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负的传道者——《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自负的大师向我笑了，
他的脸上有一抹羞红，
别不好意思，
你精通五明，
熟知所有的仪轨，
你更是人们仰慕的国师，
你用你的自负，
收获着无量的美名。
你有着星星般多的弟子，
他们渴慕你的名声，
他们可不管你是否证悟，
他们也喜欢虚名。
明知道虚名是空谷的足音，
但他们管不住心的渴慕。
幸好你有个证悟的弟子，
用你的耳语，
点燃他自己，
他于是宣告了你的正确。
许多时候，
假的更需要真的。
但你无须自责，
你名逾青天，
虽没有离欲，
也无须自责。
我能读懂你，大师。
你只是太忙了，
忙得忘不了自己。
你总是陶醉在
那一阵阵响逾青天的掌声里。
好在你还有自省的种子，
它一天天发芽了。
你可以欺人，
但不愿自欺，
你宁愿低下高贵的头颅，
去找寻觉悟。
在我的记忆里，
这是你最美的风景，
你的五明也非无益，
那是别一种的风景。
它跟你后来的证悟一样，
是飞翔的另一个翅膀。
是的，你走了很长的路，
身疲劳了，心也疲劳了，
但你的寻觅没老，
它正在一个遥远的墙角，
很像你初恋的女子。
你只管一步步走近她，
在这个涂满霞光的黄昏里。
只是散乱的相思无益于证悟，
相思仅仅是相思，
它很像一种资粮，
你需要那个实相的女子。
你们只要相遇，
便胜却人间无数。

音乐家——《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音乐是心头的一点温暖，

是不，我的朋友？

你浸淫在其中，

废寝忘食呢。



我听懂了那无声之乐，

在无我的聆听中，

忘了我，忘了世界，

忘了那个期盼的女子，

你我相遇在大默里。



那时，心不去干扰梵音，

不要概念，不要思虑，

不要分别，不要判断。

只要一份纯净，

去拨动你我的心。



我聆听那无声之声，

我品尝那无我之我，

七琴弦响呀响呀，

它拨亮了朗燃的酥油灯。



就安住那无击之音吧，

让琴声敲碎痛苦，

那自我于是散了，

化为无数晶亮的流萤。

被肢解的前妻之子——《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贪婪的女子当然可怖，

她看你一眼后，

灾难就降临了你。

当屠刀斩断你四肢时，

风云都变色了。



我看到流向十方的血，

猩红而刺目，

还有那一声紧似一声的叫，

从亘古响到今天。



最让你痛的，是那污辱。

我读得懂你，孩子

有时候，女人的一句话，

就能让雕像死去。



但你却活到了现在，

一见你，

我的心就一阵阵痛楚。



你的玉树临风没了，

还有你的尊严，

还有梦想，

你只是个苟活的肉团，

瑟缩在纷飞的唾星里。



那暴力的父王愤怒时，

子民都会这样。

这剧情，

一场场，演千年了，

毫不稀奇。



稀奇的是你的选择，

你不想苟活，

也不想在唾星里死去。

你只想观修你的本尊，

守候那三昧耶誓约。



净光就是在忍辱中显发了，

我的心中充满了悲悯，

知否？知否？

你那疼楚，

也在我的三昧耶证境里，

一下下跳舞。



都说你真言成就了，

那是你的真心。

在无垢的净光里，

焦炭也是珍宝。



你那无明的树根，

从无始长到疼痛的当下，

一种灵丝丝的净光，

化为斩断树根的利斧。



去吧，带着你新的健美，

去疗治那些残疾的心，

真言的本质是信心，

你们在净光中相遇之后，

就会生起无垢的净体。

无死的牧牛人——《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牧牛人总是心实，

人家叫他去照顾残疾，

他就去照顾残疾，

十二年里，

端饭擦屎，

风雨无阻。



我老是看那个忙碌的身影，

总是匆匆而来，

又匆匆而去。

为了一句承诺，

你何必如此劳碌？

我的牧者，

我的孩子。



我是立在云头的上师，

你只是没有觉察，

那无数个瞬间，

你感动着无数个无身的女子。



你是他没了的四肢，

你是他盛夏的甘露，

你是他严冬的暖阳，

你是他命里的助力。

瞧呀，在你的目光里，

他开始了跳舞。



你当然要等你的上师，

他只是你的孩子。

无论他多么神奇，

孩子永远是孩子。



只是那疯跑的牛们难调，

不要紧，

在无我的你里，

它们会安详如处子。



在凡人眼中的笨拙里，

你成就了你。

人都说你是牧者之王，

是吗？孩子，

但愿这不是亵渎。

印度教的渔夫——《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是的，那鱼很大，

不然它吞不下你。

在鱼腹里游泳的你，

听到了一个女子。

你总是对这声音敏感，

还有那个叫大天的汉子。



大天其实很好色，

你也知道这事。

但我听到的，

却是不好色的故事。



从此你成了故事的主角，

十二年里，

你总在演着你自己。



我知道你在积善，

造作的积善也是积善，

当那虔诚的光道起用时，

就有了惊奇之力。



就这样，

你这个挂着钩线的渔夫，

落入大海之后，

又落入我的诗里。

失去恋人的光棍——《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你无须说那疼痛，

我知道，

我也有叫我疼痛的她，

跟你的妻一样美丽。

你的闺房之乐大家更晓得，

这世上，

不缺少这商品。



也知道你们行走了多世，

孤独的行囊里别无他物，

只有一串串相依的脚印，

她为你拣了生生世世。

我还知道你半截已入土，

沧桑的影子更需要缝补。



但美丽的女子终要死去，

美丽的死去总是疼痛。

我也尝出了你的痛，

走向那尸林，

崩溃就追随了你。



你可以抱着她的尸体，

去那坟场，坟场里有狼，

它们最喜欢年轻女子。

你当然舍不得美丽的肉体，

虽然它正在变质。



瑜伽士的话很玄，

他叫你观想那空行母，

是吗？

那女人当然就活了，

在你貌似信仰的时空里，

你依然可以乐，

但要翻开《无死的金刚心》，

看那个叫“魔桶”的故事。



那迷人的女子正在跳舞，

在净相里，

她离不开我，也离不开你，

还有那漫到天边的大乐，

超越了比较，

超越了言词，

超越了那个叫轮回的往事。



于是她一直活到了现在，

活到了我笔下的诗歌里，

那女子有着无数的名字，

只要你祈请，

她总会随缘而至。

大婆罗门——《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大婆罗门是我的上师，

你无须谦虚。

在奶格玛的坛城里，

有你的皱纹和唏吁。

你可以喝酒，也可以有女子。

但不可否定跟雪漠的关系。



你的世界里本来有我，

也有她，

可为了一盘咖哩，

你竟然就一定十二年，

像插在泥中的一根萝卜。



我只好离开你了，

去寻找另一位上师，

你的梦中可曾有我？

我不想追问这问题，

这其实是个荒唐的话题，

但我觉悟里，

并没有离开过你。



究竟的了义

只存于上师的唇间，

这话是别人说的。

我已了悟那无死也无生，

还有你身边的那个女子。

她虽然只有二十岁，

却苍老似千年了。



远离那僵化吧，

远离那成见，

到最后，那远离也远离。

你只带了那女子，

走你该走的路。

别管那远方的我，

在朝雨的轻尘里，

我正在遥遥而至。

猎人——《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猎人拿着射兽的神箭

却射下了他自己。

你想射五百只吗？

五百只太少，

那星星般散落于红尘的人们，

都等着你的箭飞来呢。



你的生命里没有女子，

只有那兽的惨叫。

不要紧，

还有咱雪漠呢。

我的眼睛已盯了你千年，

我的猎人或孩子。



你不要心疼我苍老的额头，

还有我沧桑的心，

还有那浓如乱草的胡须，

沧桑的笑里没有桃花色，

但吐露着少女的心思。



你别期望她姗姗而来，

没有奇迹，

她已走入别人的梦里。

你的梦里不再有女子，

你只有那真理的箭，

正射向一只只撒野的鹿。



我早忘了那鹿肉的浓香，

却记得箭的啸声，

它破云穿石，千年了，

一声紧似一声，

真是要命。



我只好走向你，猎人。

我没有箭，只有这次磨钝的老笔。

只是这笔上有光，

也能穿呀穿呀，

那千年万里的时空，

一下就通了。

骑虎的王者——《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那只虎真的出现了，

她脉脉含情，宛若处子。



她随着那乐师而来，

妙曼的歌声里，

她翩翩起舞，

长袖舞起的风，

拂醉了亘古。



其实你无须动心的，

女子只是女子。

那能醉你的，还是你的心。

只是那女子实在诱人，

总能让你生起喜乐，

像大波涌向海边的礁石。



在那个瞬间里，

我还是礁石上的云母，

我看到你们相爱的缘

我屏息不语，

在一动不动里惊涛拍岸。

她的眼点燃了你的心，

她的心上有一根蜡烛

亿万年了，

原以为爱已成为尘埃

但唇上的余香仍在迷离。



那就带她走吧，

王位只是个词语，

还有那一堆一堆的珠宝，

还有那一群一群的妃子，

还有对臣民的悲悯，

还有别一种相思。

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纠葛，

还有如许心头的思虑。



放不下也得放下，

这世界需要的，

是他们眼中的你。

那湖边的青草正绿，

你带了黄金铸就的女子，

带了我，带了我此刻的祝福。

还有千年后的这些诗歌，

去找寻你自己。



我只是远在天边的一缕红霞，

我陪不了近在眼前的你。

你只能带了这女子，

进入深林，

也进入彼此的深处。

十二年时间其实很短，

在岁月的大波里，

它是旋起旋灭的泡沬。

只有那女子是你的永恒，

明妃是她的名字。



明妃也许是天边的明月，

已映入你的池溏深处。

还有那只微笑的老虎，

总在诡秘地望你，

也望我，

它只是不望它自己。



但你们终究骑了它，

它便成乖巧的处子了。

那虎朝我打一个媚眼，

吼一声，相邀道：

来吧，还有你！

空行大师——《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十二年了，总在那里祈请。

你在祈请谁呢？

一个无音无信的女子？



无音无信的女子总是无音无信，

宛若天边远逝的燕子。

没有声音，没有踪迹。

没有问讯，只有相思。



那相思的花瓣，

在一个清晨凋落了。

你将那念珠，扔进了大池。

我也曾时时想做这事，

可我知道，

我没那个帮我拣拾的女子。



我有的，永远是自己的影子，

在那个漆黑的小屋里。

我甚至无一个期待的名字。



她于是告诉你，她不在心外。

那女子容光灿烂，

照亮了一方天地。

我羡慕她也羡慕你，

我的天地里没有他人。

没那个帮我拣拾的空行母。



于是那鸽子遥遥出现，

它是你的牺牲，

能供你，是它的心愿。

但那些僧侣真的讨厌，

他们真不懂事。

赶走你也好，

把你赶向你的天地。

我也常让人赶呢。

不被人赶走的人，

名字叫庸碌。



于是你走向你的山岗，

示现你的神迹。

那神奇皆是心的幻相，

幻相也是实相。

无虑无得没有执著，

剩不下什么了，孩子。

那坑里不是虚空，

宫里也没有实体。

当你看到那女子之后，

你得到了两个礼物，

一个叫完美的觉性，

一个是纯净的喜悦。



瞧呀，月亮在山顶升起了，

它是你，它是我，

它也是我们相遇的自己。

皇家的享乐者——《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妙乐起了，

妙乐总是妙乐，

妙乐里有轻歌曼舞，

还有叫你销魂的影子。

还有笑，

但不是魔鬼的。

自从见到那个红衣女子之后，

你就没有了眼前的陷阱。



你的世界已进入那戒指。

戒指里有她的笑，

笑是你命中的乐曲。

还有另一种销魂，

我总能洞见那秘密。



在妙音织就的要塞里，

你是跳跃的雪狮。

你在撕扯着一切，

撕碎了贪，

撕碎了嗔，

撕碎了痴，

最后撕碎你自己。



只是那雪狮的鬃毛，

不是绿松石，

他们的名字有五个，

你或叫本尊，

或是叫上师。

他们教会了你，

用狮的利爪，

切割你自己。

就这样，

在一个黎明的时分，

你看到了明净的天光。

你于是笑了，

咦呀，我的钻石。

食鱼肠的行者——《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皇权，还有暴力，

用黄金打造的镣铐，

也锁不住你。

能锁你的，是你自己。



那个涂满霞光的黄昏之后，

你遇到了她，

污色掩蔽她绝世的容颜。

她钵里捧的，真的是腐食，

属于你的甘露，

正在鱼肠里游泳呢。



你不是鼻上涂蜂蜜的野狗，

你无须追逐。

幻相仅仅是幻相，

幻相里有真理的净光，

净光里有她的笑，

你我都知晓她的秘密。



当你拣了那鱼肠之后，

它就化成了大象的巨鼻，

它砸碎的，是另一个你。

是的，你我的对手，

总是自己。



远离人群吧，

人群里没有她，

她总在人迹罕至的所在，

望着那晚霞落泪，

或是微笑。

那么，走向她吧。

她的世界里有火炉，

那莲花，

在火中吐露生机。

大成就者之歌（序）——《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在清冷的亘古之夜里，

谁是那半面之人？

我一次次追问，

歌声越过心灵的蝉翼，

一如你孤独的私语，

灵魂是否破碎？

破碎如乌鸦扇落的夜幕？

它垂直地下落，

将我覆盖。

倒是那歌声越来越近，

一如密咒，

我不想做唯一的听众。



净土在那一片野花里，

飘零，

一如我的远行，

总在等待另一个孤客，

她远行的行囊里，

定然有一把钥匙，

我时时会叩问它：

你是否通向永恒？



谁会在这清冷的夜里唱歌，

这长夜，

多像似那哀乐，

那一个个跳动的音符，

明明是翻飞的黑乌鸦。

还有这清冷的灵魂，

总在盼

即将来临的晨曦。



我知道，今生，

其实是最后的晚宴，

你明明知道，

我将远去，

我会向红尘作揖，

告诉它，

无论你如何握住双手，

也留不住，

我一怀飘零的温度。



我已安静下来，

握住半面人的密码，

颤抖的双手，

打开那通往爱的大门，

孤独的你们终将归去，

任尘世的风，

吹散那纯美的期许。

要绝尘而去吗？



那些人没有世俗的名字，

千年的虚空里，

只留下一串足迹，

还有那远去的云烟，

还有心心相印的熟悉，

正演绎那段叫成就的往事。



那些背影渐渐远了，

如同雪漠远去的歌声，

正没入虚空。

虚空只是个勉强的词，

它不仅仅是记忆。



还有那一件件特立独行，

还有那一个个鲜活故事，

还有那一抹抹含蓄的笑，

还有那一杯杯智慧的甘露。

你只管舀上一瓢，

就有了快乐的契机。

他们是一缕缕清凉的风，

从亘古吹向当下的你我，

那份馨香，

总让我陶醉呢。



他们就这样走入圣地，

从远古狂欢到今天，

他们有着不同的行头，

奇形怪状，

却又可爱无比。

当我跟他们相会时，

也总是没了自己。



你只管融入那大海吧，

我们的智慧飞沫，

也需要那种归宿。

那个叫琼波浪觉的智者，

已追逐了一百多个他们，

已将那无上的甘露，

注入一个叫香巴噶举的容器。



还有这个叫雪漠的虬髯客，

虽然他累了，

有一脸的无奈和疲惫，

还有无数的他和你。

都静静品这份清香，

我们头顶的朗月，

正清明出无数的暖意，

瞧呀，

多像红拂女盈盈的笑。



他们其实也是我们自己，

你我只是那水中之月，

在无尽的池溏里，

幻化出无量的影子。

听，梵乐响了，

一阵奇怪的钟声，

正渐渐荡了来，

你只管聆听吧，

只要放下你自己，

你就会成为歌中的音符。

告别印度——《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挥挥手，该说再见了，

我其实没读懂你，

总想在另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

再一次到来，

在无言中品味你。



我想定居在尸臭满天的圣城，

看那冲天的烟火，

看那无常撕咬的生命，

看那一点点残留的执著，

如何在火光中消散；

看那一具具冰冷的生命，

如何化为缥缈的烟雾。

还想看看那传说中的麻风女，

看她们是不是真的空行母。



我也想在恒河边，

洗去物累，洗去觉悟，

洗出满心满腹的轻松，

洗出一种透明的旋律。

我其实不需要那一堆词语，

我只想伴着另一个她，

逃到那人迹罕至的所在，

看看清风，

望望明月，

从此不再想人间的故事。



那人间的故事情节太多，

总有着言不由衷的含蓄，

还有那有聊的应酬，

虽有着利益众生的名相，

但我知道，

那些有聊也是无聊，

在每一次的有聊里，

成就的，

仍是我自己。



我喜欢那简单的牧羊女，

举了那简单的牛乳，

递给我，

其实我们不需要语言，

语言是一张多余的皮。



我更想隐在乞丐之中，

在一堆堆的面孔中，

穿了破衣，

纷乱的胡须淋漓着清涕，

任清风游弋而来，

带一点黄叶，

带一点尘土，

再带一串飞鸟的鸣叫，

还有河边无言的孤独。



我更想扒了这一身文明，

赤祼的身子涂满尸灰，

只是我怕这一身赘肉，

没有那种嶙峋的风骨。

我总怕自己脑满肠肥，

看不到风中无常的游丝。



我更想跟定一个女子，

我认定她是今世的奶格玛，

我看着她穿过陋巷，

她时而回眸一笑，

时而轻声细语，

风中流连的，

是那美丽的纱丽。



我身上有着太多的部件，

还有那一串串追逐的目光，

我不想当他们期待的角色，

我只想在这恒河边，

看那越来越红的晨曦。



我还想寻找一个破屋，

在一贫如洗的空间里，

燃起牛粪，

供养湿婆，

虽知道他是外道的神祇，

但其实，

他更是我自己。



我想像他那样张狂，

用大火烧尽所有的贪执，

我也想狂饮毒液，

哪怕染黑脖中的念珠，

只是我的头发上无水，

流不成另一个恒河，

就只好把文字化为星辰，

跌宕成另一种景致。



印度，我的印度，

见你时我总是震惊，

离开却有满心的留恋。

忘不了你水墨的剪影，

忘不了你低矮的茅屋，

忘不了恒河边的人流，

忘不了鹿野苑的孤独。

忘不了金刚座的庄严，

忘不了乞丐成堆的追逐，

忘不了你的简单，

忘不了你的沉思。



我总能看到佛陀的笑，

他总在眷恋这一片土地，

无论你有着怎样的血光，

无论有着怎样的过去，

你总是母亲，

你养育了佛陀，

你敷好了金刚座，

你有菩提伽耶的熏风，

更有着无数温暖的故事。



别了，印度，

天边的红霞已叫阴霾笼罩，

大风正吹落菩提的种子。

无数的蒲公英飘向十方，

晨雾中仍响着清凉的咒子。

你明明知道，

我的别只是一种矫情，

今生的我，

已永远在你里。

恒河——《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恒河是一条清净的河流，

到处是浓烟，

到处是尸体，

还有那火葬场的火光，

还有那一次次的沐浴，

还有风中吹过的海螺，

还有恒河沙数的比喻。



无量的海鸟纷飞而来，

像散花的天女，

一声声纷乱的喧嚣，

一次次无果的希冀，

都想在这个永恒之城死去，

瞧呀，湿婆的乱发上，

淋漓着另一种甘露。



这个叫瓦拉纳西的城市好怪，

有着无量无数的乞丐，

他们蜂拥而来，

那纷乱的乞讨之手，

却遮不住城市的美名。



我看到一具盖满鲜花的尸体，

正飘摇着穿过人群，

人们淋漓着恒河之水，

表达着最后的祝福。



那熊熊之火早已蓄势待发，

据说它是梵天之口，

每日的祭祀里，

它吞下五谷，

还会将这灵魂，

带入永恒的国度。



这城市于是成了圣城，

在千年的云烟里，

焰火弥漫了天空，

盖过了那个叫鹿野苑的圣地。

它待在一旁好个清净，

它睁着一双沧桑的眼，

望着你，望着我，

也望着那一场场闹剧。

拘尸那迦——《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这地方有两棵菩提树，

在佛祖降生那天，

树也吐出了嫩芽，

它们在等一个时刻的到来，

这便是佛陀的涅槃日。



那时节还有一匹马，

一个叫车匿的汉子，

还有那金刚座的菩提树，

还有那个叫悉达多的太子，

他们都已化好了装，

将同时登上历史的舞台。



他们当然在演戏，

佛是剧目的主角，

其他的都是道具，

他们早知道世界是梦幻，

但众生不知，

众生需要这出戏，

一个声音于是说，

佛呀，该出场了。



出场的佛演了四十八年，

最后在这儿谢幕，

在这场叫涅槃的剧目里，

佛显得十分疲惫。

佛其实需要那毒蘑菇，

那也是他的道具，

因为有了它，

佛才圆满了自己。



涅槃当然不是死去，

涅槃是另一种永恒，

在这种相似的永恒里，

有着常乐我净的旋律。



这地方于是永恒了，

永恒的，还有那个故事。

我的到来虽然寻常，

但没人知道，

那种相似的场景，

我其实也演了生生世世。



诸种幻化渐渐远了，

在我们车轮的滚动中，

还有欢歌，

还有笑语，

还有那没有虔心的虔诚，

还有那别有打算的思虑，

还有另一种相思，

还有别一类希冀，

还有无数围绕的女子，

谁能读懂我的怅惘？

谁能看出我的心事？

菩提伽耶——《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菩提伽耶真正热闹，

川流不息着行人，

他们在朝圣，

我也在朝圣，

却不知两种朝圣里，

哪一个更有意义？



我看到了早年的佛陀，

他托钵而来，

一脸疲惫，

那时节的天空没有污染，

大地也很美丽，

这村子当然很好，

是个觉悟之地。



据说成道要四种物事，

名字就叫法财侣地。

佛陀的地，

就是这菩提伽耶。

一个平常的平原，

一个平常的河流，

一个平常的修道者，

一个平常的故事，

成就了一颗平常心。



菩提伽耶便成了圣地，

无数的朝圣者蜂拥而来，

都带着那颗迷失的心。

灵山本在心头坐着，

这菩提伽耶，

也原是心头的风景。



倒是那乞丐实在太多，

都忘了自家本有的宝藏，

都伸着一双肮脏的手，

向世人索要破碎的钱币。



破碎的钱币衬映着破碎的心，

破碎的心中充满了饥渴，

也充满焦虑，

没人叩问那已知的未知，

我们的心，

应当向何处寻觅？

吠舍离——《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你不总是说欢喜的故事，

在吠舍离，

你只用一句话，

就惹出了无数的泪。

那泪分明流淌了千年，

它们想用那种泪水，

否定你发现的真理。



永恒是个传说中的故事，

你当然明白，

只是你欲说无言，

你告诉他们，

你要涅槃了，

但无法告诉他们，

涅槃的真正含义。



我也说不出那样的话，

涅槃是一种妙味，

超越了语言太多，

你只好说那句玄妙的话：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错的其实是世人的分别心，

在你的眼中，

轮回涅槃无二，

无二的还有其他物事，

还有诸多的词语，

那词语发出无量的声音，

弹奏着一个叫涅槃的曲子。

风中更传来秋蝉的吟咏，

演奏着那个叫涅槃的往事。



三个月后的天气太冷，

也太热，

那大冷大热惹了很多病，

一直叫世界病到今天。

都埋怨阿难过于迟钝，

却不知，

涅槃是佛上演的剧目，

要没有吠舍离的预言，

就没有今天的你。

灵鹫山——《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灵山上没有灵光，

只有乱石，

还有一个个寻常的山洞，

洞中的湿气很重，

想来那些阿罗汉，

定然是患了风湿。



山道上飘着彩旗，

彩旗有五种颜色，

在风中它们哗哗地响，

在寂静中响着一个主题。



我相信它是传说中的灵山，

灵山法会至今未散，

我当然相信。

我总能从那些乞婆的削瘦中，

发现佛陀的容光。



山顶的大石依旧，

还有那些树木，

还有那些泛黄的故事，

还有一个个响亮的名字。

还有一种叫贤孝的曲艺，

还有你那觉悟的心，

它们其实都叫灵山，

它们都是这山的透影，

只要你稍稍聆听，

就能从那喧嚣或是寂静中，

听到世尊的声音。



山上的人很多，

有一个守山的老头，

不知他守的，

是觉悟？还是贪欲？

我明明知道答案，

却还在问我自己。



我不想有太玄的声音，

也不想说太多的故事，

那寂静的大石头仍在说法，

在亘古的大默里，

诉说一种无言的大美。

那烂陀——《拜月的狐儿——雪漠的情诗或道歌》精选



那烂陀仍有书声，

它响了千年，

那毁了的，只是有形的建筑，

书声却毁不了，

书声是一种永恒的波，

总是响彻了那片废墟，

一声声荡了去，

你听得到吗？



我看到无数的僧人在吟唱，

他们望着我，

他们知道我听得懂他们，

他们其实不需要别人听懂，

但有人听懂，

总是一件开心的事。



你是否听到了他们的笑声，

总在那些烂砖间萦绕，

像绕梁的余音，

像水沉的香味，

也像俏女子吟吟的笑声，

更像的，却是那一声叹息。



叹息的尽头晚霞正怒放，

灿若梦中的一个女子，

她不一定叫奶格玛，

但我想到的，

总是这个闪光的名字。



那烂陀不需要解释，

虽然那大火焚烧了六个月，

虽然无数的经典化成了火光，

虽然僧侣们四散而逃，

虽然外道的屠刀闪着寒光，

虽然留下了无数的谜，

但你知道，

在我的智慧中，

它其实是水晶体。



你是否真的读懂了它，

是否还记得尘封的往事，

它虽然像水中的画，

但在别一种记忆里，

总在还原那一个个故事。



那记忆当然不能叫宿命，

这是一个虚假的时代，

不需要真实的词，

你却能把握它的脉搏，

它仍在激昂地跳动，

像火板上的青蛙，

也像怀春的少女。

在另一个时间里，

他们仍在讲述，

属于他们的故事。



故事的尽头没有我，

也没有你，

因为你我，

早成了那故事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