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如果说江汉平原是母亲的胸脯，内荆河就是一条涓涓乳腺。如果说鱼米之乡是个天堂，内荆河就是个坦坦荡荡的精灵。内荆河，一条弯曲的河流。虽是平原，却有盘山路似的形态。这儿是古云梦泽，远古时期只是一片汪洋，通过千百年巴山之水流淌、冲洗、沉淀、积聚，慢慢形成一片平地。内荆河就随着这流淌、沉淀而形成，到底是当时英雄的霸道？还精神思想作祟？竟然鬼斧神功造就了猴子三弯的曲折。这一曲一折，给行船走马三分险的行当，增加了十分困难。无数来往船只在这一曲一折中折财丢命。
内荆河，一条生命之河：灌溉两岸万顷，沟通朝野信息，上连荆沙湘潭，下通汉口九江。
这里四季分明，寒暑异彩，万物生机，为历代英雄豪杰必争之地。三国火烧赤壁，曹操败走华容道，人踏马践就此经过；元末陈友亮八月十五发月饼杀瘩子，起兵湖汊河港，推翻朝廷，这儿是源头。头次革命，骑兵团的聂永海血洒内荆河，彭明堂夜沉皇军船。。。。。。英雄辈出。

从头次革命到还乡团，到东洋鬼子，再到国军，再到共产党，短短的十多年，天地轮换，执政好比走马灯，你刚唱罢我登场，老百姓到底靠谁？听谁的？大家都没有主张。本来就没有见过世面，也没有谁给一个承诺，也没有神仙给老百姓算个命，指一个方向，因此，人们也就成内荆河里的浮萍，随水漂移。南风吹来靠北，东风吹来向西。本来，老百姓就没有什么理想，也没有什么抱负，只求生存，只求衣食，只求子孙繁衍，却动不动枪林弹雨，动不动抢粮抢物，动不动抓人抢修工事，给水深火热的百姓更是雪上加霜。更可怕的是：今天跟了张三，明天就有李四打砸，后天还要收取打砸的手工钱。
在这种动荡不安的社会层面，为了生存，或墩台，或姓氏自然形成了一个个民间小组织，小团体。但组织与组织，团体与团体，墩台与墩台，或因田地分界或因儿女私情，小则动刀，大则动枪，常有争斗。同时，每个时期的“执政者”，各个组织、团体也有各不相同的应对方式。
无论社会多么贫穷，总有一些富户支称。常言说：有钱人怕事。这些地主老财富户人家，在这种动荡时期，为了家财，为了生命，只能舍财求命。但也不一定能保险万分。说不定今天的拥戴，就是明天的敌人。
现在，是解放军执政。老百姓同样持观望态度，过自己的小生活，种田打渔。为了巩固政权，共产党必须以组合拳的攻势，对地方进行全方位的清理整顿。
这一天，下着小雨，罗志带着两个民兵，来到艮山家。因为来得突然，因为民兵背着枪，艮水窘迫紧张得涨红了脸。幸有艮山向前一步打接迎，才没至于难堪。
罗志是来进行人口登记，社会调查，政策宣传的，特别是对流动人员身份调查，严格政审。对于各方面的问访，艮山都是积极配合，问到艮水，罗志作了些迟疑，进门时艮水红脸的一霎那，罗志己经心有疑虑，当艮水语言一出，罗志更是疑点多多，但罗志按照艮山口述，对艮水如实登记：姓名：夏艮水；性别：男；年龄：十九；文化程度：私塾。
罗志心里盘算着：一，夏艮山上头有人罩着；二，夏艮山已经两进两出乡公所了，也不能象夏艮山说的那样：想抓就抓，想放就放。三，保持群众关系；四，向上级反映情况。
罗志的到访，夏艮山和夏母觉得正常，而艮水却如坐针毡。

十
罗志的每一个眼神都如电火击打着艮水，他的每一句问话，对于刚刚走入社会的青年，而且是变更了的事实、符号、身份，艮水来不急思考，虽前有“计划”，却被罗志盯得心慌意乱。幸有沉着，幸有诗书垫底，幸有省城单独生活的经历，但有自己家庭的过去，再加身份虚假，异乡口音，他只能做孙子，缩着头。
乡公所的全面普查，给外出的和外来的人员都是一个震慑，历史长河中曾经站错过队的乡民各怀心思：有汉流，也有乡丁，还有团体、帮派，虽然宣传政策，安抚民心，总是情绪难平，唯恐翻开旧帐。
艮水虽远离家乡，更是心结难解：家庭是当地大户，父亲被人丢过票，后来出钱组织过保安团，抗击鬼子，护过家园。有个二叔，在他眼里可是个英雄，十二、三岁时，二叔抱上他，骑上高头大马，威风驰骋；腰中的盒子炮也是他手中的玩物，常常带他去练枪，练拳脚功夫。但二叔的行为却难以启齿：长期流串在外，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说的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没有灾害周围乡民，但老天给他记下了一笔笔血债。父亲的失踪，或者也与二叔冤孽有所联系。父亲失踪后，他的很多用费也是二叔支付的。血债要用血来还，现在二叔也不见踪影，二娘积极参与人民大解放，一杆子推脱责任，重新做人，把母亲逼上了悬崖，还在寻找艮水的下落。
紧张，空虚，忧虑，食欲不振，浑身无力，思想波动。把这阳光灿烂的小伙子压抑得满脸黄苍。夏母心细如丝，看在眼里，却不知少年愁滋味，只能叮嘱艮山注意艮水的思想动向。
街上去过几次，因为上次草丛中换了衣服，女同学写给她家长的信也丢了，只知道姓赵，家庭比较富裕，但在这儿赵姓人家实在太多，如果能供孩子省城求学，肯定不是贫困人家。富户人家是有那么几户，但无凭无据总不能凭空说事呀？！何况人家是女孩子，更不能张口闭口随便打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