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曾于护法运动失败后立誓，就算饿死也绝不再与军阀合作的孙中山先生，经不起真香诱惑，再度与粤军总司令陈炯明联手，将桂系驱出广东，于28日回到广州继续担任军政府非常大总统。

曹、吴自然不能坐视孙大炮卷土重来，当初老段叫嚣着武力统一时，吴秀才在衡阳高举捍卫南北和平的大旗，反对开战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如今雄兵在手，他也不介意奋斗成自己讨厌的模样，闭口不再言和，改弦易张重启武力统一进程，区别仅仅在于主导由皖系变成了直系。

失意下野的段祺瑞也没闲着，他虽是两手空空，但凭着残留的声望，在这个角色变换的大转盘上仍有一席之地。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现在轮到他和孙先生化敌为友了。老段先是指使福建督军李厚基暗助粤军收复广东，之后令避难归国的徐树铮南下与孙中山密晤结盟，时隔一年又拉来了张作霖，三家曾经的对头携手组成了粤皖奉三角反直联盟。民国政坛就是这样，晦明难辨的混乱中，时不时会抹上一笔亮瞎眼的功利色彩。

李厚基虽暗通老段，但明面上表态服从直系中央领导，且福建地处与南方政府对峙的最前沿，更换督军恐生激变，故而曹、吴放了他一马。皖系另一位督军—陕西陈树藩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了，尽管他同样表示效忠，但由于没什么分量，直系依然决定将其拿下，给自己人腾出地方，不料这个决定却成全了另一位新贵，埋下了三年后直系败亡的伏笔。

1921年5月25日，北京政府宣布免去陈树藩职务，由第二十师师长阎相文出任陕西督军。陈不愿两手空空的离去，要求曹、吴满足两个条件才能让位：发清欠饷，将其所部陕军改编为四个师三个混成旅。吴佩孚大怒，当即令阎相文率第二十师、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皖军降将吴新田的第七师入陕进剿。

陕西兵荒马乱多年，百姓苦陈久矣，现在好不容易能赶走这个瘟神了，尽皆相助直军。省长刘镇华的镇嵩军早早降了吴佩孚，打开武关、潼关，引导阎相文、冯玉祥直扑西安。陕军两个师长：驻守咸阳的刘世珑和驻守兴平的张金印献城投降。另一股割据势力——胡景翼的靖国军也趁机发难。陈树藩连像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率残部仓皇逃至陕南，又为吴新田所败，后取道四川转至上海，最后跑到天津租界当了寓公。

7月7日，阎相文在西安接任督军，谁知被吴佩孚寄于厚望的这位仁兄还不如陈树藩，面对烂摊子束手无策。陕西山头林立，各路人马多达十几万，个个都以驱陈功臣自居。阎相文上任后，跑来要军饷的、要粮草的、要编制的山大王们排成长队，还有人拿着曹锟、吴佩孚批的条子找新督军要官做。巨大的压力令阎相文心力交瘁穷于应付，索性将全省军政事务统统交给冯玉祥处置，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躲在督军府里吞云吐雾抽大烟。巧的是二人表字均为“焕章”，时人遂有“冯焕章包办阎焕章”之说。吴佩孚见陕西局面换汤不换药动荡如故，多次去电斥责。阎相文被骂得日渐消沉，走到崩溃边缘，竟于8月22日吞食鸦片自尽，这个死因实在蹊跷，时人多有怀疑他和李纯一样，做了被自杀的糊涂鬼。

如同齐燮元接任李纯，阎相文暴毙给他身边的冯玉祥创造了机会。最反感军阀的冯玉祥当了七年旅长不得升职，带着一班兄弟颠沛流离，跑龙套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于8月27日接任陕西督军并晋升陆军上将衔，从此跻身诸侯之列，也跟着吴佩孚奋斗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话又说回来了，五年前，陈树藩正是从陆建章手中抢得陕督之位，现在这位置又落入陆的侄女婿手中，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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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山高路远，又没什么油水，交给新同学冯玉祥倒也无妨。另一个省——湖北就不能随意了。要问湖北位置有多重要？打开今天的全国地图你会发现，从湖北出发到国内任何一个省，中间最多只需跨过两个省。曹锟、吴佩孚要完成武力统一大业，必须将这方扼住南北咽喉的战略要地紧紧抓在手中。如此一来，原本给予他们最多的老铁王占元就成绊脚石了。

1921年4月25日，直鲁豫巡阅使曹锟、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两湖巡阅使王占元外加总理靳云鹏在天津曹家花园召开四巨头会议，就征讨孙中山、收复库伦、军费分配、裁军、组阁等问题磋商，会议拖拖拉拉开了一个月，除了一堆鸡毛蒜皮的协议外，三名巡阅使每人从中央讨得了两百万元的军饷，可谓皆大欢喜。于是乎四人正好凑成一桌，叉麻将、叫堂差、听京戏、饮宴应酬，倒也其乐融融。张作霖不放过任何分化直系的机会，酒桌牌桌上与王占元眉来眼去暗通款曲，曹锟看在眼里也不做声，出来后即派人通知洛阳的吴佩孚，王占元这厮苗头不对，贤弟你找个机会把他收拾了。

5月28日，在天津玩够了的王占元取道京汉路回武汉。车过郑州，吴佩孚派学兵队在站台欢迎。恰逢天降大雨，青年学兵列队严整，一个个胸膛挺直仪容整肃，鹄立滂沱雨中纹丝不动。看得王占元感慨不已：“说起来真惭愧，人家是什么军队，咱们是什么军队？”

知道惭愧你还赖着不挪窝？王占元和张胡子勾勾搭搭，为稳定直系大后方计，吴佩孚不得不有所行动。但王占元毕竟非他人可比，曹、吴能有今天的风光，老王的支持功不可没。想当初北撤途经武汉时，若不是他慷慨解囊，直军连回家的路费都凑不齐。拿掉王的鄂督有违朋友之义，吴佩孚难免有几分怪不落忍的纠结。

好在老王善解人意，索性自己作死，免去了吴佩孚道德的沦丧。王占元督鄂五载，施政无方带兵乏术，收获湖北百姓骂声一片，但这并不妨碍他发家致富。

“湖广熟，天下足”，自从清末民初的几个国家级大工程：汉阳铁厂、汉阳兵工厂、京汉粤铁路落户湖北，这方宝地不必等熟就肥得流油。王占元走马上任后，有如老鼠掉进了米箩筐，扑腾得四只爪子都不够用。他将国家命脉当作自家私产来经营，数钱数到手抽筋，不夸张地说，六年间敛下的财富即使放在今天的福布斯榜上，亦可占得一席之地。王占元的仕途巅峰是两湖巡阅使，却有个更响亮的名头——天津大马路巡阅使，只因他在天津租界繁华之地所购置物业超过三千间，几乎全是大马路两侧的黄金铺面，若要巡视一圈，只怕一个月都跑不完，这还不包括拍下来却没精力开发的闲置空地百余亩。时至今日，天津、保定仍有保存完好的王占元公馆，占地18000平米的气势令人叹为观止。此外王家名下还有金融、矿山、电力、纺织等产业，你说他能不能挤进福布斯？

也别怪老王贪心，武夫的信条本应是枪杆子里出政权，但在那个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年代，不是所有军阀都胸怀争霸之志，跃跃欲试逐鹿中原。大多数督军自知实力不济，想得更多的是安排好退路，即便下野了也能在大别墅里抱着娇妻美妾舒舒服服养老。搜刮的民脂民膏首先用作租界置业，存入汇丰、汇理、花旗、麦加利（渣打）、正金等等外资银行，而后衣锦还乡购买田地，顺便修修祠堂学校，买点儿光宗耀祖的好名声，剩下的银子才用于养兵。在军界混了大半辈子，已是年过花甲的王占元便是这帮佛系督军的代表人物，他只喜金装不爱武装，除了捞钱别无所求。直皖战争前夕，吴光新自投罗网被王占元所擒，收编吴的余部，扩充势力本是顺理成章的事。可王督军只从中胡乱划拉了一个暂编师（后升级为陆军第十八师）。呆在他家门口的几支北洋主力，包括第七师、第二十师等等，王占元既嫌麻烦，又舍不得掏腰包养兵，统统拒之门外，白送给了曹锟、吴佩孚。故而鄂军数量虽有二师七旅之多，但王的嫡系部队严格说来只有起家的老字号—北洋陆军第二师，而这个师的战力和一母同胞的兄弟第三师相比，正如王占元自己感慨的“人家是什么军队，咱们是什么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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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锟身边有吴佩孚，王占元帐下也有一员骁将：孙传芳，字馨元，1885年生于山东泰安，1908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中国留学生第六期步兵科，回国后投入北洋陆军第二镇王占元麾下。应该说孙传芳的起点并不低，他比吴佩孚小十一岁，但晋升团长只比吴晚一年，可见亦有过人之处。怎奈王占元不是曹锟，在曹锟不遗余力的提拔下，吴佩孚统领第三师南征北讨已有五年。而这五年间王占元对孙传芳却是重用的同时又留了个心眼。王自己霸住第二师师长的位置，直至下台都舍不得撒手。孙传芳只能在鄂军各支部队中混混资历，没打过一场像样的仗，在北洋军界毫无存在感。直至王占元收编第十八师，孙传芳才坐上了师长的位置。所以老领导王占元在孙传芳眼里，谈不上什么知遇之恩，反而是吴佩孚征湘南下时结识了孙传芳，觉得这个小老乡有些本事，二人遂有了几分交情。

身为王占元嫡系的孙传芳尚且不能与主公同心，鄂军其余将领更不消说了。直皖战后，曹、吴所部一口气扩编了五个师，亦即提升了五名师长。可王占元的七个旅纹丝不动，旅长们无不心塞。更让大家觉得不可理喻的是，王督军对朋友慷慨大方，为了欢迎吴佩孚北归，打开汉阳兵工厂任其搬空仓库，一挥手就是六十万大洋送出去了。和曹锟、张作霖打麻将，输掉几十万面不改色。对自己部下却是一毛不拔，以中央拖欠为由，扣发所部几百万军饷，就连第二师也不能幸免。四巨头会议分得两百万，王占元甚至没有带回武汉，直接装进天津的小金库，拿去置地投资门面了。

本楼替换1563楼：

陕西山高路远，又没什么油水，交给新同学冯玉祥倒也无妨。另一个省——湖北就不能随意了。要问湖北位置有多重要？打开今天的全国地图你会发现，从湖北出发到国内任何一个省，中间最多只需跨过两个省。曹锟、吴佩孚要完成武力统一大业，必须将这方扼住南北咽喉的战略要地紧紧抓在手中。于是一块原本给他们点赞最多的老铁不再铁，成了碍事的绊脚石。

二十八、不许自治

1921年4月25日，直鲁豫巡阅使曹锟、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两湖巡阅使王占元外加总理靳云鹏在天津曹家花园召开四巨头会议，就征讨孙中山、收复库伦、军费分配、裁军、组阁等问题磋商，会议拖拖拉拉开了一个月，除了一堆鸡毛蒜皮的协议外，三名巡阅使每人从中央讨得了两百万元的军饷，可谓皆大欢喜。于是乎四人正好凑成一桌，叉麻将、叫堂差、听京戏、饮宴应酬，倒也其乐融融。张作霖不放过任何分化直系的机会，酒桌牌桌上与王占元眉来眼去暗通款曲，曹锟看在眼里也不做声，出来后即派人通知洛阳的吴佩孚，王占元这厮苗头不对，贤弟你找个机会把他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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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湘鄂战争正式爆发，主战场即为当年吴佩孚痛击南军的羊楼司一带。在湘军的猛烈攻势下，鄂军仅有孙传芳的第十八师进行了顽强抵抗，其余各部纷纷溃败北逃。孙部苦苦支撑八天，毙伤鲁涤平师2000余人，眼见再不走就要成孤军了，只得退往蒲圻。

王占元已无力自保，只能将萧耀南视作救命稻草，一日数电告急求援。萧部入鄂其实并不算晚，于7月27日开至孝感，31日抵达汉口，算起来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增援前线鄂军。但他已由吴佩孚面授机宜，明白此战目的不是救老王的命而是替他收尸，再将湖北作为遗产纳入囊中。只要急中风的老王头儿还吊着一口气，萧耀南这个慢郎中便稳坐钓鱼台，推托主力部队尚未聚齐，迟迟不肯开赴前线。王占元再三催促，情急之下搬出十七万大洋、三千枝步枪送与萧耀南。收了这么重的礼，再不动就说不过去了，萧勉强同意先头部队靳云鹗旅开拔，但抵达战区便止步不前，只站在鄂军后面看热闹。

王占元这才明白，吴佩孚的两肋插刀原来是要插自己两刀，遇人不淑徒呼奈何？苦苦煎熬了六天后他终于放弃，于8月6日在军政联席会议上宣告辞职下野。老王满腔怨气着实难平，在通电里影射吴、萧见死不救：“我军与敌激战八昼夜，困顿异常，萧总司令到汉已逾五日，迭经商请赴援，虽承慨允，奈以预定计划，须俟全军齐集后始能前进，而开抵前方之靳旅，亦因未奉总司令命令，不能自由作战。”

8月9日，北京政府发布湖北省新的人事任命，孙传芳得益于和吴佩孚原有的交情，加之作战英勇成为最大赢家，接手了梦寐以求的第二师并升任长江上游总司令，萧耀南为湖北督军，二人皆成一方诸侯。吴佩孚则荣升两湖巡阅使，名正言顺成为与曹锟、张作霖平起平坐的大鳄。

8月11日，王占元向天津的银行户头汇出最后一笔赃款五百万元，下野离开武汉。王上船时老泪纵横步履踉跄，险些失足掉江里去，对左右幕僚泣诉道：“我六十多岁的老翁，想不到今天还上人家的大当！”

子玉老弟内心难免有几分歉疚，不好意思去见子春大哥的凄惨模样儿，但又急不可耐生怕湘军摘了桃子。王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带着第三师、张福来的第二十四师踏入汉口。

@qflj888 2021-01-27 14:05:37
对了，有个问题请教老兄，那时军阀混战战死的士兵有抚恤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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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北洋沿袭袁世凯新军定下的标准，阵亡抚恤金为两年军饷，约一百二十大洋。张作霖更是慷慨，奉军士兵阵亡抚恤金最高可得五百大洋。好在那年头儿打仗，死不了多少人，所以这笔开销其实并不大，发放时被上官贪墨了的也不在少数。

上接1583楼：

也许吴佩孚是真不懂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道理。他送给萧耀南一个督军，本是天大的人情，加之二人以往私交甚笃，稍加笼络，萧必定从此死心塌追随吴。可玉帅不拿正眼看人的毛病又犯了，丝毫不给新督军面子，刚到武汉便下了两道让他拔凉拔凉的命令。

第一道命令收回了萧耀南身为总司令兼督军的指挥权，改由张福来接手，在吴心目中二人孰轻孰重不问自明。萧耀南本以为能独当一面，不料却是个必须看婆婆脸色行事的小媳妇，郁闷的心情可想而知。

第二道命令更加过分，萧耀南上任后自然要搭自己的班子，遂以师参谋长余鹏举兼任督军公署参谋长，心腹幕僚成宪为省政府秘书长。不料吴佩孚刚下火车，便以资历不够为由否决了二人，改任命张联棻为参谋长，孙尔康为秘书长。张联棻当过冯国璋的参谋长，论资历吴佩孚启用他并无不妥，问题是你早有属意人选，为什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呢?这下狠狠打了萧督军的脸。于是天大的人情成了白送，吴、萧关系非但没有巩固升温，反而埋下了破裂的伏笔。

说起来吴佩孚打压另一人更狠，那就是在直皖战争中立下大功的王承斌。萧耀南、阎相文（当时尚未被自杀）因统兵出征都当上了方面大员，王承斌和他的第二十三师却被吴佩孚关在窝里原地踏步，他既叹时运不济，更怨恨吴佩孚雪藏自己。

吴佩孚忙着为收取湖北调兵遣将，浑然不觉这些内部暗伏的危机。此时湘军已推进至咸宁，离武汉咫尺之遥，赵恒惕又从后方调来一个独立旅参战。吴命萧耀南向湘军提和，作为从容部署的缓兵之计。当年吴佩孚横扫湖南，又大大方方让出来，放了张敬尧的鸽子，听凭湘军收复家园。故而赵恒惕既惧其威又感其情，立即同意停战。至于直军长驻湖北，萧耀南本系黄冈人氏，出任鄂督也能接受，只须改称鄂军总司令即可。

赵恒惕认为如此一来，给足了吴佩孚面子，提几个小条件不过分吧？他要求由蒋作宾担任湖北省长，继续“联省自治”进程，并支付湘军军费五百万元。此外，吴大帅的新职——两湖巡阅使，分明无视湖南的独立地位，麻烦您一并辞掉。他之所以敢提这些要求，是因为吃准了吴秀才的大敌乃是虎视眈眈的张胡子，不可能冒南北两线开战的风险。

上接1592楼：

吴佩孚表示你提的这些条件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好不容易当上巡阅使，屁股还没坐热就逼俺辞职？至于独立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湖南从来就是中华民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赵恒惕低估了吴佩孚武力统一的决心，在吴看来，盲目效仿美国的“联省自治”只会导致南北隔绝四分五裂，“不啻举二十一行省裂为二十一国”，从此再无希望建立统一而强有力的中国，故而放出狠话：“有我吴佩孚在，决不允许联省自治政府成立！”这个态度与孙中山倒是不谋而合，孙先生认为“联省自治”是“谬主张，为武人割据作护符”。于是“联省自治”终究输给了两位敌对大佬的“联合抵制”，在中国无疾而终。

8月15日，武汉各界人士和学生召开弭战国民大会，吴佩孚当即下令驱散。次日湖北各界联合会函请吴大帅表明对湖北自治与湘鄂停战的态度，全国各界呼吁停战的电报也堆满案头，其中以梁启超的直言相劝最为犀利：“勿将安福系之垢衣，取而自披于肩背”，凡此种种均被吴置若罔闻。回想当年那个为民请命的书生将军，不由得令人感慨万分，不问初心莫问来路，走下神坛的军阀终究不能挣脱野心的羁绊。

当年岳阳交手时，赵恒惕是唯一给吴佩孚留下深刻印象的湘军将领。二人虽未曾谋面，但惺惺相惜彼此神交已久，如今只能撕破脸了。直军背后蹲着个张胡子不假，别忘了湘军屁股后面还有一门时时不忘北伐的孙大炮瞄着呢，再说了，你不知道闪电战是吴大帅的强项吗？

8月16日，吴佩孚将兵力部署完毕，向赵恒惕送去最后通牒。将湘军定性为“借自治之名，行侵略之实”，必须全部退出湖北，惩办师长宋鹤庚、鲁涤平，否则“兵戎相见，一决胜负”。

直军意在速战速决，不等湘军回复就开始行动。8月17日起，南、北“援鄂军”在位于咸宁的汀泗桥、官埠桥激烈交火，湘鄂之战升级为湘直之战。

接替萧耀南担任前线总指挥的张福来是个大老粗，别说军校了，他连学堂都没念过一天,之所以能成为吴佩孚的心腹爱将，一是执行二哥的命令从不打折扣，二是作战敢打敢冲，被吴倚为帐下的猛张飞。张福来指挥三支故地重游的直军主力：第三、第二十四、第二十五师，左、中、右一字展开，时隔三年再度压向岳阳。另有孙传芳、靳云鹗、赵杰、张克瑶等杂七杂八的部队，以及长江上杜锡珪率领的由七艘炮舰、鱼雷舰组成的海军第二舰队助战，水陆并进声势浩大。

他们曾经的手下败将湘军兵力、装备、弹药均被碾压，结局看上去毫无悬念。除了一个由铁道警备队改编的独立旅，赵恒惕无法调集更多的援军。但他毕竟久经沙场，一面亲临前线督战，一面令人在军中广为宣传，当年那个为湘人请愿的吴秀才已死，现在我们面对的是要吞并两湖的吴屠夫。湘直如今势成水火，此战若败，非但全军欲求返家而不可得，直军还将趁势屠掠湖南。

湘军官兵们均经历过张敬尧荼毒统治的惨痛，顿时激起了同仇敌忾捍卫三湘的勇气。士兵和军官们订立了“生死不退”的誓约：军官退缩，士兵可以擒而斩之，士兵退缩，军官可以在阵前执法。

一番鼓动后，湘军打了鸡血似的越战越勇，包围了突出至咸宁以南的靳云鹗旅。而后与直军围绕着汀泗桥你来我往展开了拉锯战，曾于22日一度攻下火车站并缴获了四挺机枪。当天吴佩孚亲临前线，处决了一名擅自后撤的营长，再以卫队组成督战队押阵。张福来率第二十四师猛烈反击，一番苦战夺回了汀泗桥。

吴佩孚见识过湘军的勇猛，战事胶着也在意料之中。打不下来就学偶像关云长，来个水淹七军。8月19日，吴密令部下将金口上游小沙湖的磁矶堤（今武汉市江夏区金口镇旁）掘开放水，“南军死者数百人，辎重损失尤巨。该处居民千八百余户，尽被淹没，溺毙三千余人，牲畜田庐，沉没殆尽，财产损失达数千万元。”

随后为扭转咸宁方向的败局，直军又于23日将蒲（圻）、咸（宁）间之拦江堤挖断，溃口至四百余丈。湘军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不得不南退通城，“计被水区域，北至武昌金口，南至蒲圻五岭镇，东至咸宁安然湖，纵横百余里，一片汪洋，为前清道光己酉年以来未有之浩劫。当堤圩被决后，江水奔流甚急，居民扶老携幼，纷纷趋堤逃避。时则夕阳西下，明月东升，在堤之南者，直军疑为湘兵，以炮击之。在堤之北者，湘军疑为直兵，以炮击之。因此误毙至二千余人，其未及防卫，被水冲去者又不下千余人。于是蒲圻、咸宁、武昌、沔阳、嘉鱼等属，皆同罹浩劫矣。”

噩耗传出举国震惊，张作霖抓住此事大做文章，通电指责吴佩孚不择手段，“决新堤江水，淹毙湘民数十万”，是为“摧残自治，草菅人命之罪”。吴佩孚坚称张胡子造谣，矢口否认指控，表示在直军官兵秋毫无犯的维护下，战区百姓情绪相当稳定。但吴的政务处长白坚武不打自招，在8月23日的日记中暴露了真相：“吴子玉战湘军，决湘堤以灌之，淹没四县。”8月28日的《民国日报》亦有“使武昌、咸宁、蒲圻、通城一带湘鄂毗连十余县属二三百里之地方，尽成泽国”的报道。百姓死亡数字各种史料说法不一，从百人到数千人不等。无论如何这都是吴佩孚军事生涯中少有的残暴之举，成为其一生洗不掉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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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洪水将湘军切断成不能呼应的左右两段，全军阵型大乱，士兵们脚下无一寸立足之地，不想做鱼虾就只能后撤。8月24日起，左翼湘军主力从咸宁、蒲圻仓皇退往岳阳的临湘。右翼湘军只剩那个新调来的独立旅，孤悬于簰洲（嘉鱼县辖镇）返湘无门。旅长易震东乃是吴佩孚前副官易豪的堂弟，迫于无奈降了直军。赵恒惕一怒之下枪决了两个作战不力的团长，仍无法止住颓势。8月26日，湘军或降或溃或退，湖北境内战斗全部结束。

熟悉的对手，熟悉的节奏，和三年前征湘之役一模一样，吴佩孚又打上门了，兵锋直指岳阳。赵恒惕判断直军还会沿当年攻击路线，从羊楼司方向杀过来，遂将败军悉数集结于临湘防守。吴佩孚这次却不走老路，8月28日，杜锡珪的舰队装载着张福来的一个旅，紧紧尾随在一艘日本军舰之后渡过洞庭湖，直抵岳阳楼下开炮轰击。岳阳城内湘军只有两个连的兵力，既无水军又无重炮，就连步枪都只能小心翼翼地射击，唯恐误伤日本人。登陆的直军很快粉碎了湘军苍白的抵抗，于16时攻克岳阳。

岳阳一失湘境洞开，湘军各部潮水般向湘阴、平江、长沙溃逃。由于铁路桥尽数被舰队炮火炸毁，火车不能通行，赵恒惕改坐轿子晃晃悠悠回到长沙。援鄂竹篮打水一场空，眼看湖南沦陷的一幕又要上演，他现在得请人来援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