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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玄言弟郭象搞自生独化清谈哥王衍弄临终忏悔

此人名叫郭象，字子玄，听他的名字就是玄学中人，绝对是个清谈高手。太尉王衍就常对人说：“听郭象说话，就像悬河泻水，注而不竭。”
说话如悬河泻水，参观一下壶口瀑布就知道威力有多大了。
郭象这本书的名称叫《庄子注》，这本书名字大家早听说过了，竹林名士向秀同学也注过。不幸的是，向秀没有注完就死了。虽说没注完，向秀已注的部分早已轰动玄界。
向秀死后，他的书稿由儿子保管，可是向秀儿子并没能维护父亲书稿的知识产权，向秀的注义被传了出去。
郭象的《庄子注》成书后，有人说郭象是个学术抄男，剽窃了向秀的注义，其实他只注了向秀没完成的那两三篇。
这个官司早已没法打了，因为向秀的书后来失传了，人证物证都没了，纵使有人要告状，或有检察机关公诉，被告却出不了庭，早死了。
从郭象的注来看，他是很有自己思想的一位人士。他把鸡生蛋、蛋生鸡的无谓争论推开，创立了“自生”说，展开了生产自救。他说：“无就是无，不能生有。有未生之前，又不能生。那么一开始是谁生的呢。那就是：自生。”
与“自生”相连的是“独化”，事物既然是“自生”，没有外在因素，那就依据本性自身发展变化，独化于玄冥之境。
从郭象的“自生”说，充分说明了只有生产才有生产力。
郭象被当时人称为“王弼第二”，他在玄学造诣上直追王弼，可他的玄学思想却与王弼正相反，王弼说“无生有”，郭象强烈反对，认为不仅无不能生有，有也没法生，事物完全是依据内在本性自生。
从这点上看，郭象并不像一个玄学思想上的抄男，而更像一个超男，超出了王弼这个男一号。
阮籍、嵇康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向秀作为阮、嵇的朋友，也没提出异议。到了郭象，他明确提出“名教即自然”，把名教与自然给摆平了，把一个严肃的政治话题冷处理了，名教听起来不再那么血腥。他说事物依据本性自生独化，也达到了玄学的最高境界。

西晋是一个短命的朝代，这从它开国那天起似乎就不妙。晋武帝登基那天，心血来潮，想抽签看看晋帝国能有多少世，结果抽了个“一”。晋武帝看了极不高兴，群臣也大惊失色，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裴的堂弟裴楷和声细语地上前从容进言，他说：“臣听说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王侯得一就会天下正。”
我们玄学以为，一比多一点儿都不次，可以以一统众。
武帝听了立刻高兴起来，群臣都欢呼万岁，一场盛大欢宴party（派对)正式开始。
裴楷说的那句话出自老子，晋朝在玄言的欢呼声中启幕，然而它的走向正诠解了那个签。
这还要从荀勖这个人说起。

荀勖是中国书目四部分类建立中的中坚人物，他把刘歆《七略》书目中分七部的分法改成了分四部，又把汲冢中出土的古书整理了一番，然而晋朝的乱才刚因他开始。
荀勖为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在武帝面前进言，把贾充的女儿贾南风许给了太子。这太子又傻又痴，武帝也不放心，打算废掉，派荀勖去看看，回来后做个精神疾病分析报告，鉴定一下伤残等级。荀勖回来后出具假证明，在武帝面前大夸太子有德，太子因此才不被废。
让人一直弄不明白，知子莫如父，还用别人去看？
武帝又听说贾充女儿不贤惠，打算退婚，媒人荀勖又本着宁拆七座庙、不毁一家亲的精神，曲言谏请，这才保全了这一婚姻。
事实证明，这是一桩毁了司马家庙的婚姻。贾充女儿后来一妇作难，而七庙毁，急得晋武帝差点从坟里跳出来。
荀勖死后五个月，晋武帝司马炎也死了，太子继位。不到一年，贾充女儿贾南风就与太后父亲杨骏争权，杀了杨骏，引起了“八王之乱”。
八个王为权位相互厮杀，长达八年之久。在“八王之乱”中，张华、裴同时遇害，张华被灭三族，朝野无不悲痛。裴死时年仅34岁。
陆机、陆云兄弟也在“八王之乱”中被冤杀。陆机死前叹道：“故乡华亭的白鹤鸣叫（鹤唳)，再也听不到了。”
陆机死的那天昏霾昼合，大风折木，平地下了一尺多深雪，人们都说这天气是陆机冤情所致。
陆机死时年仅43岁，当年北上玄都时的不安如今变成了现实，玄都成了陆机的幽都。

在“八王之乱”中，玄学人士命运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乐广忧愤而死。
王戎有一次说话得罪了齐王，危急关头装作药性发作，入厕时故意掉到厕所里，才免于死祸。
王戎被人评为谲诈多端。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他早已不是那位跟在阮籍屁股后头跑的竹林小青年，而是一位善于保全自己的官场老手。
他变得非常吝啬，成了当时传为笑谈的守财奴。他官拜司徒，位总鼎司，却常常骑着匹小马，穿着便衣，从便门出去溜达，路上的人谁也想不到他是位列三公之一的大司徒，还以为他是个流浪的老三毛呢。
又只知道聚敛钱，常常手拿着牙筹，昼夜算计。
女儿嫁给裴，舍不得出嫁妆，还要了许多彩礼，收支上要绝对保持盈余。
借给女儿几万块钱，又逼着赶紧还。
侄子结婚，他只送单衣一件，连个叫花子上的礼都不如。
儿子从小肥胖，王戎只让他吃糠，连全麦面都吃不上。
家里有棵好梨树，每年卖梨时，怕别人掌握核心技术，拿了他的梨核去种，就把核都钻个眼，让他们都死了心眼，谁也别想种。
这是史书上记载的王戎的贪吝劣迹，班班可考。
王戎是不是故意装作贪财样子，以求政治避祸，没人说得清。
也是，让人说得清看得透，人家王戎就白谈这么多年玄了。
他和腐败官员贪财也明显不同。他是昼夜算计着聚钱，不是像别的贪官那样晚上躲到屋里上瘾数钱，他更多的是像巴尔扎克笔下的吝啬鬼葛朗台或者果戈理书中的土老财泼留希金。
而且，他和当时的奢侈浪费风气也是背道而驰的。当时的石崇、王恺斗富，堪称中国历史上的奇观。何曾是个舌尖上浪费的提倡者，日食万钱，还叹没处下筷子。而王戎在这股奢侈的风气中保持了朴素的守财奴本色，谁也猜不透这位玄学人士的背后玄机。
他最终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生存了下来。

另一位清谈领袖王衍更是令人叫绝，他保护自己的本领是装疯。年轻时杨骏想把女儿嫁给他，他装疯才逃脱了这桩婚姻。杨骏后来被贾南风杀死，诛三族，死了数千人。
如果王衍成了这门亲，必死无疑。
因为三族是父族、母族、妻族，出嫁的女儿是跑不了的。而后来的灭九族不过是把父族、母族、妻族三族中的七大姑八大姨这些人数扩大了扩大，基本还是这三族中人。
“八王之乱”中赵王司马伦篡位，当了皇帝。王衍过去瞧不上司马伦，如今人家成了皇帝，为了避祸，又装起了疯，拿刀乱杀乱砍，被鉴定为精神病才免于一死。等到司马伦被杀，他才恢复正常。
除了装疯，他又装傻。他的妻子郭氏是贾南风皇后的亲戚，仗着贾后的势力，终日靠给人办事敛钱。王衍担心郭氏迟早要惹出祸来，劝郭氏收敛。没想到郭氏像贪官给人办事收钱一样，干得上了瘾。家有贪妻，一大活宝。王衍没办法，只好装傻，口不言钱。这和他堂兄王戎终日谈钱形成鲜明对比。
郭氏想试试他到底说不说钱，趁他熟睡时，令婢女们拿钱串绕床，使他不得行动。王衍早晨醒来后见四周都是钱，并没笑逐颜开说“哇塞”，而是皱着眉头吩咐婢女：“快把这阿堵物拿开。”
都说钱是人间的通行证，可在王衍这里成了阿堵物。如今在街上行走，你仔细听听擦肩而过的人群中无人不是在谈钱，三句话不离钱字。可王衍这位清谈大师终日清谈却谈不到钱，做到了真正的清谈，让我们这些终日为阿堵物忙碌的人只能感叹。

“八王之乱”中的郭象比较特别，以前他不愿当官，宅在家里著书，“八王之乱”中跟上了东海王司马越，曾经权倾一时，快意恩仇了一把，得罪了不少人，由此声誉下降。
学术抄男的帽子可能就是从这时扣上的。

“八王之乱”后是“五胡乱华”。
这是过去史家们的说法，实际是五个少数民族受不了晋室内乱而起事。
这五个民族是匈奴、羯（jié)、氐(dī)、鲜卑、羌(qiāng)。
羯人石勒的军队打到京师，晋派王衍率军抵抗。王衍年轻时学习的纵横兵法早已被清淡掉了，全军被石勒所破。
石勒见了王衍喊道：“王公，为何今日为我所擒呀？”王衍说：“祸起于贾后争权，八王内乱。”并且继装疯、装傻之后，王衍这次又开始了装嫩，他说自己少不豫事，责任实不在己。石勒对这位嫩模的话很生气，他说：“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少不豫事。破坏天下，正是君罪。我行天下多了，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命令人晚上把王衍住的屋墙推倒，直接填杀。
王衍死时，顾左右而言说：“呜呼？我辈虽不如古人，假如不老玩这些虚的东西，尽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
这话被后人总结为“清淡误国”。
其实玄学摆脱了经学的僵化，是哲学上的一大进步，错的是这些玄学家应在哲学院搞研究，而不应搞行政去当官，去误天下苍生。比如王衍本应当个社科院院士，却当了太尉，去主管军事，偏偏又赶上动乱年份，露出了无能马脚，落了个性命不保，身败名裂。
后世的为政者虽不再清淡玄学，却常常空谈误国，推算起来，这些人都可说是这些玄学家们的变种。

西晋灭亡后，司马睿在南京称帝，晋室一线总算延续下来。
司马睿是在王氏家族的扶持下登上帝位的，登基那天，司马睿指着皇帝坐的御床，要求和王导共坐。王导坚决推辞了三四次，司马睿这才坐下。
这种强臣弱主的局面在东晋一直保存了下来，并且内斗不止。
屈指算来，共有四次大的内斗，这四次斗争贯穿了整个东晋王朝一百多年的历史。
在叙述这四次争斗的同时，可顺便讲讲当时坐在东晋这条船上的一些学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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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郭璞神算上刑场 范宁反攻注穀梁

第一个搞内斗的是大将军王敦。
司马睿重用身边的人，王敦感到王氏家族大权旁落，以“诛君侧”的名义起兵。
王敦也是个清谈家，却很能隐忍，能不说的就不说，口不言“财色”二字。他娶的是晋武帝的女儿，是皇帝的乘龙快婿。武帝曾经召集人谈伎艺这些事，这些人讲起这个来非常兴奋，只有王敦听了直皱眉头。轮到他说时，他没有说“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之类的笑话，而是说自己只会敲鼓，说完就挽起袖子，当着皇帝丈人的面，在鼓上砸了起来。神气自得，旁若无人，举座都佩服武帝的这位女婿雄爽。
不过他最出名的演奏是晚年有了当皇帝的野心，在酒后一边吟唱着曹操的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一边用如意棍敲打唾壶，敲得壶边尽缺。他的缺壶歌后来成了经典老歌。
到后来，王敦的壮心实在不能再已，想出兵京城，跟东晋皇帝说说事，看看到底谁是横刀四顾、江山无数的人，于是让记室参军郭璞给算一卦。

占卜是郭璞的拿手技术，这只是他的副业，他的主业是儒学。
郭璞好古文奇字，他给《尔雅》这部古代字典作了注，传于后世。他还是那个时代的杰出诗人，诗写得很灵逸，有仙气。他的诗体有个专用名词“游仙诗”。郭璞终究是个通儒家经学的人，儒家做的是入世的事业，他的游仙诗游得并不远，常常游着游着就跌回现实中来了。
郭璞尽管有此大才，却没得到重用，做的都是一些小官。他给皇帝和许多王公大人都算过卦，他们都把他当算卦大师使用，他也写文章自我解嘲说：“我不能和前贤相比，就寂然玩这些龟策智骨吧。”
在古代算卦，烧灼龟甲兽骨看裂纹，从裂纹形状大小看吉凶祸福。
策是蓍（shī)草，是占卜时摆数用的。
龟策智骨就是这些算卦工具。
既然没人重视，郭璞从此更加不修仪表，嗜酒好色，常常过度，流连忘返。干宝和他一样，也好阴阳术数，就警告他说：“这不是养生之道。”郭璞说：“你不必担忧我，我所受用有限，不等酒色伤到我，我就死了。”
果然，这次王敦找上门来了，要他算算该不该出兵。
郭璞想借算卦劝他不要起兵造反，说：“不该出兵。”
王敦果然疑心郭璞是阻碍自己起兵，问璞说：“你算算我能活几何？”
郭璞答：“明公若起兵，必祸不久。若不起兵，还能多活几年（寿不可测)。”
王敦大怒道：“你寿多大？”
郭璞不慌不忙说：“命尽今日中午。”
王敦怒不可遏，命令收璞。
郭璞临上刑场，问行刑的人要到何处。
行刑人说：“南冈头。”
郭璞说：“必在双柏树下。”
到了之后，果然在一棵高高的双柏树下。
郭璞又说：“此树应有大鹊巢。”
众人找了半天，也不见大鹊巢。郭璞让他们再找一遍，果然于枝间得一大鹊巢，被密叶遮蔽着。
还没完。
郭璞又对其中一个行刑的人说：“还认得我吧？”
那人摇头。
郭璞说：“还记否当年在越城，我见你穿的衣服单薄，曾给你衣物，当时你不要，问我姓名。我说‘只管拿着，后自当知’，今日知道了吧？”
那人顿时大惊，很是悲伤。
郭璞说：“这是命，行刑吧。”
郭璞于是受刑，死时年49岁。
这位大师在生命最后一刻，也让人见证了奇迹，可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刑场传奇。

郭璞的算命事迹后来被朋友干宝写进了《搜神记》。
这是一部为鬼神作传的史记，干宝也被人称为“鬼之史家”。
这可说是一部最早的描写鬼神的小说。
小说在此受鬼神启发，有了灵感，已渐具雏形，从庄子的小河边垂钓走了出来，即将进入文学之林。
不久就会有一本搜人小说出来和《搜神记》并列，它的大名叫《世说新语》。

后来王敦果然起兵攻进了南京城，大权独揽，专制朝廷，不过美丽一时，昙花一现。
不久，王敦兵败就退回武昌，病死。

第二个作乱的是苏峻、祖约。
祖约人们可能知道的很少，他哥哥可就有名了，就是半夜爬起来练剑，闻鸡起舞的那位北伐将军祖逖(tì)。
祖逖死后，祖约对朝廷心怀不满，和苏峻共同起兵。二人打进了京城，又被陶侃（kǎn)、郗(xí)鉴讨平。
陶侃、郗鉴也是听起来很陌生，可只要找关系一打听，就知道这两位了。
陶侃是大诗人陶渊明的曾祖父，郗鉴的关系更有名气了，他是书法家王羲之的岳父大人。
早在西晋武帝时，荀勖就建议立书法博士，这是经学博士之外立的一个专科博士。
中国书法到王羲之时已经成熟，王羲之也被后人尊为“书圣”，成了孔子之后又一圣人。
王羲之曾经当过右军将军，他领衔的书法艺术给国学队伍又添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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