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集]老院破时，秋月明了（连载中）
1 老院破时，秋月明了
文/如河
前不久，我回了一趟老家。
我是在夜里九点钟左右走进村子的。从踏进村子到推开老院的门，一路上黑乎乎的，瞧不见一个人影，远处偶尔传来一声狗吠。
我常年在外游荡，早已成了一只“夜猫子”，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却困得不行。一看到妈妈提前收拾好的床铺，我把行李箱一撂，倒头便睡了。
五点钟刚过，村北磨豆腐的瘸子老王便开始满街吆喝着卖豆腐了。被吵醒后，我一遍又遍地听着吆喝声越来越近，再越来越远，再近又远……
小时候，一听到老王的叫卖声我就嘴馋，馋得跟院里那只见了骨头的土狗一样流一满嘴口水。那会儿，我通常会跑到妈妈那里哼哼唧唧地要来五毛钱，然后端着瓷碗循着叫卖声跑去。
听着听着，我的心里慢慢地有些怅然，大概是嘴里再没流一滴口水的缘故吧。或者是嫌那叫卖声太吵，正盘算着去找物业告他扰民。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俨然成了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子里的“叛徒”。
妈妈在灶房里炒菜，她翻菜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熟悉，飘进屋的菜味闻起来也还是那么香。
我感到空气有些湿冷，起床出去一看，天果真淋淋沥沥地飘着小雨。
我喜欢下雨天，睡意和惆怅瞬即消散殆尽。
我撑起伞，在院子里走动着看雨景：土墙边上栽种的那棵樱桃已经长过了墙头；水缸旁的杏树也已高过屋檐；炊烟袅袅而起，慢悠悠地穿过樱桃树杏树，消散在雨中……
吃早饭的时候，妈妈念叨着老院的瓦房该拆了，东西两边的邻居都已盖了新楼房，家里的三间破瓦房夹在中间很扎眼。
她已经不止一次提到盖新房的想法了。
老院确实很破旧，但是拆了盖新房，以后没人常住，空着也挺可惜。我每提到这些，她便叹一口气不再出声。她不习惯城市的生活，今年年初我把她接到北京小住，她极其不适应，才不到一个月，无论如何她非要回来住老院。
“还是老院住着舒服踏实，在你这儿我住不习惯，一辈子了，也没法再去习惯。”
我在家停了两天。
临走那天依然飘着细雨。我打着伞去村口的公交站打车。走到桥上的时候，我瞬间被周围的一切深深的撼动了。我甚至动了守着老院寸步不离的念头。我看到桥下的小河在细雨中静静流淌，对岸的杨树园里腾起了雨烟，大片大片青乎乎的庄稼无尽地延伸……
公交车来了，司机摁了两下喇叭。我还是急步踏了上去，仓促得没来得及再多看一眼。
在后视镜里，我看到妈妈依然站在原地。车开远了，她才踽踽而归。
今夜，北京的月亮很圆很大，月色又澈又明。老院的月色也该如是吧？
文/如河
前不久，我回了一趟老家。
我是在夜里九点钟左右走进村子的。从踏进村子到推开老院的门，一路上黑乎乎的，瞧不见一个人影，远处偶尔传来一声狗吠。
我常年在外游荡，早已成了一只“夜猫子”，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却困得不行。一看到妈妈提前收拾好的床铺，我把行李箱一撂，倒头便睡了。
五点钟刚过，村北磨豆腐的瘸子老王便开始满街吆喝着卖豆腐了。被吵醒后，我一遍又遍地听着吆喝声越来越近，再越来越远，再近又远……
小时候，一听到老王的叫卖声我就嘴馋，馋得跟院里那只见了骨头的土狗一样流一满嘴口水。那会儿，我通常会跑到妈妈那里哼哼唧唧地要来五毛钱，然后端着瓷碗循着叫卖声跑去。
听着听着，我的心里慢慢地有些怅然，大概是嘴里再没流一滴口水的缘故吧。或者是嫌那叫卖声太吵，正盘算着去找物业告他扰民。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俨然成了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子里的“叛徒”。
妈妈在灶房里炒菜，她翻菜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熟悉，飘进屋的菜味闻起来也还是那么香。
我感到空气有些湿冷，起床出去一看，天果真淋淋沥沥地飘着小雨。
我喜欢下雨天，睡意和惆怅瞬即消散殆尽。
我撑起伞，在院子里走动着看雨景：土墙边上栽种的那棵樱桃已经长过了墙头；水缸旁的杏树也已高过屋檐；炊烟袅袅而起，慢悠悠地穿过樱桃树杏树，消散在雨中……
吃早饭的时候，妈妈念叨着老院的瓦房该拆了，东西两边的邻居都已盖了新楼房，家里的三间破瓦房夹在中间很扎眼。
她已经不止一次提到盖新房的想法了。
老院确实很破旧，但是拆了盖新房，以后没人常住，空着也挺可惜。我每提到这些，她便叹一口气不再出声。她不习惯城市的生活，今年年初我把她接到北京小住，她极其不适应，才不到一个月，无论如何她非要回来住老院。
“还是老院住着舒服踏实，在你这儿我住不习惯，一辈子了，也没法再去习惯。”
我在家停了两天。
临走那天依然飘着细雨。我打着伞去村口的公交站打车。走到桥上的时候，我瞬间被周围的一切深深的撼动了。我甚至动了守着老院寸步不离的念头。我看到桥下的小河在细雨中静静流淌，对岸的杨树园里腾起了雨烟，大片大片青乎乎的庄稼无尽地延伸……
公交车来了，司机摁了两下喇叭。我还是急步踏了上去，仓促得没来得及再多看一眼。
在后视镜里，我看到妈妈依然站在原地。车开远了，她才踽踽而归。
今夜，北京的月亮很圆很大，月色又澈又明。老院的月色也该如是吧？
2. 雨夜问候
文/如河
八月的一个燥热的夜晚，外面电闪雷鸣，不一会儿豆子大的雨滴便啪啪地打在了窗上。
我推开窗，听雨。
窗外梧桐叶上落满了雨珠，橘黄色的灯光映在上面，晶莹透亮。
她也走到窗前。
对面学校操场射出一道雾沉沉的白炽灯光——学生们下课了。
她听着从校园里传出的喧哗，颇有感慨地聊起了往事。
“我六岁那年，家里刚收完麦子那天，爸爸告诉我：过几天就该去学校上学了，已经报了名。我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在家里玩儿不是挺好吗？
“开学那天上午，爸爸把我领到村西的学校大门口后，转身回去了。我走进校园，回过头看时，爸爸也在回过头看。我终于还是站住不走了，无声地央求着要跟他一起回去。爸爸笑着向我摆手，指着教室的方向，鼓励我勇敢点往前走别回头。”
“幸好你没回头，不然谁认得你呀！”我说。
她朝我瞪了一眼，手在窗户上随意划了两下。
窗外，雨依然哗啦啦滴下着。
“我走进教室，坐在木板凳上，按老师说的要求：两只手背在身后，抬起头，看黑板，认真听课。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紧张，一直背着手，竟忘了拿起笔跟着老师写写画画。
“课间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出去玩儿游戏。我被老师喊到身前，她捧着我的头转圈。在我面向正北方向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指着前方对大家说：这是北，东西南北的北，也是北京的北。北京就在这位同学的正前方，直着走，就能到。
“我竟以为北京很近，放学后独自朝着北边走啊走啊，走过了一片玉米地，走过了一片高粱地，又走过了一片花生地……当我再次看到一大块玉米地的时候，日头快落山了，我开始耷拉着脑袋往回走。”
“原来，老师也是会撒谎的。”我说。
“刚进家门，爸爸把我叫住。他问我第一天都识了几个数，学了几个字。爸爸一问，我三不知。邻居家放学后准时回家的孩子却对答如流。他又从书包里拿出本子来看，本子还是新的，除了封面上他早上时代我写的名字外，连一点碰过的痕迹都没有。
“我做梦都想不到，爸爸把书包往地上一撂，一只手脱去他脚上的破鞋，另一只手拤着我的脖子，把我死死地摁在他的怀里。
“我做梦都想不到，他那只破鞋在我的屁股上啪啪地响了起来，任谁都拉不住。
“我做梦都不想到，往日那么温柔可亲的爸爸，居然在我上学的第一天，把我的屁股摔打成了紫茄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能趴着。
“我也做梦都想不到，自从挨了那次痛打之后，我居然学什么都能学会，并且学得很快。
“挨了打的第二天，爸爸背起了包袱准备出远门打工。我呢，躲在屋门后面，偷偷地目送他一步三回头。”
她讲完了，沉默了半晌，手指又在窗上划来划去。
“有时候，还真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呢。你也做梦都想不到吧，二十年后的今天，一个雷雨夜里，你在北京跟我讲着从前的故事。”
雨还没停下，她拿起手机给远方的爸爸打了过去。
“爸，是我。”
“你睡了吗？”
“没什么事儿……”
“我这边下雨了，家里下了没？”
我坐在书桌前，匆匆地记下这个清凉的夜晚。
文/如河
八月的一个燥热的夜晚，外面电闪雷鸣，不一会儿豆子大的雨滴便啪啪地打在了窗上。
我推开窗，听雨。
窗外梧桐叶上落满了雨珠，橘黄色的灯光映在上面，晶莹透亮。
她也走到窗前。
对面学校操场射出一道雾沉沉的白炽灯光——学生们下课了。
她听着从校园里传出的喧哗，颇有感慨地聊起了往事。
“我六岁那年，家里刚收完麦子那天，爸爸告诉我：过几天就该去学校上学了，已经报了名。我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在家里玩儿不是挺好吗？
“开学那天上午，爸爸把我领到村西的学校大门口后，转身回去了。我走进校园，回过头看时，爸爸也在回过头看。我终于还是站住不走了，无声地央求着要跟他一起回去。爸爸笑着向我摆手，指着教室的方向，鼓励我勇敢点往前走别回头。”
“幸好你没回头，不然谁认得你呀！”我说。
她朝我瞪了一眼，手在窗户上随意划了两下。
窗外，雨依然哗啦啦滴下着。
“我走进教室，坐在木板凳上，按老师说的要求：两只手背在身后，抬起头，看黑板，认真听课。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紧张，一直背着手，竟忘了拿起笔跟着老师写写画画。
“课间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出去玩儿游戏。我被老师喊到身前，她捧着我的头转圈。在我面向正北方向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指着前方对大家说：这是北，东西南北的北，也是北京的北。北京就在这位同学的正前方，直着走，就能到。
“我竟以为北京很近，放学后独自朝着北边走啊走啊，走过了一片玉米地，走过了一片高粱地，又走过了一片花生地……当我再次看到一大块玉米地的时候，日头快落山了，我开始耷拉着脑袋往回走。”
“原来，老师也是会撒谎的。”我说。
“刚进家门，爸爸把我叫住。他问我第一天都识了几个数，学了几个字。爸爸一问，我三不知。邻居家放学后准时回家的孩子却对答如流。他又从书包里拿出本子来看，本子还是新的，除了封面上他早上时代我写的名字外，连一点碰过的痕迹都没有。
“我做梦都想不到，爸爸把书包往地上一撂，一只手脱去他脚上的破鞋，另一只手拤着我的脖子，把我死死地摁在他的怀里。
“我做梦都想不到，他那只破鞋在我的屁股上啪啪地响了起来，任谁都拉不住。
“我做梦都不想到，往日那么温柔可亲的爸爸，居然在我上学的第一天，把我的屁股摔打成了紫茄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能趴着。
“我也做梦都想不到，自从挨了那次痛打之后，我居然学什么都能学会，并且学得很快。
“挨了打的第二天，爸爸背起了包袱准备出远门打工。我呢，躲在屋门后面，偷偷地目送他一步三回头。”
她讲完了，沉默了半晌，手指又在窗上划来划去。
“有时候，还真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呢。你也做梦都想不到吧，二十年后的今天，一个雷雨夜里，你在北京跟我讲着从前的故事。”
雨还没停下，她拿起手机给远方的爸爸打了过去。
“爸，是我。”
“你睡了吗？”
“没什么事儿……”
“我这边下雨了，家里下了没？”
我坐在书桌前，匆匆地记下这个清凉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