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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中秋之夜

今天是八月十五，北京的夜色很美，一轮圆月高悬夜空，众星相伴，谁也不孤单。中秋月亮格外圆，家家户户，亲人团圆，他们品尝着月饼，欣赏着月亮，在月亮上望着广寒宫里的嫦娥、玉兔、吴刚、桂树，享受着人生。但流浪汉没有权利享受这些，他们只能对月空悲叹。此时此刻，一座破旧的要拆迁的破房子的荒院子里，一些流浪儿正在享受苦难，饿着肚子望着月亮没有丝毫浪漫，反添许多的忧伤，月不果脯非食粮。
蹲在墙根儿，凝望月亮的是狗剩子和马三宝。马三宝比狗剩子更瘦，瘦得皮包骨头。他有点儿缺心眼儿，他们是一对患难兄弟，他们没有自己的名字，都叫外号，都是很难听的外号，马三宝的外号原来叫驴蛋，但谁叫他驴蛋他就咬谁。有一次烂菜梆子叫他驴蛋，他气得咬菜梆子，差点儿把菜梆子的耳朵咬掉，他说他叫马三宝。谁再叫他驴蛋，就把谁的耳朵咬下来吃掉。兔子发疯老虎愁，从此以后，谁也不敢再叫他驴蛋，都叫他的大名马三宝。在流浪汉中，傻里吧唧的马三宝是唯一一个有大名的人。今天马三宝和狗剩子运气都不好，没有讨到一个铜板，也没有在垃圾堆里找到吃的东西，现在他们还饿着肚子，一阵阵秋风赛后娘，冻得他们欲断肠。两个没有娘的孤苦伶仃的孩子，蹲在墙根下，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狗剩子看着月亮，突然想起高占魁来。他想去看看高占魁，不知道他的伤好得怎么样了，很想他。那次如果不是他从药店把那个中年妇女喊来救他，他高占魁怕是早见阎王了。可高占魁不够意思，让他寒心，没有收他当徒弟。
“月亮里有棵白菜。”马三宝死死看着月亮，突然愣愣地说。他性格傻呵呵，但为人正直。
“那不是白菜，那是桂树。”狗剩子爱答不理地说，“嫦娥娘娘抱着玉兔，看吴刚拿斧子砍桂树，就是砍不倒，就是砍不倒……”
“那不是桂树，就是一棵白菜。”马三宝犟板筋地说，“我肚子饿，想吃白菜了。”
“你一说我也饿了，也想吃白菜。”狗剩子说。
饥饿是一种传染病。
“我想吃白菜，也想娘。”马三宝伤感地说。
“我也想娘，我没见过娘。”狗剩子说着，眼睛一潮，落下泪来。他们对着皎洁的圆月，期期艾艾唱起来：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两三岁呀，没了娘呀。
亲娘呀，亲娘呀！
跟着爹爹，还好过呀；
只怕爹爹，娶后娘呀。
亲娘呀，亲娘呀！
娶了后娘，三年半呀；
生个弟弟，比我强呀。
亲娘呀，亲娘呀！
弟弟吃面，我喝汤呀；
端起碗来，泪汪汪呀。
亲娘呀，亲娘呀！
亲娘想我，谁知道呀；
我思亲娘，在梦中呀。
亲娘呀，亲娘呀！
桃花开花，杏花落呀；
想起亲娘，一阵风呀。
亲娘呀，亲娘呀！”

顶住！
顶住！

顶

顶！

很忙，周一更新！

我记得今天更新了？忙忘了，晕！
抱歉！

《小白菜》是一首河北民歌，讲述了一个天真的农村贫苦幼女，她失去亲娘而受人虐待，孤苦无依、悲伤痛苦的心情。这俩孩子的身世跟歌中的小白菜一样苦，狗剩子和马三宝每次唱这首歌，都会泪流满面。
“哭哭哭，哭个棒槌呀你们。”有些尖嘴猴腮的老贼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来，悲时叹命地说，“我们这种人，就该认命。”
“我们没哭，眼泪自己要流的……”狗剩子嘴硬地说。
“哭鬼呀哭，大过节的，哭不吉利。”老贼大方地说，“八月十五吃月饼，来！我们吃月饼。”平时小气得要命的老贼说着，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张大大的土月饼，这张土月饼的主人被烤糊了，糊味儿很重，就扔掉了，被老贼当宝贝捡来。他本来不想把土月饼拿出来，想偷偷自己吃，拿出来有些后悔，但塞回去不可能了，干脆就慷慨一次吧。慷慨是金，笼络人心。
“有月饼吃，太好了，我们有月饼吃了。”狗剩子破涕为笑。
“来，拿着吃吧，很香的，这是天下最香的月饼。”老贼说着，把土月饼掰开，递给狗剩子和马三宝一人一块儿。
狗剩子接过来一看，不像是月饼，而是一张焦糊的饼，丑丑的，比鞋底子还丑，有些扫兴，但有东西吃总比没有东西吃强，他吃着有些糊味儿的土月饼，说：“这月饼真是太甜了，好吃，好吃。”
“好吃，好吃。”老贼和马三宝也跟着说。
“噗噗，噗噗,呸！”狗剩子嚼着嚼着，把烤月饼吐掉了，骂道，“难吃，猪都不吃。”
“挺好吃的，你怎么吐了？”马三宝问。
“比狗屎还难吃。”狗剩子说。
“你他妈你觉得你是市长的儿子啊，你他妈就是吃狗屎的贱命。”老贼对狗剩子吐掉土月饼很生气，使劲儿骂着，“你长着吃金嚼银的嘴，你他妈吃满汉全席去呀，你他妈去睡金銮殿呀，拿过来你！”老贼一把把狗剩子手里的土月饼抢过来，给了马三宝，“宝儿你吃，狗不吃你吃。”
马三宝看看狗剩子不敢吃，也不好意思吃，他跟狗剩子是好兄弟。
“你吃你的，吃你的。”狗剩子用眼睛看着皎洁的圆月亮，狠狠骂了一句，“我操死这狗日的月亮。”
马三宝没舍得吃，把土月饼悄悄塞给狗剩子，狗剩子打掉他的手，不耐烦地说：“你吃你就吃，我不吃。”
“我可真吃了？”马三宝用乞怜的眼神看着狗剩子。
“你吃你的，别客气。”狗剩子把土月饼从马三宝手里抢过来。
马三宝惊讶地看着狗剩子。
老贼也惊讶地看着狗剩子，脸上浮现一丝嘲笑。
狗剩子一笑，把土月饼都塞到马三宝嘴里，那嘴顿时鼓鼓囊囊起来。
马三宝慢慢地嚼，嚼得很香。他饿坏了，这时候吃什么都香。

大家都不说话，都有一眼没一眼地看月亮。
月亮今晚是明星啊。
“狗看星星一片零。”老贼指桑骂槐地对狗剩子说，意思骂他是狗。骂完，他憋在心窝的那口窝囊气出来了，舒服多了。不知道狗剩子是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没跟老贼一般见识，一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样子。
谁也不知道狗剩子在寻思什么，他心里在打算盘。
“想什么呢你？”马三宝问。
“我在寻思一件大事儿。”狗剩子满脸严肃地说。
“什么大事儿？”马三宝惊问，一脸的惶惑。
“你要解放台湾岛？还是解放全人类？”老贼嘲笑地问。
“我寻思的大事儿比解放台湾岛还重要。”狗剩子依然满脸昂然之色。
“比解放台湾岛还重要？”马三宝对他肃然起敬。
“我狗剩子现在对着月亮发誓。”狗剩子一攥拳头，对着明晃晃的月亮发誓说，“我今晚要吃上月饼，吃不上月饼我就死！”
“可别说这话。”马三宝捂住狗剩子的嘴，“你死了我就没有朋友了，别人会欺负我的。”他说着，看了一眼老贼。
老贼心虚。
“谁他妈欺负你了你说？”老贼对马三宝的话很不满，这不是拿锥子扎他的眼珠子吗，他气愤不过，打了马三宝一拳，还想踢一脚解恨。
“别欺负人。”狗剩子把老贼扯开，一推，把老贼推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老贼做个打人的动作，扬起拳头想打狗剩子。
“你敢打我，我把你的老骨头拆了，不信你试试。”狗剩子威胁地说。
老贼斜一眼狗剩子，不屑一顾地说：“我不跟孩子一般见识。”
“识相就好。”狗剩子不想欺负人，也不想被人欺负。他马三宝怕老贼，他可不怕老贼。老贼是个吃软怕硬的东西，过去也老欺负狗剩子，他见了老贼就像老鼠见猫，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有一天，狗剩子突然来了胆量，决定改变这一切。给他力量的是他从收音机听到的那篇情绪激昂的文章《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1970年，美国策动柬埔寨朗诺集团发动政变，并出兵柬埔寨，恢复对越南北方的轰炸，激起了印度支那三国人民的愤怒反抗。中国政府和人民对美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表示了严正的反对立场。5月20日，毛泽东发表《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又称“五.二0声明”）一文，抨击美帝国主义的野蛮行为，支持印度支那三国人民的正义斗争，并相信他们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那篇文章说：
“目前，在世界范围内，正出现一个反对美帝国主义斗争的新高潮。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帝及其追随者不断地发动侵略战争，各国人民不断地用革命战争打败侵略者。新的世界大战的危险依然存在，各国人民必须有所准备。但是，当前世界的主要倾向是革命。
美国侵略者在越南、老挝打不赢，阴谋策动朗诺—施里玛达集团的反动政变〔1〕，悍然出兵柬埔寨，恢复轰炸越南北方，激起了印度支那三国人民的愤怒反抗。我热烈支持柬埔寨国家元首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反对美帝及其走狗的斗争精神，热烈支持印度支那人民最高级会议的联合声明〔2〕，热烈支持柬埔寨民族统一阵线领导下的王国民族团结政府的成立。印度支那三国人民加强团结，互相支援，坚持持久的人民战争，一定能够排除万难，取得彻底胜利。
美帝国主义屠杀外国人，也屠杀本国的白人和黑人。尼克松〔3〕的法西斯暴行，点燃了美国革命群众运动的熊熊烈火。中国人民坚决支持美国人民的革命斗争。我相信，英勇战斗的美国人民终将得到胜利，而美国的法西斯统治必然失败。”
狗剩子听完气势磅礴的声明，就来了灵感，决定找机会收拾老贼，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他了。那天，他捡到一个肉包子，把里边的肉馅倒出来吃掉，然后把狗屎塞到包子皮里裹好，送给老贼吃。老贼没多想，拿起来就吃，咬到一嘴狗屎，气得打狗剩子，他一头把老贼撞翻在地上，顺势骑在老贼身上，就是一顿乱拳，打得老贼满脸开花。从此以后，把老贼打服了，他再也不敢随便欺负狗剩子了。
拳头有时就是真理。

老贼走了，马三宝问狗剩子：“你说你今晚一定要吃上月饼？”
“对，我今晚一定要吃上月饼，我发过誓了。”狗剩子说，“过中秋节就要吃上月饼，吃不上月饼叫什么过节。”他说着，又想起高占魁来，他想看看高占魁，一是想看看他的伤好的怎么样了，再就是想完成那个未了的心愿。
“我今晚右眼皮老跳，你别去偷月饼。”马三宝说。
“我不偷月饼。”狗剩子觉得马三宝说这话很奇怪。
“你不偷怎么会吃上月饼？”马三宝好奇地问。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不能说。”狗剩子神秘兮兮地说，“你等我，我一会儿给你弄块儿月饼吃。没有月饼的中秋，叫个鬼的中秋啊。”说着就走。
“你上哪儿？”马三宝的眼睛追着狗剩子的背影问。
“等着吃月饼吧，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我们谁跟谁呀。”狗剩子不想解释什么，今晚是中秋节，他要找看伤势的借口找高占魁弄几块月饼吃。他救过高占魁一命，对高占魁有恩，再怎么着也会请他吃个月饼，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月饼呢。

北京的中秋之夜，很美，街上还有店铺卖月饼和红灯笼的，有一家店铺的女人在现烤土月饼卖，那香味儿直钻狗剩子的鼻子。他看见有的人家已经糊了窗户，八月十五日中午时，北京有糊窗户的习俗，中秋过后，天气渐凉，据说中秋午时糊窗户，能把“老爷儿”(太阳光)糊在屋里，一冬不冷。
狗剩子去过高占魁家一次，那天那个中年妇女给高占魁包扎好了伤口，他一路搀扶着高占魁把他送回家。狗剩子认路，二三十分钟，他就摸黑找到了高占魁家的那条胡同，刚一进胡同，冷丁窜出一条大黑狗，冲他直吠。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狗咬得很凶，恨不得把狗剩子吃了，好像一条疯狗。
狗剩子的名字虽然也带个狗字，但他跟狗不是同伙，怕狗。
他吓得腿肚子转筋。
“汪汪汪……”狗剩子知道狗性，狗是吃软怕硬的东西，你比它凶，它才会老实。他突然冲狗也汪汪地大叫起来，边叫边喊，“狗！别喊，我知道你姓汪，我也姓汪，一家人不咬一家人！汪汪汪……”
这话管用，那狗好像听懂了人话，知道是姓汪的是自己的本家，不叫了，不凶了，还向狗剩子摇摇尾巴，表示友好。狗也知道本家亲，没有咬本家的道理，就变得温顺起来，狗通人性，不是传说。

zijiding!

顶！

第五章
收徒

月亮朗照夜空，窗户上抹了一层银粉。
高占魁仰头望月，圆圆的月亮高高在上。高占魁一个人过中秋，好不寂寞。他从祭拜月神的桌子上拿起一块儿月饼，喃喃自语地对月亮说：“月神啊，你站在半空中不冷吗？吃块儿月饼吧，肚子里有食，不怕风寒，吃吧。吃了以后，帮我高占魁找个老婆吧。您老吃吧，这是我恭敬您的月饼。”
“她不吃我吃。”冷丁冒出来一个人，一把抢过高占魁手里的月饼。
高占魁吓了一身冷汗，扭头一看，是狗剩子，吃惊地问：“你丫是怎么进来的？我的狗没咬你？”
“我跟狗是朋友。”
“你跟我的狗是朋友？我怎么不知道。”高占魁说着，把狗喊进来，指着狗剩子厉声问，“你怎么把他放进来了？给我把他咬出去。”
大黑狗冲高占魁摇摇尾巴，没有理睬，也不执行主人的命令。
“你这个叛徒，滚！看我那天不收拾你丫的。”高占魁把狗赶跑了。
在高占魁训斥狗的时候，狗剩子把月饼咬了一口，边嚼边说：“这月饼真甜。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月饼，没想到月饼这么好吃。”
“怎么又是你丫的？你怎么老像一个瘟神一样跟着我，倒霉。”高占魁叹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我是来看您，看您的伤好了没有。”狗剩子嘻嘻笑。
“好了。得，我还得谢谢你出手相救。”高占魁不情愿地说，“我一个人过中秋也凄凉，你来了，就跟我过节吧，算我还你一个人情。咱说好了，吃了我的月饼，出了这个门，我们就互不欠账，两清了。”
“您欠我的人情，您一辈子也还不清。”狗剩子不想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打发了。
“说什么呢你？”高占魁一瞪眼说，“再高的山也有顶，再深的海也有底儿，别给我玩那个里格楞。”
“想还清我的人情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狗剩子诡异地一笑。

“说简单的，我喜欢简单。”高占魁说。
“您收我为徒，我们就一了百了。”高大强看着高占魁的眼睛说。这狗剩子纠缠高占魁已经很久，想让他收他为徒，跟他混饭吃，但高占魁一直没有答应。
狗剩子认高占魁作师父，就是想找个依靠，就像瓜儿靠瓜秧一样，没有瓜秧，瓜儿活个屁呀。与此同时，狗剩子也想给高占魁找个依靠。他们都是孤家寡人，都没有依靠，高占魁如果认狗剩子为徒，他们就互为依靠，两全其美。他狗剩子老早就懂事儿，不想露宿街头了，想有个遮风挡雨的家。
“我不会收你为徒，我自己连肚子都吃不饱，再来个累赘，大累赘拖着个小累赘，我不要命嘛。”高占魁大摇其头。
“我不会成为您的累赘，我会养活师父。”狗剩子发誓说。
“别逗哏了吧您那——”高占魁不无讽刺地苦笑着说，“您连自己都吃不饱，整天捡垃圾吃，还养活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不过……”他想起家里的驴鞭快吃完了，他离不开那东西，一天不吃驴鞭，日子就过不下去。他要用钱买驴鞭，但他手头紧，买不了驴鞭就断顿了，他吃驴鞭上瘾，不想断顿。但他又不想收狗剩子为徒，这怎么办呢，一时没有了主意，有些犹豫不决。

狗剩子见高占魁有些松动，欲言还住，还有半截话没说出来，赶紧就坡下驴地说：“你答应收我为徒了？谢谢师父。”
“哎，你别忙着谢我，我还没有答应收你为徒。”高占魁想想说，“想让我收你为徒也可以，你为我办一件事儿，办好了，我收你为徒，办不好，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他可不想没有驴鞭吃，他对那玩意有瘾，瘾头挺大。吃驴鞭是跟他爹学的，爹活着的时候，就好那一口，他没学到爹的其它本领，跟着爹学会了吃驴鞭。
“什么事儿，我肯为师父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狗剩子是多聪明的孩子，赶紧发誓，怕晚了，黄瓜菜都凉了。
“我要报一箭之仇。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等不了十年，十年以后我不定入土了，我要快刀切黄瓜，要立竿见影。”高占魁摸着自己曾经被刘知禅的儿子刘小根打塌鼻子，摇摇头，吃中药一样苦笑着说，“你如果……算了，不说了，兔子拉套，都是胡闹，说了你也做不到。”
“什么事儿？”狗剩子抓住高占魁的衣服，“请师父吩咐。”
“梁上君子。”高占魁歪着头认真地问狗剩子，“我想请你当一次梁上君子，行吗？”
“这——”狗剩子知道梁上君子的意思，就是偷。他虽然被父母遗弃，浪迹江湖，靠捡拾残羹剩饭为生，但他良心未泯，从来都不干偷盗苟窃之事，因为那样必遭天谴。没想到自己要拜师，要坏了他的规矩。
“不行拉倒。”高占魁见狗剩子犹豫不决，说着，转身就坐在板凳上，不再理睬狗剩子，冷着他。

人冷就会想衣裳。
“师父！我答应你。”狗剩子勉强地笑笑，说道，“为了师父，我就当一回梁上君子。请师父给我赐名。”
那年月的老北京，有认师父或者收养孩子赐名的风俗。特别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被人收养以后，往往会改掉旧名，重新起名，趁机甩穷根儿，图个大吉大利。
“你就叫高大强吧。”高占魁轻描淡写地说，“我姓高，你跟我姓。你跟我喊师父，要叫父亲的父，不是师傅的傅，听明白了吗？”
“明白！谢谢师父赐名，不胜感激。”高大强说完，赶紧趴在地上，给高占魁老老实实叩八个响头。
行了拜师之礼，就是师徒了，高大强也有了依靠。
“我有依靠了！我有依靠了！” 高大强突然疯掉一样在屋子里奔跑着，扯开嗓子嚎啕大哭，哭得十分疼快。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着，那是他今生流出的最痛快的眼泪。
他是个流浪儿，有了依靠不会再露宿街头、饱受风寒，不会再食不果腹，整天饥肠辘辘，他会像正常的孩子一样生活。

哭完，高大强目无表情，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什么都在想，什么都没想，感到心底澄明，全身舒泰。这是挥掉大苦大痛以后这个世界给他的最好的馈赠，但对他来说，这一天来得太迟了，他现在享受到的是正常的孩子享受剩下的幸福。
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抛弃他的爹娘，他对他们再没有平时的恨意，只剩下一种说不上来的想念，真想扑在娘的怀里融化掉。他觉得他的新生活已经开始，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高大强过了好一会儿，抹掉眼泪，高高兴兴喊了声一声：“师父！我这辈子就跟着您了，永不变心。”
“塌鼻子说话，疙瘩变坷垃。”高占魁看不出高兴，看不出不高兴，叹口气问道，“我被打断了鼻梁骨，你还肯认我做师父？”
“认，我以为你是天下最好的算命先生。”高大强口气坚决地说。
“嗯，算是我们有缘吧。”高占魁一本正经地说，“打我的人家是开古玩店的，他们家店里有很多古董，都是值钱的玩意儿，你给我偷来一件，我卖钱换酒喝，让窝在我心口里的那口窝囊气痛痛快快地出来。”他没说用钱买驴鞭，变成了买酒。
“这……”高大强犹豫不决起来。
“有问题吗？”高占魁看高大强的眼神冷起来。
“没问题。”高大强答应了。他答应以后就后悔不已，他没有偷过东西，没有做贼的经验，无从下手。
高大强猴精，勉强一笑，嘴里支支吾吾地请教师父：“师父，我没偷过东西，怎样下手？您教教我好吗？”
高占魁听了这话，受到侮辱一样，脸色顿时红成猪肝，恼羞成怒地说：“我给人算命，没有做过贼，没法教你，你看着办吧，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东西给我偷来，不然的话，你就给我滚蛋。”
高占魁说完，很失望地看高大强一眼，走到窗户跟前，望着窗外的月亮，默默不语。
看着师父的背影，是去做贼，还是违逆师父，让高大强颇犯踌躇。

“唉……”高大强心里叹口气，心里说我的职业规划里有当资本家的选项，有当算命先生的选项，就是没有做贼的选项，我也恨贼，对贼很不齿。一个不想当贼的人让他当贼，勉为其难啊。但为了有个依靠，高大强决定尝试做贼，那时他突然心里明白了《水浒传》那些英雄好汉为什么啸聚水泊梁山了，被逼无奈啊。他心说我虽然不敢与梁山好汉比肩，但也体会到被逼迫的无奈，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师父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二话。”高大强说，“从今天开始，我活是师父的人，死是师父的鬼，我就是你的枪，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这话我爱听。”高占魁满脸堆笑，对高大强说，“我们开始敬月神吧。”
敬完月神，高占魁和高大强开始享用桌上那些月饼、西瓜、肉饼等贡品。这是高大强第一次吃这么多美味食品，吃得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好不美哉。
吃完，临走的时候，高大强说：“师父，我今晚不能跟您睡，我要回去一趟，跟我的兄弟们告别。”
“礼仪要做到。”高占魁理解地说。
“中国是礼仪之邦嘛。”高大强说着，拿起一块儿月饼装到口袋里。
“放下！”高占魁很生气地说，“刚说礼仪之邦，就偷拿东西，放下！你已经吃了好几块儿月饼，怎么吃了还拿？”
“我不是自己吃。”
“给鬼吃啊。”
“我拿给我的朋友吃。”高大强诚实地说。
“我不是慈善机构，放下！”高占魁发出命令。

高大强没有把月饼放下，他反而又拿了一块儿，说：“师父您别瞪眼，听我说，您听了就不会生气了。”
“你说吧，我看你能说出朵花来。”高占魁耷拉着眼皮。
“这是给我的一个朋友拿的，他很可怜。”高大强说，“我的朋友叫马三宝，他有点儿傻不啦叽，有时话都说不囫囵。这样的人您不可怜可怜，给他一块儿月饼，让他过个节吗？您给他块儿月饼，就等于积下阴德，您就会长命百岁。”
“嘴倒甜，少给我戴高帽子，我也不是小气的人。”高占魁被高大强拍马屁拍得很舒服，就借坡下驴地说，“好好，再拿一块儿。你小子可别骗我，你要是骗我，让我知道了，我扒你的皮。”
“我骗天骗地，也不敢骗师父您。”高大强经过师父的允许，又拿了块儿月饼，抓了两把花生和糖果，塞进口袋。
高大强刚要出屋，高占魁说话了：“强子，记着你答应我的事儿，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如果不能如我所愿，就滚蛋！”
“我记着呢，保证如您所愿。”高大强说完，他心里骂，老东西，让我当贼，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当贼，如你所愿个屁！
高大强是个人小鬼大的孩子，眼睛一眨就是一个鬼主意，他会忤逆师父吗？他心里打的什么鬼算盘，只有他心里有数。

第六章
逮蛐蛐

北京的夜空，月亮越来越亮，在茫茫长夜里，那枚月亮就像黑夜里唯一的一点儿明白。秋夜凉了，马三宝没有睡觉，他蹲在破房的墙根儿望着月亮还在发呆，想着心事儿。望着望着，一颗流星从夜空疾驰而过，滑落了，从天空消失了。
马三宝听老贼说过，天上滑落一颗流星，地上就会有一个人死去。他想，不知道谁死了。这引起他莫名的惆怅。谁说傻子没有心事儿呢，别人不理解傻子罢了。
“狗剩子不会有事儿吧？”马三宝盯着流星滑落的地方，张大了眼窝，心头一悸。
他一晚上都为狗剩子捏着一把汗。狗剩子说今晚要吃上月饼，还要他也吃上月饼，这是他担心的根源。他和狗剩子都是流浪儿，到鬼门关弄月饼啊，还不是走老路——贼。做贼有风险，偷东西需谨慎啊。他饿得要死要活的时候，也在饭馆偷过一个馒头，被抓住以后，一顿臭揍，打得他连北都找不着，差点儿就到阎王爷他老人家那儿报到去了。
“怎么还不回来呢？让人揪心啊。”马三宝小声嘟囔几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