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小说的“苍凉”意境


张爱玲小说艺术的整体审美意境，一言以蔽之，曰：苍凉。苍凉的意境以华丽优雅的语言风格托出，愈发显得刺目而悠远。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指出，作家的才性气质决定创作的风格特征。对于一般的二十出头的青年女作家来说，主体精神往往带着或感伤或明朗的浪漫色彩，情调趋向单纯，因此她们的作品总是归属于“主观单纯”的审美范畴，存在于作家本人与读者一贯的情感接受范围内。而张爱玲诚然明显逸出这一审美范畴。张爱玲本也是个优雅的女子，受着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文明的双重洗礼，思想与情感上都隐含着某种对“常规”的悖逆，再加之由于身世缘故自小养成的孤独性格，造就了正当韶华的张爱玲看取人生、社会的敏锐而冰冷的视界。她不像冰心那样温婉而执着地倾诉美与爱的情愫，不像庐隐那样宣泄情感被压抑的苦闷，不像丁玲那样关注时代风云里轰轰烈烈的英姿列举，也不像萧红那样以纯真童心的视点温情地回忆往事。她不主观，不浪漫，把一支如手术刀般尖锐冰冷的笔伸向世俗男女的人性深处，撕破一切脉脉温情、美丽缠绵的面纱，彻底暴露人生的庸俗、龌龊、变态、惨烈。她并不是站在美丽浪漫里对人生持有怀疑的姿态，而是她相信人生来就是没有美丽浪漫可言。现代的思维方式与古典的生活方式，构建了这一独特而普遍的人生：充满了畸形的无聊。
“倾城之恋”，一个带着崇高浪漫色彩的诗意题目，其内容表现的却是一段完全基于世俗利益的婚姻。不能说范柳原、白流苏对彼此没有丝毫的感情，但这感情却是以各自明朗的利益追求为趋归，这正是我们现实中常见的、却总是自觉规避的真实人生，真实到人生的底层，真实到人性的深处，从而让人产生对人生（生命）的恐惧与绝望。
《封锁》里，张爱玲更是对浪漫进行了冷酷的嘲笑。一对都市男女都是深陷于自我卑微麻木的人生状态里不能自拔的人，一段短暂的封闭凝固的时空为两人的邂逅创造了超越自在生命的机会。然而封锁一结束，浪漫之花旋即凋谢枯萎，两人重又回到原本的“真空”人生。在这里，浪漫仿佛打了个盹，稍纵即逝，对人生毫无实际意义。浪漫本就虚无，而现代人对浪漫的自觉疏离，更表现了人生（生命）的悲哀。
在《红玫瑰和白玫瑰》里，佟振保的形象气质似乎为浪漫的产生提供了条件，事实上，他确实曾在巴黎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他与“红玫瑰”也确实演绎了一段现代人的婚外激情，这似乎可名正言顺地称之为“浪漫”了。然而关键不在于浪漫的存在与否，而在于主人公对浪漫的态度。佟振保认为：代表“浪漫”的情人只能是曾经生命的一个点缀，只能以回忆的形式存在，而一个“完美”人生在于拥有一个代表“平淡”的妻子。他对自己的人生完全持一种功利主义态度，浪漫只是一种标榜自我形象的手段。在这里，浪漫作为一个美丽的代名词或象征，再次被解构，受到打击与嘲弄。
张爱玲就是这样表达了对“爱情”的绝望，这使得她的小说弥漫着苍凉的气氛，折射出张爱玲内心的孤独与悲凉。
以上是从张爱玲对浪漫的嘲弄与解构来诠释苍凉意境的形成，下面再从伦理与人性的角度来作进一步的阐述和分析。
张爱玲小说艺术的苍凉意境，表现为对灰色人生的逼真再现。在她的小说世界里，很难找出一丝亮色来。她对所谓的美丽、浪漫极度的不相信，在予以重复解构与嘲弄之后，剩下的便是一片无边的苍凉与悲哀。她看透了人生，也看透了人性，认为“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爬满了虱子。”“袍子”与“虱子”两种形态、色彩何等不同的意象，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她所要捕捉的，就是“袍子”里蠢蠢的“虱子”。她冰冷的手术刀，终于划破了“袍子”，直抵“虱子”。
张爱玲最怵目惊心的小说是中篇《金锁记》。对于曹七巧人性的挖掘，只怕是现代文学典型人物画廊中最深刻的一个了。阿Q是性格最复杂的一个，他的形象概括了国民性的文化劣根，内涵宽广。但鲁迅并不是着重从人性的角度挖掘其灵魂，而更关注国民性格在其身上的典型化。曹七巧的人性之深刻在于：远远超出了人所能容忍的常态范畴，显示了被扭曲后疯狂的、惨烈的畸形特征。曹七巧用一生来换取一副金锁，为此她必须以青春的丧失、爱欲的剥夺、情欲的压抑为代价。爱与欲是支撑健康人生的两大原柱，只有自由地释放才能获取精神的安宁，而人为地压抑，乃是对自由生命的残酷背叛，最终导致的必将是充满罪恶的人性变异。当正常的爱与欲的追求彻底毁灭之后，恨就统占了曹七巧的全部生命。恨在曹七巧的身上被推向了极致：她狠命挖苦她爱过的小叔子姜季泽，决不仅仅是因为她看透了姜季泽妄想诈骗她视若命根的钱财的图谋，更因为正是姜季泽毁灭了她在逼仄苦闷的空间艰难寻求情欲的可能性；她自己一生受人欺侮，她也不容别人过舒坦的日子，连她亲生的儿女也不放过。她逼死了儿媳妇，甚至亲手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她的一系列变态的行为令人发指，让人不得不惊叹人恨到极处对世界万物所造成的破坏力是多么大。正常的人性必须包含诸般非理性的质素，其间带负面色彩的质素通常是隐藏在深处，而带正面色彩的突现在外。当全部人性凝缩而集中到“恨”之一点，人性的残酷与可怕便暴露无遗了。曹七巧之令人恐惧，就在于其以恨为全部内容的人性，强大到足以摧毁感情与理性的极限程度。
张爱玲冷峻得令人惊讶，在与如此惨烈的人性交流时，始终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姿态。她只是用“月亮”的意象，在暗示着时间、生命、人性的永恒性、重复性。当一切结束后，人生还剩下什么呢？没有了爱，没有了情，没有了青春，没有了美丽，甚至连恨也消解了，连挣扎也隐退了，如潮汐退去，一片空虚，迷茫，无聊，悲哀：人生就是这样的灰。

2003年元月8日、元月11日

我的文言文求职书


其尹高洁者，楚之少年人也。出起于孤山寒水之地，求学于白莲清香之城。先生白发萧然，同学意气风发，疑义相析，至揽真学，俯仰之间，四载悠悠如黄鹤之去矣。自思虽未学究天人，然亦曲通经纬，雄心之下，欲绘碧海掣鲸之奇景，扬绝壁跨豹之壮采。因慕贵所，请试之以才，则三千宾中有毛遂，使高洁得颖脱而出，即其人焉。
思想政治，余之大学专业也。精研于中，可揽世界风云之气，吞的吐之间，必若悬河奔海，千里一日。又旁涉古今中外文、史、子、集各家著作三百余部，遂宽视界。胸内宇宙，即成笔底文章，有隽逸清拔之姿色，具奇崛越俗之新论，众颇赏之。
或曰：“其人技穷于此乎？”噫，是何言！余尝舞百剑，操千曲，四炎四寒，勤练不息，因具教育之能事，谈吐清健，其激情勃发，犹热浪扑人。台下师生，受感而叹。理者，物之内也；情者，事之元也。以理寓情，融情入理，二而为一，此教育所以生姿动人，而效传道授业解惑也。余既悟此道，复握此技，教育之事，更何足言。
余性豁达，动如脱兔，静若处子，可频出于陌巷瓦舍之间，访采人间悲欢离合；可孤居于僻所斗室之中，撰写世上爱恨情仇。余之勤，如日之出；余之诚，犹云从龙；笑则声振林木，泣则泪惊雀啼；行乎于不得不行，止乎于不可不止：此皆大丈夫之所为也。
昔李太白致韩荆州书云：“人非圣贤，谁能尽善？”余初出茅庐之少年，何能一时抵胜前辈。然初生之犊不惧虎，长江后浪推前浪，只须假以些时，兢业之下，安能言不脱颖而出？因是，贵所荡荡门庭，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予理会。请姑一试，当则用之，不当则退之。夫一画，添云必祥，增水必兴，吾之信也。

2003年3月1日

生活随笔


一个人最大的快乐是什么呢？就是自由地去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
我现在做的，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吗？不是。所以，我不快乐。是我愿意用整个生命去拥抱的事业吗？不是。所以，我不快乐。
我所想要的，远比现在的工作更高尚，更崇高，更贴近人的灵魂与尊严，更能显示人的骄傲与高贵。我所渴望的是生命的激情飞扬，是灵魂像太阳一般的高蹈焰焰，是生命与生俱来滚滚滔滔不可遏止的潮涌激流。
然而我现在匍匐在地，看见淡紫的斜阳渐渐迷离，渐渐昏黄。我悲哀地微笑着，我原本知道生命会有这样命定的阴影像锋利的刀片切入皮肤，但我仍然陷入无底的绝望。
我不得不承认，绝望是我一生逃不开的宿命。
世上最绝望的句子就是：我是这样这样的热爱绝望。

2004年4月27日

飞遍千山万水来看你


我有一颗卑微的灵魂，总是在虚无的空气中漂浮，我借此俯瞰大地，哪里是我温暖的家园，哪里是我绝望的归宿。

有一天，我会飞遍千山万水来看你，然后，用我全部的热爱换取清晨的一滴露珠，然后，就这样，就这样，微笑着死去。

2004年5月11日

儿童节快乐


儿童节快乐。
不是儿童的儿童节，多少会有落寞的感觉。
很喜欢孙悦的那首老歌《伙伴》：一声呼唤，儿时的伙伴，云儿散开，笑容又回来。
每回听起，都会感慨不已。
我是个喜欢怀旧的人。尤其是我的童年。那么寂寞的童年。
多少年来在炎凉、误解、尊严、叛逆、宿命、绝望、幻想中沉浮，多少的希望已经幻灭，多少的珍贵已经失去。或许在这挣扎的尘世中唯一可慰藉的是，还拥有那么一些纯纯的童真。
很好啊，不是吗？
小时侯总是仰望很高很高的天空。蓝蓝的天空。老师说，在遥远的地方，有一种水，叫做海。海的颜色也是蓝蓝的。
天空是在几乎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海是遥远。所以，憧憬遥远的那种蓝。
蓝色是我一生的最爱。蓝是一种高贵的颜色。蓝色是我的骄傲。Bluespirit，蓝色精神，是我一直以来推崇的形而上理念。
蓝色是我的生命。
多年以后，我终于看到了海。那种不同于天空的蓝。那是最温柔的蓝。最美丽的蓝。然而也是令人充满了寂寞的蓝。
蓝色孤独。
我终于明白，无论我是在蓝色的天空下，还是蓝色的海边，孤独都是一生逃不开的宿命。
想到这里，我不由微微地笑了。那么寂寞而忧伤的微笑。
走在海边，耳里是张雨生那首深情的老歌《大海》。我一直都以为，这是世上最绝望的歌曲。
唱歌的人早已死去，还剩下我们。而我们终有一天也会死去。
葬身于一种我们生前喜欢的颜色。
很多年以前，我总是害怕死亡。一想到死，就恐惧不已。在高考的那一年，在巨大的压力下，偏偏又被一只狗咬了。于是死亡的阴影无日无夜不在心头萦绕。越恐惧死亡，便越想走近死亡。我常常在夜晚，一个人走到那座大桥上，俯视着桥下平静的河流，有纵身而下的想法与冲动。
我想过自杀。想结束受苦受难的生命。但最后我依然活着。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上。
活着，为自己，为爱我的人，为我爱的人。
当我挺过那一关，我的生命完成了一次蜕变。
从此我不害怕死亡。死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死，轻如鸿毛。
我总是跟人谈论死亡。仿佛在谈我的一个朋友。如手挥五弦，目送归鸿。面对死亡我总是微笑。我仿佛看透了很多东西。这世上，许多东西是不可强求的。是人力不可挽回的。是命定的宿运。
想得很深。
小的时候，是那么单纯，许多事情都不会去想，或想得太深。
想得太深，许多事情便都会很绝望。很痛苦。所以总是那么那么的不快乐。
小时候，有一种寂寞在回忆里。寂寞是一种超出那时年龄的特别的感觉。至今还记得有一次，我独自坐在沙堆里，玩累了，倦了，四处一望，发现周围一个人没有。那是黄昏。突然感到伤心，难过。没有家的感觉。一个人走了很长的路，很长很长的路，来到三姨妈家。一看到她们，我再也忍不住，哇的哭出来。很委屈的哭。因为寂寞。童年的寂寞。多年以后，一个小时侯的伙伴对我童年时的那种感觉感到不可思议。但我要说，那是真的。
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此时，我的眼里有湿润的感觉。
我的最好的朋友对我说，他从小到大，没有过真正的快乐。
我想对他说的是，我也是。我也是啊。
记得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成绩很好，第一个学期就评上了少先队员。那时，一条鲜红的红领巾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值得骄傲啊。我高兴地跑向妈妈，向妈妈报喜，说，看，妈妈，我是少先队员了。戴着一条红领巾到处炫耀。
那条红领巾早已不知去向，连同我的童年。
小时侯总是很喜欢过生日，因为一过生日就有红包。现在对生日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恐惧。
大了。于是，老。
长大了，责任也随之而来。人活在这世上，不仅仅是为自己，还要考虑别人，尤其是父母。成家以后，还有妻儿。我是我们整个家族唯一的大学本科生，背负着太多的期望与压力。但我不去想它，因为我太累。已经太累。很多事情我都不去想。也不敢想。一个朋友开始对我逼婚。她说，再过几年，你迟早是要结婚的。是的，是的，那是迟早的事。但我现在不愿多想。依然不愿。
高中的时候，那个美丽的文娱委员教我们唱歌：小时侯的梦想，从来就不从遗忘，找个世上最美的新娘。
如今，那个美丽的女孩已为人妇，而我们还在寻找。
总是记得徐志摩的那句话：吾将于茫茫人海中寻求吾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真的，真的。许多事情都是不可强求的。
那么就顺其自然。
那么依然就是这么走。
已经从童年走到了现在，接下来，就是从现在走向将来。将来，不可知。
我的童年让我充满了回想，也让我很难过，因为从那时开始，就在不停地失去很多东西。生命里怎么也无法割舍的东西。我试图寻找。但打捞的无一不是波光粼粼的影。
我微微笑着。
仰头看蓝蓝的天空。天空无所不在。海不在身边。海依然遥远。那种温柔的蓝。那滴悲哀的泪水。
今天，我要祝所有的人儿童节快乐。那些孩子。那些大人。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同学。我的爱人。
更重要的是，我要祝自己儿童节快乐。
我已经不再年幼，但我还是个孩子。至少在我父母的眼里。
所以，我要祝自己儿童节快乐。
我微笑着祝自己儿童节快乐。我的眼里含着纯真的泪花。
儿童节快乐。

2004年5月29日

随笔


轻轻地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轻轻地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这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他走得何等潇洒。看起来。
一道闪光，他消失在云雾茫茫的空中。他Kissing zhe fire 。他在火光中殒灭。他说，I want to fly 。一道闪光，他果真实现了生命的飞翔。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走得潇洒。有诗意。
然而知道的人却知道，他走得很沉重。
在他的一生中，有三个女子，都是美丽的红颜。
他爱张幼仪，然而后来不爱了。因为林徽因出现了。他爱林徽因，然而后来不能爱了。因为林徽因嫁给了梁思成。他爱陆小曼，然而后来再也不会爱了。因为他已经厌倦。
他生命中最爱的，我认为，是林徽因。一直到死。
他是情种。每一次他都爱得轰轰烈烈。像个无限依恋母亲的孩子。
然而最终，他不能和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在一起。
设想一下，如果他和林徽因在一起，他不会死。是另一个女子的爱害了他。
陆小曼让他感到心疲力竭。他累了。
于是，死亡，成为一种飞翔的方式。
在那个暗夜里，我平静地对我的最好的朋友说起徐志摩的故事。这个故事让他感慨万千。
他从徐志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他的女朋友向他提出分手，他那时想到了一个字，死。
但他不想自杀，他想在非典中死去，这样就会死得堂皇，就不会觉得对不起家人。
他说，他依然固执地说，她是爱他的，她是爱过他的。
但是他说，她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他现在没有钱，她看不到跟他在一起会幸福。她对他没有信心。
那么，对自己的爱人没有信心，这算是爱吗？或者，爱很深吗？
他说，他永不会放弃。所以，他依然对她很好，很好很好。
但是他说，她永远不可捉摸。他无法深入她的内心。
她很少体谅过他。她从来都不了解他。她总是无端地猜测。
陆小曼毁了徐志摩。
她会毁了他吗？
还是他会毁了她？
很累。很累。很累。
我听着也很累。因为我自己也很累。心的累。
永远都不可能走得如诗中描写的那么潇洒。轻轻地挥一挥手。
走了。黄昏。地平线。淡红淡黄的光与影。一个人的背影。
慢慢消失。夜幕降下来。

2004年5月31日

随笔


轻轻地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轻轻地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这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他走得何等潇洒。看起来。
一道闪光，他消失在云雾茫茫的空中。他Kissing zhe fire 。他在火光中殒灭。他说，I want to fly 。一道闪光，他果真实现了生命的飞翔。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走得潇洒。有诗意。
然而知道的人却知道，他走得很沉重。
在他的一生中，有三个女子，都是美丽的红颜。
他爱张幼仪，然而后来不爱了。因为林徽因出现了。他爱林徽因，然而后来不能爱了。因为林徽因嫁给了梁思成。他爱陆小曼，然而后来再也不会爱了。因为他已经厌倦。
他生命中最爱的，我认为，是林徽因。一直到死。
他是情种。每一次他都爱得轰轰烈烈。像个无限依恋母亲的孩子。
然而最终，他不能和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在一起。
设想一下，如果他和林徽因在一起，他不会死。是另一个女子的爱害了他。
陆小曼让他感到心疲力竭。他累了。
于是，死亡，成为一种飞翔的方式。
在那个暗夜里，我平静地对我的最好的朋友说起徐志摩的故事。这个故事让他感慨万千。
他从徐志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他的女朋友向他提出分手，他那时想到了一个字，死。
但他不想自杀，他想在非典中死去，这样就会死得堂皇，就不会觉得对不起家人。
他说，他依然固执地说，她是爱他的，她是爱过他的。
但是他说，她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他现在没有钱，她看不到跟他在一起会幸福。她对他没有信心。
那么，对自己的爱人没有信心，这算是爱吗？或者，爱很深吗？
他说，他永不会放弃。所以，他依然对她很好，很好很好。
但是他说，她永远不可捉摸。他无法深入她的内心。
她很少体谅过他。她从来都不了解他。她总是无端地猜测。
陆小曼毁了徐志摩。
她会毁了他吗？
还是他会毁了她？
很累。很累。很累。
我听着也很累。因为我自己也很累。心的累。
永远都不可能走得如诗中描写的那么潇洒。轻轻地挥一挥手。
走了。黄昏。地平线。淡红淡黄的光与影。一个人的背影。
慢慢消失。夜幕降下来。

2004年5月31日

传奇


我曾经问一个朋友，你相信传奇吗?朋友说，可信可不信。我说，我相信。
很喜欢读张爱玲的小说集《传奇》，但是我以为，那不是我想象中的传奇。《传奇》中的人生太过常见，太过平庸，太过俗气。真正的传奇是逸出常规之外的，回肠荡气的，惊心动魄的。就像深远的苍穹，一颗彗星，划出一道长长的，璀璨的弧线。瞬间。永恒。这就是了。
我写过一个传奇故事，关于浩瀚的森林，浑茫的雪原，关于宿命与梦想，关于孤独与绝望。这个传奇故事写得我泪流满面。
真正的传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梦想，所以，它是如此地接近绝望。
大学要毕业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女孩从我的演讲中断定我就是她苦苦在找寻的余杰式的男孩。我当然对余杰很熟。我说，余杰与宁萱的爱情是世纪末最后一个传奇。女孩说，不，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我望着她单纯明亮的眼睛，突然感到很难过。我承认我拥有余杰式的热血与激情，我承认她有宁萱式的勇气与深刻，我承认我一直在寻找的就是那种传奇式的爱情。但我依然告诉她，我要走了。这座校园，我待了四年，我要走了。在那个夜里，我缓缓地跟她吟着海子的那首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给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流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中找到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会懂得我的意思。她失望地说，那么，就是这样了吗？我默然不语。是的，是的，就是这样了。那时我感到我是一个很残忍的人，因为我自己在寻找着传奇，却又无情地粉碎了他人的关于传奇的渴望与梦想。
在我心中，有一个传奇。我说不出口，说出来是一个一笑而过的童话。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活在童话里。偶尔从童话里探出头来，微笑着，又进去了。
我的最好的朋友总是说我太单纯，太过理想。他提醒我，你活在现实中。
他真正地活在现实中。他说，你只是这样一个卑微的人，你不要幻想传奇的出现。你不可能拥有传奇。所以，你最好与传奇背道而驰。你最好去做一个卑微平凡的人。这是你命定的轨迹。
我一直都佩服他的理性，他看事情的准确性。
我微笑着。我想，可能吧，传奇毕竟只是人类的幻想。一个人，若不是禀着天意，如何能创造传奇。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创造传奇。
这样一想，又陷入绝望。我总是不断地陷入绝望。
在我心中，有一个传奇。其实在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传奇。然而传奇毕竟只是传奇啊。然而传奇毕竟只是在心中啊。
传奇在幻想中开始，在幻想中结束。
即使不喜欢《传奇》里的人生，人，终究还得回到那种人生里。那种令人胆寒，令人绝望的人生。
人生不是一个传奇，只是因为某种意外的因素点染着一些传奇的色彩。
但是我不想做一个卑微的人。所以，传奇在上演。像一场雪，纷纷扬扬。

2004年6月

寂寞心情


今天下雨了。雨停了，是阴阴的天。公司在写字楼的第29层，拉开淡绿色的玻璃窗，风很清新。空调还开着，电风扇不住旋转。很宁静的氛围。每天都是这样。
每天都是这样。9点上班，6点下班。吃饭，看电视，聊天。直到他们都去睡了，把遥控器反复按了无数遍，再没有什么吸引眼球的节目。于是洗澡。然后躺在床上，先看一会书，看到眼皮子发困，然后睡去。不再是从前那样，对书是一种痴狂。看书是迅速入眠的最好的方式。
偶尔，和他们去酒吧。听他们唱歌，自己不唱，虽然很想唱。喝一点点酒。脸色在若隐若现的灯光里，像颓败的花朵。笑。感觉生命在枯萎。没有力气。不知道现在为什么是这样活着。好像这就是都市大多数人的生活。我是这个都市里那么卑微的一个人。曾经幻想过有一种传奇式的生活。最终到底不能免俗。融入了这个城市。仍然想逃离。但已无法逃离。
最近很少上网聊天了。只去看看5460网。不留言。他们都和我一样，懒，只想看看别人写些什么。都隐藏在背后，是冷漠的脸，和疏懒的心。
和YY聊天是最快乐的事。总是聊起童年，那个寂寞的童年，童年里那些寂寞的往事。她总是不解，她说，你的童年为什么那么寂寞呢？我无法回答她。我给她写了一篇文章，在我的意料之中，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她说，没有想到。我说，你不要难过，平淡的生活总会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然而我自己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很难过，很难过。几乎想流泪。然而电脑背后的我，打出的字，那么平静。多少年来已经习惯了的平静。我说，你要快乐地生活，总有一天你会再次忘记我，但你要快乐地生活。她说，那么，你快乐吗？我笑。很疲惫的笑，疏懒的笑。我说，是的，我很快乐。可是我的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这个月底，R要来深圳玩。她的最好的朋友把她的相片发给了我。那个熟悉的身形。那么惊眩的美丽。像多年前那场飘散的樱花。记忆全部苏醒。很伤感的记忆。我终于明白，一切美丽的东西，都将是一场残忍的结局。她会来，我不知道届时是否会去见她。或许会，或许不会。多年以前，那个轻蓝色的夜晚，电话中她温柔的声音像云岚飘渺而来。她低低地说，我能见见你吗？这个声音一直在脑海中萦绕。这次她来，我会打电话给她，说，我能见见你吗？她不上网，在这个年代，很奇怪。我很想在网上跟她聊聊。想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同样想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年。但我没有问。肖总是以我的名义在跟你聊天时说起你的男朋友。我想，我对那些不会感兴趣。你男朋友是谁，他是怎样一个人，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是我想了解你的心路历程。那些虚一点的东西。但是我依然不问。我想，你也不会回答。就像我跟YY聊得那么来，但我也不会问她那些事。我总是记起你17岁时的模样，那种很温暖的感觉。长发飘飘。有时明媚，有时忧伤。明媚时让我快乐，忧伤时让我心疼。那时总是把你比作古时那个弹箜篌的女子。如今，岁月流逝，还有在千年月色下弹箜篌的那种浪漫的幻想吗？感觉你很疲惫，于是依然心疼。不能给你安慰，这是我的罪过。
很多年了，经历了很多事，心中总是牵挂。那些人，那些事。少年时说这是多情，其实不是的。一些人，一些事，因为曾经与生命有着那样紧密的联系，不可能割舍。有个时候，寂寞的时候，人就靠着记忆活着。仿佛没有未来。未来其实是存在的。我从不怀疑自己有未来。但未来一旦变得模糊，便只能像一只小鼹鼠，往那个黑暗却又有一线光明的死角落钻。虽然明知道，那是虚幻的花影，迷离的烟霭。
那时很单纯，单纯得令自己吃惊。一个人，一件事，认定了，会执着地坚持着，不说放弃。在日记本里，每天晚上，用心写着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感觉，每一份快乐，每一份痛苦。日记本，我的日记本垒成厚厚的一沓。我惊讶于我竟然坚持了下来，10年。我生命中最宝贵的10年，都清晰地记录着。每次回去，都会翻出来，看看，然后一番感慨。发现自己的这10年，竟然过得那么艰难，那么无助，那么酸涩，那么悲凉，那么那么的不快乐。然而我依然微笑。我什么时候学会了微笑？我的微笑，别人都误解了，以为是积极乐观的生活表现。他们不知道，那里面是一种何等锋锐的绝望。对生命的绝望。
那些神采飞扬呢？那些桀骜不驯呢？都失踪了。还剩下什么？妥协。忍让。委曲求全。于是，就是颓废，冷漠。就像今天的天气，阴阴的。下过一场雨，阴阴的云，阴阴的建筑物，阴阴的远方，阴阴的人，阴阴的生活。不期望明天会出太阳。热了很久了，深圳。其实，多阴几天，精神或许会好些。
写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心里依然空空的，像旷远的风，一阵一阵过去，不停止。这座城市，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在一个城市待久了，会麻木。对这座城市，我不能有更深的体会。少年时代写诗，喜欢写流浪。因为流浪是一种最浪漫的事情。现在，还会把流浪当成诗歌来写吗？一种疲惫，一种苦涩，一种寂寞，一种难过。
飞机在云层里轰隆隆掠过，留下那道长长的痕迹，像刀锋，划破城市的脸。没有人发出尖叫的声音。像尘埃，他们的生命，在虚无的空气里，起起，又落落。就这样活着。生命，原本如此。
那些很累的感觉。那些寂寞的感觉。无以言传的感觉。
此刻，依然是阴阴的天气。很好的天气。我关上淡绿色的玻璃窗，外面的风打了个转，远去了。还有空调，还有电风扇。我要吃饭了，然后睡一觉，然后开始下午单调的工作。
就这样。

2004年7月23日

别后

每个周末的下午，黄昏，都要到离住处不远的中心公园去走一走。那里，一年四季，绿意盈盈。到处散落着一些悠闲的身影。空气里漂浮着快乐的心情。很多的小孩，大声欢叫。一对对的情侣，亲密无间。各色形状的风筝在蓝天白云间飘飘荡荡，释放着生命的自由。
从青青的草尖上传荡过来一阵歌声。知道就是我大学时代那些泪流满面的故事的深情演绎。仍然记得那时的泪水像晶莹的雨露悄悄滑落。在无数个星光暗淡的夜里，独自凭窗。一阵阵的风吹过。而如今，在这个城市，独自行走。所历沧桑，早已收起所有脆弱的泪水。大步流星，一笑而过。
呼啸的人群里，你看不见我的身影。
总是有一种很累的感觉。是的，一个人在外面。快速的节奏有一种摇晃的晕幻。外在与内在的许多东西，纷纷扬扬坠落，像一场罕见的大雪，沉重而艰于呼吸。可怕的是，却依然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在哪里。这座城市，承载着太多的梦想。绚丽，如四散的烟花，继而朵朵的灭寂。这么大的城市，找不到一个可以哭泣的地方。于是就只能笑。不管脸色有多么苍白。
离开校园已经一年多。总是想起那里的樱花。一个校友也在这边，我问她，四月回去看樱花了吗？她说，一回去就看了，那片樱花园，飘散着我们所有美丽伤感的记忆。是的，每年四月，樱花如期开放，这时候是我们最盛大的节日。许许多多浪漫的故事由此衍生或破灭。那么短暂的开期，却是年复一年。而我们已经离开。
离开的时候没有说再见。知道那样的话太苍白。我们无力兑现那些飞扬的诺言。高兴地进来，平静地离开。再回头望一眼，所有过往的岁月就这样支离破碎。天空依然蔚蓝，一群飞鸟在我们头顶拍打着翅膀。
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同学录，去浏览上面的留言。某某结婚了，某某又考上研了，某某又换工作了。简洁明了，平静的叙述。知道大家都在自己的生活里或快乐或辛酸。有时也忍不住上去发表两句酸话。但更多的时候，是躲在电脑后面，隐藏着自己，一脸的平淡与疏懒。
那些曾经熟悉的笑容，却渐渐模糊。
其实大可不必为忘却而羞愧。生命里出现那么多人，总是有些人从此会彻底消失。如果某天在某个场所不经意相逢，却如同两个陌生人，不必惊讶。因为一切的一切，都会在时间里磨成碎沫。
只是偶尔与几个人联系着。说话的时候，依然带着那时玩笑的口吻。很亲切。不知道再过几年，手机电话簿里的名字还会剩下几个。
晓恒在一所中学窝了一年，终于考上了研。不是曾经信誓旦旦要考的那所名牌大学。那个学校的名字，我们没有听说过。但是晓恒说，不管了，无论如何要出来。研究生的生活，跟大学时没什么区别。但是一个寝室，只有三个人。想起当年风光的寝室，何等热闹，喝酒，骂娘，吹牛，看通宵，把青春尽情耗在那些像水一样温暖而残忍的日子里。他孤独地呆在空荡荡的寝室，那个曾经刻骨铭心爱恋过的女孩，早已远在天涯。
孤独是我们永恒的主题。那时痛彻心肺地体验着无穷无尽的孤独，在空空的苍茫里不知所措。然后各自在无人知晓的暗夜里，偷偷流泪。记得只有那个黄色的大月亮，默默看着自己是多么伤心，多么难过。一转身，又露出笑容，大叫大笑。一座校园，传荡着那些揪心的疯狂。
离开后，依然是那样孤独。而此时的孤独，更加理性，更加沉着。都习惯了仰望高高的苍穹，然后深吸一口气，依然就是这么走下去。走过平静，走过坎坷，走过无奈，走过悲伤。在我们行走的路上从没有快乐的驿站。那么，依然要走下去。直到抵达彼岸。彼岸，没有我们向往的如火如荼般放肆盛开的樱花。
罗奕说，我快要做爸爸了。我又惊又喜，妈的，真行啊你。我恭喜之余也说，你真打算生下来吗？你还要考研啊！他不说话。我们没有更深入的交谈。很多事，不可能随心所欲。要去面对，要去承担。因为再也不是可以把一切都暂且抛在脑后而只图眼前的享受的大学时代。
这就是人生。
然而我却总是跟朋友说，我从来没考虑过结婚，从来没考虑过有一个家。我注定要一个人，注定漂泊。朋友说，你是在逃避现实，你没有勇气去承担你生命中必须要面对的重大责任。
我不承认。
其实在我心中时时刻刻充斥着一种悲凉与绝望。这么多年来的经历让我相信了某种宿命。有很多东西，该是自己的，逃不了。不该是自己的，即便再努力，也是无济于事。所以我总是对自己说，随遇而安。我喜欢自由，我不喜欢被任何东西束缚住我行为与内心的潇洒。所以，我想，我只能一个人走。朋友说，那会很孤独。我笑了，我说，是的，但我已经习惯。
想起余纯顺，那个孤独的上海男人。他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高声喊道，今生爱情与我无缘！于是他走了。他只身背着一个行囊，走遍中国茫茫大地。最后，在一片大沙漠里，他赤裸着身，永远地倒下了。面对的方向，是那个生他养他却从来没有带给他欢乐的上海。
这座城市，我感觉已呆了很久。我依然不大熟悉这座城市。但我已经快厌倦了。我很累，很累很累。我想离开。朋友说，你离开之后去哪呢？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离开。如此而已。
中心公园里，人群渐渐散去。夜色降下来。灯火阑珊。高高耸立的地王大厦顶层放射出一道强烈的绿色激光，穿透一座城市的遐想。纸醉金迷开始畅游，灯红酒绿开始张狂。而我在一片空旷的天空下，双臂张开，迎着自由的风，固执地仰着头，捕捉着那些幻想中的波光云影，流光异彩。还有那些生命里是曾刻骨铭心的疼痛。
幻想中有樱花落下来。落满我的一身。我就站在那片美丽的樱花园里，湖光映着我的身影。看着大学时代那个爱过的美丽惊绝的女孩，渐行渐远。终于消失。
我微微笑着。笑容里是淡淡的寂寞与忧伤。
时间不早了，已经呆了很久了。我踏着柔软的草地，一个人，在这样凄迷而孤独的夜色里，悄悄走回自己的小屋。

2004年11月5日

告别


我又一次来到中心公园。
我站在空旷的草地上，仰头看深蓝深蓝的天空。有细细的白色花粉在身边飘飞。
我来告别。我知道告别的时刻已经到来。
我要告别我生命中曾经出现的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这是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尽管出场的只有我一个人。
肃穆的圣乐响起，像一朵朵的白云缓缓飘荡。从来没有一首曲子让我如此倍感悲壮。
音乐如同莲花，满湖里开放，一片灿烂的光芒。
那些寂寞的笑容，那些隐忍的哭泣，那些悲哀的身影，那些苍凉的歌声。
所有刻骨铭心的疼痛，所有回肠荡气的破灭，所有冷冷清清的期待，所有寻寻觅觅的绝望。
此时此刻，在这样凝重的氛围里，如此平静。
我一直以为，生命是一次传奇的舞蹈。有瑰丽的色彩，有流动的线条，有飘逸的光影，有放纵的旋律。
然而不是这样的。真正的生命是一个庞大的旋涡。急速的旋转，然后消失。留下一个扭曲的，颓败的背影。
我在行走，以我自己的方式。然而更多的时候我在停留。因为感觉疲惫。
停留的时候我总是听见很多的哭声。那是我朋友的，也是我自己的。混杂在一起，像永夜的风雨。
有一天我来到这座繁华的都市。来的时候我依然怀着童话般的美好希望。到最后，我和这座城市一起沉沦。
一场又一场的梦魇让我艰于呼吸。
我总是跟人说，我会离开。我总有一天会离开。我是不属于这里的。我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的。
我一直认为自己的生命应该是与众不同的，是特立独行的，是神采飞扬的，是激情荡漾的。
所以，在我心中，时时充斥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寂寞与悲凉。
我所选择的，和我的朋友们截然不同。
很喜欢读安妮宝贝的文字。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文字可以寂寞到这种绝望的程度。每次读起，心里都一阵阵的心疼。有想哭的冲动。我在想，如果有幸可以见到她，我会很轻易地对她说，我爱你，让我爱你一辈子。
但是我知道她不会答应。虽然她会因此哭泣。因为她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束缚。她要的是漂泊，自由，和那些无穷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流泪。
我依然想起的是余纯顺，那个不为人所理解的上海男人。那个倔强而孤独的壮士。他毅然把生命交付荒漠，交付死亡。死亡在一刹那来临。死亡从来没有变得如此神圣。
我总是说，我要去看他。他孤零零躺在那片荒漠里，太孤单了。也许他太孤单了，需要一个知心的人去陪他。陪他喝喝酒，抽抽烟。只需要如此，不需要太多的谈话。
我想终有一天我会去看他。我想邀上安妮宝贝一起去看他。我知道安妮了解他。
如果我在那里有幸可以永远陪伴他，我想请安妮给我立一块墓碑。但请不要写我的名字。
从此夜夜在大风大雨里，两个孤独的男人的魂魄放肆流荡。
而安妮，她会继续她的流浪。一个人的流浪。不需要别的人记住我们。只需要安妮。
我们是这个浮华的世界上特立独行的几个人。不需要别人理解的人。很多人会嘲笑的人。只是我们从来不管这些。我们只是默默做我们觉得应该要做的事。对得起自己的生命与灵魂的事。
我想告别的时刻已经到来。我可以为我的远行做准备了。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想我终于可以缔造传奇。
那一刻，在所有的爱与痛变得苍茫变得落寂变得西风残照的地平线上，在所有闪烁的星斗与死亡纵横交错的时光里，在所有的绝望全部融汇在滚滚滔滔的河流里一往无前的奔流中，我终于泪流满面。

2005年3月16日

深圳随笔


昨天晚上和两个朋友吃了饭。席上我对朋友说起，我已经习惯了这座城市的生活，我想我再也不会离开。
就在一年前，我还在嚷嚷着要离开这座城市。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到北京去。我还记得在毕业前夕的那次晚宴上我对兄弟们发誓说两年后我一定会到北京去。我会去考研，然后在北京定居下来。在那里，过我想要的生活。
然而今天我依然在深圳。
两年多的时间我经历了比大学四年更多的事情。很少有人会知道我初来深圳那段穷困潦倒的日子。我曾经在一家不正规的公司里呆了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里我没有一分钱的工资。每天中午同事们去饭馆吃饭，我却要找借口独自一个人出去，在小店子里买上两个包子充饥。很多的时候我甚至连包子都吃不上。那种强烈的饥饿感时常激烈地冲击着我。能够吃上一个盒饭，已经是我最大的满足。我记得有一次，我吃着吃着就要流眼泪，心里充满了难过。我曾经向两个好朋友求助，但最后遭到了拒绝。在那一刹那间性格孤傲的我深深感到了为人的耻辱。从此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你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永远永远不要向人求助，因为那只会让人看不起你，结果是你非但得不到帮助，还会受到别人的耻笑。既而是自己的精神给予自己更强烈的耻笑。所以当一个朋友得知我的窘困的时候主动要给我帮助，我毅然坚决地谢绝好意。虽然我那时是那么那么需要帮助，帮我度过那个该死的难关。
那段艰难岁月早已成为往事。而我也很少再去回忆那段日子。经常看到有人蹲在路旁，地上用粉笔写着找不到工作求各位好心人帮帮忙赏个饭钱。这其中有骗人的，也有真的。我都只是瞥一眼，然后和所有的人一样，冷漠地离去。这个城市如此残酷，没有给弱者留下温情脉脉的暖色。很多朋友往往都不了解深圳，以闻传闻，以为深圳就是天堂，来了就能找到财富。深圳两年多的经历让我对这种幼稚的想法只能报以苦笑。所以有朋友打算放弃现有的郁闷的生活来深圳寻找发展机会，我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你做好三个月甚至半年找不到工作的准备了没有？这种准备是心理上的，但最重要的是经济上的。永远不要奢望以前的朋友在你落难的时候会义无返顾地帮助你。至少在深圳没有这回事。深圳人的思维是：一切的行为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在不损害自己的利益的前提下可以对朋友提供相当有限的帮助；极端的做法是，对你的要求退避三舍，敬而远之。所以深圳人看起来永远那么冷漠。
有一段时间我陷入从所未有的绝望，我觉得我来到这个城市根本就是个错误。这里没有我想要的工作，更加谈不上事业的发展。我看不到我的前途，更加看不到快乐和幸福。我那么强烈地渴望离开。然而实际的情况又根本不允许我离开。我就像被缚在悬崖两端中间的铁索上，半空里吊着，不能上，不能下，不能过来，也不能过去。那时深圳对我来说就是一座大监狱，我不得自由，不得呼吸。
而今我发现我渐渐喜欢上了深圳。我想很大的原因就是生存环境的改变。当衣食无忧的时候，就可以平静而理性地看待这座城市。我喜欢这里首先是因为这里的气候。这里四季如春，永远都是那么一派绿意盈盈。当我想起在湘潭读书的时候，那座校园狂风怒吼，寒气肆虐，无情地躏蹂我们脆弱的肌肤，我就不寒而栗。虽然我很怀念大学的时光，但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去湘潭过冬，受那份让人叫骂的冷罪。所以比较起来，深圳温暖的气候对我来说是一种天堂般的享受。
两年多的时间让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深圳的生活方式，并完全接受了深圳的思维和观念。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最前沿，面向世界的窗口，深圳的思维和观念绝对是中国大陆最先进的。而某些最先进的思维和观念在内地很多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很难想像的。不理解的人会对深圳人做出的一些行为方式予以抱怨与憎恨。而深圳人却对他们的这种实在很落后的看法嗤之以鼻。深圳人固执地做着属于深圳人应该做的事，而不会与不理解的人一般计较。所以深圳人在冷漠之外，看起来又总是那么高高在上。
我知道很多来深圳的人，都经历过我那样艰难的岁月。关键的问题是，能不能挺过去。很多人离开了，很多人留下了。留下的人都会欣喜地看到，深圳给所有的人都提供了同等的平台和机遇。但富裕与贫穷，依然是一种千年不变的金字塔式的社会形式。绝大多数人，只能在最基本的生存范围内活动。深圳人认为，一个人没有成功，全部的原因都是在自己，而没有任何其他客观的原因。而我们以前却把这样一种观念奉为“圣经”：没有成功，或者失败的原因是在主观和客观两个方面。深圳人完全摈弃客观的因素，只考虑主观因素。你现在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你做事没有努力，或者不够努力。依照这一逻辑，那个只在最基本的生存范围内活动的群体，他们之所以只能在这个范围内活动，就是因为自己做事不努力。就是这么简单。因此，在同等的平台上和机遇前，富裕与贫穷就这样拉开了距离。但是仍然有这么多人固执地留在深圳，是因为深圳永远给所有人提供了无限可能性。所以我觉得，深圳人的优秀之处就在于，他认识到了自己的困境，所以无形中给那种可能性注入了想像、勇气和能量。
我经过两年的观察和体验，终于发现了深圳的可爱之处。永远不要埋怨深圳的冷漠，因为这是中国最大的移民城市所具有的特有的性格，它不会因为某些人的抱怨而消失。我相信很多在深圳停留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会认同深圳的思维和观念，并接受深圳的生活方式：在冷漠的都市里，孤独而倔强地奋斗，直到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是个可以让人轻易梦碎的地方。这也是个可以实现自己梦想的地方。
我发现我来深圳最大的收获就是想像力的张扬。我突然领悟到一个人想像力的贫乏将会使人变得何等渺小而卑微。想像跟梦想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每个人都会有梦想，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想像力。巨大的想像力是梦想实现的前提。在深圳，有一大批敢于想像的人，然而，依然有更大一批不敢于想像的人。最终，就像盘古斧头一劈，轻的那一块升而为天，重的那一块沉而为地。人与人之间，就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划开了一道永不可跨越的鸿沟。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自己的悲哀里度过。但现在我不再为自己感到悲哀。
当有一天，当那一天，在某一个夜晚，我一个人来到海边，抬头看天上数也数不清的星星，听着海风轻轻的呢喃，我会欣慰，我会为自己阴差阳错来到这座城市感到庆幸，因为我在这里，找到了我的人生。

2005年12月13日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在深圳，和我在一起住了三年之久的一个朋友，被确诊得了癌症。腹膜癌，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今天上班的时候查了一下资料，发现这种病例在全球很少见，并且几乎都是女性患者。我的这位朋友，或许是有史以来全球第一个男性腹膜癌患者。
是在昨晚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那时我已经入睡了。还等着十一点起来看曼联和阿森纳的关键球赛。我缩在被窝里听电话，全身一阵一阵的发抖。
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一般情况下，只有三个多月的生命期。
几天前，他还给我打电话来，说癌的几率只有2%。那时他说话的语调很轻松，说过几天就动手术，估计五月中旬就可再来深圳。我也希望他能早日康复。然而没有想到就这么几天，风云突变，2%变成100%。
我的心悲哀得难以自制。不止是为他的病，更为着我们生命的无比脆弱。
我是个喜欢编撰故事的人。在我虚构的那个世界里，死亡就如暗夜里坟堆上密密纠缠的蔓草，疯狂地生长。我自己曾经与死亡擦肩而过。独特的生命体验与内心体验让我经常进入对死亡的艺术性幻想。我虚构着那些死亡的故事，是为了表达我对生命中某些情感的绝望，更是在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要重蹈那些悲剧的覆辙。我从来没想过真正的死亡会在我的生活中出现。我从来都以为，我们都会很好地活着。死亡，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正因为年轻，  我甚至以为我们有资格虚掷一些青春年华。我如此乐观。
我记得我在读大一的时候，那天深更半夜，突然急切的电话把我吵醒。是母亲打来的。她告诉我，爷爷死了。那时我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在那前不久，我还回家了一趟，看到爷爷身体健朗。爷爷的突然去世，让我很难过，但并不是很悲痛。爷爷活了八十多岁，高寿了，他的去世是生理的自然趋势。但是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把死亡与黑夜联系在了一起。我睁大眼睛，而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夜。
爷爷是在上个世纪的最后几天去世的。我认为那代表着我们家族一个旧时代的结束。而我如此年轻，我将很好地活着，比祖辈们活得精彩一百倍。
我是个内心经常充满绝望感的人，这有很多人都不理解。我也无须去解释什么。但是我是一个无比热爱生命的人。我喜欢春天，喜欢阳光，喜欢美好的爱情，喜欢醇厚的友谊。虽然我不断陷入绝望，但我从来都不会放弃对生命美好的信仰。我常常在镜中端详自己，发现自己的生命如此健康，如此灿烂，心中充满着对上苍的感激。感谢我的父母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感谢我这样年轻而健康地活着，感谢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智慧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人生传奇。
我还活着，这多么美好啊！
可是我并不是孤独地活着。身边有我的亲人，有我的朋友。这些人是我能安静而富足地生活的理由。我祈祷着我自己的健康，我也祈祷着亲人和朋友的健康。
我一直都把青春当作生命最可宝贵的财富。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死去，但决不是在年轻的时候。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好多的快乐幸福没有品尝，我们怎么可以轻易死去。不要说什么只要生命活得有价值，即使现在死去也无怨无悔，我从来都不相信那一套。要明白，我们如此平凡，如此普通，我们不需要把那些堂而皇之的价值观来充当我们可以轻蔑生命本身的借口。我们需要的，就是好好活着，一直活下去，一直到老。
所以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是青春的死亡。这是我们最不愿面对的悲剧性结局。
我再次在黑夜里听到了这样一个噩耗。这次，是关于青春的即将死亡。
朋友的表哥给我电话，说还没有把结果告诉朋友。我知道他依然对自己的生命充满乐观，他不会认为命运会对他如此残忍。他2001年大学毕业，来深圳快五年，一事无成。但他跟所有怀着梦想来到深圳的人一样，从不放弃，即使别人对他抱着极度的怀疑，他自己对自己在深圳终能闯出一片天地充满信心。
一个人可以永远怀抱希望。但是如果生命消失，肉体毁灭，就无所谓希望了。
我自然想到自己的生命。一年的时间里，我做过三次体检，老天保佑，没有出现什么问题。这是我现在最大的安慰。但我是一个宿命论者，生命如风云，难以预测。我明天会是怎样呢？我不知道。
腹膜癌，病发的原因至今在医学界没有定论。如此罕见的一种疾病，居然发生在我的朋友身上，除了宿命，我不知该用什么来解释。对于他自己来说，不到三十岁的生命历程，充满了太多太多的遗憾。他甚至没有尝到过人世间最普通的男女情爱的滋味，感情世界一片空白。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怎样的一种悲哀啊！
我曾和我的朋友一起看过湖南卫视的一个报道，说一个爱滋病患者在死亡前的那段日子，经历着超越生死的轰轰烈烈的爱情。病人终于死去，但却死得安详。我记得我们当时都感叹不已。我不知道我的朋友是否还记得那个真实的报道。当他知道他的病情的那一刻，他的反应会是怎样呢？他会痛哭流涕吗？还是怔怔地不知所措，躺在床上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他那时会想起一些什么事情？生命里那些难过，伤心，沮丧，悲凉，痛苦，绝望，会不会突然之间全部汇聚在一起，飞流直下三千尺？
我们应该庆幸，我们还安静地活着，不管我们曾遭受过多少的苦难，不管我们将来还要遭受多少的苦难。我们还活着，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我会好好珍爱自己，保护自己，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会像我的朋友那样处在绝望的崩溃地带。我会好好活着，首先仅仅是为了自己。
愿你也是。

2006年4月10日

最纯粹的幸福


这段日子来，看见一些悲哀，也看见一些幸福。悲哀是纯粹的悲哀，幸福却并非纯粹的幸福。在我自己，没有悲哀，也不存在幸福。但是内心平静。这就很好。
他们都走了，还留下我。我一个人在这里，眼里含着泪水。肩上是风，风上是天空，于是知道自己承载的有多重。内心徜徉着对生命的感激和感动，所以从未感觉孤独。
过去的都过去了，就像一场黑白电影，竭力去捕捉，也不过是一些淡淡的影印和嘶哑的声音。他们最终消失。缅怀的唯一意义是让自己更加地安静。
我遥望天际，被一些宏大的声音所震撼。那些声音提醒我，我在路上。我一个人走，却充斥着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
我看见了某些画面，那些流光溢彩的笑容，和飞旋在周围的落花。这样美的情景，我从所未见。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感觉内心充满最纯粹的幸福。

2006年10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