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思集》金瓶梅里的一场场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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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思集》
——金瓶梅里的饭局

文/梅莉
武松对潘金莲真的没有一丝男女之情?王婆和金莲最后为何会相信武松?李瓶儿进西门庆家前偷情杀夫,进西门庆家后贤良淑德,真的不是双重人格?吴月娘真的那么笨?孟玉楼为何始终蹦不起来?让我们跟着这一场场的饭局,揭开《金瓶梅》里一层层的迷雾。

一 社会底层西门庆

九月二十五日,应该是秋天。西门庆在家闲坐,想起下月初三是他和他那帮狐朋狗友的会期,原想叫几个唱的,在家好好乐一日。不想老婆吴月娘劝他莫要和这起没良心的行货日日去游魂撞尸,劝完又拉扯说是因为西门庆的小老婆卓二姐不好,酒他应该少喝。西门庆听了便不耐烦,索性要结拜了,好有靠傍。吴月娘忙表示了同意,却又要说怕是他们靠西门庆的时候多。
又要提意见,又怕和西门庆正面冲突,可见作为大老婆的吴月娘,在西门庆面前也是战战兢兢。思及西门庆死后她将西门庆一直保存的宠妾李瓶儿的灵床一把火烧了,房门一把锁锁了,心里之痛快,就不能怪如今的宫斗戏争来抢去,最后老公死了,才胜利了,像是写跑了题。古代女人之可怜,不是当下流行的穿越回去便能找到一个有钱有势又专情的男人就能掩盖的。
这场结拜宴是怎么办的呢?
首先当然是钱。西门庆说了,结拜这事,各人出些,见些情分。这些人平日和西门庆吃饭哪里给过钱?凑是凑来了,只是只有应伯爵是一钱二分八成银子,其余有三分的,有五分的。按吴月娘的话说“都是些红的黄的,倒象金子一般……收他的也污个名……”西门庆当然不会在意银子多少或是纯不纯,第二日便出了四两银子,叫来兴儿买了一口猪、一口羊、五六坛金华酒和香烛纸札、鸡鸭案酒,又封五钱银子,送与玉皇庙的吴道官去准备。
其次当然是结拜的人。他们新近死了一个朋友卜志道,谢希大提出这结拜的事要十个才好。西门庆便提名隔壁花太监的侄子花子虚,说他手里肯使一股滥钱。应伯爵听闻拍着手,立马就想叫人来。人却不在家,彼时还是花子虚娘子的李瓶儿替夫答应了,至晚谴了小厮来送了一两分资。对有钱的邻居吴月娘自然不同,又是叫人捡蒸酥果馅儿给小厮,又是让他回家拜上他娘,说过几日请他娘过来坐。
月娘之敬财,这第一局就表现得非常明显。西门庆不满她之管束而要进一步结拜,拉进花子虚,未必没有张显也有有钱朋友的意思。西门庆很在意吴月娘的想法吗?此时的他应该是在意的。除了维持在妻子面前一贯的尊严,应该还因为吴月娘的身份。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千户虽是小官,在按士、农、工、商化分等级的封建社会,依然是抬西门庆的身份的。只是这官没有大到富到可以完全“镇压”他的地步,一面想要人高看他,一面又觉得对方不太配。月娘之太在意财,也像落在西门庆手里的一个把柄。
后来在面对有钱却无身份的李瓶儿,或是身份更加糟糕的潘金莲时,他都没有这样矛盾的心理出现,而像两个不同的,却又真实的自已。
说回结拜宴上来。钱和人都定了,下面便是排序。西门庆谦虚,说要叙齿。这群吃他喝他的哪能干?应伯爵说:“如今年时,只好叙些财势,那里好叙齿!”接着又扯了一通大家原叫他“应二哥”,若做了“应大哥”,他该答应哪一个的话,顺手就争了老二的位置。谢希大做老三,花子虚做了老四。不是说要叙财势吗?为什么有钱的花子虚不排老二呢?必须先把这起人的档案依序排出来。应伯爵,开绸缎铺应员外的二儿子,落了本钱,跌落下来,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会一腿好气毬,双陆棋子,件件皆通。谢希大,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自幼父母双亡,游手好闲,把前程丢了,帮闲勤儿,会一手好琵琶。排第五第六的孙天化和祝实念都是破落户。第七的云理守是云参将的兄弟。第八的吴典恩是阴阳生,因事革退,专一在县前与官吏保债,以此与西门庆往来。常峙节和白赉光都没甚身份,做了第九和第十。
花子虚得了花太监的遗产自然是最富的,但大多数都在李瓶儿手里。他有,有不过西门庆去。加上没有买卖,前景难言,尽管入了伙,这还是一个以西门庆为中心的朋友圈。图的不是钱财,而是这起人的捧。这捧,却又不是低三下四,舍了尊严就够的。须得吃过见过,说得出来。破落户便成了第一个选拔标准。之所以孙天化和祝实念排在花子虚后面,实是捧的本事还不够高。后来二人帮嫖王三官进了监狱,可见技术确是不高。云理守做老七估计是看他哥的面儿,吴典恩算西门庆半个下人,常峙节能做老九,全是因为名字没有白赉光的搞笑。
现实对人的算计向来都是分毫不差的,阶级是这个世上最残酷的东西。
西门庆比他们强,却没有强出这个阶级去,请他们吃喝玩乐,买他们捧着,才能显出高人一等来。吴月娘与李瓶儿不出门,不懂得社会之难,这场宴正式开始没多久,便急吼吼地把西门庆和花子虚叫回了。吴月娘不愿西门庆结交这起吃他喝他的自不必说,李瓶儿也不过为让花子虚结交西门庆一人而已。
西门庆与花子虚走得也很痛快,不是老婆得罪不起,而是此一局从一开始,内容就在局外。连宴前聊起老虎,从应伯爵笑话里的,到吴道官提及景阳岗上的真的,除了表现帮闲的乖滑,只为引武松出场罢了。指东打西,虚虚实实,中国传统文化之精髓、美感,在《金瓶梅》、《红楼梦》的写作中比比皆是。此一局实为出场,套用作者形容西门庆情妇宋蕙莲的话,此时的西门庆,地位不如老婆,体面要靠钱买,不过一个待起不起的状态。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1-11 13:27:00 +0800 CST  
有人看,就接着发。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1-12 23:07:40 +0800 CST  
二 潘金莲情设挨光宴

西门庆的结拜宴吃得仓促,接下来潘金莲设的挨光宴却足足吃了一个多月。十月中旬,西门庆结拜了十来天,打虎英雄武松就出场了。骑着白马,戴着银花,沿街展虎,万人空巷。潘金莲是没有见着,若是见过武松这等风光,是否会在后来的行动中,有更多的考量?
潘金莲见到被武大从街上引回来的武松时,早已没有了英雄的排场,不过一个都头,一个身材健壮,力能打虎的男人。然而这也足够吸引她了!想她前后两个男人,一个张大户,一个武大郎,老弱病残,怎生没有异想?许多人同情潘金莲皆是由此而来,武松又有没有同情过潘金莲呢?
我想是还没来得及。
第一次见面,武大去安排酒饭,便是金莲一个人陪他。多少错过的男女,全因没能快速凑到这样一个机会。金莲一眼就看上武松是毋庸置疑的,立马就上了手段要他搬到家里来。武松却不表态,只说“深谢嫂嫂”。若说此时的他还在观望,武大买酒食回来,金莲不下楼做饭,非要陪他,做为小叔子的他是要感到异样了。然而,吃饭时金莲敬的酒他喝,金莲献的殷勤他受,一双眼只看着他时,他只把头低了。说要走,金莲让他是必搬来家里住,却又一口答应下来。喝酒叙亲没有武大,相邀同住也不问武大之意。武松之于金莲,金莲之于武松,从一开始就像一对相见恨晚的男女,饭前还矜持一下,饭后便搬了进来。
后面王婆为西门庆勾搭潘金莲定下挨光计时说,她若主动帮我做寿衣,这光便有一分了。若愿到我家里来做,便有了两分……换之金莲,武松搬来同住,她所盼望的这段情缘便有了一分。日日服侍饭食,武松回送衣料,便有了两分。可惜此刻她与王婆尚未交心,不得真传,不知这挨光是耐力战,拼的不是时间,而是一分分的试探和对方一步步自愿入局的心甘情愿。
这才两分她便下手了!
这一席大雪作陪,金莲早早打发武大出门,到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火,眼巴巴地等在帘下。等了一早上,那武松总算踏着乱琼碎玉来了。说“早间有一相识请我吃饭,却才又有作杯,我不耐烦,一直走到家来。”然而接下来金莲邀他喝酒,他连干了两杯。还倒了一杯,递与金莲。一点也没有不耐烦。金莲污他在县前街上养着个唱的,他那等辩白,像被女友诈他实话的小男生。这光也就有了三分。有人说武松进门问每日出门做生意的武大在哪儿是明知顾问,我却不大同意,这日下了大雪,未必不会呆在家里。若真是趁武大不在而来,下面金莲酥胸微露,他又何不顺水推舟?
这光满打满算,怎么都只有三分。下面金莲拼凑闲话,捏他的肩,暗示他只要一似火盆来热便好。武松从只把头来低了,五七分不自在,到八九分的焦燥,很快就把这三分情给消了。这真是情来如抽丝,情去如山倒。接下来金莲让他喝自已半杯残酒,他便破口大骂,说自已不是那等败坏风俗伤人伦的猪狗!到此时,他俩之间,才真正有了一个武大。之前的张大户武松不知,武大他还没来得及与金莲同看就闹翻了,哪里有什么同情?武大归来金莲又污他调戏,若武大信了,恐怕他还想找个人来同情同情。
金莲此局后也许也意识到了自已的猴急。武松接了县令外派的命令来与武大告别时,她又重整云鬟,换了衣裳,来到门前相迎。然而已经做绝的事哪里又有回还呢?我第一次看《金瓶梅》时见金莲在西门庆死后被吴月娘发卖,武松为杀之谎称娶她,她尽信时,我想这人竟自恋到了如此的地步,后来再看,细想才觉一切还是因这三分情起,加之金莲将情看得过大。武松劝武大和金莲看紧门户时说篱牢犬不入,未必不包括形容他自已。从第一次见金莲,因她妖娆,把头低了,到一月多的暧昧时光,武松对金莲绝非没有男女之情,只是它还处于一种本能的,不自觉的,愿意和这女人一起的一点舒适或喜悦。和金莲这久惯牢成的妇人比,更像一个大男孩,尚不知情为何物,完全没有到在不在一起的地步。
金莲这光挨得太早,挨得太急,挨得太猛。异性相吸是本能,原也不能说错,如何行事,行至几分,才是男女相处的关键。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1-12 23:11:34 +0800 CST  
三 偷情之人干偷情之事

三杯花作合,两盏色媒人。金莲请武松的酒没为她做成媒,武松请她和武大的酒却成就了她与西门庆的相遇。
武大听了武松的话每日晏出早归,到家便关门。金莲气生气死,和他合了几场气。闹惯了,约莫武大归来时分,便先自去收了帘子。不想这日收帘子落了叉竿,砸了路过的西门庆。由情而起的事必然往情而去,从能量守恒的角度来说,下了的功夫都有回报,只是不知回报到哪一处,哪一时,然而下力于不光彩之事,必然回报出不光彩之果。王婆以做寿衣为计,最后便死在了这上头。我爸少时因被抄家而从师范辍学,后来我得到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工作机会,当时的上司写了一篇文章怀念儿时他在聂家大院上学的情景,那正是我祖母家被抄走的产业,我爸上学之所在。我祖辈的失,造就了他们的得,他们无意中又造就了我事业的起点。不管人怎么折腾,冥冥之中就是有公平的,文学作品只是将它更集中的展现。
王婆定挨光在《水浒传》、《金瓶梅》中都是很重要的一节,然而《金瓶梅》里王婆加了个“潘驴邓小闲”的前提条件,一是貌、二是性、三是财、四是耐性、五是空闲。潘金莲勾引武松时只凭了貌,所以输得一败涂地。《金瓶梅》是比《水浒传》更生活化的,无论是情节还是人物都更富有层次感。挨光其实谁不会?最重要的还是有没有成事所需的前提条件。
看看西门庆和潘金莲这一局,从西门庆被叉竿打、王婆定计、金莲到王婆家做了两日寿衣,再到西门庆来会,总共五天。买金的撞着了卖金的,一手交钱,就一手交货了。西门庆如何给金莲交的“钱”呢?第一是亮家势,王婆先介绍,说西门大官人,万贯钱财,在县门前开生药铺。家中钱过北斗,米烂成仓,黄的是金,白的是银,什么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样样都有。他家大娘子,还是吴千户家的小姐。也许西门庆也觉得说得太天花乱坠了别人不信,只吴千户也不够抬身份,王婆问他怎的不过贫家吃茶?他说家中小女被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亲家陈宅定了,不得闲。王婆惊讶于没请她说媒,两人还客气了一通。西门庆从开篇到现在也就只有结拜、看武松和死小妾这三件事,女儿订亲根本不在近期。金莲到底是一心要卖金的,叉竿打着西门庆那日便觉他风流浮浪,语言甜净,十分留恋。哪里会想一想专业做媒的王婆连人女儿订亲都不知,先前说的凡他家宅里看病,买使女,说亲,无不管顾她不真。西门庆最近也不来走,怎会助她做寿衣?
然而,尽管此刻还会出钱给武大典房的金莲对钱势还没有深刻的认识,但这招呼打过了她不走,王婆让她陪西门庆喝茶她不拒,让西门庆出钱请她这出力的吃饭,她客气是客气,却不动身,西门庆便知这光已有七分了,继续下本钱。下的什么呢?许诺婚姻。一个已婚妇人如何许诺?偏偏这世上就有假设二字。王婆买酒菜回来,接着聊天。王婆说金莲好个精细的娘子,做得一手好针线,会这会那,还有一笔好写。西门庆忙说却是哪里去讨。一问一答,便将西门庆家里家外的女人都数说了一遍,不但没有一个比得过金莲,还都不会管家。独独缺她这样一个。并且父母都已经没了,若真有她这样的,也没人能反对他西门庆把人带回家。
即便到了今天,这世上但凡男女谈情,只两样,一是钱,二是肯不肯娶。倒也不是说人人都贪钱,只是哪怕到了如今,除非女人自有,又肯养男人,否则男人手里有没有钱,一定是成事的关键,至少日子要过得下去。如今似乎多了一条是否和爸妈住,弄得许多财弱的男人,第一个亮的就是不会带爸妈。西门庆与时俱进,早早就死了爸妈。王婆说媒的哪里会不懂,饭前饭后就把关键的都讲了。然后她依计又去买酒,将俩人锁在房中,这才真正开始一男一女间的行进。西门庆一句为她嫁了武大叫屈便叫到了妇人的心坎上,又脱衣服试探她,她不恼,就拂落筷子捏她的脚,成就了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奸情。这一局一切情节和细节的铺设都是意象性的,恰似男女关系的一切概要。一是人,人是有意的,手段才有用。二是条件,西门庆有钱,做得主,从客观上说,金莲无论做家里的还是家外的,都负担得下去。三是顺序,这个如今有些难,现代人先谈情,再谈条件,男女间的都有了,才发现财力不支,或是人家根本就不想娶。当然,我说这些又有些多虑,女人已不是以前的女人,女人甩男人的多了去,那等看重条件的,自有人看条件的方式。
思来想去还是武松更可贵,西门庆这等摸透了女人心的,一切都已手段化了的人,得到了,情也就没了。所以还没怎么样就瞎许诺的男人,起心一定是计,甚至到哪个程度分,怎么分,先都是想好的。若那日金莲对武松有些耐心,等他慢慢知情,慢慢知心,甚至慢慢舍了武大,才是可靠的男人。想她后来也是懂了,太过怀念,才会被骗,死在他手里。什么人办什么事,王婆使的是法儿,却牢牢地抓住了事物的根本。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1-18 16:07:11 +0800 CST  
四 借来一段时光

如果说对于早已动心的潘金莲,西门庆假不假设婚姻都能刮剌上。那么若不是对《水浒》中武松故事的假设,就不会有一部同样传世的《金瓶梅》了。
到了此一回。潘金莲已因武大捉奸又拿武松相胁而杀了他,西门庆请仵作何九吃饭,让他遮盖毒杀的事实。如果真有平行世界,此一局必是一通道也。作者为开此一通道,将西门庆从一故事之人物改为社会之人物,武松打不打虎他都友照交妾照纳,今日不杀武大,明日也会杀了别人。到金莲邀武松同住,又从《水浒》中武大跟请,改为《金瓶梅》中的未言。一丝丝,一环环地,拉开了《金瓶梅》的序幕。还有一些应为文学逻辑而改,如金莲被张大户收用,在《水浒》中说她因这大户缠她,而去告诉了主家婆,被大户记恨,把她嫁给了武大。一个知廉耻的金莲怎会后面对男女关系如此随便呢?见武松再是动心,恐怕也难有动作。《红楼梦》中,鸳鸯是老太太的丫鬟,被贾赦看上相缠,因位不对而写出的是贾赦之色鸳鸯之哀。金莲从幼时在王招宣家,到少时在张大户家,都是专门培养的玩物,便有不甘,也难告得那么理直气壮。想来作者起心写《金瓶梅》,一是要表达自已对社会和人性的理解,二也有对《水浒》中文学手段的遗憾。
何九与西门庆这一局又有一次小改后终于改出了大样。《水浒》中说何九吃了西门庆的酒菜,收了他的银子,觉有蹊跷,却未第一时间将西门庆与武大之死明确相联,见到尸体,才假晕回家,听他老婆的,留骨留银为证。《金瓶梅》中则连联想的过程都省了,还未到武大家,便直接担心起拿钱遮挡后武二回来该怎么办?最有意思的当然是立马他又想先用了再说。《金瓶梅》将《水浒》的以政为线改为以钱为线,也是作者改写之重要依靠也。西门庆忽然送钱,又明委验武大尸体之事,何九到武家见到金莲,便知因奸。人物灵动胜《水浒》数倍,武松和西门庆在何九心中的对比,也体现了两书作者对于现实社会的不同理解,一个更重官,一个更重钱。怕钱加爱钱的何九自然不会装晕,瞒过当下,加之作者将武松归期一推,《金瓶梅》的大幕便从此拉开了。
时间是怎么推的呢?金莲将武大尸体烧化后与西门庆正式同居了,西门庆时常三五夜不归家去,一住就住到了端午节。这日金莲和她妈正在吃饭,怎的武大死不来?想她妈上次被提及,便是王招宣死,她将金莲挣将出来卖了张家。此回必也为再卖一笔也。想想金莲如此长大,对人又怎能不狠?这日西门庆还是从王婆家进来,王婆帮他通报走了潘妈妈又去给他买酒和菜,买菜时遇雨,等了一歇,雨脚慢了,才大步云飞来家。作者推时间,用的便是这雨。第八回武松投书说将要回来,就说是路上雨水连绵,迟了日限。
在这一段时间里,作者让我们看到了金莲与西门庆最你侬我侬的时光,又是献曲,又是喝鞋杯。当然王婆因淋雨让西门庆赔衣,他是再也不会赔了。自此西门庆便不愿留宿了,金莲再三挽留,他只是留几两散碎银子给她。西门庆能从潘金莲身上得到的,他都得到了,实在没有什么让他再上心的地方。从去年十月间被叉竿打,到这端午节,不到七个月,他和金莲这段恋情,从偷情到杀人到情沾意密,从西门庆在王婆家门前踅过东又转过西,到金莲倚门相送,完成了一段恋情中男女关系的全部转变。《金瓶梅》确确是一部文人作品,明明是娓娓到来,内里却处处都是意象式的,总结式的。《红楼梦》在这基础上,将神形合一的写法更细致到了个人,甚至是个人的一段情绪,不知曹雪芹午夜梦回有没有见过笑笑生,喝一壶美酒,谈一回人生。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1-21 23:11:27 +0800 CST  
@梅莉may 2016-01-18 16:07:11
三 偷情之人干偷情之事
若那日金莲对武松有些耐心,等他慢慢知情,慢慢知心,甚至慢慢舍了武大,才是可靠的男人。想她后来也是懂了,太过怀念,才会被骗,死在他手里。什么人办什么事,王婆使的是法儿,却牢牢地抓住了事物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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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翔的脱水鱼 2016-01-24 09:08:15
楼主啊,古代伦理名教很严格的,潘金莲作为武大的媳妇,一般情况怎么才能和小叔子在一起呢?除非两人偷情,但是这又不合武松的为人,或者武大意外死亡,且非金莲谋杀,武松有意续娶,才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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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评小说,当然是站在小说的思路上来假设。武松急吼吼地住进了武大家,又不是我现编出来的。不过是假设金莲不要那么快捅破那层纸,讲些策略,一步一步,结局许会不同。你怎知情到了,武松不会带她私奔,或是杀了武大,或是武大不会变成另一个韩道国。唐明皇娶儿媳,武则天嫁继子。不要说古代伦理,就是现在嫂嫂和哥哥离婚了,正式嫁给小叔子,一样让人侧目,亲戚间一样不好走的。礼教是礼教,遵守是遵守。要么怎么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爬灰的爬灰。和尚遇见尼姑不是故事,花和尚遇见花尼姑就是故事了。我要说你没看过小说,你又来看评论,只能说老兄实在不适合看小说,武侠片里飞来飞去,还违反地心引力呢。白蛇又怎么可能变成白娘子,DNA怎么排列?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1-24 17:39:28 +0800 CST  
@梅莉may 2016-01-18 16:07:11
三 偷情之人干偷情之事
若那日金莲对武松有些耐心,等他慢慢知情,慢慢知心,甚至慢慢舍了武大,才是可靠的男人。想她后来也是懂了,太过怀念,才会被骗,死在他手里。什么人办什么事,王婆使的是法儿,却牢牢地抓住了事物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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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翔的脱水鱼 2016-01-24 09:08:15
楼主啊,古代伦理名教很严格的,潘金莲作为武大的媳妇,一般情况怎么才能和小叔子在一起呢?除非两人偷情,但是这又不合武松的为人,或者武大意外死亡,且非金莲谋杀,武松有意续娶,才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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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莉may 2016-01-24 17:39:28
既然是评小说,当然是站在小说的思路上来假设。武松急吼吼地住进了武大家,又不是我现编出来的。不过是假设金莲不要那么快捅破那层纸,讲些策略,一步一步,结局许会不同。你怎知情到了,武松不会带她私奔,或是杀了武大,或是武大不会变成另一个韩道国。唐明皇娶儿媳,武则天嫁继子。不要说古代伦理,就是现在嫂嫂和哥哥离婚了,正式嫁给小叔子,一样让人侧目,亲戚间一样不好走的。礼教是礼教,遵守是遵守。要么怎么养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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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广电局,都没有这般死板。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1-24 17:50:30 +0800 CST  
五 恰似一笼裹馅肉角儿

有没有一种感觉,干脆故事就停在这里算了。想他武大误人终生,也算不得好人。潘金莲与西门庆,男财女貌,也算般配。历尽千帆,得了自由,原本就是一夫多妻,是否天天在一起又如何?偏偏这女人不是当下的女人,在感情上也不像男人惯于收手,人家收手了,还疯了一样地扑上去。
算算西门庆有一个多月没有来了,情热已弱,又未考虑婚姻,当然就不爱来了。如何知道他没有考虑婚姻?他前面娶的几房老婆是如何娶的皆没有详述,新娶的孟玉楼却是有的,不过媒人薛嫂说了几句孟玉楼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又有现银子上千两……他就动了心,人也没有看,第二天就拿了一段尺头,四盘羹果,六锭三十两预付棺材本买通了孟玉楼前夫的姑妈,促成这桩亲事。没有柔情蜜意,没有牵肠挂肚,也没有谋害了亲夫,就娶了家去。金莲有没有这些财物呢?显然没有。金莲与他,不过有一场恋爱。再看他其他老婆的条件,吴月娘我已经说过,千户小姐,抬身份的。二老婆是名妓李娇儿,圈内人知,传名声的。原来的老三是暗娼卓丢儿,开篇没多久就死了。从上次西门庆提及女儿婚事时还未行进到六礼之三的下小茶(纳吉),以及王婆知卓丢儿而不知西门大姐的婚事来看,卓丢儿是在他攀上这门高亲之前娶的。名曰丢儿,正是西门庆又上一个台阶后第一个要丢弃的。后来他与勾栏里李娇儿的侄女打得那样火热,也没动过要娶的心。
明朝的户籍把妓女归为乐户,女为娼,男的也只可吹拉弹唱,供人娱乐。潘金莲虽不是乐户,也相当于一个私人的乐户,后来一次月娘故意提及西门庆新刮剌上的王招宣遗孀林太太说金莲从小卖在她家来刺激金莲,可见这是她大大的一个软肋。而且此刻在金钱上,她甚至也开始捉襟见肘了。西门庆不来,先是使王婆往他门首去寻,门首小厮知是金莲使来的,多不理她——没有赏钱呀!又叫武大之女迎儿去寻,小妮子不敢入深宅大院,只在门首踅探,没见西门庆就回来了。金莲气得将她罚跪又罚饿,出了气,做上一笼裹馅肉角儿,又等着不知来否的西门庆。在此之前,《金瓶梅》里出现的具体食物只有月娘赏花家小厮的蒸酥果馅儿和孟玉楼送她前夫姑妈的点心腊肉,是零食,是副食。这裹馅肉角儿我虽不能确定是饺子还是近似饺子的面食,却是一主食。记得上次招待西门庆,是她招待她妈时存了一桌菜专等两日未来、不知来否的西门庆,西门庆还让王婆再治了一席。如今还是等西门庆,却只有一笼饺子。金莲那时出钗梳给武大典房,也许给了人有钱的错觉。然而张大户当初陪给她的嫁妆怕是都已典房了,西门庆只从岳庙置办过一次衣服首饰给她,也没给多少银子。后来偶遇西门庆的小厮玳安,托寻西门庆还是没能寻来时,她才拔下头上一根金头银簪子给王婆,又安排酒肉给她吃,恐怕已是她最后能下的本钱了,否则怎会等到此时才给?
一直以来许多人都说这一笼裹馅肉角儿,是为写被罚跪罚饿后的迎儿偷吃之可怜,金莲扒衣打她太狠太虐。殊不知古典小说,没说的话是比说了的更有深意的。此一局金莲没能办成的饭局,和这背面孟玉楼办成的婚事,正是写出男女关系的本质,武大这般穷苦的男人,求不来拢不住的妖娆妇人,虽能和有钱男人轻易打热,没有物质条件和社会地位的帮衬,也难成就婚姻。算算西门庆为她花过的钱,送王婆的寿衣衣料、十两银子,几次买酒菜的散碎银子,买通何九的一锭银子,发送武大的银子,留给她度日的银子,加起来远远不及贿赂孟玉楼前夫姑妈的一百两银子。金莲在西门庆这有钱男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女人向来对比自已漂亮的女人都有一种天然恨,男权社会里,好像恨得也算有道理。然而女人单靠漂亮又能得到多少?似乎得到了机会,却无条件去抓的苦痛,又哪是相貌不佳的同性能够想象的。即便不想高攀,别人有所图时,不满其所图,又会有怎样的周折?
为什么后来怕武松寻仇,西门庆将金莲急娶进门,要同时将先妻的陪嫁丫鬟雪娥排她前面做了第四?实在是觉得不配,金莲这样的女人,只有买回家,哪有娶回家?才会搞提拔雪娥做小这种形为艺术,张显自已的公允,堵众妻之口舌。当然也未必不是提醒金莲,其出身还不如丫鬟,切莫像在武大家般强悍。没有男人情热围绕的金莲,就恰似这一笼裹馅肉角儿,拿不出手,上不了西门庆家大大小小的酒宴,这也是她容易与男人打热的根本原因。
可惜了这一局,首次享有自由的金莲没有意识到自由的可贵,西门庆不来,一个寡妇,不会另找别人吗?王婆是干什么的?忘了当初不过想找一相配的?作者不是没给时间让她看清西门庆,也不是没给时间让她在武松回来之前卖了房子嫁到他方。我虽不能用现代人的眼光假设她自立生计,做一个恋爱的强者。然而错过此一局,真就没有回头路了。上天有时帮我们,真不一定是以美好的方式呈现。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1-26 09:26:20 +0800 CST  
这贴子竟然不能发超过4000字 :(

六 阴阳相隔的一席(一)

偷情、杀夫、勾引小叔。当我们看得越发入巷,就要以为这是一部言情小说,或者是色情小说时,武松回来了。第一次来时那样风光,知县参他做了都头,一干公务员和有头有脸的大户,都来与他作贺。一个草根打虎红了,体制为他打开了第一道大门。比起西门庆这个只有一间生药辅,欢迎武松还只能沿街观望的小小富二代,武松的起点看似更干净更体面的。以名而晋、还未站稳的他,怎会为一潘金莲而坏了名节。金莲不是社会的人,又能靠美色,哪知道男人的难处。
武松此番给东京的朱太尉送礼归来,不想武大已经死了。王婆的说辞他虽有疑,一时也没有头续。还在路上时就有不祥预感的他,换了一身素衣,叫土兵街上打了一条麻绦,买来一双绵裤,一顶孝帽;又有些果品点心、香烛冥纸、金银锭之类,到武大家从新安设灵位。供上羹饭,点起香烛,铺设酒肴,挂起经幡。嘱告说武大若有冤,就托梦相告。而后浇奠了酒,烧化冥纸,放声大哭。这应该是做鬼后,武大吃的第一餐。那金莲从他死后每日只将他的灵位蒙了,哪有什么祭奠。
我第一回看时,不明白为何《水浒》和《金瓶梅》的作者那等妙笔,都要用托梦这等低劣手段勾连情节,接触社会日深,相交朋友日久,才慢慢明白作者之苦心。第九回的前半回叫西门庆偷娶潘金莲,西门庆确定了要娶,金莲便弃了迎儿,将家当与了王婆,一顶骄子,四个灯笼,王婆相送,玳安相跟,就嫁了西门庆。他们自认为办得隐密,远近人家却无一不知。难道这中间就没有那些与武松相交的公务员,或是大户?难道就无一人可替代武大这鬼来告诉武松?其实事情是分层次的。这些人都不是参与者,即便算上同何九一起看过尸首,却未得西门庆贿赂的,几个无权判断是否毒杀的火家,说破天去,也不过能提醒死得蹊跷罢了,谁下的手?怎么下的?上了法庭都说不出来。而且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有一个接触更深的迎儿,十二岁的少女,又是武大亲生。谁还能抢在她的前面?武松未归时不敢声言,武松归来,又无金莲相阻,哪会不讲?
偏偏她就不讲,写武大托梦,实是以写兄弟情热,写父女之冷也。迎儿每每出场,都只与金莲相关。武松第一次上门时帮忙倒茶,金莲勾引武松时帮忙暖酒,金莲与西门庆同居时又管西庆门叫爹。此前,卖雪梨的郓哥因怒王婆,鼓动武大到王婆家捉奸,武大曾对他的家庭有一番形容:“我先妻丢下个女孩儿,(被金莲)朝打暮骂,不与饭吃,这两日有些精神错乱,见了我,不做欢喜。”有人说这句是说金莲见他不做欢喜,所以生疑。金莲什么时候见武大欢喜了?我怎么看,都是在说迎儿的犹豫。这是唯一写武大父女相处之处,金莲去王婆家偷情,她有了一个将金莲赶出去的机会,然而当初武大面对张大户时的软弱,明知金莲勾引武松时的软弱,她都看在眼里,错乱了一下,还是不提了。《金瓶梅》全篇,武大和迎儿,也没有一句对白。有作家说张爱玲恨她妈是嫉妒她妈漂亮,怎么就不相信恨妈,是恨妈不够爱她。我们从来都是夸赞父母之爱,却从不提这爱对孩子来说应是与生俱来的。幸而这位作家的作品,我只看过几页。我小的时候,常被我妈打,较之我爸的相伴与关心,我多大了都以为我妈是后妈。何况张爱玲,多年被母亲弃之不管,回来负点责又锱铢必较。何况迎儿,在父亲眼皮底下,日日被虐。迎儿的不言,来自于武大的软弱,也来自于武大的不爱。武松归来时见到迎儿,也不打招呼,实在无人应答,才问了她。可见平日,也似视而不见。
武大托梦后,武松只好到街上去问,一会儿就问出了两个知情的,一个是郓哥,一个是已经跑了的何九。郓哥做为参与者原本是该主动告诉武松的,然而他要要钱,便不好主动来说了。武松给钱后他与武松去县衙作证,相信这些提供线索的,和郓哥这作证的,多少都有些认为,凭武松今日之身份,兴许能拿下西门庆。武松刚回来时,他们便以为:“这番萧墙祸起了!这个太岁归来,怎肯干休!”便是明证。然而从知县到县丞到主簿到典史,都与西门庆有首尾,不等西门庆贿赂,知县便开始推诿。说捉奸没有见双,杀人又没有尸检报告。待有人报之西门庆,贿赂送来,知县便彻底将武松打发了。说他尸、伤、病、物、踪,刑事案之五要素,全都没有,只有一些“听说”罢了。武松说:“既然相公不准所告,且却有理。”便收了状子。什么意思呢?一是县官说这些话确也是实,二是他有自已的办法处理。怎么处理?先在西门庆家药铺伙计那打听得西门庆在狮子楼吃酒,便凶神般地去了。谁知西门庆先看见了他,躲了,他见和西门庆吃酒的是专给县里打官司之人私下报信的皂隶李外传,便知他已告知西门庆自已被驳了官司。气极之下,问得西门庆去了后楼,便把他随手扔到了楼下。古代房子层高不像现在这样吝啬,李外传就死了一半。到后楼没有找到西门庆,回来又补了两脚,就死全了。地方保甲虽怕这武松,明目张胆地杀人,还是将他拿了。
既然还未杀死西门庆,武松为何不跑?寻了良机再来。在这个疑问之前,我还有一个疑问,这武松既是要用暴力报仇,为何不暗地里寻个机会,再结果了西门庆。怎么看他武松,也不像智商那么低的。直到知县审他,又打他时,他喊冤道:“小人也有与相公效劳用力之处,相公岂不怜悯?”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先前说他何等汉子,怎消洋得这口恶气!而后去寻西门庆。不是气知县不公,是气西门庆销毁了证据。他帮知县干过贿赂之事,自觉入了伙,知县不会不与他一头。我初看时以为他是气知县,无奈自已动手,总觉得这情绪攒得不够,又不是有了铁证还被驳回,知县露了绝情之像,然后上访又被截访什么的,才不得已而为之。原来他以为,他和西门庆在这些大小官员心中,是对等的。西门庆有钱有名,他有力有名,同样有跨越阶层的机会,西门庆和他们有首尾,难道他就没有吗?所以见李外传偏向西门庆,他才那样生气,随手就把人扔了下去。殊不知他与西门庆,一个是花钱,一个是进钱。他以为知县定会相帮,杀个皂隶算不得什么,才束手就擒了。直到知县问他为何平白杀人,他说因寻西门庆误杀,又让知县捉拿西门庆,知县不允,他才知完了。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2-02 00:50:02 +0800 CST  
六 阴阳相隔的一席(二)

《水浒》里的武松是在有何九做证的情况下被驳回,才关了金莲、王婆和一干邻居在屋里,杀死金莲,拿了王婆的口供,又外出杀掉西门庆后去自首的。没有被“入伙”蒙蔽,是以以命相拼为前提。而《金瓶梅》里的武松却表现出了对权势的幼稚,以为一夜成名,体面了,又一起干了坏事,就可一起作威作福。这等思想,若做大了,还不知会怎样。却不想西门庆家实是奋斗了两代,有了产业,娶妓女成名,娶千户小姐入道,相交了多少公务员,放了多少官吏债,才能稳稳地不怕人告。算上后来西门庆请亲家央求杨提督又转央蔡太师,压下东平府尹对武松的翻案,西门庆一家,已奋斗了三代。并且此一贿,并没敢直接送给东平府尹,说这府尹是个清官,实是不在一个朋友圈罢了。想一个人为官,不可能每件事都与相识的人有关,每件事都有贿赂可取,每件事都可推掉不办。若没有几件秉公办理的,监狱里的真恶人,又都来自哪里?前些年我有个同学为谋一体制内工作而四处送钱,送得颇不顺利,日日骂这撑权的当了婊子又不摆个摊卖。即便那时关系好有些话也不好说,这送钱与收钱之间,差了长长的自我经营。从来随随便便就“吃拿卡要”的都是最外围的公务员,真正能够给予实惠的人人相求的掌权者,谁会见人就要?
武松与武大这一局,一阴一阳,恰似体制内外,阶层之别。同一阶层里,武松入了体制,比武大、郓哥、一众邻里强,比起即将脱离这个阶层的非体制内人员西门庆,横向上看似差不多,纵向上还是差了一大截。到了官员的阶层里,事物的核心却不集中表现为钱,而是上司的一封信和求事人离皇权的远近。武松、金莲、西门庆这三个人,做为底层,一个靠力(技)、一个靠貌、一个靠钱,都有脱离原先阶层的可能。我们一般欣赏第一种而痛恨后两种。第一种替代性不强,谁敢说我也能打虎?心服口服,别人上去了,只要不欺负到己,就不会相恨。后两种替代性却强,如我不美,兴许有姐姐妹妹或是女儿有美者;如我无钱,兴许有亲戚朋友可共享一二、狐假虎威。依这两者上去之人,从古至今,有许多词汇可以用来表示不耻。
然而伴着不耻的是不怕,伴着服气的却可能是胆寒。不信自已想一想,为何对身边那钱不己势不如己的某个人,那样的想要压人一头,是不是那人有你无可替代的跨越阶层的要素在手里?从来也只听说怕暴力,没有听说谁怕还未运作起来的美貌和钱财。然而几千年来,政府从体制上给予一跃升天机会的却只有另外一种,就是靠才。科举之法,确是维系封建社会上千年的关键,不是当下的高考、国考可以比拟的。反之暴力,却是历朝历代都防之而要除之的。到了此一回,虽然文人还没有正式出场,我们却已经感受到了作者强大的文气。
用鬼,便是此一局文气最足之所在也。鬼是武大,又不是武大,是那些无力(技)可靠、无貌可靠、无财可靠,也无才可靠的,不具备跨越阶层任何一要素的人们。怕世道不公、盼地位上升、不甘平凡,怎么办?盼出事,出大事,推倒重来,便是心中一鬼也。张大户到武家与金莲相会,那里的邻里怎的不鼓动武大捉奸?张大户没有以钱而掌权也。武大病倒若有一人相看相帮,也不至丧命。武松被抓,还赶忙向西门庆报信。作者不愧是以入朝为官、以治天下为己任的古代文人,不但从上至下指出了社会不公、法度不严、钱权相护无时无刻不在酝酿着底层与暴力的结合。还从下至上,用武松高估“入伙”的价值,分析了暴力通常伴有幼稚、冲动、革命思想不彻底的毛病。又用迎儿的无言,郓哥要钱,众邻里从调戏金莲、提醒捉奸到帮着喊冤,其无所不在的身影,讲述了底层因弱而冷酷、因穷而被钱牵制,想斗又不敢出头的普遍缺陷。书行至第十回,《水浒》相同内容暂停,作者用一系列细微的修改,开始了一部比《水浒》更泛社会化的作品。以前上学学历史,说明朝中后期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说的是生产关系。《金瓶梅》则记录了这种萌芽下,人与钱、钱与阶层,以及社会方方面面,微妙而复杂的关系。
此书到此,作者已为社会上了第一层底色。表面偷情、杀夫、勾引小叔,床戏相陪、财色相伴,内里却深达体制、触及阶层。历朝历代,怎能不禁?若为“美剧”,第一季终也。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2-02 00:52:48 +0800 CST  
年过完了,接着发第二季。
本文根据《绣像金瓶梅》撰写。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2-16 00:44:30 +0800 CST  
七 位置、位置、位置


离了《水浒》的“束缚”,这一季镜头终于来到了西门庆家的后院。第一场戏设在芙蓉亭,铺设围屏,挂起锦障,叫了一起乐人,西门庆领着五个老婆,摆上酒,庆祝武松的离去。其间李瓶儿派人来送花儿,月娘说:“咱这花家娘子儿,倒且是好,常时使小厮丫头送东西与我们。我并不曾回些礼儿与他。”西门庆回的什么呢?说:“花二哥娶了这娘子儿,今不上二年光景。他自说娘子好个性儿。不然房里怎生得这两个好丫头。”回得非常突兀,看来不管月娘说什么,他总要把这话说出来。原本在月娘屋里的春梅已经调到了金莲处,如今武松之忧已去,他要下手了。
有人说此处吴月娘不兜搭他又说回李瓶儿是写其迟钝,写后面奉送春梅的金莲聪明。我倒不这么认为,一是春梅已调,再要已迟。二是这不是一部两人格局的短篇小说,尽管对比的手法在古典小说中用得颇多,然而这等大家手笔,对比本身通常不是单独排在一个层面上的,几百年来才会给读者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诸多想象。吴月娘到此一回正面出场了三次,第一次是在开头,劝西门庆慎重交友而引出了十兄弟的结拜。第二次是金莲进门,拜见她时两人有一次互看。第三次便是此回。除此之外在开篇介绍西门庆时对她有一次介绍:吴千户之女,二十五六……秉性贤能……房中也有三四个丫鬟妇女,都是西门庆收用过的。到金莲拜见她时说她“三九年纪”,二十七岁,已经一两年过去了。从房中之人都让西门庆收用,到春梅不调到金莲处就收不着,夫妻关系立现。此时西门庆夸瓶儿,一是对月娘的指责,二是对他将要收用春梅的一个报备。月娘确也不用答他,继续聊李瓶儿,说她长得如何如何,西门庆也言归正传,说这李瓶儿原是大名府梁中书的妾,晚嫁花子虚,带来一份好钱。月娘一听对瓶儿那待起不起的态度立马就变了,说以后也要送些礼物给她。月娘敬财,更敬官也。月娘的人生观,和《水浒》里武松永远是武都头,林冲永远是林教头,如出一辙。
好的小说,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是单独出现的,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都有关联,都有所表。包括写亭子,此一回作者在此用一个未出场的春梅,一写西门庆源源不断的色心,二写吴月娘与西门庆夫妻关系的渐变,三写潘金莲的手段,四写“奉送女人”之“拢夫术”在月娘处已然失败在金莲处也终将失败的事实。下一回写亭子,又用一两未出场的银子,写了孟玉楼的心机。
怎么写的呢?潘金莲奉送春梅与西门庆收用,有了“打手”,有了“第一道防线”后,觉得自已地位提高了稳固了。不再是那个在月娘房里做针指,不拿强拿,不动强动之人。镇日夜不得宁静,听篱察壁。这天因小事骂了春梅,春梅到厨房里去槌台拍凳,和雪娥生了气,回来就挑唆金莲,说雪娥说她们“俏一帮儿哄汉子”。雪娥说没有呢?其实没有。她只说春梅发脾气是在想汉子。金莲却气得不行,为什么呢? 同样的事,人家大老婆吴月娘干叫贤惠,《红楼梦》里王熙凤那样利害,收拾了贾莲婚前的几个屋里人,还要送上平儿挽回名声。金莲这等小妾干此事,实实在在的狐狸精也。提高地位的手段成了提醒地位低下的明证,她睡一觉起来都还很气,就走到了亭子上来。孟玉楼紧接着就摇飐地来了。摇飐二字用得甚好,不用写人望风,不用写背后如何打探消息,只摇飐二字,就满是挑事的意味。“姐姐如何闷闷的不言语?”孟玉楼问。金莲说:“不要说起,今早倦的了不得。三姐你在那里去来?”玉楼说:“才到后面厨房里走了走来。”金莲问:“他(雪娥)与你说些甚么来?”玉楼也不问谁说?便说“姐姐没言语。”分明是知道厨房一架的。金莲此时对她却还不信任,就什么也没说。接着西门庆来家,叫她俩儿赌棋,赌资一两。金莲说没钱,西门庆让她拿簪子和他当。可见,西门庆家没有月钱,金莲除了平日得他些首饰,没有现金。输棋后我们看到的是金莲撒娇毁棋之媚,孟玉楼却实实在在看到了她的没钱。过后月娘回来玉楼拉金莲去见礼,故意告之月娘:“六姐今日和他爹下棋,输了一两银子,到明日整治东道,请姐姐耍子。”既假装不知金莲无钱而不使她尴尬,又表现了事事以月娘为先的忠心,并巧妙地告诉月娘金莲的弱点。后来月娘多次以钱羞辱金莲,未必不是从这里起的心。要知道西门庆私下会不会给金莲钱,西门庆可不会和她报备。
值得注意的是,这两次写亭子,前一次是芙蓉亭,后一次的亭子未说是不是。如是同一亭,那么前者铺设围屏,挂起锦障,和后者不在一个状态,正是喻了月娘与金莲、玉楼的大小之别。若非同一亭,也正喻了西门庆众老婆各自为阵的局面。想月娘早上出门时没说金莲之外的小妾们有没有相送,回来时却只有玉楼和金莲相接,管钱的李娇儿和做为前妻陪嫁的孙雪娥,对月娘之不敬,可见一斑。此一局看似纷纷杂杂,似只讲了收用春梅这一实事。然而作者将“对比”之法实在用到了极致,并摆明了比较的根源全都来自于各自不同的位置。月娘因有正妻之名而可偶与西门庆抗衡,享有名正言顺将小妾做为防线的权力,比如之前用卓丢儿劝西门庆回家,之后以玉楼过生日为由不让西门庆到潘金莲房里。玉楼又因比金莲有钱而有丫鬟小厮充做帮手,西门庆来家有小厮来报,厨房一架也未必不是丫鬟探来,其做过大老婆,也是其敬月娘靠月娘之一因也,和月娘生于官而敬于官一样,天性使然。而金莲与西门庆经历恋爱而结婚,又比她们在西门庆面前随意而有力。更妙的是春梅与雪娥的一比,被金莲骂为何跑厨房去生气?全为管厨房的雪娥也是丫鬟出身也。若西门庆像提拔雪娥一样也将收用过的她提拔了,哪会再受潘金莲的气。后来西门庆死,春梅发达,催逼周守备买了金莲去,若真买了去,难说就真会姐妹情深。人不光时常被人比,也时常主动喜欢去比人。春梅若不觉得被西门庆收用后自已地位提高了,也不会因雪娥说她想汉就作天作地。我出版第一本小说时,已下厂开印就要上市了,有一亲戚打电话借说我爸妈而说我专干我不配干之事,说她家条件比我好都没有要去写小说,气得我想起来就哭。如今社会比之明朝之多元,女性地位之解放,可与男性一样作为社会之人,都有人钻头觅缝想要比死你,何况女人只有靠爸爸和丈夫定义自已的明朝。
此一局,短短两千来字,看似平淡,却是大手笔矣。层次之好,构架之牢,却又不着一丝痕迹。不过用两场前后不搭的对话,和巧妙运用的空间,就续上了和《水浒》重叠处的错落有致与深入浅出。纵向上成功将放入《水浒》构架下的介绍式的各点拉入立体的模式,成功将武松的故事改为以西门庆为核。横向上用妻妾之别更细致更集中地讲述了作者对体制的观察,又用人之好比,奠定了西门庆家将要发生的几场战斗。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2-16 00:45:50 +0800 CST  
最近感冒,稍待几天。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2-25 17:52:03 +0800 CST  
@梅莉may 2016-01-18 16:07:11
三 偷情之人干偷情之事
三杯花作合,两盏色媒人。金莲请武松的酒没为她做成媒,武松请她和武大的酒却成就了她与西门庆的相遇。
武大听了武松的话每日晏出早归,到家便关门。金莲气生气死,和他合了几场气。闹惯了,约莫武大归来时分,便先自去收了帘子。不想这日收帘子落了叉竿,砸了路过的西门庆。由情而起的事必然往情而去,从能量守恒的角度来说,下了的功夫都有回报,只是不知回报到哪一处,哪一时,然而下力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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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_109492297 2016-02-26 11:41:33
潘驴邓小闲原著中就有,不是《金瓶梅》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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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抱歉,确实是我记错了,《水浒》里确实是有的,只是《金瓶梅》里行文上有添加,主要是对西门庆对王婆态度的细改。我会修改这一节,不过就不在这里重发了。非常感谢这位朋友的指正。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2-26 14:00:06 +0800 CST  
八 西门庆败打孙雪娥


好些年前网上有篇文章叫《东北女人打架二三事》,做为南方人,初看还颇为新鲜。然而在我有限的经历里,或是在广大的作品中,打架这种事,少了男人,还是没有什么意趣。潘金莲和孙雪娥这一架,便是和西门庆扯上关系后才打成的,又是和没有吃上的饭有关——记不记得潘金莲那笼没能让西门庆吃上的裹馅肉角儿,让潘金莲打了迎儿。此一局,却不用她自已动手了。
继先前的蒸酥果馅儿、点心腊肉和裹馅肉角儿,这一局终于又出现了荷花饼、银丝鲊汤这两样主食,而这天早上西门庆为什么想吃,就只有天知道了。但厨房里没有,金莲一定是知道的。她进西门庆家已有一段时间,大凡大家人吃饭,如不事先交待,必有一定的规律。她们后来赌牌吃猪蹄,还要靠李瓶儿单独拿钱。不像我这三口之家,做饭前半小时,才想叫外卖算了。先发作的是春梅,西门庆让她到厨下去说,她只顾不动身。潘金莲就赶忙上眼药了,说:“你休使他。有人说我纵容他,教你收了,俏成一帮儿哄汉子。百般指猪骂狗,欺负俺娘儿们。你又使他后边做甚么去?”西门庆便问:“是谁说的?你对我说。”她说:“说怎的!盆罐都有耳朵,你只不叫他后边去,另使秋菊去便了。”不指名道姓,告了状,又做出一付让着人的样子。无论是否是计,秋菊在这里都起了个作用——不是春梅的作用。换作你我,昨天才和春梅吵了架,今天春梅不来照面了,是不是也会想怕我避我了?秋菊当然没能要到汤和饼,却也没有回去。根据春梅来催被骂,回去告西门庆的话:“我去时(秋菊)还在厨房里雌着,等他慢条厮礼儿才和面儿。”来看,不是没做,而是慢慢地才在做。做饼大家都知道,最耗时的是醒面,10到30分钟。而春梅来催时已过了两顿饭时,连醒面这一步都没有到达。
雪娥为什么要得罪西门庆呢?我们要先看一看她是否知道是西门庆要吃了。秋菊来时说没说我们不得而知,从春梅来催说是西门庆要吃,她听闻大怒来看,秋菊应该是没说,以为是金莲要吃,正在拿乔,得知竟是西门庆,才会大骂:“怪小淫妇儿!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锅儿是铁打的,也等慢慢儿的来,预备下熬的粥儿又不吃,忽剌八新兴出来要烙饼做汤。那个是肚里蛔虫!”骂的是“小淫妇儿”,不是西门庆,春梅跟西门庆数说雪娥骂她们挑唆西门庆专吃没有的,倒也算实。是不是金莲早早交待秋菊不要说呢?书里没说,待我们更了解这个人后,再回过头来看。这一局主要说一说雪娥。西门庆先妻的丫鬟,从西门庆娶金莲时紧急提拔来看,在所有他收用过的仆人中,应该是最得脸的。和月娘的关系如何?
月娘早起听到厨房里雪娥在哭,问丫鬟小玉,小玉说:“爹要饼吃了往庙上去,说姑娘骂五娘房里春梅来,被爹听见了,踢了姑娘几脚,哭起来。”此时雪娥已做了第四房小妾,不称四娘而称姑娘,想必月娘也并不待见她。过后雪娥被月娘撺掇做了汤和饼,到上房来告状,说金莲怎的霸拦汉子,背地无所不为,说春梅在月娘屋里时着紧不听手,她在灶上用刀背打过春梅,月娘都没言语。怎么轮到金莲手里,就骄贵了。即便月娘不看重春梅,却为何要纵容这雪娥长期对自已不敬呢?
我经历过几任老板有一个经验,什么样性格的老板,公司里就出什么样的妖孽。西门庆在妻妾之事上是个什么性格呢?打压的性格。吴月娘抬了他的身份,而后他用妓女管家压住她。潘金莲谋害亲夫他又必须娶,他用提拔雪娥提醒她。雪娥在西门庆家除了打发各房饮食,还为“不敬”做代言。她的身份一亮,谁人不知月娘是续弦?我初在杂志社上班时碰见音协的老同志骂新人,什么“老娘生你都可以了”,对方基本上不敢回话。雪娥这资格最久的先妻的丫鬟,确是西门庆用来打压老婆的最佳人选。她骂春梅和金莲:“主子奴才,常远似这等硬气,有时道着!”可见她也知道自已的优点在于资格老,当初吴月娘由着西门庆收用屋里人,她也不是没有看见。金莲初对西门庆说不让春梅到厨房去,有人骂她俩。西门庆还问是谁。厨房里还有别人敢明里骂金莲?未必不是想装傻算了。然而这一局,偏偏就直接得罪了西门庆。
雪娥,《金瓶梅》正式出场之第一蠢人也。其之狂不来自于貌、不来自于情,而是来自于西门庆用得着她。月娘之忍,实为忍西门庆。若雪娥能正视自已“职场之人”的地位,“对事不对人”地保护好自已,兴许能等来翻盘的机会。这一局,挨打的是雪娥,输的却是西门庆,是他“打压”手段的一次终结。得利的好像是金莲,然而傍晚雪娥因提金莲杀武大再次挨打,月娘出面一保,这家谁人不归于她的旗下?《红楼梦》里说贪多嚼不烂,便是西门庆此刻的状态也。
楼主 梅莉may  发布于 2016-02-27 19:04:17 +0800 CST  

楼主:梅莉may

字数:17327

发表时间:2016-01-11 21:2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3-03 18:16:0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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