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绞国与“城下之盟”

据史书记载,先秦时期的鄂西北曾有个小诸侯国,史称绞国,又称为左绞。这个古国在《左传》等史籍中屡有出现,但至今也不清楚其所处的大致方位,使许多专家为之烦恼。有一次,我在《丹江口市地名志》中看到一个地方叫“左绞”,这让我联想到古代绞国。古代的那个绞国不就称“左绞”吗?这个“左绞”与其是否有联系?于是产生去看看的想法,几年过去了,却未能成行。丹江口市博物馆杨学安馆长曾多次邀我一起考察铜锣寨(一个古山寨),皆因故未能成行。1997年他又来电,说铜锣寨发现一批石雕塑,请我抽空一定去看看。其时正好有时间,于是确定去铜锣寨。恰巧“左绞”与铜锣寨处于同一条线路,故顺便造访“左绞”。

1、左绞,位于丹江口市习家店镇左绞管理区,处于郧县和丹江口市中间,距丹江口市80公里,离郧县城关60公里,郧丹公路从左绞管理区穿过。离公路不远有一条由东向西流淌的小河,名叫下河。下河两岸是冲积平地,约有二、三百米宽,沿河沟延展约有数里。下河水流量较小,行至约数公里后注入汉江。下河两岸都是水田,越水田是群山。山都不高,林木茂密。在介于冲积平地与山体之间的大缓坡,属于下河的第一级台地,被当地居民开垦为耕地,种植有作物。
下绞村距汉江边大约有6公里,其在以水路交通为主的古代,这里的交通也算方便,现在显得较为偏僻。客观的讲,这一带的地理位置不是很好,若将其视为一个古代的方国都城所在地的确免为其难。如果说左绞的地理环境不好是客观的,那么从下河入汉江后的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左绞下游不远便是郧县龙门堂,此处为一马平川的小平原,地势极为开阔,土地肥沃,现人口非常密集,是郧县有名富裕之地。龙门堂上可通郧县、郧西、安康、汉中;而其下达古均州(当时称均陵),再下至襄阳、荆州,所以从大的环境来看,左绞并非闭塞。
在铜锣寨调查结束之后,次日乘车到左绞与当地文化站的同志会合。车行约两小时就到左绞,我们下车不长时间,习家店镇文化站的同志就到了。通过了解,左绞管理区下辖的自然村中,还有上绞和下绞两个带“绞”字的小村,两村相距不远。有这么多带“绞”字的村子更引起我的兴趣,于是立即进入调查,重点是上绞、下绞两个自然村。调查超乎寻常的顺利,很快就在下绞村发现了周代遗址,我们命名为下绞遗址。发现了遗址心里非常高兴,尤其是其时代为周代,这更让人有理由高兴。对于周代遗址可以理解为,这个遗址的时代与古绞国存在的时间相对吻合,这是否暗示着这个遗址与绞国有关系呢?考古学要求用实物说话,依靠客观的实物来证实历史的存在,我们终于找到了实物——下绞遗址,所以有理由高兴。
下绞遗址位于下河北岸的台地上,背靠东、西轱辘山,前临水田。下河曾从水田中央流过,但因多次改道,又有现代人筑起的石堤,形成今天的河道,古河道被人们开发为水田,现在的下河实为一条小溪。遗址的东侧有一个黄土包,名为乔家坪。乔家坪上为上绞村,下为下绞村,两村相距二、三百米左右。在下绞村与乔家坪相接处有一条小冲沟,名为渣子沟。与下绞村隔水田相望的有三座山,分别为堂子山、殿子山和三道梁子。
下绞遗址的处境虽不是很好,但在这一带来看还是优越的。遗址现存面积不大,这应该是下河在多次改道的过程中将遗址破坏而造成的。我们在河边的断面上发现两个有文化堆积的剖面,内含丰富的两周遗物。主要是陶片,能复原者较少。陶质以灰砂陶为主,也有少量的黑皮红胎陶和磨光黑陶。器形以炊器和盛装器为主;主要器形有鬲、罐、盆、豆、钵等日用器皿。遗物的特征显示,其时代为周代。我们所见到的地层是在下河边上,文化堆积已所剩无几,可以肯定,要不了多长时间它将全部被下河冲走,这是欣喜之余的遗憾。
这次调查不仅关注遗迹、遗物,同时还特别注意了民间传说。在上绞村我们找到了一位老人。他说,下绞附近的乔家坪为古绞国的所在地,早年还有城墙,现已被毁。还说,他小时候还在该处挖出过古物,其中有一件青铜器,像斧。这件东西可能是一件青铜钺,若此推测不误,这件青铜器应该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且是极具说服力的物品。因为青铜钺是一种王权的象征,这里若真是出土此物说明此处非一般之地。当我们打听“青铜器斧”现在何处时,他也说不清了。根据实地观察,此地并无城墙的遗迹存在,但乔家坪是一处墓地应不是问题。
乔家坪位于下河北岸,处在上、下绞之间,为一座小山包,约高出下河20米左右,黄土结构,这种地貌与四周的山峰显得很特殊。据该村村民讲,山包上以前都是坟包(封土堆),最大的面积达一亩地左右,现都平整为旱地。在乔家坪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但还真的发现了墓葬,这些墓葬是否为古绞国那个时期之物,现在不得而知。在左绞跑了一整天,收获还是很大的。回到单位很快就整理出了一篇调查简报,发表于《江汉考古》,引起很多专家的广泛关注。
无独有偶,在我们这次调查之后的2002年,丹江口市习家店镇农民,在一个叫水田沟的地方挖出3件青铜器。经文物专家初步认定,系春秋时期的簋、鼎、盘。这一发现无疑是振奋人心的,这几件青铜器的出土地点就在左绞附近,其时代为春秋时期,恰好与古绞国的时代相当。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几件青铜器就是绞国遗物,却为寻找古绞国提供了极为重要的线索。
古绞国一直都是个谜,它的历史文物当然是更大的谜,这次在下河边发现了下河遗址,遗址中还有古人留下的生活器皿,及后来发现的青铜器,都有可能是谜底的一部分。尽管那几件青铜缺少确切的出土地点,但也有其价值。关于绞国,不仅其名是个谜,其地望、其文化……等等皆困扰学术界。
历史上,古绞国一直都有人关注,但皆不能给予明确的结论,学界认为古绞国在今湖北郧县,也有人认为在今谷城县境,南河西北面之北河流域。这些认识有一个共同之处,即皆认为在鄂西北,大体方位在鄂西北的汉水中上游地区。值得高兴的是,下绞遗址和青铜器的出土地皆处与丹江与郧县交界处。其实,左绞村与郧县远比丹江口还要近,这似乎暗示或隐含着什么。不管如何理解,这些发现无疑为绞国的研究提供了有益的线索,至于此处是否就是古绞国的所在地,还得做进一步的工作。
丹江口市下绞遗址的发现,对古绞国研究提供了一批有价值的实物资料,归纳起来有如下几点:其一、该遗址发现了一批两周时期的遗物,遗物的时代与古绞国的时代吻合;其二、遗址边发现了墓地,且墓葬封土较大,表明该墓地规格较高(当然我们仅从封土还不能说明这些墓葬就是古绞国的遗存);其三、这里的民间传说非常明确地说,“古绞国就在下绞”或“下绞曾是古绞国的京都”,同时这一带还有“左绞”、“上绞”、“下绞”等三处以“绞”命名的村庄。另外,在下绞遗址周围有“东轱辘”、“西轱辘”、“殿子山”、“堂子山”、“渣子沟”等一批与生活有关的名称,这些名称与古绞国是否有联系?

2、有关古绞国的考古成果仅限于此,但有一个与古左绞国相关的成语颇值得人玩味,这个成语就是“城下之盟”。当我在整理这批资料时,不得不想那个二千多年前的那个故事,我又在问自己:难道“城下之盟”的故事就发现在鄂西北这个偏僻的山村吗?这是个难以一言以蔽之的话题。既然这里发生了与古绞国有关的历史遗存,不妨将这个故事暂且与之联系起来,试还历史本来面貌。
故事发生在公元前七世纪前的一天,绞国的国君在自己的都城下与楚国签订了一份投降书,古人将投降书称之为“盟约”,历史上其称为“城下之盟”。之后,“城下之盟”就成为屈辱投降的代名词。故事发生的时间正是中国历史上大兼并时期,故事情节颇为曲折,同时也真实地反映出那个时代的风云变幻,及国与国之间互相的利用,相互求生求存关系。《左传》对这件事非常明确,且有详细的记载。
春秋时期汉江流域有分散着多个诸侯国,楚与绞各是其中之一。楚国经过“披荆斩棘”,到此时已强大起来,而绞国虽不及楚国,但在汉江流域几个诸侯国中也不容小视。当时的楚国可以说是锐气冲天,大有一并周边小国之势。在此情况下,绞国要保存自己,举起义旗,担当起阻杀楚国锐气的责任,于是联络周围的几个小国家和楚国作对,以杀楚国的气焰。这是一个大胆的举动,当时的楚国是一个可与中原诸国争霸的强国,绞国国君此举显然是有些自不量力,但他似乎愿意用鸡蛋去碰石头。他联络周围的郧国(在今安陆市境内);随国(今湖北随州市);曾国(就是出曾侯乙编钟的那个国家);州国(今湖北监利县境内);蓼国(今河南唐河县境内)等这几个小国组成一支联军,准备进攻楚国。不曾想到,楚国已洞察到这一事态,于是楚国将军队驻扎在郊郢(有人说是在今天湖北的宜城一带)以作防御。由于盟军集结预定地点有一定困难,楚将屈瑕先发制人,采取连夜偷袭的办法,先击败郧国。这一战规模虽然不大,却起到了完全瓦解对手的作用。在郧国率先失败之后,其它国家见状也纷纷停止了军事行动,楚国几乎是不战而胜,绞国的企图就此破败。
按理说,绞等国家被打败,事情应该到此结束。但楚人并没有这样想,他不仅要打败绞国,还要彻底解决绞国的问题,让绞国完全彻底地臣服于自己,这是楚国兼并他国的惯用手法。在此次事情之后的次年,即公元前700年,楚人出于报复而伐绞,与绞国发生了一场非常智慧的战争,这场战争就是城下之盟的蓝本。
楚国在打败郧国后兵锋直指绞国,这不仅是因为绞国是这次战争的主谋,同时它还是楚国的近邻,楚国早就想吃掉它这块肥肉,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这次它自己送上来了,不吃掉它似乎有些对不住它,于是大举进攻绞国。据《左传》记载,楚师行动迅速,很快就兵临绞国城南。绞国自知出城迎战难以阻挡楚军的进攻,便关闭城门决心死守。绞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楚军多次发动试探性进攻,均未奏效,相持有一个多月,绞城依然如故。这时楚国名将屈瑕仔细分析了敌我双方状况,认为绞城只可智取,不可强攻。于是向楚王献上一条“以鱼饵钓大鱼”的计谋。他说:“攻城不下,不如利而诱之。”楚王问他诱敌之法。屈瑕建议:绞城被围月余,城中定会缺少薪柴等生活用品,绞人必定会派人出来谋取这些必须品,我军可以雇佣一些当地人上山打柴,敌军一定会出城劫夺柴草,此时便可乘敌军劫柴之机杀入城中,必会取得胜利。这种妙计楚王当然会接受,事情完全按屈瑕设计行走,头几天绞军得到了一些小利,于是放松警惕,思想出现麻痹大意,于是便大批士兵出城大势劫夺柴草。此时,楚军开始实施进攻方案,令早有准备的部队先断其后路,然后聚而歼之,再乘势夺城。楚王事先担心绞国不会轻易上当现在完全是多余的,屈瑕当时对楚王说的,不愁绞国不上钩的预想果然实现。当楚国兵临城下之时,绞君自知中计,已无力抵抗,只得请降,出城签订下了和降书,此即为“城下之盟”。
城下之盟是敌军兵临城下胁迫而成的盟约,此盟约就成了国耻的象征,也是“城下之盟”的由来。史书上虽然有如此记载,但我们却没能发现古城,更难以断定当时攻城的位置,条约签字的地方。城下之盟这个故事人所熟知,但我们实在找不出签约的地方,难道这个故事真的是发生在鄂西北的这个小山沟里吗?若此,签约之地是在下河边的河滩上,还是在乔家坪的黄土地上?不知道,任大家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吧。
楚国灭绞是由绞国引起的,其导火线就是绞人想阻止楚国的欲望。其实,即使没有这根导火线楚国早晚会灭掉绞其周边的其它诸侯国,这是历史的必然。当然,仅就这场战争也是有其历史背景的,据《史记•楚世家》说,楚国在熊通(公元前740年—前690年在位)时代,实力大增,实行拓土扩张的国策,大举向邻国进攻。当时楚立国于长江和汉水之间,在其众多的邻国中,政治地位最高的是姬姓随国,其都城建在今湖北随州市。随与周王室同姓同宗,这个地处汉水东面的周王室的卫星国,受朝廷的委托,负有监管江汉地区诸侯国的权力,因此楚就把随国作为讨伐的重点。公元前706年,熊通率军攻打随国,要随侯转告东周王朝,授予楚国为“王”的封号。在周代,诸侯是不能称王的,称王就意味着与周天子平起平坐。当随侯将熊通的要求转告东周王室时,遭到了周桓王的断然拒绝,但熊通仗着自己的实力,不遵中原的礼制,自立为“武王”。到熊通在位的第51年(公元前690年),周庄王召见随侯,责备他不该率汉东诸侯慑服于楚,以致纵容熊通僭号称王,随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过失。楚武王对此十分气愤,认为随侯出尔反尔,背叛了自己。于是在当年春天,不顾自己年迈体弱,发动了对随国的第三次攻击。当部队行进至楚随交界处时,楚武王心脏病暴发,猝死于军营。楚国令尹(楚国执掌军政大权的最高官职)怕随国知道自己的国君死了,于是将消息封锁起来,领兵继续前进。随国见大军压境,自知难以抵抗,只好又派人向楚国求和。楚武王在征伐和要挟随国的同时,对其它弱小邻国,更是步步紧逼。楚国的称王称霸,使得邻国倍感紧张,各国纷纷进行军事动员,联合御敌。但在楚军的强大压力之下,联盟被击破,之后楚国又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彻底的消灭了这些国家。绞国是楚国的近邻,所以它就成楚国兼并浪潮中成为牺牲品。绞国虽然被楚所灭,但却为历史留下这样一个故事,也为中国的词汇中留下一个充满戏剧色彩的成语。
春秋时期的绞国是一个很小的方国,但它是个古老的国家,且还是上古时期的大国。古绞国为偃姓,古时名望很高。相传其远祖皋陶是东夷族的著名首领之一,偃姓发祥于今天的山东泰山一带。泰山脚下的曲阜,长期是东方夷族的政治经济文化重心所在,曲阜古代就名“偃”,乃是因有偃姓部族居住那儿而得名。偃的本字为“匽”,古与“燕”通。远古的族姓多出自图腾名,东夷族人多崇拜鸟图腾,偃姓人因崇拜燕图腾,故姓“燕”,别写为“偃”。大约五千年前,发祥于陕西渭河流域的黄帝和炎帝部族,顺黄河而下,大举向东方进攻。当他们推进至黄河下游地区时,与以蚩尤为首的东夷部落联盟在河北涿鹿展开决战,结果是蚩尤彻底战败,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被迁徙出原居地,偃姓除一部分南逃到淮河流域外,也有一部分被强制迁徙到河南中西部,今天的河南有偃师、郾城,就是偃姓族类居住后留下的。绞人大概就是在这时被迁到了河南中西部。至西周,再辗转迁徙到了地处鄂西北的十堰境内。
古代的绞国是中国历史上数百个诸侯国之一,它在漫长的历史之河中或波涛汹涌,或潺潺如歌,一路走到春秋之世,才被强权收纳,成为大江大河的一部分,继续它的波涛汹涌,或是歌声如潺,它身上所覆盖的厚厚尘埃并不是它的真实,而是岁月给它的修饰。
2009.10.30


楼主 秦风楚雨巴山月  发布于 2018-08-06 08:12:52 +0800 CST  

楼主:秦风楚雨巴山月

字数:5738

发表时间:2018-08-06 16:12: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07 17:46:4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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