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阿宝-小阁楼(纪实中篇)

(21)
阿珍 带回来的“喜糖”分给我们大家吃。当然她还特意给阿香拿了些过去。阿香一看这“喜糖”就有气:
“我跟你说,让我陪你去找他,得狠狠地敲他一下。这倒好,你偏要一个人去,拿回来这些最差最差的硬糖块,谁要吃!你的心,太软,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阿珍的第一次相亲就这样结束了。
第一个房客姜小姐的弟弟那天来上海办事,顺便来我们家看看。母亲想起有一封给姜艾玲的信,便把信找出来交给她舅舅。他看信封上的字迹,是他姐姐写的,便把信拆开了。信封里有两封信,一封给他的,一封给小玲的。
在给他的信中说到非常想念他们,不知他们是否已回苏州,却又没有苏州的地址。今天试试给福煦坊17号写封信,希望这封信你能看到,这样,我们通过香港,就能通信了。
另一封给小玲的信中说,因为当年时间紧迫,她就独自走了。妈妈在这里时刻都在想你,希望小玲能听舅舅的话,好好读书,到时候,妈妈会来接你的,这样,我们娘俩又会在一起了。
“都还很好吧?”我母亲这么说。
“她没有详细说。”
“能联系上就好,一些事情慢慢说,毕竟是亲姐弟。”
“是的,能收到封信就很好,因为我这个做舅舅的,实在无法向外甥女解释。这封信虽然简短,我想小玲看了,自会明白的。”
我小姐姐和小玲是好朋友,她要求小玲舅舅:
“小玲舅舅,你回去把这本书带给小玲,她喜欢。今年暑假,我们家胖弟,和你们家小玲,都将小学毕业,都要参加升学考试。确定了中学,你带她来上海玩,好不好?”
“好,一定带她来。”她舅舅这么回答。
去年,是我小姐姐小升初,她考进了一所不错的女中,离家也不太远,比较方便。但是我是一个男孩,父亲想让我锻炼锻炼,让我考一个寄宿学校。我没有太多想法,觉得能独立就好!
那时候,考哪所学校,就得到那个学校去考试。那个寄宿学校有点远,还要换一次车,是二姐陪我去的。当年升学没有压力,没有太多复习就去考。考完了,就在家里等着。
当年正是52年,教育大发展,每个学校都扩招。所以,那年考试很容易,发榜那天,二姐去了那个学校回来,说我录取了。
接下去,便是没有暑假作业的暑假。
暑假中的一天,小玲和他们家的英子一起来我们家了。
大家在客堂间坐下,相互问候,都客客气气的。似乎有点陌生,不过一会儿就好了,小姐姐拉着小玲,到后客堂说话去了。我是一个男孩,还是不便跟着去,就在客堂,听英子和母亲的谈话。英子说:
“小玲看了信,大哭一场,好多天都缓不过神来。她埋怨她舅舅骗她,说妈妈回苏州了,到了苏州又见不到妈妈。原来舅舅早知道这些,却不告诉她。她舅舅怎么能过早告诉她?……”
此时,后客堂传出小玲和我小姐姐的说笑声。英子说:
“小玲,来见见房东太太,不要只顾你们俩说话。”
小姐姐和小玲出来了,小玲看到我,只微微一笑。以前在一个班级上课,三年不见,就生疏了。小玲笑着对我母亲说:
“胖弟妈妈,你还不知道,现在英子是我舅妈了。”
“啊?好好,这就对了,我看你们俩就合适。她舅舅挺老实的,不知现在是否找到工作?”我母亲说。
“去年,苏州招高中毕业生,他通过考试、经过培训,现在进了一个工厂,搞管理工作。”
“那就蛮好!”我母亲这么说。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1-28 15:17:05 +0800 CST  
(22)
这个夏天特别热,因为热,今天傅先生又没出门。午睡后起来,坐在床沿吹电扇。也许胖人更怕热,脱得只剩一条大裤衩,他的肚子确实有点大,腿也特别粗。他正和和骆春娥闲聊,从卧室墙上的几个镜框说起。
我去过骆春娥家,知道她家卧室墙上悬挂着五六个镜框。都是陆翠兰单人的头像,低着头、歪着头,或抬着头,都是一脸媚笑。
现在四十出头了,开始发胖,身材是谈不上了,只能说,已是“徐娘半老”了。不过脸面上还是可以的,她挂这些相片,是对自己容貌的自信。
傅先生指着一张特年轻的照片问:
“照这张相时,你多大?”
“二十二,刚嫁到洪家不久。”
“洪先生多大了?”
“整五十岁,先过的是他的生日,再娶的是我。”
“真正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命苦啊!”
“现在好了,现在遇到我了。”傅先生嬉皮笑脸。
“‘乡下人’,不要瞎三话四!”骆春娥提醒他。其实,他们俩已经很熟悉了,有时就说说笑话。
暑假的一天,大姐来看我们。听说我考上了寄宿学校,特意送给我一支钢笔,和一条单人床单。那时送的礼物都很实用。
大姐习惯回家来,就到楼上厢房脱衣或换鞋,她出嫁前就睡在二楼厢房。走过陆翠兰家房门口,听得男人的说话声,知道那是昆山来的傅先生。不过,从门缝眼睛一扫,还真吓一跳:一个光膀子的男人。下楼来便轻声跟母亲说:
“在别人家还赤膊,也太随便了吧!”
“我也看不惯,别人家的事,还能说什么!”
母亲是上了年纪的人,总觉得楼上楼下住着,还是少管闲事为好。便换了话题:
“前些日子,原先住在二楼的小玲和英子来过,姜小姐好不容易和他们联系上。”
“一个人丢下女儿,离家出走,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也难说。她和陈律师一起去那边,不知结婚没有?”
“不知道。”
“我们家怎么这么倒霉,第一个房客是这样的,第二个房客怎么也这样!”
……
那天,母亲上街买东西,走过汽车行,那个“掮客”正好出来,便和母亲打招呼,还问起第二个房客:
“……和那个洪太太还处得来吧?”
“还洪太太呢,人家姓骆!”母亲没好气地说。
“怎么了?”
“你介绍来的房客,第一个做这个的,第二个还是做这个的。”
“哦哦,我实在不知道。姜小姐是我的朋友,她做这个我知道。这个洪太太,哦,现在叫骆太太,也做这个,碰巧,碰巧!”
“掮客”总是油嘴滑舌的。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1-29 15:11:15 +0800 CST  
(23)
九月一日开学,还是二姐送我。二哥为我叫来一辆三轮车,让我和二姐先上车,把箱子放在我们的脚旁,把行李放在二姐身上。而我则抱着脸盆,脸盆里是一个半空的书包。
我就这样离开家了,有点高兴,也有点失落。父亲母亲和小姐姐送我到弄堂口,他们似乎有点不舍,其实我又不是出远门。
到了学校,二姐带我去报到,交膳食费。办理了住宿登记,就带着行李去找床位。找到了我睡的床,二姐帮我把床铺好,又陪我去找食堂。所有的事都办完了,二姐得走了。
姐弟俩得分手了,似有点不舍,却又不便表露。二姐又嘱咐我:
“去食堂,别忘了带碗筷;睡前洗脸洗脚;脏衣服星期六带回来!”
我送二姐到公共汽车站,看她上了车,才意识到只剩我一个人了。我独自慢慢回学校去,听到打钟声,我就拿着碗筷去食堂吃饭,……一直到上床睡觉,至此我还不认识任何一个同学。
第二天早晨醒来,觉得周围陌生,才意识到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学校里。起床,洗脸,吃早饭,直到进教室,都是独自一人。
教室里有许多同学,不一会儿就认识了几个。相互询问来自那个小学。有来自市区的,有来自郊区的,还有来自相邻的小镇,甚至周边的农村。大多是冲着可以寄宿来的。
不管来自那里,大家都友好相处。只是到了星期六午饭后,来自市区的同学要回家了,而其余同学一般不回家。因为他们没有太多零花钱,可以买来回的车票。
离家不过一星期,好像离家很久了。回到家里,所有的人都向我微笑,问我校园生活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上课,吃饭,课外活动。宿舍里说说笑笑,或者打打闹闹。”我笑着说。
母亲还特意买来我爱吃的菜,怕我在学校吃不好。
那时候,家里总在中午煮一大锅饭,把晚饭一起做好,晚饭时只要把剩饭蒸一下就可以了。那时没有冰箱,剩饭就放在一个饭篮里,饭篮挂在后天井的通风处。
那天午后,我在灶间看到阿保。阿保是经常要发病的,因为是“经常”,大家都习惯了,所以我写到这里,也不常提她发病的事。
可是今天,她拿着他们家的饭篮,用手抓着饭团,不停往嘴里塞。我看着很吃惊,又犯什么病了?
“阿保,你饿成这样了?”我问。
她抬起头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想必是最近一次发病,一定是重重地摔下去,磕着柜角了。不过此时,她是在向我笑,在我看来这笑却不像笑。她说:
“鱼骨卡我喉咙了。”鱼骨卡喉咙是很痛苦的,那时候,人们被鱼骨卡着,只知道大口吞咽饭团。
“胖弟,你住学校去了?”阿保含着饭团费劲地说。
“是的。”我无话可说。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1-30 15:41:05 +0800 CST  
(24)
我在学校住读,总盼星期六,好回家。那时候,学生周六下午和周日不上课。周日下午一定得在晚饭前返校,吃了晚饭,好在学校上晚自习。
不久国庆节就将来到,在国庆节前的那些日子,全市学生都要学跳集体舞。拉一个圆圈,圆圈里的人来回跑,可以邀请圆圈上的人对着跳,跳完了就相互对换位置,继续下去。
我们是十三四岁的小男生,只邀请男生对跳,只有那些大男生才会邀请女生对跳。当时解放军来我们学校教我们跳舞,来的大多是女解放军。一个女兵来邀请我,我能不跳?只能羞红着脸,低着头跳。难怪解放军说:
“你们学校,这些十三四岁的小男生,还这么怕羞,都不敢和女生拉手!”
记得那年国庆,市里推出三个集体舞,在全市推广。我至今还记得这三支舞曲:
第一支歌词就是:唱起来,跳起来,工作完了多愉快,大家来呀,唱呀跳呀,跳呀么跳起来!
第二支是“秧歌舞曲”。
第三支是“匈牙利三人舞”。
五十年代,每年国庆节都会推出几只集体舞,学校、机关和工厂都学跳集体舞。我觉得学跳集体舞也挺好玩的,好像做游戏那样欢快。后来,国庆节的晚上,到了某个钟点就宣布:狂欢开始!于是在人民广场,各单位都拉起圆圈,开始狂跳集体舞。那个年代,上海就是和其他城市不同,不跳交谊舞,提倡跳集体舞!
现在盛行广场舞,那是这些大妈们,热衷于展示自己。
前面说到骆春娥家,因为昆山的傅先生做生意,经常要到她家住宿。所以骆春娥家的日常开销,这一年多来,都是傅先生拿出的。双方都得益,日子也就这么继续。
转眼到了53年,有一天上午,傅先生刚出去不久,就匆匆回家来。在他的提包里寻找什么,又在他脱下的衣服口袋里寻找。他在细细回想,倒底丢哪里去了?
他在上衣口袋,裤子口袋又找一遍,还是没有。骆春娥在一旁看着,便笑嘻嘻地问:
“看你这么慌慌张张,在找什么啊?”
“我的存折不见了,不知丢哪里了!”
“存折里有多少钱?”
傅先生支支吾吾,没回答。骆春娥帮着一起找,柜子、抽屉、床下都细细寻找,还拿扫帚扫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傅先生又出门去了,也许他有急事,必须去办理。
这时,骆春娥把阿保叫到楼上来,轻声跟她说:
“傅先生若要问你存折的事,你只说,不知道,没看见,其余什么都不要说。知道吧!”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1-31 16:53:08 +0800 CST  
(25)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上午阿保在房间里打扫卫生,在柜子底下扫出一个小本来。阿保不知这小本有什么用处,便把它交给她妈妈。骆春娥一看,原来是银行存折,打开看,存的钱还真不少。
看到这么多钱,她是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她一个人时,就把存折收藏起来。那天下午,她还买了许多荤菜,好让傅先生下酒。
傍晚时傅先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走上楼,一个人在里间生闷气。骆春娥主动跟他说:
“你走了之后,我翻箱倒柜地找了,床底下的东西都拖出来了,还是没找到。多少钱哪?若是不多,就算了,也犯不着生闷气。生意人嘛,钱有赚有折,丢几个钱,兴许钱就赚回来了。”
这时阿保把碗筷端上来了,准备开饭了。
吃饭时,连富、连贵都坐到桌旁来了。傅先生看着这两个少年,半天才说话:
“连富,连贵,你们都是学生,都认识存折。我的存折找不到了,你们有没有看到啊?”
“你看看,都怀疑我儿子来了。他们是认识存折,可是他们是我儿子,不是小偷!”看来骆春娥不高兴了。
“你也不用给我发脾气,我是着急,生意上的事,讲信用,该给人家钱时,就得及时给,不能拖欠。我得把这笔钱给人家,现在没了,你能借我几个?”
“哎哟,问我这样的人借钱,你这样一个大男人,还说得出口!”
当天晚上,骆春娥不陪傅先生喝酒,独自走开了。傅先生一个人喝,大口大口地喝,想一醉到天亮。
这时,阿保还没有吃晚饭,上楼来看看,是不是快吃完了,站在一旁。傅先生转过头去,正要说话,倒是骆春娥抢着说话了:
“阿保,把这个汤拿下去热一下,傅先生吃饭要喝汤。”
阿保下楼去热汤,骆春娥说:
“你不要疑神疑鬼的,阿保这方面蛮规矩的,从来不捡别人的东西,再说她不认这些东西。不要把我们家的人都当贼!”
阿保把热汤端上来了,骆春娥嘱咐她把剩菜端走,可以下楼吃饭了。骆春娥把阿保指使走,便独自上床去了。
傅先生还坐在桌旁,不知几点了。夜深人静时,傅先生才上床,看到骆春娥背对着他。
第二天早晨,他拿了一些必要的东西,想必是办事去了。不过,到了晚饭时,他没有回来。骆春娥和连富、连贵吃了晚饭,连阿保也吃过了,还不见傅先生回来。
连富、连贵都睡了,阿保也爬进她的小阁楼,只有骆春娥还在等傅先生回来。这一晚,傅先生没有回来。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01 15:48:57 +0800 CST  
(26)
接着三天傅先生都没有回来,骆春娥猜想,他该是回昆山去了。半个月过去了,还不见他来上海,骆春娥就坐不住了。可是无处问询,也无法联系。那时候,我们家倒是有电话,可是傅先生在昆山的家,没有电话。她也没有傅先生家的地址,即使有,她也不能写信到他家去询问呀!
骆春娥只能跟我母亲说说,母亲除了买菜,几乎时时刻刻在家。
“傅先生这次回昆山,怕有一个月了?”我母亲倒是先发问。
“就是啊,怕是生我的气了。”
“有什么气要生,说起来就是家乡来的客人!”
“他的存折找不到了,还问我两个儿子,我就不高兴。谁会偷他的存折呀!我跟他说,楼下是规矩人家,若是捡到,一定会还他的。”
“我们楼下没有哪个捡到存折,即使捡到一个没用的小本,也会问问是不是你们家的。”
“就是嘛,存折里也不知有几个钱,就这么着急。乡下人,就是小心眼!那天,他怀疑我儿子,我就有气,不理他就睡了。我想睡到半夜,他兴许就嬉皮笑脸了,没想到,这一走,竟走了一个多月了。”
傅先生这一走,快三个月了。
54年元旦临近,那时候,把元旦叫做阳历新年,大年初一才是真正的新年。不过在学校里还是会组织一些元旦的庆祝活动。譬如布置教室,搞一些游艺活动。
我们班,就搞“钓鱼”。在一些硬纸板上画一条鱼,或者画小动物也行,涂上艳丽的颜色,装上一个鼻环。再用细竹子、细绳和大头针做一个鱼钩,来钓鱼。
那时候,学生都没有钱,也不交班费。我们能提供什么奖品,给钓到鱼的同学呢?我们只能提供自制的书签。
所谓书签,就是一张卡片,上面画一些如天安门、五星红旗、华表等等,或者在一个日出的背景前画一只大公鸡。
元旦前一天,只上半天课,下午全校就是游艺活动。我们班的“钓鱼”对全校各班都开放,甚至高三的大同学也来凑热闹,试试运气,能不能钓到鱼,明年能不能考上大学。
在这些被钓的“鱼”中,有些画的是小动物,一个胖胖的高三同学专钓一头“小猪”,终于被他钓到了。他看不上这些“书签”,就要这头“小猪”,因为他喜欢。他拿到了这头“小猪”,就问:
“这是谁画的?”
同学们便指向我,当他看到了我,便狡黠地笑起来了。也许,因为我也有点胖?
游艺活动结束了,我们低年级同学,无论住读生还是走读生,都回家了。而高年级同学在晚饭后,还有活动。尤其是高三毕业班,他们同窗六年,有许多话要说,毕竟这是中学阶段最后一次迎接新年的到来啊!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02 15:19:43 +0800 CST  
(27)
元旦过后,也就半个多月就放寒假了。家里平平常常,每年岁末大致如此,大人有大人的事,学生有学生的事。
在楼梯口碰到阿保,她从黑暗的小阁楼出来,这张脸确实有点恐怖, 脸上且不说发青或发紫,尤其是碰掉了一颗门牙,叫人联想到獠牙。怎么了?是最近一次发病造成的?还是遭她妈妈一顿毒打?
我问母亲,母亲说:
“这次是她妈妈打她,真是使劲打,骆春娥一个女人,也真下得了手。”
“为什么?”
“别人家的事也说不清楚,早些日子傅先生的什么存折丢了,问这问那的,搞得不愉快。傅先生这一走,也怕有半年了。反正骆春娥总是拿阿保出气!”
父亲在里间,听我在问母亲,便说:
“胖弟,你是一个学生,读书才是第一要紧的,不要去打听这些与你无关的事!”
“哦。”我答应了一声。这些事,确实与我无关。
年节将近,陶妈和阿珍就开始掸灰尘,擦玻璃,洗窗帘,拆洗被子等等。而母亲就忙着上街采购,买过年的用品。年关将近,我们家还是有一点过年的气氛:悬挂着宰杀剖膛后的鸡,买来了果盘里的糖果等等。可是今年骆春娥家,没有一点要过年的迹象。
春节这几天,我和二姐、小姐姐喜欢呆在楼下那小间里,不仅因为那里暖和,还因为可以躲开客堂间那些来“拜年”的客人。解放三四年了,“拜年”一说是没有了,不过亲朋之间见见面还是有的。而如今我是一名中学生,就不能还像小学生那样赶热闹啊!
忽然听到骆春娥隔着楼梯,大声吼阿保:
“把那一脚盆被里床单,拿下去洗了。我们这种人家还过什么年哪!”显然,她心里不痛快,在拿阿保出气。
我母亲总是在年前好天气,安排女佣拆洗被子。到了春节这几天,从不安排她们洗东西,甚至可以不扫地。
所以今天,在这鞭炮声中,忽然听到从后天井传来的、用板刷刷衣物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刺耳。
我打开小间的门,刺骨的寒风立刻从后天井吹来,我忍不住缩着颈子。我看到阿保低着头,正使劲在刷被里。她并没有哭泣,散落的头发晃动着,双手冻得红红的。洗衣台周边挂着冰凌,我用手指头碰了一下冰凌,手指冻得生疼,后天井地上还有薄冰。
我很可怜阿保,和母亲一起回到小间,母亲轻声说:
“大年初一,还让洗这些大件东西,实在也太过分了。”
后天井传来的洗刷声,把过年那种特有的温馨气氛消失已尽。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03 15:24:25 +0800 CST  
(28)
过了年,家里也清静了许多,大姐回家来。还没进门,就看到骆春娥家往外搬出两只小沙发。
大姐穿过灶间,来到客堂,她回娘家来就是喜欢和母亲闲聊。这次,话自然从两只小沙发说起。母亲说:
“骆春娥家乱七八糟的东西多,你是知道的。以前姜小姐留下的成套柚木家具,有用得着的,有用不着的。靠窗口的这张写大字台,没多大用处,还占了很大地方。年前,骆春娥就把它卖了。
“你还记得吧,起居室有一对小沙发和一个大沙发。大沙发可以睡人,小沙发没多大用处,今天也就卖了。”
“这样,起居室也就越来越不成样了。”大姐说。
“你还管人家这些,不过,她的卧室基本还保持原样。一张大床、大衣柜、梳妆台、五斗橱,墙上还挂着她年轻时的相片。”
“怎么一下子到了要卖东西这一步了呢?她不有几个钱吗?”
“她从洪家出来时,是带出一笔钱来,自从遇到傅先生,就不再动用这笔钱了。那大半年,傅先生上海昆山两地来回跑,骆春娥家的所有开销都是傅先生给的。
“现在傅先生不来了,骆连富才十一岁,骆连贵才八岁,要长大成人,还早着呢!所以,骆春娥不再动用洪家的那笔钱。她没上过学,也没学过什么手艺,一个没有钱又到了四十开外的的女人,该怎么办呢?”大姐又问:
“那傅先生怎么就不来了?”
“还不是那存折的事。傅先生的一个存折丢了,问这问那的,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弄的双方都不开心,傅先生也许这么想,我对你那好,给你也不少了,还这样对我,也就不来了。
“她总叫傅先生为‘乡下人’,说傅先生原本是个穷光蛋,只是这几年做生意做富了。她说,‘乡下人’自己说,此生能够遇到有钱人家的三姨太,心里就是美滋滋的!
“可是骆春娥并不真心对他,看中的就是他的钱。”
大姐不再问什么,母亲转了话题:
“她一直怀疑傅先生是否询问过阿保,她怕阿保呆头呆脑,说出了实情。可是阿保总说,我没跟傅先生说捡到存折,骆春娥就是不信。这些日子,骆春娥一直拿阿保出气,打过,骂过。”
“阿保真是可怜!……阿珍有男朋友了吗?”
“倒是有人介绍,双方见了面,男方倒是很主动。也许过分热络,阿珍反觉得这个人不可靠,也就没继续下去。”
“阿珍还是有主见的。”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04 17:27:31 +0800 CST  
(29)
现在我上初二了。我们那时,初一的数学就是“算术”,到了初二,数学就变成“代数”和“几何”两门课。除了语文、俄语之外,还有历史、地理、植物等。课后作业也多了,和同学们相处得很好,也不惦记着回家。
经常隔一星期回一次家,星期天留在学校里,未必就是做作业。星期六晚上,附近的单位还可能放露天电影,我们不会放过不花钱看电影的机会。星期天做完了作业,也会到附近小镇去玩,有好几个同学家就在镇上。
在稍远的农村,也有我们的同学,他们也是住读生。他们不常回家,每月回家一次,回家取饭钱。正是四月天,春暖花开,吃新鲜蚕豆的日子。他们就用饭盒,带回煮熟的青蚕豆,和同学们一起分享。
所以,家里有些变化,我不太知道,也不太关心。
这个星期六我回家,才听说阿珍家里又来信,要她回家相亲,这回给她介绍一个乡村教师。大家都跟阿珍说:
“不是普通农民,而是有文化的乡村教师!不要错过了。”
阿珍也拿不定注意,问我母亲。母亲说:
“在上海找一个当然好,成为真正的上海人。不过,回家乡找也有好处,可以和自家亲人在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我看主要人要好,毕竟是一辈子相处的人。至于我们家,再过几个月,伟伟也要上学了,你若要走就放心走好了。”
阿珍也和25号的阿香说起这事。阿香比阿珍大两岁,24了。都说她的条件好,容貌身材都不错,自然挑挑拣拣。挑拣到今天,还没找到如意郎君。阿香说:
“我们都是解放前就来上海的,都有了上海市户口,所以,我是坚决不离开上海的。我劝你,找一个上海人,做工的也可以。我不想再回乡下。”
当年正是54年,解放后上海市人口急剧膨胀,到了这一年市政府不得不动员外地人回家乡。弄堂的居委会或街道,经常走访各家,了解哪些是外地人,可以动员回家,好像还订出指标来。
阿珍最后决定,还是回家乡去成婚。她觉得还是家乡的人实在可靠。她打算在我们家再做一个月,就回家乡去。就这些打算,阿珍请我二姐,给家里写了一封信。
她来我们家也有六年了,给自己家里也经常寄钱,也给自己存了一些钱,留作结婚成家用。所以,在最后一个月里,她要去采购一些东西带回家,还得给自己做两件衣服。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05 15:13:52 +0800 CST  
(30)
母亲和阿珍相处六年,翻箱倒柜找点东西送给她。找出一块很花很鲜艳的绸子,大姐嫌太花穿不出去而不要,二姐还是学生,更看不上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母亲送给阿珍,阿珍倒是很喜欢,因为是绸子,不敢自己做,还特意请裁缝师傅做一件夏天穿的短衫。
裁缝师傅做好了短衫,就给送到家来了。阿珍穿上了鲜艳的绸子短衫,在照镜子,左看看右看看。阿保在门外走过,便进来:
“阿珍,这件短衫真漂亮,要做新娘子了。”
阿珍笑笑,似乎很开心。
那天阿香也来看阿珍,阿珍便把绸子短衫递给阿香。阿香接过短衫就说:
“这种杏黄色配血牙色,确实很亮丽,不过也就是做新娘时穿穿,平时还是穿不出去的。”
说着就比前后襟的宽度,发现前襟和后襟居然是一般宽,就说:
“我虽然只是给人家做‘大姐’,但这种前后襟一般宽的短衫,我是不穿的。”她还解释一句:
“现在,我们常穿的短衫,也讲究前襟要比后襟要宽。你找的一定是一个老裁缝,新裁缝就知道女人和男人的身体是不同的。只有男人的衣服,才是前后襟一般宽。”阿珍不懂这些。
接着阿香让阿珍把那个男人的照片拿出来看看。阿香说:
“看样子,这个教书先生还挺老实的,不过,我看男人太老实也不好,我就喜欢那种有点坏坏的男人。”
她俩还提到英子,阿珍觉得英子嫁的这个男人,还是不错的。可是,阿香认为,长相还可以,只是回苏州过日子就不好。她就想留在上海,成为真正的上海人。
骆春娥知道阿珍要回乡下去了,给阿珍几尺花布,说是给未来的小毛头做两件小衣服,阿珍挺不好意思地收下了。骆春娥还说:
“房东太太对你也是好,我看就像对自己女儿似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太太对我好。”
阿珍走的那天,和伟伟拉拉手,要他听奶奶的话。伟伟倒也没怎么不舍,只是玩自己的东西,也许男孩都是那样。
叫来了去火车站的三轮车,阿香已经在车上了,她要送阿珍到火车站。阿珍上了车,我们大家帮她把行李一一装上。
大家跟着车来到大弄堂,发现墙上居委会贴出红纸:表扬余巧珍,积极相应政府号召,减少城市流动人口,主动回乡搞农业生产。其实,阿珍有上海市户口,不属于流动人口。
居委会大姐,还给余巧珍戴上一朵大红花。阿珍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走的时候还这么热闹!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06 15:04:31 +0800 CST  
(31)修改
连贵从小由阿保照顾,他自然离不开阿保,阿保到哪儿去,一般都会把连贵带着。有时我们逗连贵玩,阿保总护着连贵。
现在连贵九岁了,早就不粘阿保了。有一次,连贵在灶间拿一根捆扎蔬菜的稻草,去引火玩。阿保叫他不要玩火,他就是不听。阿保只得向妈妈告状,她不能离开这里,便大声喊:
“妈妈,小贵玩火!”
此时,骆春娥家有客人,她总不能丢下客人下楼来骂连贵不成?听到阿保这么嚷嚷,只得不痛不痒地大声回了一句:
“小贵,不要玩火!”小贵也大声回了一句:
“妈妈,我没有玩火!”
……
连贵是一个正在长大的男孩,他总想随心所欲地玩,阿保总要来管,男孩到一定时候,不用教,就会骂人。
有一天,也是因为阿保要管他,他就来了一句骂娘的话:
“……,不用你管!”
阿保没想到,小贵会骂娘,这次她特意上楼去告诉妈妈:
“妈妈,小贵骂我,他冲着我骂……!”
骆春娥自认是阿保的娘,儿子居然骂到做娘的头上来了。这些日子,自己就想找个肯帮忙的人,还不是为了这两个冤家,便来了气。此时家里正好没有客人,大声喊:
“小贵,上来!”
小贵想,上楼就上楼,我骂的是阿保的妈,我妈妈不会怎么他的。想不到等他一进去,他妈妈便把房门关上,手上还拿了一根棍子:
“你老娘是没有本事,不得不想找个人,你居然也来骂你娘!”
于是一棍子一棍子地打在小贵身上,儿子叫唤,做娘的也叫唤,最后都变成了“哭喊声”。阿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赶紧上去夺那根棍子。阿保棍子没夺下来,棍子反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就这样,三个人乱作一团。最后,骆春娥打累了,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哭自己命苦,小贵和阿保则在一旁抽泣。小贵走上前去,跟妈妈说:
“妈妈,我错了!”阿保接着说:
“是我错,是我错!”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08 14:51:18 +0800 CST  
(32)
那天阿保去骆春娥面前状告小贵骂人,也许自认为“理所当然”,而不是“讨好”。骆春娥生那么大的气,开始也是冲着小贵,不过后来却是冲着阿保。她想,这阿保居然也拿这句骂来恶心我,那就更可恨!
所以,她拿起棍子,更多地是打在阿保腿上,她自认为打在腿上不会出问题,她下手就更狠。
事后,阿保行走起来就是一跛一跛的,谁都没有在意。因为她磕磕碰碰,外伤是经常的。可是这次就厉害多了,甚至伤口还溃烂。母亲也提醒过骆春娥:
“是不是看个医生,上点药?”
“不碍事的,她是经常摔的,过几天还不就好了。”骆春娥说。
那个星期六下午我回家来,上楼去找二姐。走过阿保的小阁楼,发现阁楼门是开着的,听到阿保在里面哼哼唧唧,这回真的病倒了。
这小阁楼刚做好时,我曾经很喜欢,把它想象成空中楼阁,或林中小屋。如今则尽量远离它,即使门开着,也不敢向里窥探。
在我们学校里,除了老师和学生之外,还有一个群体,那就是工友。解放前称作“校工”,解放后称作“工友”,显得对他们比较友好和尊重。实际上,上下课打铃、修理课桌课椅、供电供水,以及食堂那一摊子,都需要他们。
我入学那年,学校第一次用上了扩音设备,每个教室装一个扩音喇叭,可以播放“广播体操”,也可以播放通知,真是方便了许多。同学们都知道,管理广播设备的是一位年轻电工。从外表看来,他的身体很健康,至少给人结实的感觉。可是他也有“羊癫疯”的毛病。
我们那时上初中很轻松,上午四节课,下午两节课。两节课之后就是课外活动,走读生就可以回家了,而住读生就在操场上运动或玩耍,一直到吃晚饭。
学校里有一个淋浴室,大约有上十个喷淋龙头,供大家使用。当年的学校,哪有热水供学生洗澡?提供凉水已经不错了。我们玩得一身汗水,就想洗澡,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可以洗凉水澡了。
那天我去洗澡晚了些,同学们一个个洗完出来,我还在慢慢洗,反正离晚饭时间还早着呢!
这个淋浴室就是一个简易的平房,四周没有窗,只有一个气楼。白天就靠这个气楼采光,比较昏暗。
我突然意识到,淋浴室里只剩两个人了,我在尽里面,另一人则在进门处。在昏暗中我看清他就是患羊癫疯的那位电工,我就怕他突然发病,抽搐、翻白眼。他若是横卧地上,我就不会去扶他,也不敢从他身上迈过去。
于是我慌慌张张,套上裤衩就往外跑。走过他身旁,他好像在说:
“你怕我?”
我没有回答,知道他不会害我,还是想尽早离开这里。我同情患羊癫疯的病人,却又害怕他们。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09 14:50:43 +0800 CST  
(33)
我们教室里的日光灯不亮了,就会去找这位电工师傅来修理。他登上课桌,把手伸进灯匣里,不一会,日光灯又亮了。他话不多,默默无声,却为大家带来灯光。
有一天,下午上完两节课,扩音器里发出一些响声,咯咯咯叽叽叽的,好像马上要播放一个通知,也许要我们大家到操场集合?
可是,只听得扩音器里一声嗷嗷叫唤,稀里哗啦一些金属器械掉落的声音,像是重重摔倒的声音,接下去便是大声喘息声……
大家明白了,一定是那个电工师傅,就在此时发起了羊癫疯。于是大家一阵哄笑,这样的声音,居然从学校播音室传出来,可笑,可笑!不过笑过之后,心中又十分沉重。
大家议论起来,有这种病的人,是不是不适合当电工?他发起病来,会不会触电?那不是很危险吗?
星期六下午我从学校回家来,看到客堂间没有人,便上二楼厢房,二楼厢房现在是二姐和小姐姐的睡房。小姐姐正在做作业,我便说:
“走过小阁楼,好像阿保还在里面躺着。”
“是啊,她在那里躺着有近十天了,腿伤很严重,又不上药。开始时大富妈妈每天给她盛一碗饭,上厕所让她自己慢慢爬下来。后来看她总这样,大富妈妈就不耐烦了,说她是装的,不给她送饭了。”
“从此就没有饭吃?”我说。
“就是不管她了,随她去。晚上我和二姐总是早早把门关上,半夜里外面也有些动静,不去管它。”
“阿保也真可怜!”
这时二姐回来了,二姐高中毕业后,进了一个培训机构,半年后就分配工作。姐弟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二姐说:
“我们俩是关着门睡觉,据说阿保夜深人静时起来找吃的,饭篮里一般有剩饭,她用手抓着吃。菜厨里有咸菜,再喝几口自来水,她就这么过日子。”
“我们学校里也有一个羊癫疯病人。”我说。
“是同学?上课时发病,可怎么办!”小姐姐说。
“不是学生,是电工师傅,男的。”
“还好是男的。”
“为什么?”我问。
“男的比女的要泼辣些,摔伤了也不怕人笑话!”小姐姐说。
“我们家的阿珍回家乡结婚去了,可是阿保有羊癫疯毛病,估计没有人会娶她。我就想,我们学校这个有同样毛病的电工师傅,如果能与阿保结婚应该很合适吧!”我说。
“这真是一个十三岁少年人的胡思乱想,极其可笑!”二姐说,“两个羊癫疯病人一起生活,谁照顾谁呀?”
“又不是同时发病,一个发病,另一个照顾呗!”
“……”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10 15:23:25 +0800 CST  
(34)
据说,近来阿保就是这样,白天在小阁楼里躲着,不出来。到了半夜,大家都进入睡梦时,她才轻手轻脚爬下来,上厕所或者找吃的。以前她很怕她妈妈,什么都听她妈妈,小心做事。现在不在乎了,也不做事,就是呆在小阁楼里,不下来!
弄不明白她心理有什么变化,大脑出了什么问题。有人说,羊癫疯病人的大脑本来就存在问题,也许是吧!而骆春娥一直对她采取强硬的做法,晚上她连饭篮都拿上楼,菜厨里的剩菜都拿上楼。她还对我母亲说:
“胖弟妈妈,你们家的饭篮不要再挂在后天井,菜厨里也不要有吃的,我怕被阿保弄脏了,她的手又不洗。”
那倒是的,脏手和弄了,谁还敢吃呀!此后母亲不再在厨房里留下吃的东西。不过母亲还是跟她说:
“你总要给她留点吃的。”
“我是要她起来,不让她整天躲在阁楼里。白天我就是把吃的放在灶间,让她起来吃。”骆春娥这么说。
在一个门牌号里,就住着两户人家,相互比较了解,相互都不防着对方。在这夏天,除了二楼厢房,两位姐姐要关门睡觉,其余的房门经常是开着的。
父母睡在楼下厢房,通客堂的门是开着的(阿珍走后,伟伟跟我母亲睡)。我和二哥睡在后客堂,通客堂的门也是开着的。而客堂间通楼梯的门,更是常年不关的。
有一个星期六晚上,我们家吃鸡,那时候难得吃一回鸡。一家人把鸡块都吃尽了。留下一碗鸡汤,打算明天再放些香菇、线粉之类的。那时候家里没有冰箱,要保存汤类,就是把汤煮沸,盛在海碗里,晚上放在客堂八仙桌上,不要搅动它,那儿通风。
因为我们家厢房和楼梯之间有一个小间,楼梯有什么动静,厢房不易听到。而后客堂与楼梯离得很近,有什么动静容易听到。可是睡在后客堂的是我和二哥,两人睡性大,晚上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家起得最早的自然是陶妈,她要捅开炉子,做早饭。到客堂间拿东西时,发现八仙桌上的那只海碗成了空碗,是谁把鸡汤喝了?陶妈便跟母亲说。
后来我们都起床了,看到那只做得很精致的、却又空空如也的大海碗,谁会半夜里起来偷喝鸡汤?肯定是阿保。
两三天没吃东西了,饿极了,到了半夜,摸下楼来。到灶间找不到吃食,走过客堂,闻到了鸡汤香味。此时鸡汤也不烫了,温温的正好喝,一碗鸡汤就这么下肚了。阿保又回她的小阁楼去了。
骆春娥知道这事,特来向我们家道歉,我们家真不计较一碗鸡汤。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大哥来看伟伟,听说了这件事,说:
“把这只碗一起丢了算了!”母亲却舍不得:
“挺好的这只海碗,洗洗干净不就行了?”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11 14:49:17 +0800 CST  
(35)
虽然我们家不计较一碗鸡汤,但骆春娥心里还是觉得要管住阿保。白天给阿保一些吃的,下不下楼,随她去,晚上就不许她起来祸害人家。这样到了晚上,就把小阁楼的推拉门上锁。
反正我大部分时间在学校里,一周或两周回来一次。那天我发现小阁楼的板壁上砸出一个洞,伸出半只脚来。谁要上下楼,看到头上这只光脚丫,总有点恶心。小姐姐说:
“不知道阿保是不是已经习惯晚上活动,对晚上推拉门上锁一事,非常反感。那天晚上,她就使劲捶板壁,吵得大家没法睡觉,最后捶出一个洞来。这几天有时伸出一只脚,有时掉过头来睡,就伸出一只手。也许,小阁楼里很热,推拉门一关死,就不通风,需要砸出一个洞来。也是可怜,她妈妈就是想尽方法来对付她。”
“说不上那天,她会把小阁楼砸烂的。”我说。
“砸烂了小阁楼,她也就没了藏身之处。”我们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
隔了一周我回家,正好遇到阿保砸板壁。都晚上十一点了,她却开始砸板壁。其实她没有锤子,全靠她的拳头,她都不知疼痛。我二姐好言相劝:
“阿保,不要砸了,大家都要睡觉了,你也该休息了,好不好?”
阿保没有动静了,也许她想开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工作”了,她必须砸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此时她妈妈打开房门,站在阁楼,气呼呼地对她说:
“你再这么吵闹人家,明天我就去找人,把你的手脚捆起来!”
阿保似乎安静下来了,我也困极了,迷迷糊糊睡着了。……
星期天上午,二姐、小姐姐和我三人去公园,并不是去玩,只是想躲开17号里的喧闹。我带着俄语课本,小姐姐带着英语课本,抓紧时间去背单词。
午饭后,阿保又闹起来了,这回骆春娥边骂边往外走。她不是往弄堂外走,而是往弄堂尽头走,那儿有一排汽车库。
解放前,这里停放私家车,后来私家车越来越少,到了解放后,弄堂里没有哪家还有私家车。这些年来,不停有外来人口进入,能住人的就是这汽车库了。前面提到那里住着四个大男人,膀大腰粗,做些搬运工作,也乐意帮人家办点事。
骆春娥就去找他们,说:
“我们家的阿保,疯了,那天半夜把房东家的一碗鸡汤喝了。这几天就是没日没夜地砸板壁,不光是发疯,而是发武了,总有一天要祸害别人家。所以我来请你们帮我一个忙,把她的手脚捆起来,免得她吵扰人家,我请你们喝酒。怎么样?”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12 15:12:38 +0800 CST  
(36)
骆春娥请来四个大男人,正是下午三四点钟。他们一拐进横弄堂,就听到他们的嘈杂说话声。
母亲立刻起身,把客堂和楼梯之间的这扇常年开启的门,给关上了。说实在,即使关了门,还是听到他们走进灶间、穿过后天井、登楼梯的声音。他们正一步步逼近小阁楼。
接下来便是阿保恐惧的尖叫声,骆春娥的蛮狠的沙哑声,还有大男人喧嚣的粗嗓门。
阁楼是那么小,进不了那么多人;阁楼又那么简易,也承受不起那个重量。对待一个弱女子,居然叫来了四个大男人。只听得阿保嗷嗷的叫唤声,没命地挣扎、撞击板壁的声音。
“捉住她两手,给捆住!按住她的头,当心她咬人!……”
二姐实在听不下去,跟我说:
“胖弟,你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都四点了,我和小妹一起送你,今天你试试,坐一回有轨电车!”我立刻收拾我的书包,和要带走的东西。三个人不走后门,经过前天井、从前门出去。母亲跟过来,给我们关门,我便跟母亲说,我回学校去了。
三个人走在路上,沉默无语。平时我总是坐公共汽车回学校,今天和姐姐们一起,向有轨电车站走去,那是一个起点站。
解放前,有轨电车由前后两节组成。前节是头等车,后节是三等车,也许这是当年租界定下的规矩吧!解放后五十年代,有轨电车依旧分头等车和三等车。我上了后面一节,因为车票便宜两分钱,那时学生都乘三等车。
我上了车,找个座坐下,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她俩进了一家很有特色的食品店。不一会,她俩就出来了,二姐举着一根棒棒糖向我跑来,刚递给我,电车就开动了。
我们双方都笑了起来,庆幸我接到了“棒棒糖”。其实,那不是小孩吃的“棒棒糖”,而是很大一块奶油软糖,插一根棒棒方便手拿。所以说是一家特色食品店,如今这家食品店早已不复存在。
有轨电车车速很慢,司机站着开车,没有喇叭,脚踩铃铛,一路上叮叮当当的。我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品尝着棒棒糖的滋味,不再想17号里发生的事情。
到了终点站,我还得换公共汽车,我的学校有点远。走进校门,就看到两个同学,分别了才一天,好像分别好久似的,他俩还陪我回宿舍。再一起去食堂吃晚饭,晚饭后一起去上晚自习。
上了床,熄了灯,大家还要说一会话,慢慢地才一个个睡去。此时我想起骆春娥家的一些事情,他们把阿保这么捆起来,为的是阻止她夜晚四处游荡。
的确听说过,怕祸害邻居,把家里的精神病人捆绑起来,用铁链子把他锁在猪圈里,吃喝拉撒全在猪圈里。——那真是把人不当人了!
骆春娥总不会把阿保锁在小阁楼里,让她在小阁楼里吃喝拉撒吧!当然,吃饭时因为没有人喂她,就要松开她的手;拉撒时还得上厕所,也要松开她的脚,让她行走!看来能做这些事的,只有骆春娥她自己了,她的两个儿子可不适合做这些。
已经到了七月初,下下星期就是期终考试,下一个周末我要好好复习,不回家了,考完试再回家。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13 15:01:42 +0800 CST  
(37)
初中二年级的期末考试结束,不管考得好不好,大家都很轻松,可以度一个漫长的暑假。那时候成绩单都是寄到家里去的,回家等着去吧!
走读生考完试不吃饭就回家,而我们住读生则在学校吃了午饭,还要回寝室收拾东西、归拢东西,把一些该洗的衣服、床单带回家。所以我回到家时,都快四点了。
看到我放假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说说笑笑。父亲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
“过几天成绩单就来了,我想还行吧!”那时考试题都是必须掌握的知识,不会出些怪题来难为学生。
晚饭之后,母亲把我带回要洗的东西分分类,有的就放在洗衣台下的木盆里,陶妈会洗的。而我则把教科书和练习本摊在客堂桌上,有些书和笔记本还需要保留,有些废纸就没用了。
父亲回厢房去了,母亲带着伟伟也回厢房了,客堂里只剩兄弟姐妹四个。二哥坐在我对面,看我整理得差不多了,似乎随意说起:
“胖弟,阿保死了!”他看我的反应。
我很吃惊,猛地站了起来,当时我正背对着通往楼梯的那扇门。天已经黑了,客堂已经开灯,楼梯不开灯时就是黑洞洞的,莫名的恐惧正从身后向我袭来。我立刻绕到二哥那边,二哥能给我壮胆,我愿直面黑洞洞,而不愿背对黑洞洞。二姐说:
“二哥,你别吓唬胖弟,我们都胆小,等一会我和小妹还要上楼经过那里呢!”
“已经死了八九天了,你们还害怕呀?”二哥说。
我是上上个星期天回学校的,那天下午骆春娥请来了四个壮汉。据说登上阁楼的就一人,另一人在阁楼门口就能控制住阿保的手脚。他们完成了任务,四个人拿了钱喝酒去了。
阿保被捆得动弹不了,只能叫喊、挣扎,用身体撞击小阁楼,没有人理会她。折腾累了,她就安静一会儿。
就这样阿保挣扎一会儿,又歇一会儿,想必是累了。据说安静一段时间之后,又会有动静。隔天,骆春娥说给阿保送了吃食和水。因为是骆春娥家的事,我们家不便多问。
慢慢地阿保安静了许多,也不见吃喝,再后来就没了动静。那天骆春娥在阁楼外探听,真没了气息,一摸已是冰凉的了,才去叫人抬出来。到底是哪天死的,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都不清楚。
从二哥二姐的说话中,我大致明白了这个经过。此时,二姐和小姐姐上楼睡觉,走第一个楼梯段时,脚步声还正常,走第二个楼梯段时,脚步声就变得急促又慌乱。想必此刻她俩正通过小阁楼的门口,可见她俩也害怕。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15 14:11:54 +0800 CST  
(38)
我和二哥回后客堂睡觉,后客堂曾是奶奶的卧室,就在那里去世的。好几年过去了,我不害怕。可是今天晚上我害怕,黑暗中就会出现阿保摇摇晃晃走来的影子。
我和二哥各睡一张单人床,熄了灯,黑暗中总有一些影像出现。我不得不跟二哥说:
“二哥,我睡你里边好吗?”
“过来吧!我跟你说,你又没有害别人,有什么可害怕的。”
隔了一天,待客堂里只有我和母亲时,便轻轻地问母亲:
“阿保到底怎么死的?”
“还不是饿死的!”母亲轻声回答,想不到骆连贵正好在楼梯口,他立刻大声回应:
“不是饿死的!”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小孩子是这么严肃又生气的模样。
“那是怎么死的?”母亲随口接了一句,小贵皱着眉头,回答不出来,当年他九岁。也许这几天,骆春娥家已经统一了口径,不准说阿保是饿死的。
弄堂里都知道,17号里的那个羊癫疯阿保死了,怎么死的?都说阿保突然疯了,后来动武了,怕她祸害别人,不得不把她捆绑起来。她不吃不喝,慢慢地就死了。
解放前,一个人去世,并不需要医院开具死亡证明。解放初期,一些规章制度还不健全,不需死亡证明,就可以火化。就这样,阿保被抬出去火化!
阿保随骆春娥来我们家时,十六岁,到今年才二十,这一生,太短暂!也许她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她没有机会上学,可是她确实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她有羊癫疯的毛病,这是她的不幸。你可以用她,也可以不用她。总不能忽然觉得她没用了,就不管她了,任她生与死,谁有权力决定另一人的生与死?
这便是我少年时期遇着的最想不通、也最恐惧的事情。
两个姐姐上楼时,走过小阁楼,就会匆匆而过。我也是,这个暑假,尽量不去二楼厢房。只是因为夏天,每天得到二楼浴室洗澡,上下楼时我就贴着墙走,尽量距小阁楼远一点,不去扶栏杆。
现在小阁楼的推拉门总是关着的,小阁楼的灯也不再点亮。可是被阿保砸穿的板壁——那个孔洞,依然存在。我不敢抬头细细看,生怕从孔洞伸出一只手或一只脚来。至此,我对小阁楼曾经有过的美好联想,已彻底消失。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16 18:06:27 +0800 CST  
(39)
阿保火化之后,骆春娥就把小阁楼很彻底地收拾了一下,基本上把阿保遗留的东西全部清理掉。搞得她腰酸背疼,也不嚷嚷。如今,她变得特低调,尽量少出门,少和邻居见面。即使见着我母亲也总低着头。
到我暑假快结束时,他们家来了乡下亲戚,送来一大麻袋珍珠米。珍珠米就是现在的甜玉米,连煮过珍珠米的水都是甜的。她特意给我们家送来一篮子,我们都喜欢这又甜又糯的珍珠米。
骆春娥沉默了一两个月,至此好像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乡下亲戚走后,她跟我母亲说起,刚从乡下亲戚处听来的有关傅先生的消息:
“胖弟妈妈,我终于打听到傅先生的消息了。上次他生意做赔了,又没有资金跟上,如今真成了‘穷光蛋’。这回翻不了身,只能留在昆山,再也不会来上海了。”
骆春娥居然笑得很开心。母亲实在不明白,当初她一直牵挂傅先生,今日却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骆春娥结识了一个老男人。
这位姓裘的老先生,六十岁,也许不算老,只是瘦瘦的,显老。话语不多,慢条斯理的,慢慢走过楼梯口,慢慢地走上楼。据说双方已经谈妥,骆春娥愿意把一些情况告诉我母亲。
裘先生是一家私营小厂的老板。厂子不大,五五年公私合营,但裘先生每年还有一定的收入。裘太太是三年前病故的,今日裘先生经人介绍,认识了骆春娥,愿意和她走到一起。但是,裘家子女不同意,不接受他们家来一个后妈。父亲若一定要走,那就光杆一个人可以走。
骆春娥也是真心实意,她建议裘先生就住到她这里来,把这里当自己的家。裘家的房子就留给裘家子女,至于公私合营小厂的收入,他只要一部分,其余留给他的子女。
过两天,裘先生就要搬这里来了,所以骆春娥一定要和我母亲说清楚,免得风言风语传一些话。
过了两天,裘先生真搬来了,没多少东西,就一些自己日常穿的衣服。当然,此后裘先生就和骆春娥睡在里间,大富、小贵睡在外间。成为一家人了。
过了些日子,裘先生还是跟骆春娥说:“我们住在一起了,说好听的是同居,说不好听的就是姘居。我想还是去登记一下,领个结婚证为好,免得邻居说闲话。”
骆春娥同意这么做,对她来说也是一个保障。那天他俩登记回来,还买了糖果,分发给邻居,也算是告诉邻居他俩结婚了。
给邻居的,都是抓一把散装糖果,给我母亲的是一个盒装糖果,毕竟我们是楼上楼下的近邻啊!骆春娥羞答答地对我母亲说:
“裘先生对我蛮好的。”
“那就好啊!”母亲笑着说。也许骆春娥到此时,才遇到了可以相伴到老的人。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17 19:00:05 +0800 CST  
(40)
再说一下阿珍,她是54年四月份回乡下去的。她走之后也不曾来信,也许因为没有人代她写信。那时伟伟晚上跟我母亲睡,日常生活都是母亲在照顾。到了九月,伟伟上小学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晃伟伟小学毕业,升了初中,而我也上大二了,我们俩相差七岁。上了大学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里,有时星期天回家去取钱,去取衣物,当然也要去看看父母和哥哥姐姐。
那天回家,正好遇见了从乡下来的阿珍,阿珍正和母亲在聊天呢!母亲告诉她,阿保已死,已有七八年了,正是她回乡下的那年。
阿珍很是吃惊,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母亲大致说了说发病经过,也不能细说。虽然阿珍与阿保之间也不算多亲密,但都是给人帮佣的,相处这几年,还是很同情阿保的遭遇,为她叹息。
阿珍和我母亲自然谈到她在乡下的情况,说及她的当乡村教师的男人、她的公婆和她的一双儿女。
母亲问起她奶奶,身体可好?
“身体大不如前,就在自家屋里,或院子里做点事。我这次来上海,让我代她问东家太太好。”
她看我在一旁听她俩说话,就转头跟我打招呼:
“小爷叔也长高了,像大人了。”以前她叫我胖弟,如今她随伟伟称呼我为小爷叔,她接着说:
“刚回乡下,我们女的就是洗衣做饭照顾小孩,再就是喂鸡喂猪。到了58年大跃进,男的都调去修水利了,就要求我们妇女走出家门,安排我们赤脚到稻田插秧。我们从没下过田,哪会插秧呀!没有办法,只得学,后来还要我们去收割稻子,天天累得半死。”
“当初就应该在上海嫁人的!”不知什么时候骆春娥进来了。
阿珍笑笑,不置可否,也许她已习惯那里的生活。
这时,伟伟回家来了,看到阿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对阿珍笑笑,十三四岁的初中生,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粘阿珍了。阿珍倒是微笑着看了他好久。
陶妈把晚饭端出来,母亲让阿珍一起吃:
“现在你就是我们的客人,我们一起吃个便饭。”阿珍就是不肯:
“太太留我吃饭,太谢谢了,我还是跟陶妈一起吃吧!”
……
过了三年,阿珍又来上海了。这回她带来许多自家做的梅干菜、扁尖、笋干等等,给我们家一些,也给骆春娥家一些。
她还把剩下的分成好多小包,给弄堂里熟悉的人家送过去。当年正是困难时期,遭遇天灾,粮食定量,蔬菜供应也很少。阿珍带来的这些家乡特产,太受欢迎了。可是人家也知道农村比城市更困难,哪能白要她的东西,都纷纷给她钱。
她不说,我们也知道农村的日子难过,我们没有回赠的东西,只能给些钱。她在上海做过六年“大姐”,也算有点人脉,这次上海之行,就想探一个路子,能否给家里有一个分担,果然,能给家里带一些钱回来。
来到上海,阿珍自然想去25号找她的相好的阿香。可是母亲却叫她别去,因为阿香与这家男主人勾搭,被女主人发现,给赶走了,现在阿香也不知去了哪里。
此后,阿珍还来上海两回,我都在学校,没见着她。据说每回来,都带大包农产品来,换几个钱回去,使一家人能度过困难的岁月。
(未完待续)
楼主 1999jys  发布于 2018-02-19 14:42:01 +0800 CST  

楼主:1999jys

字数:43087

发表时间:2018-01-08 22:33:0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2 22:50:58 +0800 CST

评论数:4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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