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汉王夺兵权

汉王刘邦在纪信的牺牲下从荥阳逃出，回到成皋又拉出预备队，准备回身再战。此时一个姓辕的幕僚劝阻道：“咱们在荥阳这块和楚斗一直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大王不如南出武关，吸引项王南下，让咱们荥阳、成皋一带的军队喘口气；等韩信平定赵地，联合燕、齐后，大王再回军荥阳。到那时，楚军将面临多线压力，而我军已经恢复元气，复与之战，破之必矣！”

汉王觉得可能有用，就和黥布出军宛、叶间。西楚霸王项羽果然被吸引南下，汉王只是想缓解荥阳方面的压力，所以坚壁不战。

当初汉王打彭城前，封彭越为魏国相国，彭越当时很是打下魏地的不少城池；后来彭城大败，这些城也都重入项羽之手，彭越就在魏地打游击，不断骚扰西楚军粮道。高皇帝三年夏五月，大概就在汉王从荥阳逃跑后，彭越渡过睢水，与西楚项声、薛公战于下邳，击杀薛公。下邳在西楚都城彭城东边很近的地方，彭越之前应该在外黄一带活动，这下跑得有点远，胆子也挺大的——不过也确实给项羽出了个难题。

项羽无奈，只好命终公守在成皋，自己率主力回军对付彭越。汉王趁这个机会，从宛北向击破终公，重新驻扎在成皋。

正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荥阳、成皋是一条路，宛、叶也是一条路，为什么汉王就一定要纠结在荥阳这一点呢？——这就与地理有关了。古今中外，打仗都是在打补给。在古代，运送大宗货物效率最高、最经济的方法是水运，所以古时行军作战一个大原则，就是尽量循水路而进，一是方便运粮，二是方便取水。从地图上就可以发现，荥阳当楚、汉之界，是数条大河交汇之地，尤其是濒临黄河，水运四通八达；而且也正因为土地肥沃、货运便利，荥阳一带具有很大的人口承载能力，若以此为据点，则进可攻退可守，遂成为楚、汉必争之地。宛附近虽也有河流，但其体量就远不如黄河，补给潜力就差上了不少。

所以，汉王在宛，纯粹只是为了吸引项羽主力，减轻荥阳一线、乃至北方韩信的压力。本来按辕生的本意，是要等韩信有大进展后再回军荥阳，但显然汉王在宛的补给压力非常大——毕竟坚壁不战，不是你想不战就不战，若粮草耗尽，部队就会不战自溃。所以，汉王一见彭越吸引了项羽主力，荥阳一线有机可趁，就又迫不及待地回军成皋。

六月，项羽暂时赶跑彭越，听说汉王复军成皋，又迅速回军，攻陷荥阳——数百里来回奔袭，楚军之强悍可见一斑，汉王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对手。破城后，项羽生擒周苛，许诺他只要投降，就封其为上将军、三万户侯。周苛骂道：“劝你趁早投降，不然迟早是我汉军阶下囚——你小子根本不是我王对手！”愤怒的项羽烹杀周苛，随后杀掉枞公，囚禁韩王信。

周苛之前被汉王封为御史大夫——也就是秦汉时“三公”中的第三把交椅，汉王以下，他就是三把手，可谓位高权重；他应该是楚汉交兵以来，汉方面阵亡的最高级别将领。
终于打下荥阳后，项羽趁热打铁，随即包围成皋。汉王这次又跑了——而且又是和老司机滕公夏侯婴两个人一块。两人北渡黄河，在小脩武驿馆过夜。韩信部驻扎在附近，于是第二天一早，汉王只说自己是汉王使者，径自驰入韩信军营。当时韩信与赵王张耳还未起床，汉王也不打招呼，直接闯入卧室，夺下兵符，掌握了韩信军的指挥权。此时韩信与张耳才醒过来，发现是汉王亲至，两人大惊失色。之后，汉王命张耳回赵地巩固地盘；拜韩信为相国，命其率领赵国之前未征发来此的部队东击齐国。汉军诸将此时也大多从成皋一线突围，与汉王会合。项羽攻下成皋，准备继续西进，汉王就在巩建立防线，堵住西楚军。

从汉王夺韩信兵权一事，明眼人都能感觉到汉王相当不信任韩信——不是不相信韩信的能力，而是不信任他的忠诚。韩信乃人中豪杰，之前所缺的就是下属、就是军队。汉王提拔了他，也把韩信之前梦寐以求的东西给了他。那么韩信真的就会一直甘心于屈居汉王之下吗？——至少汉王对此是颇为怀疑的。

其实也由不得汉王不怀疑，韩信军于小脩武附近，已接近荥阳主战场，但却毫无出兵助汉的动静。本来汉王之前出兵宛、叶，就是想等韩信有所动作，但他却一直迁延不进。也许韩信真的心怀二意，也许只是他顾虑到东方齐国不敢轻出——但看在汉王眼里，却不得不怀疑此人首鼠两端。为了保险，汉王才搞突然袭击夺下兵权。韩信既无兵可用，只能继续乖乖听汉王的话——当然，汉王之后也拜其为相国给了个枣。

从此事也可以看出，韩信毕竟根基太浅，还并没有时间建立起自己的嫡系——否则汉王即使兵符在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拿到指挥权，这也是汉王敢这么出手的一大原因。
韩信的精兵到手，汉王军势复振，接着再来！

六十五、郦食其的巅峰时刻

汉王刘邦第三次被西楚霸王项羽大败，又第三次原地满状态复活。高皇帝三年秋八月，汉王南渡黄河，军于小脩武，准备回身再战。此时郎中郑忠谏止汉王，仍然玩“高垒深堑勿与战”这个套路——看来在此地驻扎果然补给压力小得多。

汉王见彭越在项羽的腹心地带打游击，搞得是有声有色，遂派出将军刘贾、卢绾率领二万步兵、数百骑兵渡过白马津，深入楚地，跟着彭越打游击。彭越带着这俩帮手，专冲着西楚军的屯粮处下手，根本不在乎占了多少地盘消灭了多少敌人，目的很明确只有一个，叫你吃不上饭！而且彭越、刘贾等人分工还挺明确。彭越干惯了流窜作案，就由他负责打劫；汉军还并不适应这一套，但之前一直与西楚军对垒，在防守方面经验丰富，就由刘贾坚壁不战，吸引住西楚军主力，给彭越提供更大的腾挪空间。——这剧情是不是看起来略眼熟？

这彭越深得游击战之精髓，把这一手玩得炉火纯青，应该算是天朝游击战的祖师爷了。不知后世的那位游击战大师，是否从中汲取到了灵感。

有汉军相助，彭越迅速打下了梁地的睢阳、外黄等十七城。没想到本来没有固定据点的彭越，竟然从原本以为的疥癣之疾变成了心腹大患，项羽不得不再次回家处理这个问题。九月，项羽命西楚大司马曹咎留守成皋。临行前项羽谆谆嘱咐，即使汉王挑战，也一定不要轻易出战；只要坚守十五日，他就必能复定梁地。之后，项羽回军向东，又收复了陈留、外黄、睢阳等城——然而彭越压根不愿和他玩攻防战，所以这些城池大半倒是被主动让出去的。

汉、楚两军在成皋僵持，楚无法消灭汉，其实汉军也很难再进一步，加上此时曹咎遵守命令坚守，汉王遂萌生退意，想放弃攻打成皋，在巩、洛一线建立防线。此时郦食其又出马了——不过放心，他还不至于尽出馊主意。这回他劝道：“‘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敖仓在秦朝时就是屯粮的地方，听说现在那里还存着不少粮。楚人拿下荥阳后却忘了敖仓这个点，实在是失策。现在他们主力又回老家，实乃天赐良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一直相持不决，则天下人之心不定。若大王此时复进军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诸侯见此形势，心里自然清楚这天下将归于何人！”汉王深以为然，于是谋划夺取敖仓。

据敖仓、塞成皋，则项羽无法西进；守白马、杜太行、距蜚狐，则河北燕、赵之地尽为汉有，真的到此地步，齐、楚也只能坐以待毙，此所谓“形格势禁”。这其实就是一直以来汉军的战略大方向，郦食其此时重新提出，是将过去在汉王等人脑海中比较模糊的想法明确化，同时也是给汉王打气。——虽然前面出了次糗，但郦食其这老头还是有那么两把刷子的。

上面是战略，其实郦食其是想以此引出自己最擅长的买卖——因为汉王如果此时退却，他准备的这票生意就要黄了。他又提道：“现在燕、赵已定，楚以外只剩齐国。齐国田氏宗族世代豪强；齐地负海、岱，阻河、济，可谓四塞之险；齐人南邻楚国，多变诈。这样的国家，即使派遣数万雄师，仓猝间也难以征服。所以还是不如劝降——当然这事还得由臣来操办！”汉王大喜，遂派遣郦食其出使齐国。

郦食其见到齐王田广后张口就问：“大王知道天下将归谁吗？”田广一听，哟呵，说客！姑且陪你玩玩，于是顺着问：“归谁？”郦食其自然答道“归汉”。田广倒是有些好奇，就问何以见得？郦食其从容说道：“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封汉王于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惊闻噩耗，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讨伐杀义帝之罪。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将领攻下城池，就以其地封侯，缴获了财物，就分赏手下将士；就是这样与天下同其利，所以豪英贤才都乐于效力。而反观项王，背弃盟约，杀害义帝。手下立功，转眼即忘；手下犯错，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楚人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他真正重用的也无非项氏一家罢了。所以才搞得天怒人怨，无人愿意效力。所以说天下归于汉王，指日可待！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破北魏；出井陉，诛成安君；不光全靠人力，也是天意啊！而现在，汉王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如此形势，后服者必亡！如果大王率先投诚，齐国尚可保全；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

——不愧是汉国，不，楚汉之际第一大忽悠。如果我是田广，八成立刻就给跪了。尤其最后那个据敖仓、杜太行，实在太吓人了！其实，郦食其这里还是做了一些手脚的。比如汉王并不是听说义帝被杀才出兵的——其实他出兵以后义帝才挂掉。而且最吓人的据敖仓、杜太行那段，虽然燕、赵之地算是到了汉国之手，但还远没有那么巩固，随时可能被西楚翻盘，尤其是万一齐国与西楚联合——不过高就高在这些话虚虚实实，田广哪里能够去验证真假，而且他也不敢冒险真的和汉死磕——万一郦食其说的都是真的呢？

本来之前田广听说韩信要打过来，还派华无伤、田解屯重兵于历下距汉；此时被郦食其一通忽悠，决意与汉结盟，遂解除历下战备，与郦食其整日纵酒为乐。

郦食其凭三寸不烂之舌，单枪匹马劝服一个大国，可谓到达了他说客生涯的巅峰！但要注意，田广只是想“与汉平”，还是想当一个盟友而不是臣子，这就给了某人一个借口。郦食其的巅峰，也将成为他人生的终点。

六十六、郦食其之死与幼稚的项羽

郦食其单枪匹马，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即说服齐王田广与汉结盟，可谓立下不世奇功。不过别忘了，前面提到，汉王刘邦已经派韩信东征齐国，而此时韩信正在进军，尚未从平原（地名）渡过黄河；韩信听说郦食其已经说服田广，那自己就没必要再进攻，遂准备停军。

此时，曾经露了一脸的蒯徹又冒出来了。第一次出场时，蒯徹劝服了张楚的武信君武臣，使他改攻打为降服，平定燕、赵三十余城；六年多过去，蒯徹此时辗转到了韩信麾下。蒯徹见韩信准备收兵，劝阻道：“将军受汉王之命攻齐，汉王他此时却又派使者劝降齐国，那他有命令将军停军吗？再说，郦生不过一介书生，仅凭三寸之舌就拿下齐国七十余城；将军以数万之众，打了快一年才攻下赵国五十余城。征战多年，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

蒯徹实在太过阴险，这可是在赤裸裸地卖队友！而且细细琢磨蒯徹此论，就会感到他实际上也是在挑拨韩信与汉王之间的信任——蒯徹如此行事，自有其目的。此时可以发现，韩信身边已经开始出现只忠于他而未必忠于汉王的手下，也就是所谓的“嫡系”。

韩信这样野心勃勃之人，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遂继续进军——当然也不会提前知会郦食其一声。齐国之前觉得既然与汉结盟，就撤掉了战备；以有心打无心，高皇帝四年冬十月，韩信顺利突破历下，进逼临淄。田广得报后，自然认为上了郦食其的恶当，于是烹杀郦食其；可怜郦食其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刚以为自己达到了巅峰，结果人生就戛然而止。

临淄守不住，田广逃到高密，同时向西楚求救。而齐国的几位重臣，田横逃到博阳，守相田光逃至城阳，将军田既则守于胶东。

另一方面，汉王与西楚大司马曹咎在成皋对垒。曹咎刚开始还遵守西楚霸王项羽的吩咐，坚守不战。汉王“使人辱之”——到底怎么“辱”的，史书中语焉不详，但确实成功撩到了曹咎。恼恨的曹咎带兵渡汜水，准备干他一架；谁承想，趁西楚军渡过了一半，汉军突然出手，大破楚军。曹咎与之前跑到西楚的原塞王司马欣于此役自杀。汉王得以重新占领成皋，将防线推进到广武，同时也顺利拿下了敖仓。

汜水之战中，曹咎毫无耐性，对自己充满迷之自信，无比轻视对手，而且天真地以为对手会按“规矩”办事——这不就一小号项羽吗？看来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正在梁地料理彭越的项羽，听闻成皋失手，只好又放过彭越，转身奔赴广武；看他这样来回奔波，不禁让人想到一个词——疲于奔命。汉军本来正在荥阳东边围攻钟离昧，一看项羽又跑回来了，早就学乖的汉军放过钟离昧，纷纷凭险自守。西楚军在广武与汉军僵持数月，汉军可以从容于敖仓运粮，西楚军的粮道却仍在被彭越骚扰；加之之前来回奔袭，本来随身的军粮就不多，这下眼看撑不下去了——即使强悍如楚军，饿肚子也是打不了仗的。

项羽这个郁闷啊！于是郁闷的项羽就干了件很low的事：他找了个大案板，把太公（汉王他爹）放到案子上，威胁汉王：“你再不投降，就煮了你爹！”

——项羽你在闹哪样！你可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不是黑社会，怎么还干起了挟持人质的勾当！在之前的交手中，汉王已经感觉到了项羽是个颇天真的人，但没想到居然幼稚到如此地步！于是汉王奚落道：“当初咱俩受命于怀王，可是有兄弟之约的。所以啊，我爹就是你爹；你非要煮了你老爹啊，到时别忘了分我一杯羹！”

自觉受了羞辱的项羽，决定干脆真煮了太公得了。此时二五仔项伯又跳了出来，劝道“为天下者不顾家”，杀之也无益于事，项羽这才罢手。

项伯虽然胳膊肘往外拐，但也不是瞎忽悠。这是在争天下，不是绿林好汉打家劫舍；汉王自己尚且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危难关头老婆孩子全扔在后头，又怎么可能真的被区区人质威胁到呢？你可以说汉王如此做派，是不孝子、是渣男；但问题是，项羽身为一国之首，连这一点都没有看到，实在是不应该。

然而，这种拼耐性的闷仗，项羽显然受不了，如果不做点什么实在坐立不安，于是项羽又冒出个想法——和汉王单挑！汉王已经无语了，这项羽是把我当傻瓜吗？而且他究竟把打仗当什么，过家家吗？真是傻得有些可爱了。哭笑不得的汉王回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不爽的项羽三次派壮士在两军阵前挑战，汉军中的神射手楼烦三次将这些人射杀。项羽大怒，亲自披甲持戟挑战；楼烦准备再射，项羽突然大喝一声，楼烦被项羽气势压倒，慌得赶紧跑回军营。汉王一问，才知道刚才是项羽亲自上阵，大惊失色——这种事情汉王自忖是不敢干的。

项羽此人不论个人武艺，还是带兵打仗，那都是一等一的，汉王难以望其项背。虽然他政治上颇为天真幼稚，但所谓一力降十会，还是相当难缠的。看来，对付这样的人，不能光靠硬刚，还是要靠斗智。

六十七、运气逆天的刘邦

西楚霸王项羽向汉王刘邦挑战时，亲自披挂上阵，吓退汉军神射手，汉军一时落了下风。回去后汉王就琢磨着怎么扳回一局，不然对我方士气还是有些打击的。第二日，项羽又在阵前叫嚣要与汉王单挑。汉王这回有备而来，也不先提单挑这茬，直接细数起项羽的种种“罪行”：“你背约封我于蜀、汉，此乃一宗罪；擅杀卿子冠军宋义，二宗罪；救赵后不回报怀王，挟持诸侯兵入关，三宗罪；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将其中财宝据为己有，四宗罪；杀秦降王子婴，五宗罪；诈坑杀秦军降卒二十万于新安，六宗罪；将诸将分封到好地方，却将他们的故主赶到差地方，七宗罪；将义帝赶出彭城，自己以此为都，夺韩王地，占据梁、楚两国，给自己分的地盘最多，八宗罪；使人阴杀义帝于江南，九宗罪；为政不平，王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十宗罪。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驱使刑徒罪人揍你就足够了，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单挑！”

——汉王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犀利了！以汉王的文化程度，他大概也就会识字；这“十宗罪”，可不像他能编出来的。大概是张良还是陈平连夜赶出来的稿子吧！

其实这些罪名，有些完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范增还在，应该能想法反唇相讥——然而范增已死。根本想不出反驳之语的项羽，看着对面的汉王一副“我就是骂你怎么着吧，你来打我呀？”的小人嘴脸，气得哇哇直叫。暴怒的项羽，抓起身边一把弩，抬手就射——正中汉王胸口！

难道汉王竟命丧于此？

虽然已经感受到了项羽武艺高强，但万万没想到，隔这么远他还能射这么准！这下变起仓猝，上一秒还得意洋洋的汉王，这下突然就面临身死国灭的大危机——太可笑了，如果真的这样，前面各种绞尽脑汁的算计岂不全成了笑话？所以说项羽这货是个能以战术击败战略之人。

不幸中的万幸，汉王大概身穿了铠甲，或者毕竟离得太远，弩箭入体不深，汉王并未一命呜呼；然而，此时是在两军阵前，若让两军将士发现汉军主帅倒下，汉军军心必然大乱，而项羽肯定会趁势掩杀过来，到时汉军立刻就会被西楚军击溃，那可就大事去矣！
然而，汉王不愧是未来的皇帝，应变奇快，在倒下去的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想到了上面的种种。于是，汉王顺势捂住自己的脚，大骂：“项羽你个王八蛋！射中了老子的脚趾头！”这才瞒过了两军将士。

虽然反应神速，但汉王这伤可不轻；他回营帐后，正趴在床上喘气呢，张良跑了进来，请他无论如何都得起来到军营中巡视一遍——此时危机可尚未解除，毕竟汉军将士们都知道老大受伤了，如果让大家以为主帅受的伤严重到起不来，照样会人心惶惶。汉王自然也深知这番道理，只好强忍伤痛，装作没事人一样巡视军队，军心这才安稳下来。
闹了这么一出，汉王的伤势自然加重，这下也打不成了，只好回军成皋养伤。

另一方面，坑了郦食其的韩信拿下临淄后，继续向东追击齐王田广。得到田广的求救后，项羽派麾下最能打的龙且，率二十万大军（号称）救齐，与田广会师于高密。有人劝龙且：“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而齐、楚联军自居其地，此所谓兵法中的‘散地’——士卒们在自己家里作战，一旦失利就会各自逃散回家。所以咱们应该坚壁不战，让齐王招降那些投降汉军的齐国城池。汉军二千里客居齐地，到时齐国城池再一反，汉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有人可能会有疑问，在自家作战应该会为了保家卫国奋勇杀敌啊，怎么反而有“散地”之说？要知道，此时的军队可都是拉壮丁拉起来的，小兵们可没有咱们现在的解放军“人民子弟兵”这么高的觉悟。在客地作战，大家想逃也不知道该往哪逃；如果在家乡作战，壮丁们首先想的是回去保护自己的小家，没多少人会想到“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

不过，龙且对此计不屑一顾：“韩信算是什么东西！寄食于漂母，受辱于袴下，胆小鬼一个，怕什么！再说照这个计策，全是齐王在出力，咱们能有什么功劳？只要能够大胜韩信，到时候就是要求分一半齐国给咱们，也是没问题的。”

——是不是觉得这剧情听起来挺耳熟？前面的代王陈馀，不就是这么死的吗！这回又来一个送人头的。不作死就不会死，为什么就是不明白！看来韩信的名声很差，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高皇帝四年冬十一月，齐、楚与汉军隔潍水而阵。韩信命人夜里准备万余只口袋，盛满沙子，做了个临时堤坝堵住潍水上流。第二天，韩信引军半渡攻打龙且，佯败撤退。龙且果然以为这是韩信胆小，果断追击。韩信看他们渡过了一半，赶紧拆掉堤坝，河水暴涨，截断了龙且军。趁联军大乱，韩信急攻，击杀龙且；留在河东的联军果然各自逃散，田广也跑了。韩信追到成阳，终于俘虏田广。灌婴俘虏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田横听闻田广死了，自立为齐王，回击灌婴，于嬴下被灌婴击败，田横只好投靠彭越。灌婴随后于千乘击杀齐将田吸，曹参于胶东击杀齐将田既，从此，汉尽有齐国之地。

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小看韩信！

六十八、韩信讨封

西楚霸王项羽那当头一箭，险些改变历史；受重伤的汉王刘邦跑回都城栎阳回血，其间正式立张耳为赵王。缓过劲后，汉王重新回到广武，与项羽对垒。

韩信平定齐地后，派人请求汉王，说齐人伪诈反覆，所以希望封自己为“假齐王”，来震住齐人。所谓“假”，倒也不是指“假冒伪劣”，更多的是代理的意思。从这个请求就可以看出韩信的那点小心思——他有心想捞个王位当当，但又怕这样汉王会不爽，毕竟“齐王”和“汉王”听起来就是平级的感觉，所以就以“假”齐王这么个说法来投石问路。

汉王见到韩信派来的使者，得知这一消息后，果然勃然大怒，对使者骂道：“老子在这边苦苦挣扎，日夜盼着韩信来帮忙——结果等到的就是这小子来要王位？！”当时，张良、陈平也在，张良一听，立刻扯了扯汉王的袖子，陈平则在后面踢了一脚，汉王一个激灵，立刻刹住闭口不言。

两人悄悄对汉王说：“若拒绝韩信，小心生变！”其实刚才经过两人暗示，汉王也回过味来了，于是立刻对着使者改口：“大丈夫建功立业，当什么假王？要当就当真王！韩信这小子，忒不爽利！”随后，高皇帝四年春二月，汉王派张良封韩信为齐王，同时征齐兵击楚——也不能白封王是不是？

对汉王的急智，前面已经感受了一次，这次又感受了一把，不愧是未来的开国皇帝啊！

韩信是个有不小野心的人，这样的人是否能屈居人下，确实要打个问号。如果说小脩武夺军权时，汉王还只是对韩信有所怀疑；此次韩信整出这么一出，其野心已经暴露无遗。那么汉王肯定会想，这小子接下来会不会有更多想法？——韩信已经为自己的坟墓，掘了第一锹土。

然而，此时的韩信已俨然成为一支举足轻重的势力——虽然是借助汉王为他搭建的平台才得以实现的。汉王感觉到了这点，其他人也看出来点门道。项羽损失最得力的部下龙且后，胜负的天平开始向汉倾斜，项羽也终于开始感到畏惧。于是项羽派盱台人武涉游说韩信，说道：“汉王此人不地道，一到快输就求饶；项王每次饶了他，转过身他又恬不知耻地打回来。所以如果项王完了，汉王下一个对付的肯定就是你韩信！现在楚、汉僵持，你倒向谁，谁就能赢。所以你不如反汉和楚，到时三分天下，岂不美哉！”韩信则回道：“以前我在项王手下，不过是个郎中；投奔汉王后，被封为大将军，又言听计从。汉王如此信任我，我怎么能背叛他呢？”遂坚决地拒绝了武涉。

劝说失败的武涉只好回去了，蒯徹却又跳了出来。他也力劝韩信反汉，理由大体上和武涉的说词差不多——不过更加危言耸听。什么“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都冒出来了。韩信还是认为不可见利忘义。蒯徹就下了一剂猛药：“你看常山王（张耳）和成安君（陈馀）关系铁吧？——说翻脸就翻脸，正是因为‘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越大夫文种辅佐越王勾践复国称霸后，立刻被勾践做掉，此所谓‘野兽尽而猎狗烹’。‘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你说你该咋整？”

韩信之前对武涉拒绝得挺干脆，但被“倾危之士” 蒯徹这么一忽悠，不禁犹豫起来。考虑再三后，韩信还是决定不听，于是蒯徹就装疯逃跑了——开玩笑，再待在这，将来等着被汉王清算吗？

从韩信的种种反应来看，之前汉王“毫不犹豫”就封他为真齐王，令他十分感动——显然他并不知道这是汉王的绥靖之策。此时的他，似乎对当一个比汉王低半级的诸侯王就满足了——然而，如果有朝一日汉王死了呢？韩信可比汉王年纪小不少啊，这汉王能放心吗？

秋七月，汉王立黥布为淮南王。都是封王，为什么汉王封张耳与黥布时倒挺干脆，轮到韩信时却大为光火呢？大概是因为张、黥两人本来是投奔过来的“客将”，而韩信却是汉王下属的缘故。再说，汉王之前已经答应封张、黥两人为王，而韩信却是主动请封，所以令汉王很不愉快——我是可以给你权势，但应该是出自我的赏赐，而不是你主动讨要！

这年末，项羽眼看孤立无援，粮运又不济，实在撑不下去了。正好此时汉王请他归还自己的家人，项羽就以此为契机，主动提出讲和，西楚与汉中分天下，以洪沟为界——能让高傲的项羽主动示弱，而且退出荥阳、成皋一带，可见战争主动权已经转到汉这一边。不过话说回来，汉王这边的补给压力也蛮大，所以就顺坡下驴同意讲和。秋九月，项羽放回了刘太公与王后吕雉，撤军东归。汉王也准备西归，张良、陈平力劝再咬咬牙，免得“养虎自遗患”。汉王权衡一番后，采纳了两大军师的意见。

这场历时四年的战争，终于进入了尾声。

卷第十 汉纪二 大事记

高皇帝三年（前204）
冬，十月，井陉之战，韩信、张耳击杀代王陈馀，俘虏赵王歇。
随何劝服九江王黥布归汉。西楚龙且破九江军。十二月，黥布入汉。
郦食其建议立六国之后，在张良劝阻下，汉王刘邦否决该计。
汉王命陈平离间西楚君臣。
夏，四月，离间计奏效，西楚范增告老还乡后病死。
五月，纪信牺牲自身，使汉王逃出荥阳。周苛、枞公杀魏豹。
汉王从辕生之计，出军宛、叶间。
彭越击杀西楚薛公。西楚霸王项羽使终公守成皋，自己东击彭越。汉王击破终公，复军成皋。
六月，项羽击败彭越，回军攻下荥阳，杀周苛、枞公，俘虏韩王信，包围成皋。汉王与滕公夏侯婴逃出，夺韩信、张耳兵权，复军于巩。命韩信攻齐。
秋，临江王共敖死，其子共尉继位。
八月，汉王军于小脩武，派刘贾、卢绾与彭越在梁地游击，断西楚粮道。
九月，项羽令大司马曹咎守成皋，自己回军击败彭越。
汉王派郦食其说服齐王田广臣服于汉。
韩信在蒯徹劝说下，继续攻齐。

高皇帝四年（前203）
冬，十月，韩信包围临淄。田广烹杀郦食其，逃至高密，向西楚求救。
汉引曹咎出战，于汜水大破西楚军，曹咎、司马欣自杀。汉王复取成皋，军于广武。
项羽回军，与汉于广武僵持。项羽数次要求与汉王单挑，汉王历数项羽之罪；项羽一箭射中汉王胸口，汉王佯装脚趾中箭，返回成皋。
项羽派龙且救齐。十一月，潍水之战，韩信击杀龙且，俘虏田广。灌婴俘虏齐守相田光。田横自立为齐王。灌婴于嬴下击败田横。田横投靠彭越。灌婴击杀齐将田吸于千乘，曹参击杀齐国田既于胶东，尽定齐地。
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伤愈，复军于广武。
韩信请封为假齐王。在张良、陈平建议下，春，二月，汉王遣张良立韩信为齐王。
项羽派盱台人武涉游说韩信背汉，韩信拒绝。
蒯徹劝韩信背汉和楚，韩信犹豫后仍然拒绝，蒯徹装疯逃跑。
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
以周苛从弟中尉周昌为御史大夫。
九月，项羽与汉王约定，以洪沟为界中分天下，同时归还刘太公、王后吕雉。达成和约后，汉王在张良、陈平建议下继续攻击西楚。

六十九、四面楚歌

卷第十一 汉纪三 高皇帝五年（前202）~七年（前200）

汉王刘邦撕破与西楚霸王项羽的和约，越过洪沟追击项羽，同时约齐王韩信与魏相国彭越一同进击。然而，高帝五年冬十月，汉军追到固陵时，韩、彭两人仍未发兵，结果汉王在此地遭到了西楚军激烈的反击，又一次大败。眼看就要胜利了，怎么能在这个关头掉链子，于是汉王赶忙停下来坚壁自守，同时问张良怎么才能让韩、彭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子出兵帮忙。

张良看出来，这两人明显是在拥兵自重讨封赏，于是劝汉王将睢阳以北至穀城封给彭越，从陈以东直到海边封给韩信。彭越早就想封王，而韩信这样算是衣锦还乡（韩信老家在这片），这样弄他们两人一定会满意。汉王虽然很不爽，但仍然照办，韩、彭两人得知后果然出兵夹击西楚军。

——现在重要的是弄死项羽，回头再收拾你们！

从项羽的逃跑路线来看，本来在洪沟议和后，他应该是准备回都城彭城；然而一受到追击，大概是顾及到彭越在彭城附近，老巢也不敢回了，直接沿洪沟南下，应该是想回最初起兵的江东。汉王从西楚军的动向看出来了这一点，于是在十一月，刘贾南渡淮河，包围寿春，诱降西楚大司马周殷。周殷是之前黥布叛楚后，项羽安排统领原九江国兵的。此时他就率九江国兵重新归于黥布麾下，随后北向攻下城父，与刘贾会师。

北面彭越、东面韩信、南面黥布，西面则是汉王本人，项羽已经被完全包围，此所谓“十面埋伏”。讽刺的是，这四个人里，有两个都曾是项羽的部下。

下面，就看本次战争最大的彩头——西楚霸王项羽的项上人头，落于谁手！

项羽逃至垓下，兵少食尽，又被重重包围，只好暂时固守壁垒。晚上，四面包围的汉军纷纷唱起楚地的歌谣，项羽听到后大惊：“难道楚地已尽入汉之手？何以汉军中这么多楚人！”这下，项羽明白，这回没有人会来援救自己了。

——这就是“四面楚歌”的来历。有种说法，这是韩信故意安排，以摧垮西楚军的战斗意志。但此时楚地也确实基本全被汉军占据，项羽的猜测倒也八九不离十。

知道大势已去，项羽夜不能寐，在营帐中喝起闷酒。此时项羽的宠妾虞姬在侧，于是项羽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虞姬应和道：“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听罢，面对数十万秦军眼睛也不眨一下的霸王项羽，也不禁泪下数行。

但此时若趁汉军还未合围时突围，尚还有一线希望。于是项羽骑上乌骓马，率八百亲从骑兵，趁夜突围南走。天亮后，汉军才发觉项羽跑了，急忙派灌婴率五千骑跟了上去。项羽一路狂奔，渡过淮河时，只剩下百余骑还能跟上。到了阴陵，项羽迷路，向路边的农夫打听道路；农夫告诉他向左走——结果左边是片沼泽，等项羽们好不容易从这片沼泽折腾出来，汉军也咬了上来。

感情这农夫就是个骗子！现在，我们已经不知道这个在如此关键时刻置项羽于死地的“农夫”是何方神圣，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骗项羽。这也引得后人脑洞大开，比如《三言两拍》中就说这也是出自韩信的安排——这就有点太扯了，韩信又不是神仙！

在汉军的追击下，项羽继续向东跑到东城时，只剩下二十八骑，而屁股后头则是数千汉军——这回真的是山穷水尽。但，霸王就是霸王，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于是项羽对手下说道：“我八岁起兵，七十馀战未尝败绩。然而今天到了这个天地，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天就是死，也要先让汉军尝尝厉害！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于是项羽将手下分为四队，四面分别冲阵，约定突围后在东边分三处会合。项羽一马当先，斩杀汉军一将，汉兵纷纷披靡，不敢直当其锋。郎中骑杨喜紧追不舍，项羽回目大喝一声，杨喜吓得掉头就跑，愣是逃了数里远才回过神。

项羽本来约定在三处会合，汉军不知道项羽到底在哪路，就分为三军（反正人多），渐渐又蹑了上来。在又斩杀了一个都尉、数十百小兵后，项羽和手下重新会合，检点人数，发现只损失了两人。于是项羽说道：“何如？”手下们纷纷拜服。

然而，人力有时而尽，这回项羽已经无法上演以战术击败战略的奇迹了。到了乌江岸边，乌江亭长早已停船候在岸边，劝项羽退至江东，恢复力量后再卷土重来。但项羽身为一个贵族的矜持，使他无颜再见江东父老，遂拒绝了乌江亭长。于是项羽把乌骓马送给亭长，命部下下马，与汉军短兵相接。在杀掉数百汉军后，项羽身中十余创，终于精疲力竭；此时他看到了汉军骑司马吕马童，大叫：“这不是故人吗！”——原来这吕马童也本是项羽部下。吕马童有些羞愧，不敢直面项羽，对旁边的中郎骑王翳说道：“这就是项王！”项羽又呼道：“听说汉王悬赏，得我头者赏千金，封万户侯——来吧，送你一场富贵！”说罢，挥剑自尽！

——绝不死于小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