努力学习就好啦。我们公司培训的时候会评选优秀学员,你们可一定要积极表现,对你们将来的晋升是有帮助的。培训结束以后你们还来这里上班,到时候我们就是同事啦……两个人连连说好,点头如捣蒜。
两人次日果然如约参加了培训,我也如约去请白璐吃饭。我对白璐说,想吃点什么,豆浆油条还是煎饼果子?随便选。白璐说,我要吃麻辣烫。我说,可以,不过麻辣烫热量比较高,容易长肉,劝你不要吃,我是为你好。白璐说,我不管我就吃我就吃!我说,好吧,我口袋里这十块钱甩给你了。
半个月以后,两位新人学成归来,跟部门里其他新人一样,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一个个变得容光焕发情绪高昂,恨不能马上冲向市场,仿佛有遍地的黄金等着他们去抢。那个一脸呆笑的变得活泛了一些,笑容里经常透着一丝俏皮;那个一脸怨气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变成了一副“奋斗”的样子,不晓得这是洗脑的作用还是我以前对他们了解太少。我淡定地朝他们点点头,他们立刻欣欣然叫了我一声“振哥”,——咱现在也是“哥”啦,一股莫名的虚荣感油然而生。我学着李宏大的样子,像领袖一样拍拍两人的肩膀,寒暄客套了两句,叫他们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对自己初次做领导的表现感到满意,我觉得我天生就是做领导的材料。
经过一个月的突击增员,我们部门的人力一下从六十几人增长到一百多人,职场里瞬间人满为患,到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不管这帮人顶不顶用,能不能上业绩,至少人气上来了,团队氛围空前高涨,每个人都感觉到前途无限光明。葛辉在晨会上振臂一呼,现场一阵欢腾,仿佛刮过一片雷阵雨。葛辉振奋道:我们正阳部已成为天宏人寿在本市第一个百人团队,这不是我们的目标,而是我们的新起点!我们要在未来两年内发展成为三百人的大团队,把整层的写字楼租下来,再造一个市公司!在座的各位都是未来的主管,未来的精英,未来的成功者!大家有没有信心?现场齐呼:有!有!有!
葛辉接着说,在本月里,我们要把工作重心调整到业务上来。我已经在市公司立下军令状,这个月誓死完成二百万业绩,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但是我有绝对的信心来完成,大家有没有信心?现场齐呼:有!葛辉说,这个月我们要跟老对手鼎盛部打对抗(鼎盛部是另一支从市公司分出来独立发展的队伍),大家有没有信心战胜他们?现场齐呼:有!葛辉说,好,很好,下面就有请各小组上台报出自己在本月的目标来,首先有请林凤晓组跟李宏大组上台!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5 08:41:14 +0800 CST  
林凤晓和李宏大分别带着自己三名得力干将(其中有我)从职场两侧走上前台,现场响起了壮怀激烈的音乐。白璐把两张纸板递到林凤晓和李宏大手里,葛辉叫他们用白板笔写上本组的任务目标,并且说:这个月你们两个小组打对抗,看看谁能压对手一头,看看谁才是本部门最强的小组!我们设定的目标一定要有挑战性,宁可高目标死亡,绝不低目标成长,现在就来展现一下你们的雄心和魄力吧!林凤晓和李宏大写好目标举起牌子,两个牌子上都写着“100万”。林凤晓说,我们要把李宏大踩在脚下,叫他永世不得翻身!李宏大笑道,我不跟女人斗嘴,我们会用行动告诉她,真正的男人是不可战胜的!葛辉喝了声,好,气势不错!然后又让我们台上几个人分别报出个人的目标。有的报六万,有的报八万,轮到我的时候我也报六万,葛辉笑道,你报六万可不行,你是上过十万大单的高手啊。我看到台下百十口子人齐刷刷看着我,白璐站在一旁面带微笑,不觉有些赧然,终于狠了狠心叫道:十万!台下立刻响起一片掌声。
部门里各个小组的任务目标都陆续报上去,加起来超过三百五十万,每个人的目标加起来超过五百万!对于个人来说,这目标只是用来壮声势的,能否达成是个面子问题,没有什么实际约束力。业绩不是说上就能上的,很多时候还要看运气。大单可遇不可求。我现在手上有两个正在运作的客户,十万业绩有点虚,能上五万我就知足了。我现在的首要工作是帮助新人尽快上单,这样才能坚定他们干下去的信心。
晨会以后我把两个新人留下来安排工作。以他们现在的能力,如果我对他们说,去找客户吧,满大街都是机会,祝你们成功!他们一定一脸茫然,不知该往那里去,最后只能回家睡觉。他们还不能规划自己的行动,我必须为他们指定工作方向。
我对他们说,你们第一天的工作就是到洪楼广场做调查问卷,对广场上的人进行随机拜访,一个人做十份,记住,一定要留下他们的姓名和电话。我嘴角露出一丝兴奋道:你们可千万不要小看调查问卷,你给十个人做调查,总有一两个人对保险感兴趣,回来以后我们可以给他们打回访电话,并且邀请他们参加我们的说明会,如果他们肯来就已经成功了一半,至于怎么讲解怎么促单这些都不用你们操心,我们主管就替你们办了。你们只要记住四个字,听话、照做,上业绩是很自然的事情。
两人微微点头,给我一丝回应,我很满意,说,你们先到内勤室领些调查问卷吧。——我是故意叫他们去内勤室的,让他们再感受一下白璐的春风沐浴,大概工作的劲头就更足了。两人对视了一下,笑嘻嘻地走出去,竟没再回来。我在职场里等了二十分钟,心里纳罕:他们莫不是把白璐给强暴了吧?这事不好,我得过去看看。我走进内勤室,看见白璐正给其他同事打印材料,压根儿没见他两人的影儿。
“刚才他俩来过没?”我问白璐。
“来过啦,已经走了。”白璐笑嘻嘻地说。
“走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我心里有些不快。
“是我叫他们走的。你得谢谢我,我刚才好好把你吹嘘了一顿,说你来公司的时候和他们一样,这才一年时间就混的有模有样了,我叫他们好好跟你干,将来一定会出头的。问卷一打印出来我就催他们奔向市场啦。”
“哦,表现不错,明天请你喝豆浆。”
那天中午我照例在家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两点,想起两人在洪楼广场做调查问券,不知现在调查的怎么样了。我决定到现场督导一下他们的工作,看他们有么有偷懒。做主管凡是都要考虑周全,一点考虑不到人就可能流失。
我来到洪楼广场,站在高处向四处望了望,看不见他们一点身影。我给童辉(那个一脸呆笑的)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五六下才接起,我问他你们在哪?他说在宿舍里,我问他调查问卷做得怎么样了,他说上午有点事,正准备去广场呢。——果然不出所料,我如果不及时赶到,他们这一天肯定就要荒废了。销售部门的主管是最难做的,他们不能随时盯着属员工作,也没有任何奖惩权限,唯一可以掌控属员的办法就是笼络人心,让他们心甘情愿听你的话,这需要很高的技巧。我不知道我是否具备这样的人格魅力。
我坐在广场的公共座椅上等了二十分钟,两人终于一前一后磨磨蹭蹭来到我的跟前,童辉打开展业包掏出调查问券来,皱皱巴巴就像一沓煎饼卷。我使劲压了压心里的不快,微笑道,太阳都快落山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工啊?两人有些不好意思,避开我探寻的目光,都是一副松皮懈骨的模样,全然没了上午开晨会时的精气神。看来靠别人鼓舞出来的斗志终不能长久,一遇到实际问题就泄气了。真正的力量永远来自自我的内心。
吴青皱着眉头说:“振哥,我们什么也不会,你给我们示范下吧。”
看来还得老子亲自出马,这是做主管的本分。我从童辉手里拿过煎饼卷似的调查问卷,心里不觉有些紧张,我把心一横,说了声“看我的”,就朝旁边一个坐在公共座椅上的中年人走去。“陌拜”虽说是新人入门的游戏,但对老人同样富有挑战,不管一个人做业绩有多牛,如果一段时间不见新客户,叫他“陌拜”照样紧张。现在有两个人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心里倒不像一个人时那样犹豫彷徨了,我不再是为了我一个人,我身上肩负着责任和使命,我必须一往无前。
“大哥你好,我们是天宏人寿的,现在公司要做一份问卷调查,了解一下广大市民对我们公司的认可度,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时间……”
我看见那人把头扭向一边,伸出一只手来摆了两下,知道应该离开了。这很正常,我没有任何损失,不必放在心上。我没有回头看他们两个一眼,径直朝树边一个妇女走去。
“你好姐姐,我们是天宏人寿的,现在我们公司……”
“保险公司啊,不要不要!……”
那女人仿佛遇到了打劫的,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连忙说声打扰了,然后转身离开。今天出师不利,竟遇到些奇葩,我不能败下阵来,后边还有人看着呢。
我又走到一个年轻点的女人跟前,叫了声“美女”,然后又按台词背了一遍,这回对方没有拒绝,拿过问卷看了两眼就接过笔去填起来,填到最后要留姓名电话时女人有点犹豫,我说我们这个问卷回去是要抽奖的,到时候我们会电话通知您。女人把电话留下了。
走到一边,我回过头去对他们两个说,“看见了没,根本没有什么技巧,就是一个概率问题,只要不怕拒绝,成功是很自然的事。”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朝我点了点头。经过此番试水,我的心已经打开,不再觉得紧张,顺势又找了两个人,这两回都成了。我把剩下的问卷递给他们,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叫他们自己去找人谈。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干活,心里感到一丝释然。
他们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笨,开始还有些畏手畏脚,就像是腆着脸向人乞讨,问过两个人之后胆子放开了,跟素不相识人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看来这里用不着我了,我站在广场上有些无聊,想到不远处的淘宝街上有个开小餐馆的客户,很久没去拜访了,不如借这个机会过去坐坐,反正这时他店里也不忙。我给他两个招呼了一声,叫他们做完问卷给我打电话,然后就去那家餐馆了。
餐馆老板也是我当初做调查问卷时认识的,人很热情,爱说爱笑,拿我当小兄弟一样,每次见面总是让座倒水,我见他一点也不拘束。只是有一点,什么都能谈,就是不能谈保险,说破嗓子人家不认这个。我倒也不介意,做保险的人能遇上一个愿意跟自己说话的就挺高兴了。我在那家小餐馆里一直呆到天擦黑,这时吴青给我打过电话来:振哥,问卷做完了,我们回去了。我说,你们来淘宝街吧,晚上请你们吃饭。挂掉电话我对餐馆老板说,大哥,我们晚上就在这里吃了,你可得照顾着点。老板笑道,没问题,咱兄弟谁跟谁啊!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点了四个菜,我又要了三瓶啤酒,一人一瓶。经过一下午的陌拜,两个人成绩斐然,每个人做了十几份,看来他们对自己的工作是满意的,跟我说起话来也活泼开朗了,气氛很融洽。我没提他们刚才陌拜的事,只随便问了问他们学校和老家的情况。他们渐渐放开了,也问我这一年的工作感受。我本来只想随便应付两句,不料两杯啤酒下肚脑袋有点发热,说着说着竟有些激动,把这一年来的酸甜苦辣(当然不会讲感情的事,我脑袋还是清醒的)一股脑地吐出来,我感觉自己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正在用自己的经历来教育后人。我没想到我的口才这么好,竟能如此厚颜无耻地讲述自己的“成功史”,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眼神中充满了崇敬之情。我们的距离就这样被拉近了,我心里感到一丝温暖——在这座城市里,我已不再孤单,我又有兄弟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们可以做的更优秀。”我把这句话作为我的结束语。
两人静默了片刻,忽然吴青松了松皱起的眉头,笑道:“难怪嫂子能看上振哥,连我们都被你折服了。”
“什么嫂子?”我且一愣,不知他所指。
吴青朝童辉瞅了一眼,略带困惑地说:“咱部门那个内勤不是嫂子吗?”
“谁说的?”
“听她的口气好像和你……”
“别误会,她是公共物品,谁都可以使用。”
“是吗……”
那天的饭我们吃的很愉快,但是结账的时候我发现,老板没给我优惠一分钱。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5 08:44:18 +0800 CST  
第十八章

回到家已经八点多,大脑被酒精刺激地依然有些兴奋,然而无所事事,打开电脑随便浏览些网页,点开一段郭房间里传来一阵男人女人的笑声,我不禁皱了皱眉头。自从孙野搬进德纲的相声,却总也听不进去笑不出来,心里好像搁着别的事情。隔壁这栋房子,隔三差五总会带几个朋友到家来,每次都玩到很晚才离开,有时还在这里过夜,叮叮当当动静不断,不知他们在搞些什么名堂。
正在我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听到QQ上传来提示音,有人要加我,点开一看是个女的,网名叫蓝色妖姬,头像是个性感美女,注册年龄20岁,住址在玉溪,仿佛是个很遥远的地方。我这个人胸怀宽广,面对女生一向来者不拒,马上接受了她的好友申请。
蓝色妖姬给我发来一支玫瑰。
我回复:你好
蓝色妖姬:没你好
我回:托你的福,我还好
蓝色妖姬:(偷笑)
蓝色妖姬:你干嘛的帅哥
我回:地下工作
蓝色妖姬:好玩吧
我回:马马虎虎
蓝色妖姬:你多大
我回:比你大
蓝色妖姬:比我大是多大
我回:香蕉这么大
蓝色妖姬:流氓
蓝色妖姬:(偷笑)
蓝色妖姬:你一次多长时间
我回:不算长
蓝色妖姬:多长
我回:十八公分
蓝色妖姬:想死啊少年
我回:你受不了吗
蓝色妖姬;去死
我回:好吧
蓝色妖姬:真有点受不了了
我回:那怎么办
蓝色妖姬:我下面湿了
我回:我帮你擦擦
……
正聊到兴头上,蓝色妖姬忽然发来一条,我老公回来了,有空聊,就把我晾在那里不管了。我仿佛被她晃了一下,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失落和空虚。我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整个身体仰倒在床上,胯下之物慢慢地疲软下来。回想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不禁生出一阵腌臜凌乱的情绪,我很惊讶自己能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说出这种下流话来,看来我离流氓已经不远了。想到这里我心里又生出某种快意,仿佛自己无意中踏入一个未知的领域,朝某个一直渴望却又不很明确的目标迈进一步。以前我真的太谨慎了,我完全可以更大胆一些。我为自己已经错过的大好青春感到惋惜。
从床上爬起来,到厨房烧一壶热水,然后换上拖鞋到卫生间去洗漱。洗脸、洗脚、刷牙、小便,回房间关灯上床睡觉。隔壁还不时传来男女的笑声,我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网聊的事已经搁在脑后,但心里还是不踏实,好像心里还有件事情没有解决。起初我还没想起什么事来,把白天的事仔细梳理一遍,终于清晰了,原来是因为白璐。
吴青居然以为白璐是我的女朋友,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是我们之间显得比较亲昵还是他们听到什么传言?如果连一个新来的都看出我和白璐“关系不一般”,那这种事在单位岂不是已经尽人皆知了?有这么夸张吗?我开始回想身边同事有没有对我旁敲侧击说过我们的事,好像还真没有,甚至都没人在我跟前提过白璐。以前没注意过这个问题,现在忽然觉得可疑了:他们一定是觉得我们之间有点什么,说出来又怕引起误会,于是憋在心里干脆不提。这就像在马路上看见一对抱在一起激吻的情侣,大多数行人都会装作没看见匆匆走过去,心里却加了十二分的留意。如果真是这样就麻烦了,一些人在当事者面前客客气气什么也不讲,背地里却会添油加醋什么都说得出来,一切真相经过三人之口都会变成流言,而我极有可能已经处在漩涡中心而不自知。
这时我开始努力回忆自己跟白璐之间有过的交往,并试图从中得出某种结论。我相信白璐对我是有些好感的,但这种好感达到什么程度却不好说。我们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化学反应,说起话来总比一般人放得开,开玩笑也没有太多禁忌,可是我们之间的一切玩笑都是在公开场所进行的,绝对没有过头的内容。白璐说话倒是口无遮拦,仿佛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但她绝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说话从来都是半真半假闹着玩似的,别人会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吗?也许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实超越了“普通友谊”,我从没见过白璐跟别的同事这样说笑,只是我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个问题,内心深处对于这种“情谊”总有些拿不太准。现在我忽然察觉到了周围人的眼光,——原来有人在关注我们,原来他们也认为我和白璐之间“有点什么”,这无疑是个重大发现。当第三只眼存在的时候,男女之事就已不再是两个人的事了,不管我采取什么行动都会感受到一种来自于旁观者的审视,这大概就是职场爱情的困难所在吧。
现在问题已经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以我的个性,恐怕以后很难再跟白璐保持既亲昵又不超越界限的关系了,再说这样极可能影响我的公众形象,如果大家都认为我是一个轻浮的人,想再找别的女孩谈恋爱都难了。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和白璐进一步发展关系,要么注意保持距离,逐步消除各方的误会,别无他途。
我是否应该继续发展和白璐的关系呢?我又陷入一种习惯性的焦虑之中。白璐确实长得还不错,又爱打扮,常能勾起我的欲望来;她说话也有趣,没有一般女孩子那种矜持,跟我聊天总能碰撞出一些火花,虽然我还拿不准这是不是我想要的感觉。然而她那种小孩子性格有时又显得滑稽可笑,总感觉把感情托付给她有些不靠谱。转念一想,这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女人?还是现实一点的好,没必要这么婆婆妈妈。我是一个男人,现在正单着,需要一个女人,就这么简单。至于将来,何必想这么多?她对我认真,我便对她认真,她对我不靠谱,我便对她不靠谱,这样多轻松,我怕什么呢?——好了,关于“我”的问题已经解决,现在就剩下“她”的问题了,她能接受我吗?
从表面上看,白璐肯定是对我有意思的,她对我的好感几乎不加任何掩饰。我有时还想她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但经过刚才的分析,旁观者都看出我们“关系不一般”来了,可见她对我有好感是确凿无疑的了。但是还有一点使我担忧:白璐的家是本市的。在保险公司,大多数年轻人都像我一样老家在外地,本地城区的孩子一般不愿意吃这份苦,但是白璐却是例外,这大概跟她内勤的性质有关。现在女孩子都很现实,都想找个比自己条件好的,她一本市的姑娘能看上我一外地的穷小子吗?但是转念一想,也许正因为她是本市的,从小家庭条件比较优越,所以比农村孩子更有安全感,对物质的需求也不像穷人那么迫切,反倒更注重精神上的东西。我回想白璐平时的工作表现,好像跟谁都挺和气,不分领导还是普通员工,几个跟她要好的同事都是业绩平平的外地女孩,看来她脑子里没有太多阶级观念。想到这里,白璐的形象忽然变得光辉起来,而我们之间的爱情也变成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6 08:45:35 +0800 CST  
话虽如此,但一想到要迈出实质性的一步就会令我惶恐,昨日失败的阴影还没有消散,现在想起叶芳心中依然有隐隐的痛。我不能再像第一次那样冒冒失失的表白心迹了,这样很容易使自己陷入被动,我必须找寻合适的机会,旁敲侧击试探一下,看看她的反应,如果她有和我好的意思就继续发展关系,如果没有就到此为止,从此和她保持距离,跟普通同事一样。其实这时我心底里已经相信,只要我对白璐稍微张一下口,她立刻就会兴高采烈地投入到我的怀抱中来。
隔壁传又来一阵男女的吵闹声,把我从思绪中拉回到现实,看一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不知哪来的一股血气涌上脑门,我一跃身从床上坐起来,趿着拖鞋走到隔壁门口,使劲敲了敲门:“干嘛呢?还让不让人睡觉?”孙野拉开门连忙向我作揖赔笑:“不好意思哥们儿,他们马上就撤,不耽误你睡觉。”我没再说话,皱了皱眉头,昂首回屋去了。
我发现,当我开始把注意力放到白露身上的时候,她对我倒显得不那么热心了,总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看见我甚至懒得招呼一下。这是怎么个情况?我心里产生一丝怀疑,仔细回想一番,其实她以前对我也有冷淡的时候,而且这种日子不在少数,只是那时没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不觉中把那些平淡琐碎的事情都被滤掉了,只记得我们之间的一些有趣交锋。爱情这东西真是魔鬼,它会把一切细微的东西放大,叫人患得患失思维混乱,把许多原本正常的东西也看得不正常了。还是保持一颗平常心吧,我对自己说,成就成,不成拉倒,别抱太多奢望。我又开始放下对白璐的心思,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中。
一日下午,我从客户家出来,回公司做一份计划书。内勤室里只有白璐一个人。“你来啦。”她看见我笑嘻嘻地说。我想,这会不会是一次机会呢?心里顿时一阵慌乱。
“给我打一份计划书。”我故作淡定的说。
“哦,好。”
我默默站在打印机旁边,注视着白璐的脸,心里一直酝酿着那件事,却不知怎么开口切入话题。白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说话变得谨慎起来,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除了问我计划书的内容,一句闲篇也不扯。就在这略显局促的氛围里,计划书一步步地完成了,打印机轰隆一震,两张彩印的纸片从一侧出口不紧不慢地排着队冒出来。我慢吞吞把计划书塞进文件夹,犹豫一下,准备要走。我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机会就这样在眼前错过。错过就错过吧,何必要强求,一切随缘吧。我的心里升起一阵强烈的失落感。
“你这就要走了吗?”白璐忽然抬起脸来看着我。
“你还想留我一会儿吗?”我笑道,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希望。
“这两天好烦啊,也没人陪我说句话。”她把脸转向一边,用手托住下巴。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烦?”我找了把椅子,就势坐在她的对面。
“还能有什么事,终身大事呗。”
我的心像是被猛揪一下,——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又看上谁了?”我微微笑道。
“唉,我看得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啊。”
她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意思?
“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男朋友啊……”白璐一脸痛苦表情,伸手摇着我的胳膊,仿佛是在恳求我。我又紧张起来,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怎么知道人家看不上你?”我的声音变得有点不自然。
“他怎么会看得上我呢,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拽呀拽的,从来也不主动跟我说句话。”白璐把目光转向我的脸,直勾勾的盯着我的眼睛。
我的脸倏地一下红了,不敢正视她,又不知该把目光放到哪里,我已经有些乱了方寸。这种当面真刀真枪的交锋对我简直是一种考验!我该怎么办?我沉默了几秒钟,终于把心一横:算了,不绕弯子了,直接说吧,死就死啦!我猛地把目光转向她的脸,严肃而又有些颤抖的说:
“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白璐仿佛被电击了一下,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错愕,似乎根本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截了当。她的反应同样使我惊讶,我以为她刚才说的一番话都是为了引出我的这句话,她应该早有心理准备。她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误会了?
“不能。”白璐转瞬恢复了镇定,依然笑盈盈地看着我说。
“为什么?”一个巴掌打过来,我感觉有点蒙圈。
“我可不能找个干销售的,靠嘴皮子挣钱,太不稳定了。”
我的心已经凉了大半,想迅速离开,又觉得有失风度。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我想找个老实一点的,长得不要太好看,工作最好是公务员、医生或者老师,也不要太有钱的,男人有钱就变坏……”白璐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的择偶标准,看来她很了解自己想要什么。我有些忍无可忍了。
“好吧,找你的如意郎君去吧,祝你好运!”我嚯地一下站起来,拎起公文包转身朝屋外走了。
我真他妈自作多情,竟然看上这么一个东西,真是瞎了眼!好啦,这下窗户纸捅破了,以后不用为这事操心了,也没必要再搭理她,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当我气呼呼走到楼下时,忽然听见手机嘟嘟作响,掏出来一看,白璐发来一条短信:“振振,刚才给你开玩笑的,别介意啊。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工作,等你上了十万的单子再来追我吧^-^”
我感到一丝宽慰,又有几分不满足,心里充满惶惑,于是在一楼大厅找了处沙发坐下,盯着那条短信又看了几十遍,还是没读懂什么意思。这臭丫头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不想跟我处?
妈的,一不小心又让对方掌握了主动,她已经占据有利位置,进可攻退可守,却把我推到了尴尬境地。我现在已经暴露了,就像被她抓住一件把柄,今后想把我怎样就看她的心情了。以前还真是小瞧她了,女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在此后的几天里,白璐对我非常关照,看见我总是眉开眼笑,不管多忙都会抽空跟我说上两句亲近的话,一点也不避讳别人的目光。这大概是她对那日拒绝我的补偿,我心安理得地领受着白璐的春风笑靥,却故意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懒得跟她多说一句话。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经过那日的交锋,我对白璐的感情陡然增加了。当一个人把他的感情藏在心里的时候,可能藏着藏着就淡化了、转移了;可是一旦被他说出来,这感情就会变成决堤的洪水,可能将你的整个世界吞没。我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对白璐产生这样浓郁的感情,这大大出乎我最初的预料,我现在每当闲暇时候都会想起白璐,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的一言一语,这于我是甜蜜的,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纠结。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怀春少女,满心里想着心仪的对象,暗暗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可是表面上却对她冷言冷语,似乎还在为那日遭拒的事气恼。
但有时我会发现,其实自己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投入,我心底里总有块地方在时刻审视自己的处境,观察周围人的反映,并且做着可进可退两手准备。先前有过跟叶芳的经验教训,人生的激情好像被耗损了大半,我想我在感情方面已经成熟了,或者说已经有些麻木了,不会再愣头愣脑无所顾忌,更不会把心掏出来晒给大庭广众。我意识到自己在往危险方向滑动,必须有意识的克制自己的感情,把幸福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实在有些不靠谱。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6 08:48:22 +0800 CST  
第十九章

没过几天,白璐对我的态度冷淡下来,不是因为我的冷漠,而是因为我的工作,我再次面临着挂零的危机。我仿佛又进入一次轮回。
在公司里,大家都感觉到这个月与往月不同,葛辉对业绩的要求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每天开晨会都像打了鸡血,发誓一定要把我们的老对手鼎盛部打趴下,要把我们正阳部推到全国的平台上去。已经上来业绩的必须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突破,还没上业绩的每天都要点名,并且汇报头天的拜访情况。媛媛会在晨会上收缴大家的拜访表,晨会后打电话抽查回访,有虚假拜访的次日点名,并乐捐十元。任务一级压一级,谁也躲不过,不管是经理还是属员,每天都能接到领导三个以上的督导电话。整个部门都笼罩在一种惶惶的压力之中。适度的压力能给人以进取的动力,整个团队都会迸发出使人振奋的工作激情,但当压力过了一个临界点时,团队氛围则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大家开始变得倦怠,对集体荣誉漠不关心,只想着混过眼前就好了,实在混不过也不会有人真拿你怎样。
月初的时候我手底下有几个有意向的客户,本以为这个月应该很容易应付,然而世事难料,正如我们常给客户讲的,“风险无处不在”,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步一定怎样。那几个已经谈得差不多的客户,都因这样那样的缘故把我拒绝了。这种事再平常不过。其实客户嘴上说的缘故都不是真正的缘故,真正的缘故就三个字:“不想买”。我们必须坦然面对。
使我始料未及的是,我的挂零却给了许多人以希望。每当媛媛宣读未破零人员名单念到我的名字的时,台下都会引发一片骚动,似乎使会场紧张的气氛一下和缓许多,我感到有些不安。一日在楼梯口碰到柳菲菲,她问我,这两天怎么样,快上单了吧?我说,别这么关心我好吧,我很有压力。柳菲菲笑嘻嘻地说,你可千万别上单,我们这些人都唯你马首是瞻呢。我叹了口气:我现在快成反面典型了,再不上单林凤晓非把我给吃了。柳菲菲拉下脸来,仿佛是替我说话似的道,别管他们,嘴上说着为大家好,心里还不是为自己盘算,整天想着往市公司里拱?我知道,她说的是葛辉。
现在林凤晓组的举绩率已经超过百分之七十,总业绩突破了五十万;林凤晓身先士卒,这个月已经上了三单,个人业绩达到八万;团队里还有几个人业绩超过了五万。我依然挂着零,显得很不合时宜。和我一起挂零的还有张北,他是业绩也一向不错,现在我们俩成了林凤晓重点关注对象。张北看上去倒是泰然自若,依旧嘻嘻哈哈,像往常一样跟领导开玩笑。每当晨会上念到我名字时,张北总是先用手指着我,喉咙里挤出一道粗粝的笑声,然后在葛辉严厉地注视下,伸出厚实的手掌和我握手,大有惺惺相惜的味道。
对我来讲,来自领导的压力倒还好说,来自属员的压力更叫人难受。前段时间在我的英明领导下,吴青和童辉已经进入工作状态,加上林凤晓对他们威逼利诱,终于说动两人各自给家里买了一份保险,算是开工号了,也算破了零。然而他们主管的业绩却像女人十月怀胎,看着肚子挺大,可就是迟迟不见动静。我感觉到和他们刚刚建立的一点信任正在一点一点地瓦解。童辉又开始冲我呆笑,好像有心事却不跟我说;吴青依旧皱着眉头,整天抱怨客户这不好那不好。有一天吴青终于壮着胆子问我:振哥,这保险到底好不好干?你这么厉害怎么也不上业绩?我冲他淡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辩解什么,我想说的是,工作好不好干,完全取决于自己的态度。你不用心,什么工作也干不好;你用心了,世界上也就没有难干的工作了。”——我知道,我已经开始说屁话了。
当我察觉到白璐对我的态度开始变冷淡时,心里除了有一丝凄然以外竟没有其它更强烈的感受,我的精神已经完全沉浸在对工作的焦虑中。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在轰轰烈烈的大时代里,那么多人放弃儿女情长小家小爱,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去。在一种强烈的局部氛围的感召下,人们很容易把日常看来重要得多的东西给抛弃。我在月初动员会上喊出了十万的目标,现在葛辉看见我就会用近乎嘲讽的口气问我:华振,你那十万的业绩什么时候上?我只好笑道,快了快了。我又想起白璐给我发的那条短信:“等你上了十万的单子再来追我吧。”那好像是一句童话,太虚幻了,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我这时绝不能去讨好她,那是在祈求施舍,她会更加瞧不起我。只有把心一横,管她呢!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风度,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要表现一份淡然,这才是真正的强者。我越来越欣赏张北了。
张北私下经常说:人一辈子的运气是一定的,如果你这阵老交好运,那你要注意了,可能倒霉事马上就来,这叫能量守恒。我心里有点相信他的话。自从我去年上十万大单以后,业绩一直比较稳定,每个月都能有所斩获。有时我想,这可能是老天对我情场失意的补偿,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一码归一码,这回轮到我在职场上栽跟头了,我必须挺住。正在我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把我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这是一个出险的电话,是我刚入司时做的第一单客户。当年我和韩成在公司附近一个小区里陌拜,随便在人家门上插了一些邀请函,一个黑脸大哥拿着邀请函就来我们公司听健康讲座了,而且当场签单。我正是靠这张单转正的,我对这位黑脸大哥心存感念。当我从电话里听到他用低沉的声音诉说她老婆得了结肠癌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仿佛被猛地推入另一个世界。
“怎么会这样?真是没想到……好的好的,你们别太着急,我马上过去。”
我挂掉电话,呆呆坐在那里半分钟,渐渐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了。任何事没有亲历之前总觉得有点虚幻,仿佛是一个概念,离自己很远,只有真的发生在你身上或身边的时候,你才感受到一种赤裸裸的震撼。林凤晓跟我们说过,一个保险人只有办过理赔才能真正感受到保险的伟大,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份职业的光荣。现在这个体验伟大与光荣的时刻到了。我瞅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吴青,他正托着下巴一脸失神地打瞌睡,童辉已经有事先走了。我拍了下吴青的肩膀:“走,跟我出去办点事。”
在路上,我跟吴青讲述这个客户的情况,签单的过程,吴青听得眼里有些放光,不时问这问那,我们都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好像是在经历一次奇异的探险。客户的家离公司不远,隔了两条马路,是一片柴油机厂宿舍,都是些老房子。来到他家门口,我们调整一下情绪,作出一副沉重的样子,敲了敲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很快一个中年男子来开门了。他冲我们勉强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们朝他点了一下头,然后进屋。他把我们让到客厅沙发上,给我们倒了两杯水,又给我们递烟,我连忙摆手说不会,吴青也不敢接了。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还是原来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家里只有男人自己,她妻子应该在医院。我曾见过他的妻子一面,是个瘦高的女人,头发有些发黄,几乎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6 08:50:50 +0800 CST  
我说,什么时候查出来的?男人说,上个礼拜,她礼拜一的时候忽然肚子疼,还恶心,我陪她到医院做检查,先做了个钡餐,不大确诊,又做了结肠镜,这才确诊了。我说,下一步怎么治疗?男人说,医院的意思是尽快手术,家里一时没这么多钱,就想起你们来了,你们能赔吗?我说,已经过了观察期,重大疾病是可以赔的,你先填一份理赔申请,再把医院开的病历单据给我,我回头报到公司,有了消息就给你打电话。男人问,要多长时间?我心里没底,就说,这个得根据具体情况,公司调查一通过就能赔下来,最多半个月。男人哦哦点了点头,说你们尽快吧,我们都等着钱使呢,你们多费心,谢谢啦。
填完了单子,拿着病历,我和吴青从男人家出来,他把我们送到楼下。告别男人的时候我们都长出一口气,刚才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看来理赔也不过如此,我们一路说笑着到营业厅办理手续去了。
然而,业绩的问题终究是躲不过的。
离月底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葛辉发出他最后的咆哮。他像一头狮子一样睁着两只愤怒的眼睛,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伙伴们,现在我们正阳部已经到了历史上最危险的时刻,鼎盛部那帮老弱病残正在进行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我们的业绩只领先他们三万,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数字,随时有可能被他们翻盘,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伙伴们!我们正阳部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我们有着光荣的历史,我们一个团队的发展撑起市公司的半边天!在这紧要关头,我们作为正阳部的一份子,每个人都应该为团队出一份力,做出一份贡献,绝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现在我们部门还有二十几个挂零的,请这些人想一想,当大家都在为团队荣誉努力拼搏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不想在这关键时刻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吗?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冲刺的时间了,每个人都必须全力以赴,为荣誉而战,为自己而战!今天经理室正式发出通告,在本月里,如果有谁挂零到最后,公司将给与清退处理,我们正阳部绝不允许一个逃兵存在!”
葛辉的讲话引起现场一片骚动,张北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我们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如果你这个月实在上不了单,那就自己花钱买一份吧,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葛辉这时叫白璐发给现场未破零人员每人一张白纸,要我们再次填写“目标”,并在下个月初予以核实。白璐那天穿了一件素白的长衣,像只幽灵一样从我身边晃过,当她纤细的小手把白纸搁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时,我回头瞅了她一眼,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目光一扫,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又朝另一个人飘去。我感到一阵憋屈,看看一边正饶有兴趣注视着我的童辉和吴青,拿起笔来随手在上面写了“十万”的字样,管他呢。
晨会以后林凤晓把我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华振,你现在已经有两个属员了,我们正在为你申请组经理的位置,你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增员这种事得拼人气,手底下人越多就越容易招来人,先有量再求质,慢慢你就做大了。如果老是一个人荡悠,就算业绩再好,想留住人也难。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了,得给属员做表率,让他们看到希望。你现在正处在关键时刻,千万别因小失大,让新人白白流失掉。”
从她办公司里出来,心里的郁结之气更浓了,我仿佛又在被逼上绝路。我真的要自己买一份保险吗?这似乎违背了某种原则。不是我不认可保险,也不是我不能买保险,问题在于,我买一样东西必须是我自己想买,而不能是别人逼着我买,这两者性质完全不同。我原本计划下半年给母亲买一份健康险,现在还没到时间,我需要为眼前的一点利益牺牲掉自己的原则吗?到底哪头更重一些?我的内心很焦灼。
这时项彩云迎面朝我走过来。她昨天刚上了一单三千多的健康险(健康险的缴费期长,佣金比例高于理财险,业绩可以两倍计算),算是破零了,看得出今天她气色不错,发髻梳地高高的,见谁都热情洋溢,——也许她平时也这样,没太留心。她给我打招呼,我说,恭喜啊。她说,一张小单,不值一提,你怎么样?我说,一言难尽。她说,那就别说了,理解你。我笑了笑,准备离开。项彩云说,中午有空没,请你吃饭。我说,那怎么好意思。项彩云说,那你请我吧。
我和项彩云一起走出公司的时候,忽然接到市公司打来的电话,说我客户的理赔已经有了结果,叫我马上去市公司营业厅一趟。我对项彩云说,看来今天请不了你,我得去大厅办个理赔。项彩云歪了歪脑袋说,没事儿,我正好也要去大厅交费,咱一块走吧。
到营业厅的时已经接近正午,大厅里的办业务的人稀稀落落,一个个显得没精打采。我到理赔处说明来意,理赔人员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朝那头报了下我的名字,然后放下电话对我说,你到二楼理赔办公司去吧,正等着你呢。我瞅了项彩云一眼,有些茫然地朝二楼走去,项彩云紧跟在我后面。
办公室里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皮肤白净的男子,相貌端正,说话一板一眼。我还是第一次跟这里的人打交道。他很礼貌地请我们坐下,倒了两杯水,然后坐在侧面沙发上,两只手掌交叉在一起放在腿上。
“理赔的客户叫吴月香是吧?你提交的申请我们已经审核过了,调查过程中发现一点问题,必须先跟你沟通一下。”
“一点问题?”
他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激动。其实我并没有激动。
“这么说吧,我们在例行调查中,发现吴月香三年以前已经得了结肠癌,在市立二院住的院,并且在那里动的手术,后来康复出院,医院的系统里还有她的病历存档,我们可以随时调出来。也就是说,她去年在我们公司投保的时候,没有如实告知我们以往的病史,属于带病投保,现在是旧病复发,我们不能理赔。”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感觉后背上冒出汗来,不知该说什么。
“吴月香投保之前,你跟他们家认识吗?”
“哦,不认识。”
“你还记得当初给他们推销保险的过程吗?”
“这个……当初吧,我刚入司不久,那天开说明会,我到附近小区发邀请函,他看到邀请函就来了,听完讲座就签了……”我说得自己心里都发虚。
“签单的时候你有没有告知客户要如实填写以往病史?”
“应该说了吧……是我主管陪访的,都是她在跟客户讲,我几乎没插话……”
“不管怎么说,这一单的业务员是你,佣金也是你拿的,如果你们在推销过程中存在欺骗或者隐瞒的行为,出了问题你是要负责任的。”
我感觉脑袋嗡的一下大了,身上像浇了一盆凉水。我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当初签单的每个细节,可是脑袋里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先别紧张,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客户做好沟通工作,如果我们能够说服客户放弃理赔,就没什么大事,我们可以退还他们缴的全部保费。”
“如果他们坚持要理赔呢?”
“那只能走司法途径。”
“打官司谁能赢?”
“如果你们在销售过程中没有违规行为,我们是有把握的。”
“我们没有问题……”
“不过这会造成一些不良的社会影响,所以希望你先去给客户做工作,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到这一步。”
我心里很想知道,如果我做不通客户的工作,闹到打官司的地步,并且索赔到钱,公司会怎么处分我?开除已经是小事了,会不会叫我掏钱赔偿损失?按照保险金额,公司要赔给客户十万块,我到哪里去弄这些钱?这一年我总共才赚几个钱?妈的,又是十万!真是“成也十万,败也十万”——可是我又不能问,问了倒显得自己心虚,好像真做了什么违规的事似的——到底有没有违规的事?妈的,谁知道呢?脑子里一团浆糊!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6 08:53:55 +0800 CST  
@琴韵未尽窗 2016-07-16 09:41:36
不要太激动了      楼主这么厚道写书给你看      就别拍砖了      我觉得提提建议,说说心得      就是对楼主最大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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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砖?有么
楼主 路况的游戏  发布于 2016-07-16 10:05:43 +0800 CST  

楼主:路况的游戏

字数:181356

发表时间:2016-07-08 23:0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7-30 01:05:32 +0800 CST

评论数:505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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