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 凤

我上学的时候,大队的三个村都有小学,我们村是大队所在地,设有初中。各个村的孩子小学毕业后就合并到我们村上初中。
小学毕业初中一入学,各村学生打乱分座儿,而且是男女生一座。我是靠窗的座位,外面靠过道的,是另一个村的女生,名字好记,叫喜凤。
喜凤个子不高,眼睛大而水灵,梳一双长辫儿。她常穿的,是蓝裤子配粉格的上衣,看上去白净整洁,给人很清秀的印象。每当老师讲课,她都瞪大眼睛直视黑板,注意力高度集中。这一举动让我这个上课愿意溜号的学生羡慕不已。
当时男女生很少说话,我又内向,更羞于开口。每次下课,我都静等喜凤站起来后自己再出去活动活动或者上厕所。有一次下课,我看见喜凤趴在桌子上不动,自己无法出去。好在不内急,就朝窗坐着看课本。
突然,我感到桌子地震一般地晃动。转头一看,喜凤依旧趴在桌子上,但身体在剧烈地扭动。是她把桌子带动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我情急之下迅速地跳到高高的窗台上,回身俯视,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候,和喜凤同村的学生们都轰堂大笑起来,在笑声中有的同学说:“哈哈,看把他吓成这模样了!”原来他们不是在笑喜凤,而是在笑我。后来才知道,喜凤有癫痫病,在他们村上小学的时候犯过几次,所以同村的同学们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知道喜凤有这种疾病,就多了一分特殊的关注。后来的喜凤虽然听讲时注意力还很集中,但似乎没听进去什么,考试的时候总是在班级里打狼,而癫痫发作的频率却越来越高。下课后也不再像原来那样文静娴淑,经常一个人边走路边自言自语。初中两年没到头,喜凤就不念回家了。我的同桌换了别人,大家又都忙于学习,很快就没有人再提起喜凤了。
高中毕业回家过暑假,妈妈告诉我喜凤明天要结婚了,嫁的是我们村闯关东来的大龄光棍李海山。
农村规矩,一家办喜事儿全村不开伙,只要送上三五块钱儿的礼金,全家人都到新人家吃席。我虽然不愿意凑热闹,但对喜凤现状的好奇驱使着也去坐席了。婚礼没赶上,挨桌敬酒时看见喜凤了。喜凤个子长高了,穿着大红的结婚衣服,有一点新人的感觉。但神情却完全像个农村人说的傻子,她行动迟缓,眼神游离,做什么事全由新郞牵着手或者趴在耳边告诉。
看着喜凤变成这个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草草地扒几口饭,我便尽快地溜回了家。
第二年放暑假再回家,喜凤生了个大胖小子。没有喜凤肯定要打一辈子光棍的李海山高兴得每天合不拢嘴儿,干起活来格外起劲儿。但听家人说,李海山除了卖力地干农活,还有一个重要的活动,就是看着喜凤。因为这时候的喜凤常常没有原因和目的地抱着孩子到处走;而一旦癫痫发作,说不定会把孩子扔到什么地方。李海山生怕母子两个出现什么意外,干会儿活就要回家看看。
百密难免一疏啊。
在一个风雪狂作的深冬里,大清早起身的李海山看喜凤母子俩睡得正甜,便匆忙地拉起手推车向自家的小片地里送粪肥。等他满身冒着热气、气喘吁吁地推开家门的时候,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母子俩没了踪影!
李海山像疯了一样,拔腿就往喜凤娘家住的村里跑去。娘家没有,他又飞快地跑回本村,和听到信儿的社员一起开始在冰天雪地中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有凶信儿了。一个到河南岸串亲戚的社员看见有人躺在大河的冰面上。由于身上满是积雪,连男女都没看清就吓得一路跑回村里了。
很多社员手拿锹镐跟着李海山到了南大河,一幅惨不忍睹的场面展现在大家面前:喜凤蜷着身子侧躺在冰面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积雪,只露出颧骨和几绺随风摆动的长发。在离喜凤北侧不到两米的地方,她不满一岁的儿子保持着爬行的状态,一只小手正伸向家的方向。
风雪过后是晴明。
初升的太阳穿透格外澄彻的天空,把每一片雪花都照得晶莹彻亮,反射出金色的光。一挂马车拉着喜凤和儿子共用的棺木,在这黄白两色交汇而成的美丽景色中缓缓地向山里行进。
楼主 定海神针1122  发布于 2018-03-06 09:35:01 +0800 CST  

楼主:定海神针1122

字数:1526

发表时间:2018-03-06 17:35:0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8 08:29:4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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