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细数—个十五年的梦境,冢不二经典文(by回忆地苍雪)

作者:回忆的苍雪 回复日期:2007-4-6 22:48:39
我是作者本人,已经在不二吧的坑里回复过楼亲的转文要求了。因为文章是开放转载的,所以没有权利干涉楼亲喜欢把文章转到哪里,也很开心有人喜欢看我写的故事。但是如果真的有人很讨厌这个故事我也没有意见,就算是踩作者我也不敢有意见,呵呵。但是踩人物……可不可以脚下留情啊?人物很无辜的。
我不是写耽美的写手,看我的故事的很多也不是看耽美的读者~其实如果有亲有耐心看完的话,就会发现其实这个故事和TF文还是不太一样的……
总之作者本人顶着锅盖没有任何意见,这里是大家的地盘,大家决定吧。相信这个故事还不算污染环境~恩。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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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感谢!!
还是要说句抱歉。我本来不是喜欢转文的人,更不是冲动的,但当时看完就这么一激动,头也不回地转了!!之后才觉得有点不太妥当。。。汗!!

虽然看tf文仅几天,但是这几日就是这么执著地提着电脑,从早到晚看了好多篇(有时疯一下,很畅快地感觉。)。现代文里最喜欢这篇。同性恋、异性恋在我作为旁观者的时候,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可能正因为没有偏好,所以也就能成为同人女。正因为这篇与其他文相比,与众不同,毫无矫情地感觉,唯有系在彼此心中的情感慢慢温润着读文的人...

谢谢苍学姐姐给我们带来这么好的文!!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00:16:16 +0800 CST  
继续发文。
就算这里没人有耐心看文,我也发过来自己留着有空重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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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乐章 光阴至此*********************

茫茫的旱季,工作站陷入不定期的长久休整。在这三年里,中泽其实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季节。虽然酷热难耐,饮水困难,还有很危险的患病的几率,但是她还是很享受满眼的枯黄渗透出的生命的顽强。冲洗照片,发回世界各地的报社,整理资助项目,修葺工作站,如果可能分一点水给迁徙中的食草动物幼仔,在活动室和不二周助打一场又一场永远不会赢的台球,然后看他笑得像个孩子,干净的好象窗外没有云彩的天空。

据说,自己就出生在这样荒凉而美好的季节里。

中泽用手撑住额头。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休整的季节里产生这样不安的情绪。那天傍晚明明一切如常,毫无预兆似的,那个人笑笑的指着咖啡杯底剩下的那最后一层薄薄的深褐色讲格林童话里的那个关于太阳和真相的故事,然后,端起咖啡杯的瞬间突然褐色翻覆,雪白打碎一地,那个前一秒钟还在温柔微笑的人脸色苍白的委倒在地。

简单的处理,工作站的护士安排了他去休息,旱季里中暑晕倒是工作人员经常出现的情况,没有人特别在意。中泽的却一直翻腾着。装作看不见已经很久了,那个人一天比一天苍白的脸色,他的逐渐消瘦决不仅仅是因为酷热的旱季。很多次那个人捂着胸口痛苦的喘息,将白色的药片塞进嘴里,中泽其实就躲在附近,强迫自己不闻不问。

其实在日本的时候就发现那个人身边有很多针对心肌问题的药物,只是那个时候从来没有想过需要去关心。身边不停变换着不同气息的男子,中泽从来没有真的关心过任何一个的生活——也从没有打扰过任何一个的安宁。哪怕是那个在照片深处深深吸引自己的“不二前辈”曾经也只不过多引发了自己一点好奇而已,现在却真的隐隐有了一点恐慌担心的成份。

原来人总是在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真的。倘若这人想自己曾经遇到过的那些人一样真诚的将心双手奉到自己面前,自己大约早就一笑而去了。

脚,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卫生室的门口,半掩的门能看见那个静静侧卧在床上的纤细背影。一直觉得那个背影流露出一种刻骨的孤独,像一种致命的诱惑。中泽目不转睛的看着敞开的窗外意外的吹来的那阵微风,将轻盈的白色窗帘浮在半空,秀眉渐渐微颦。

现在应该怎么办?那个人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他再这样继续硬撑下去,就算自己再故作不知,恐怕也撑不过这个旱季,他离职休养不过时间的问题,等到他离开这片荒凉的草原回到凡俗的世界——自己该怎么办?

这三年的生活的确非常惬意,但并不代表自己愿意一个人呆在这个没有夜生活没有男人的殷勤的地方,最初的打算也不过是暂时逃离都市喧嚣的逃亡,现在大约也是回归的时间了。

眼前这个无比诱人的精美的人,中泽忍不住有些贪婪的看了一眼,他的精美优雅,他的纯净温煦,他对于一切从容自如的态度,还有他凄美的禁忌之恋给他装点的悲剧美,如此深刻的吸引了自己的眼球——从没想过会在同一个男人身边停留了四年之久,居然还没有厌倦,居然还觉得有很多美好没有发掘出来。中泽嘴角微扬——更何况,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美好都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更是要人欲罢不能啊。

但是,无论如何,事情至此,都该收手了吧。

四年的时光长到足以令自己和所有认识自己的人恐慌了。再怎么不甘,那个人的心也不会被奉到自己的手上。再怎么美丽,终究只是不能随身携带的风景。于自己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个游戏玩到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令自己迷恋,但毕竟游戏都有终止的时候——也不过,就是遗憾,罢了。

也许是时候重新回到美国了。四年的时光,足够那些当年为了自己要生要死搅得一团乌烟瘴气的家伙们全部结婚生子过平静幸福的日子了,而自己终于又可以回那个自由而浮靡的地方继续自己的狂欢。只是——这明明应该是自己期盼已久的,此刻却无论如何也激动不起来。

床上的那个人翻了个身,一张毫无防备的美丽睡脸映入中泽的眼帘,平静的表情一如平静的灵魂,柔软的茶发散落在枕边。中泽忍不住走上前去,坐在床边仔细的端详这个人的脸,温和静谧,孤寂却有无法接近。手指勾划着那张脸美丽的轮廓,很难得的,在这样的阳光下工作了三年依然触感美好的皮肤。

冰蓝色的眸子毫不拖沓的张开,一片清明的神情。不二醒来的时候时常是这样。看似毫无防备,其实无比敏锐。中泽知道离开日本之后他的睡眠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良好。

“美绪。”不二微笑。中泽承认自己很迷恋这个人的笑。因为当他笑着的时候,连眼神也是笑的,无论是开心,是宠爱,是孤独,是哀伤——任何一种情绪在他的眼里,都是笑的。

“你睡了将近一整天,感觉怎么样?”中泽很平静的开口,既然是最后的告别还是好好照顾他把他平安的送回国比较好。“我给你倒杯水。”她起身把水罐里的水倒在杯中。

“谢谢,真是不好意思总是接受你的照顾。”不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中泽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酸楚的笑。女人的温柔真是最好的武器,每当她决定离开一个伴侣,她总是不自觉地表现得特别温柔,看那些男人受宠若惊,看他们沉醉——中泽发誓自己并不是有意识这样做的,原因……或许是——愧疚吧。所有游戏人生的人,都无法不背负的,无论如何洒脱也掩饰不了的——愧疚。

给了最好的然后再抽身而去,背后的人是心碎是流泪从此不再理会。不是无情只是无法停留。一直以为自己没有错。直到一片惨白的浴室里面Fanny的腕上绽放着那朵刺目的红花——那个看上去沉默到可笑的男人竟然做出如此决绝的决定,中泽承认出乎自己的预料——所以不得已只好暂时离开美国,却和一直期待的一个人不期而遇,更没想到居然在外面一经耽留就是整整四年。

不过中泽清楚地知道自己离开不可能触痛身边的这个画中人。他和自己只是演出着精致的相遇,浪漫的过程,然后就是离分——甚至不需要黯然。她能想象那个人清爽如风的笑着送走自己祝福自己的情景。贴近如此,也不可能在这个人的生命里刻下一丝痕迹,中泽自嘲——一直被众人追捧的自己,还真是不习惯。

“其实我昨天已经整理好了这一段时间的所有照片和资料——昨天居然不小心晕倒了,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呵呵。”中泽转过身来,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温柔而清醒的注视着自己,杯中平静的水面突然一荡。“这次的工作全部都可以算成是美绪的成果,等到手续办齐以后美绪就随时可以返回了。”

“你早就知道……我有离开的打算?”中泽的声音竟然有点颤抖。

“我又不是神仙……”不二开朗的笑起来,却忍不住一阵呛咳。“只是觉得这个地方不再适合美绪了。美绪应该回到有城市滋养的生活中去了。再留下来,我怕你只是勉强陪着我这个没趣的家伙。你会很闷的。”

玻璃杯在中泽手中被捏得“格格”作响。她冷下脸:“不二前辈,告诉我一句实话好么?”

“什么?”不二抬起眼,眼前这个女子太聪明。

“告诉我……你的身体状况……我知道,我们之间一直遵守着一定的游戏规则,我也没有干涉你的私事的意思。但是我想在我还没离开之前,作为前辈的助理,应该可以过问一下你的身体状况来确定一下我们的工作安排……”中泽的声音隐忍着。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她。不二了然的一笑,放松了身体,眼神飘到窗外,有一点模糊的快乐。窗外的荒寂的景象,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个季节好像死了。溪流干涸,草叶枯黄,动物离去,民生艰难。可是,事实上,就是在一片仿佛了无生息的景象下面才埋藏着生命真正的意义——那顽强的、永远不会被击败的生命力,在这面大陆上,被深深地埋在每一株植物每一只动物每一个人身上,等待着这一年里雨水在一次的降临,把长久的压抑变成勃勃的生机——不可思议的奇迹。“这里很好,有时候我想,就是永远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已经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安排了,也许由着自己的性子——你也知道我是个懒散的家伙。所以不管是作为助理还是作为……伴侣,美绪……其实美绪也已经厌倦了是吧……”不二微笑着转回脸,却惊讶的张大眼睛。

液体突然泼出的声音。不二靠着敏捷的反射神经下意识的向一旁躲避,睡衣的肩膀还是湿了一大片,有几滴水溅在脸颊,顺着玉色的皮肤流淌下来。凉凉的。不二一时有点震惊,看着眼前的中泽捏着空了的玻璃杯,一张美丽的脸孔已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神情。

“这算是什么意思,不二前辈?”中泽的声音收起了冷漠的温柔,变成了不二熟悉的任情任性、说一不二。“我飞了大半个地球到这里来陪着一个想要慢性自杀的人!你把我当成什么!居然把我带你来的地方看成临终地……不对,不管什么地方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吧……我一直跟着你真是疯了!不管我做什么对你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吧!”

“美绪,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故意要结束什么,包括我自己。”不二的声音,不高不低的,柔和的,仿佛深入心田的,每一次,都让中泽的情绪从激动转成深深的无奈。“我只是……不刻意去做什么而已。我只是想,顺着自己的心情,留在这里——如果我不能离开这里……那就永远留在这里。相信我,我真的很珍惜美绪带我来到的这个地方——如果没猜错,你出生在这个国家吧?我很喜欢这里,真的很喜欢……”

中泽看得见那个人舒展的眉眼里柔和的安慰,却看不到那个人真实的心情。

“和美绪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请相信这些日子里我给你的每一个笑容都不是假的……”那个人的声音仿佛阳光就那么轻盈的落下来,一路汩汩的渗入脚下的泥土,仿佛会有某种温暖就此抽芽生长。“我很感激美绪……”

“感激我什么!我可是一个一看见你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就要辞职的没有职业道德的助手——我可是一个打算要抛弃可能遇到麻烦的伴侣的女人!从你那里拿走所有我能带走的……”中泽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对秀眉不停跳动。

“都带走吧。如果我有什么能给中泽的——就都,带走吧。”含笑的眼角、眉梢……

中泽听到自己的怦然心跳的声音。该死的,这反应幼稚得好像十三岁……不二前辈,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越来越贪婪的家伙,总觉得他肯给予更多,就一直不停的要。一直很不甘心,想知道,到最后,他会不会把那颗美丽的灵魂也一起交到自己的手上。

就是这样,每一个遇到他的人都压抑不了受到这样的诱惑,一边恐惧着,认为不可能得到——一边不停的予取予求,抱着一点点卑微的不甘。是的,每一个人。

“你这个……”中泽突然冲上前一步很野蛮的抓住了不二的衣领,表情蓦地一软,吻上了那依然苍白的唇。“好吧。好吧。我想我是疯了。一起去休个假怎么样,不二前辈,瑞士?巴黎?北欧?随便你挑。你不是说我拿走什么都可以吗?我要你的时间,一直不停的要直到我厌倦为止。我这个家伙从来不讲理的,所以你说过和我在一起会快乐的话最好不要是假话。”中泽把头埋在不二胸前,听他心跳的声音。这颗心脏真的有可能随时结束这个美丽的生命吗?中泽感到一阵冰凉的恐惧。

不二沉默。良久。笑。说:“好吧。如果,这是,美绪的愿望。”

“那,我们约定了?”中泽抬起头来,像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儿。

约定了?记忆深处那个少年的声音清冽依然,好像暗涌的泉水一直滋润着记忆中的时光。虽然,那根本就是,一个,从来没有办法实践的约定……

“约定了。”从那时候年少无知的纯白岁月,到今天——时光,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和那个人有一个什么样的约定?你们有过什么约定吧?你看你现在的表情……”中泽笑意满满的撒娇,终于恢复如常。不二微笑,点头。

“那时候你们做过什么表示誓约?击掌?不太可能拉钩吧……哦~难不成是什么比较……的事情?”中泽的眉眼活泼的跳跃着各种各样生动的神色。

不二拉过中泽的一只手,很轻很小心的将掌心贴合着中泽的掌心,传递来柔软的温度。“就这样。”

“就这样?”就这样毫无牵绊的轻轻贴合着,就这样随时可能失散的轻轻的贴合着。就这样的誓约也值得把整个人生奉上思念的祭坛?不二前辈你是个傻瓜。那个人可是紧紧牵过别人的手,亲口说过婚礼的誓词——但是。那个人也是个傻瓜。我知道。我知道。

中泽把整个身体贴上不二微凉的体温。楼下,村庄的报童用斯瓦西里语大声地喊着报纸来了。“Dimwit,这种时候。”中泽嘟起了嘴,不二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中泽在不二的唇上掠过一个吻,转身下楼去了。

几分钟之后,中泽转回楼上,脸上活泼愉快的神情已经殆尽,嘴角挂着一种无奈的自嘲的笑:“不二前辈——”她一边走着一边在门外喊,“看来我的运气真的用尽了。我的环球度假计划泡汤了……看来我们只有回日本一跳路好走了。不二前辈?”

推门的声音。

沉默。

报纸落地的声音。

中泽的尖叫突然间震动了整座简陋的木板楼房……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03:13 +0800 CST  
现在几点,夜里两点——还是三年。眨眨干涩的眼睛,散落一地的文件和沮丧,无数或真情或假意的同情之后不同理由的拒绝。作为年轻成名的网球明星手冢国光的经纪人,还真的是第一次遭遇这样为难的境地。

光荣与梦想和绝望的距离竟然这么的近——半决赛的胜利在望,谁能想到赛场上居然发生了倾塌事故——谁能想到左肘陈年的旧伤会就此发作到如此程度。保险公司可以担负医疗伤势的费用,可是谁能担负这个年轻人曾经以为那么光明的前途……

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只是一个专职的体育经纪人,运动员的运动生涯结束了——不管是甘愿还是不甘愿——自己都应该和对方立刻分道扬镳了才对。可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总是多年以前那个下雨的夜晚,那个神情坚定的男孩子一脸严肃的和自己的前辈争辩了将近三个小时。虽然最后还是被关在了门外,可是能和那个尖嘴利牙的刻薄家伙坚持那么长时间——总而言之,那天过后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几乎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男孩渴望的神情,多方打听之后得知他叫手冢国光,在中学联赛里是非常有名气的业余球员。

那天自己向那孩子伸出手去的时候和他说什么来着——“既然你这么需要一个人帮你……虽然我也不时什么有名的家伙,但是,说不定你的梦想也能成就我的梦想。”

是啊,当年的孩子成了如今网坛的明星球员,自己也成为了慧眼识才的明星经纪人。他那么坚持的梦想——也成就了自己的渴望呢。改变了懒散而自轻自贱任前辈嘲笑欺负的自己的,就是那个孩子仿佛能穿透空气看到梦想彼岸的鉴定神色——他的渴望,好像拥有生命,鲜活的,燃烧的,让人在不知不觉的瞬间被感染。

所以才不知不觉的从单纯的利益关系产生了亲友一样的感情吧。这些年一直关心着这个看上去几乎比自己还成熟的孩子。带着他在一家一家赞助的冷眼拒绝之间毫不气馁的穿梭,看他的球技一天天的进步,看他向一切艰难险阻挑战时决绝的神色——甚至,看着他身后那个一脸关切的美丽女孩,那个为了他放弃了舒适富有的家庭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他身上的、深爱着他的那个女孩。直到他终于成为熠熠生辉的新星,而那个女孩成为他幸福的新娘。

生活有的时候让人们误会幸福就是永恒的结局。

谁知道幸福竟然短暂得如同转瞬。

三年前得知里菜意外流产的消息的时候当真吓了一大跳,但是当时总想着他们还是年轻人,幸福的机会,以后还有很多。他甚至特意为手冢安排了一个比较长的假期,让他在家里安慰伤心的太太。可是就在假期的第三天,手冢竟然在一大清早就等在了自己事务所门口,叹息着说不知道和太太说些什么才好,只好谎称有工作从家里逃避出来。

手冢国光其实是一个非常诚恳的人,经纪人心里一直都知道。只不过在人情世故这一方面,他属于最不会表达自己的那一种人。其实谁都看得出来手冢对他年轻美丽的太太满溢的感激和珍爱的情绪,虽然表情和语言总是冰冷的让人有些难以接受(这一点对任何人都一样),他看向她的眼神总是温暖的。毕竟他们一起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可是那时候他隐隐的预感到手冢这种无法表达感情的特点终有一天会成为年轻夫妇之间的问题。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罢了。

里菜几乎是独自一个人在家里休养了一个月,经济人性情直率的太太有时候去手冢家帮忙照顾她,然后在事务所当着自己老公和手冢的面数落男人都不知道如何心疼妻子。可能是由于心情不佳的缘故,里菜的身体恢复得很慢,但终究渐渐好起来。直到今天,谁也不知道她那一天到底是为了什么突然间跑到离家很远的一家咖啡馆里,晕倒在没有人的逃生楼梯间,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清扫的工人发现。里菜被送到医院抢救,结果是性命无忧,然而医生拧着眉头宣布经历流产的她能够再做母亲的机率本来就很小,这次突发事件以后,她已经不可能再次怀孕了。

经纪人记得医生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妻子的眼眶又红了,不停的用拳头敲打自己肩膀,好像想把那个坏消息赶走一样,可是里菜没有像失去孩子的时候一样歇斯底里的哀泣,她美丽的大眼睛里竟然清明得一滴泪水都没有,只是好像有什么,熄灭了,死去了,一样。


那时候经纪人的心里响起了一个声音,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是——不好。

里菜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果然从那一天开始渐渐的衰弱下去,事务所里再也看不见那只活泼美丽的粉红色小鸟把用尽全力做好的便当体贴的塞给心爱的人,然后薄红着脸掩饰手上细小的伤口。情况相当糟糕。手冢国光本来就是个责任感过度的家伙,出了这样的事情让他被愧疚所累,无比疲惫,无法明白表达歉意地苦恼又加剧他的不安情绪。他开始更加拼命的训练比赛来减少回家的时间,而经纪人很清楚,不再家里的夜晚,手冢其实经常失眠。

出了这样的事情违背了所有人的意愿,让每一个人都焦虑痛苦却又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把期待诉诸时间。

里菜最后一次出现在事务所的时候包裹在深深的黑色衣装里面,显得脸色很苍白,她用一直不变的温和悦耳的声音问手冢可不可以为陪她去医院检查身体,理由竟然只是她最近皮肤上经常出现一些黑痣——可怜可爱的小姑娘,只能用这样的借口缓和两个人之间紧绷的悲哀情绪,那时候经纪人几乎脱口而出要替手冢取消当天的记者见面会,可是这是他第一次打进这项重大赛事的半决赛,前途攸关……经纪人惟有替他向里菜抱歉,那可怜的女孩子眼里的神情是没有泪滴和声音的哭泣。

事后,经纪人和太太商量好等到这次的比赛一结束就安排一次假期旅行,和手冢夫妇一起,到风景优美的地方去舒解压力,有里菜的努力,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一定可以恢复如初,每一个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那女孩有多么的爱手冢国光。

可是事情就是那么突然,倾塌的棚架之下,鲜血染满了手冢国光半张清俊的脸。那一瞬间经纪人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混乱的抢救,比赛的中断和取消——一切却都好像不能在记忆中刻下印象,记忆中的一切都被一纸惨白的诊断覆盖——左肘和左踝永久性损伤,终身运动障碍——

运动障碍……

一个把青春和梦想全部付诸运动场的年轻人……

运动障碍……

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经纪人在互联网上艰难的寻找、求助,终于有一个非常年轻的运动复健医疗机构愿意承担如此复杂危险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身体复健治疗。巨额的资金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上升阶段的年轻球星手冢国光本来被很多赞助商看好,就在他受伤的那一天早上还有新的赞助商打电话到经纪人那里尽力争取赞助权。可是……那些口口声声说着有多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生意人们,给了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回绝。

经纪人几乎心力交瘁。手冢已经出院了,依靠拐杖可以慢慢行走,如果不进复健治疗,他的左手可能永远不能自如运用,但至少几年以后正常行走应该不成问题。但是经纪人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定会接受没有前例充满了危险赌博般的复健手术——因为,他是,手冢国光。这孩子好像有一种魔力,从见到他的那一天开始,经纪人也变成了一个执著追求梦想的人。

可是厄运就是不肯轻易的放过生活。万万没想到就在手冢国光出院到家的那一天,等待他的是里菜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如果不是经纪人尽力拉着,脾气火爆的太太大约已经冲到手冢家和那两个似乎突然变得不理智的年轻人大闹一场了。其实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里菜为什么选在在这样一个时间离开手冢。他们曾经经历过那么困难的岁月,在每一个人都认为手冢的前途看不见希望的时候里菜用自己最美丽的青春年华做献给爱情的祭礼,直到两个人一路走上令人羡慕的幸福之途。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却离开了呢?

直觉让经纪人觉得里菜做好离婚的准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不知道一个柔弱的年轻女孩一直和手冢这样不懂得表达自己的男人一起生活要承受很多委屈和压力,尤其是两个人之间又遇到了那样严重的问题——这的确有很多是手冢的不是,顶不住压力的里菜可能偶尔产生放弃的冲动。可是——万万不应该是这种时候。

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那个女孩子更加热爱那个年轻人。就算年少时代的热烈的爱情在生活的磨蚀下逐渐平淡甚至让人失望,但是在手冢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忍心,一天也不等待……

一阵剧烈的头痛提醒经纪人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不管谁放弃手冢,不管谁认为手冢的未来没有希望,自己亲手发掘的这颗宝石,经纪人就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就这样放弃,他无法想像那样一双眼睛里终于熄灭了希望之火的模样。

电话铃声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

“喂,我是。什么?迹部景吾——迹部财团的……哇,您、您别这么大声。是的,我在事务所。手冢?手冢最近确实暂时住在事务所,因为离婚财产分割……不过迹部先生,您怎么会半夜突然间打电话过来呢……”经纪人已经有点有气无力了。

“我刚刚从美国赶回来时差没倒过来!”迹部一手抓着方向盘在凌晨的公路狂奔,一边冲着电话听筒不耐烦地应对这那个麻烦的经纪人,“手冢在哪里?既然你还醒着,他应该也没有心情安安稳稳的睡觉吧。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到你们那里。”

“啊?您说什么……现在……这个时间吗?”

“不要罗嗦了,那小子的赞助人违约了是吧?”

“您……您是说……”经纪人一下攥紧了电话听筒,迹部财团近几年发展的实力,和体育界近切的关系……难道说他们有意向……

“总而言之一切等我到了再说。”迹部切断了电话,经纪人在那边捧着电话的忙音听了很久,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匆匆的披上一件外套跑下楼去。

事务所是一幢西洋风格的灰白色洋房,周围有一个不大但是相当雅致的小花园。经纪人并没有直奔楼上手冢的房间,他知道迹部说得对,这个时候,手冢不可能在房间里睡觉。果然,在草地旁的一张长凳上,手冢端正的坐在那里,挺直的脊背,辅助的拐杖斜放在一旁。

“还没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手冢转过头来,眼神里没有丝毫睡意,一片清明。经纪人意外的在这双俊朗的眼睛里面发现了一种柔软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这种神情或许就一直藏在这个年轻人的眼里,只不过一直以来被那种凌厉和决然掩盖住了,让他自己和别人都没有发现而已。

“现在外面已经有些凉了……”经纪人叹了口气,劝他去睡觉这种没用的话,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并没有什么意义。“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为复健手术做准备。”

“我知道,我尽力。”很坚定的没有丝毫犹豫的口气。听了半晌,手冢突然又说:“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经纪人突然间愣了一下。手冢国光是一个非常严谨和有礼貌的人,但是像这样充满感情的表达谢意不像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总是一脸冷硬神情的倔强少年会做的事情,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已经渐渐改变了呢?

“你这么说我真的事……这是我的工作嘛……到现在也没有联系到可靠的赞助人我因该不好意思才是……你还说什么谢谢。”经纪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而且一直住在我这里都没有能够好好照顾你的伤。话说回来,手冢君,你真的不考虑回家去呆一阵子么?其实你也应该知道里菜的性格,我想如果你回到家里的她是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说不定你们还有机会……”

手冢轻轻的摇了摇头,嘴角柔和的线条仿佛透出一丝笑意。“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回去。我在这段时间回避里菜才可以不动摇,才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比较公平的分割财产。我对她的负债额没有办法再累积了……”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你们一起经历过最困难的时候。她怎么会竟让选择在这种时候离开——你不去阻止她她自己有一天要后悔的!”经纪人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他忘不了那个女孩子在手冢看不到的地方痴痴望着手冢的迷恋眼神,明明已经是夫妇却好像暗恋的中学生一样的情态,多少次让自己这个只知道为了钱疲于奔命的家伙流露出会心的微笑。

“谢谢您的关心,但是不必了。谢谢,呵呵,其实这种话在里菜到我身边来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要说呢……在那之前我好像一直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家伙,不管别人,不管有个人为我付出了什么都觉得好像实理所当然一样。直到里菜她一次又一次的……让我觉得亏欠,让我终于发现其实接受别人的好意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里菜给了我很多,让我明白很多。可是我又是在她离开的时候才开始想这些事情……”手冢抬头看东京没有星星的夜空,眼神里呈现出回忆的迷雾。

“你……”经纪人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的相识,还是第一次看到手冢主动说出这么多和网球无关的话来,让他不免有些心惊,而这些不着头脑的话更让他觉得在时光某处,这世界上其实有一个他从来不认识的手冢国光存在。


“喂喂。把大门锁以来怎么叫也叫不开,然后让重要客户跳墙进来,这家事务所究竟是什么意思!”循声而来的脚步声把地上的草和树枝踏得咯吱作响。

“啊呀,我忘记了重要的事情!”经纪人惊跳起来。“迹部先生——这边、这边!”一个高大的身影扒开树丛的枝丫直接从草坪上踏过来,一脸熟悉的傲慢表情,眼神扫过手冢伤病中有些缺乏血色的脸,手冢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连一些惊讶都没有表现出来。“好久不见。”半晌,手冢打了个招呼。

两个人瞬间形成的对峙状态让经纪人心里有些发怵。他之前隐约听说过迹部少爷和手冢夫妇少年相识,但是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翻了脸,关系十分紧张。所以手冢这些年的发展始终没有和迹部财团的资金产生联系。但是事情到这这个地步,既然迹部财团有意给与援助,手冢应该不会再计较多年以前年轻气盛的纠葛。

“你,能不能让我们两个单独说两句话。”迹部看了经纪人一眼。经纪人虽然放心不下,但也只好点头先回到办公室等待。

“没想到你在国内。”手冢看着眼前透明的夜风开了口。

“还不是因为一个麻烦的家伙出了状况,全世界的报纸上面都写了……”迹部看了手冢一眼,“来你这儿之前我先去找了里菜。”

手冢的肩不易察觉的一抖。

“放心吧。她现在没心情和我算帐。我们甚至还心平气和的说了好一会儿话。我是来告诉你明天开始回自己的家里面去住吧,总比住在这种地方有利于休息。里菜已经离开了,你们两个的共同财产全部冻结,她什么也没拿走。”迹部抬手理了理头发。

“她去……”手冢几乎脱口而出。

“谁知道。浅草家不会接受她,但也不会饿死了她。只要不用看见她,她家老头给她钱可是很大方的。”迹部的眼光渐渐变得深湛,“我知道你不会干涉她的去向。你要是我认识的手冢国光就不会傻到把那丫头当成头脑简单的单纯少女。但是你相信我,我比你了解她。她想要去哪里,干什么,谁也阻挡不了。其实,有时候你也不行。”

“我也没有干预的立场。”手冢收束自己的情绪。

“还挺有自知之明。她瘦得厉害,脸色也不好……虽然从小就是一副病相,不过跟着你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迹部闲闲的看着手冢。

手冢平静得好像没有察觉到迹部口气中的讽刺。“希望离开我以后她能过得好一点。”

“喂——”迹部伸手几乎像抓手冢的衣领,但是一眼看到手冢旁边的拐杖,硬生生的收回了手,纷纷的嘟哝:“到了这种时候也不能说些有点人情味儿的话吗。虽然我和里菜的关系……一直并不怎么样,但是看到那家伙把时间都放在……放在你这种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人身上,还是很气……”

“完全没有改变。我?真的吗?”手冢很平静的看着迹部,反问。迹部看见的已经不再是记忆中依靠冷硬表情保护自己的少年,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眉宇间带这些痛楚和迷惘和忏悔,但是已经独立和坚定。淡定不再是年轻的装饰品,而是深入骨髓的气质。仿佛因为年轻而一直漂浮的心在经历了时光之后终于平和的放下。

迹部突然抑制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迹部,我请求你,赞助我的康复计划。”没有移开眼神,手冢直视着迹部说。迹部反而一怔——这家伙,手冢国光?“我不能保证康复计划可以成功,我承认有相当大的风险。但是,现在的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可以帮助我,我不尽感激。当然,如果你拒绝帮助我,我一样会继续尽我的全力寻找恢复的机会。”

“需要帮助……而且为了获得帮助而感恩吗?”迹部挑起了眉毛。看着面前这个完全长成了的坚定的男子,冷静克制,不卑不亢。“其实……你变了呢,而且,很多。”迹部转过身去,掩饰嘴角一抹转瞬即逝的惨笑:“现在才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个家伙冲到订婚酒上只是看了你一眼就一脸那样的神情又回到美国去呢。事实上,改变你的人不是那家伙而是里菜啊。那家伙是为了这样的事情在吃醋吗?好像个傻瓜一样……”

迹部的声音刺到手冢的心上,终于学会了感恩却错过了最想珍惜的那个人。

“行了,算我倒霉。”迹部大手一挥。“我从来没想过和你这种没表情又骄傲的家伙扯上什么该死的关系,但是我却很不幸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傻瓜朋友。手冢国光,你要感恩的可不仅仅是赞助呢,你给我记住,你可是抢走了我最珍贵的朋友们给我制造了十几年的麻烦的家伙……”一种温暖的情绪忽然哽住了迹部的咽喉,“虽然我根本、根本就没有任何要帮助你的理由——但是,就是有一种如果不帮你就不会被放过的感觉……”迹部自嘲的笑起来,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浅草家空荡阴森的公馆就是他们的游戏场,里菜的撒娇不二的笑,虽然总是大喊着“烦死了”其实却一直最最珍惜的、那两个人……

记得当时年纪小……

原来当时年纪小……

“迹部,谢谢,非常感谢。”手冢很郑重的向迹部道谢。

“行了。我还真不习惯你这样的家伙跟我说‘谢谢’。”迹部摇一摇头掩饰自己的情绪。“话说回来,那家伙……这些年,你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吧?”

“报纸上只说了去非洲。偶尔会有作品在杂志上刊登……”手冢的眼神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转向了地面。

“不过我提醒你,却世界各地的报纸上恐怕都能看到你的消息。那家伙疯起来一点不比里菜那丫头好对付,说不定哪天会一头冲回日本来,你……做好点心理准备吧……”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03:37 +0800 CST  
机场的广播渺远而模糊,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中泽将头深深仰过去,感受着颈后细微的汗水和持续了几乎半个月的恐惧一起慢慢的蒸发掉。和不二相识已近四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病的样子。在日本的时候他一直都比较仔细的保护着自己脆弱的身体,维持着表面上的健康,以至于中泽可以不把不时出现的窒息和眩晕当一回事。

可是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推开门离开那个房间不过十几分钟以前的事情,那个人还在冲着自己微笑,只是有点苍白罢了。可是这么短暂的时间生命怎么就好像可以完全流逝了一样。她眼看不二半身跌下了床,一只手狠狠的攥着床单,艰难的呼吸着,指甲和嘴唇泛起一种恐怖的青紫色,冷汗顺着青白的皮肤涔涔而下。

中泽惊声尖叫,她冲到不二身边不停的叫着不二的名字。可是不二听不见——中泽一声一声的叫着,为什么不像平常一样温和转过头来,为什么不像平常一样暖暖的笑着,再辛苦也是那样笑着……冰蓝色的眸子没有焦点,也没有一丝光彩,毫无生命的挣扎着看着一个方向,然后突然毫无预兆的阖上,整个人沉重的毫无生气的扑倒,最后一声尖锐的呼吸好像刀一样划过中泽的神经。

汽车发疯一样的飞驰,被中泽赶到副驾驶座位上的专职司机吓得不停的用斯瓦希里语叫喊。年轻的小护士从来没见过这样严重的病患,竟然一边无力的实施急救一边又急又怕的啜泣着。中泽用发动机的轰鸣声麻痹着自己的神经,维持着最后的镇定,汽车的颠簸让灵魂渐渐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

那么多年以前,那两个给了自己生命的人是不是就是这样突然间倒下去,是不是就在这样疾驰的汽车里被送向医院,那个时候抢救他们的护士绝望得哭了吗……

毫无预兆的发病,抢救不及时也是可以被原谅的……中泽的脑中不停的盘旋着这句话,好像一根绞索,越绞越紧,神经痛得几乎绷断,一个听不见的声音一直在申斥着:不是毫无预兆的——你这个自私的骗子……

只有和不二朝夕相伴的中泽知道不二的身体状况恶化得有多么可怕,她却一直视而不见,甚至有意对其他工作人员隐瞒。内心深处真实的渴望,甚至希望那个人永远也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只有在这个地方,他看上去才是属于自己的。不论他的心里真正想着谁,只有在这一片荒凉之中他的目光才能只流连于自己,满足自己女王的虚荣,好像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一样。太贪慕这种感觉,太清楚一旦离开了这个人造的孤岛,自尊就不允许自己再挽留这个人。

就这样任自己的贪婪一点点蚕食着一个人的生命。

那一天的自己平静得好像麻木一般,无声无息,以至于哭泣的小护士都挂着满脸的泪珠不停的安慰自己——他们都以为自己的反常是因为过度担心。其实那个时候心底的确一点波澜也不存在,唯一需要思考的事情是如何说服自己的内心,摆脱一种谋害生命般的负罪。

如果那一天那个一脸大汗的医生推开门的时候不是说“他熬过来了”——要怎么样才能洗脱那种杀人的负罪感。

就好像如果那个时候如果Fanny没有睁开她美丽的眼睛……

不过,自己是幸运的。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坏人都是幸运的。一次、两次——居然都被自己逃过了。

中泽冷冷的嘲笑自己身心深处战栗这恐惧着的——良知。

原来那东西一直长在自己心里。

“美绪?”耳畔关切的问候,声音中还有淡淡的虚弱,但是那么温暖,曾经只是贪恋,现在听到却忽然必须忍住一种眼眶发热的冲动。只差那么一点,这么暖人心田的声音就要永远消失了……

“我没事。”微笑,摇摇头。那个人还这么真实的活在自己的身边,真好。真好。

“真是抱歉到最后还是要麻烦你……”

“一直以来没有人能够左右我的行动,你知道吗?”中泽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不二眸中深邃的蓝。

“我知道。这样美绪才是美绪。”

“所以。我只是去我想去的地方。和你没有关系。”中泽的眉毛有些不自然的扬起来。

“美绪喜欢的地方……是哪里?”不二笑,不顾中泽刻意建立起来的防备。

“天知道。每时每刻都在改变,我也记不得。”中泽渐渐放松下来,耸耸肩,“不过,现在我想停留的地方是你的身边。一直呆到我厌倦为止。就算是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像要证实自己说的话一样,中泽一手紧紧揽住不二的手臂。

不二轻笑,像风拂过一丝暖意。“嗯,美绪的话,爱呆多久就呆多久。”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哪怕是“永远”对自己而言也只能意味着相当有限的一段时光。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给与这个勇敢任性而可爱的女子的,已经不知道了……“不过,既然是治疗,为什么一定要回到日本不可呢?”不二有些疑问。本来以为中泽选择的治疗地一定会在美国——她已经辞去了日本的一切工作,应该回美国重新开始。而自己的家人都定居在加拿大,虽然现在还没有通知他们自己复发的消息,可是最后,难免还是要累及他们……

家人是不二心中永远的愧疚和感恩。

“不二前辈很介意吗?日本……”

“其实……”不二轻轻揽住中泽的肩,轻轻的叹息。“不,和美绪在一起的话,哪里都一样。”不相爱的恋人,成为了生命最后的盟友。

中泽闭上双眼,享受着听到这话语的一刻虚荣心的满足。不二前辈,把你的身体拖垮到这种程度无论如何都有我的责任,即便是你有意不够珍惜自己的生命,即便是命运的残酷无从反抗。看在我对你的这些亏欠的份上,我再帮你一次。我有足够的理由,你必需回日本。

你生命里牵挂的那个人需要你站在他面前。

你需要在这个时候站在他面前。

手边的手提包里一直收藏者一张叠放得小小的当地报纸,在国际体育版上一条新闻标题冰冷的黑色铅字——“大赛意外事故:网球明星手冢国光重伤难愈”。

“就这样决定了?”

微笑,点头,茶发在阳光下笼罩上一层透明的柔光。

“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一下?”

“医生您……已经不原意再接诊我了吗?”微微偏过头,笑意弯弯的眼睛透出一抹清爽的冰蓝色。已然成熟的青年人,还能看出一点点当年那个格外聪明伶俐的小孩子的痕迹。

深深的拧起眉头,想给他一个愤怒的警告的眼神,却发现自己的神情再也犀利不起来了。老了——自己,已经老了。老医师在内心深处叹息。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再一次让他遇到这个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男孩子,自己要用怎么样暴怒的语气狠狠地责骂他。可是,当这个苍白消瘦却依然神情气朗的年轻人突然间拉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所有的语言居然在同一个时刻哽在咽喉,眼眶几乎发热。

当一个人的年华终于老去,会格外珍惜自己年轻时创造的一切。克服了复杂的先天心脏缺陷的奇迹一般的孩子,自己成为名医的起点,一直,像亲人一样珍爱的生命。其实应该被责怪的不是他。他原本就不应该在医院和平庸无为中挣扎一生,他天生应该在广阔的天地驰骋。可惜自负医术高超的自己不过给了他一个虚幻的迷梦。这个美丽的顽强的年轻生命,自己其实根本就无从拯救。

“你说得什么话。我说过作为你最权威的主治医师,我终身对你的心脏健康负责。”只不过,这一次,真的回天无力……“我只是觉得,这里是不是离你的家人太远了。上大学以后你好像就很少和家人联络了。年轻人独立是好事。可是你现在的状况……”

“拜托您。我只是想不到万不得已,可不可以不要惊动我的家人……”很多很多的亏欠,对于那些无条件的纵容了自己的人们……

高中二年级离开日本时那一点淡淡的阴天,在自己房间的门口,面对着父亲和姐姐,这世界上两个一直最最理解和纵容自己的人。为什么就那么平静的说出残忍的话——“我只是不能对你们隐瞒。我不可能成为让你们自豪,给你们带来荣誉的孩子。我一直努力的希望自己能够像别人以为的那样成为一个让你们骄傲的完美的人,但事实上我只不过是一个自私的,被感情摆布的懦弱的家伙。我喜欢上一个男孩子——退出社团是因为他,离开日本还是因为他。我是一个很差劲的让你们失望的家伙才对。”

“周助,你……”由美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为什么说出来是吗?”不二凝视着姐姐淡淡的笑,眼眶却微微的红了。在这个房子里面,在这些人面前,他永远永远是个孩子。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的孩子。如果还有一些最后的脆弱,希望在这一刻全部流露。因为一旦今日从这里离开,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无条件的避风港。“如果我不说出来,我所做的一切看起来就好像是我为你们做出的牺牲一样,不需要受到任何谴责。但是,我已经亏欠你们那么多的希望了,我不能再加上一条‘欺骗’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周助。”沉默许久的父亲突然出声,“不管你说什么,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还太年轻,很多事情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也许过一些时间,你对世界的看法就会完全的改变。”他其实早就意识到孩子沉溺在某种危险的心事之中,只是他一直相信他会自己走出来。“离开现在生活的环境对你来说是件好事,成长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很多。”他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安慰不二凄冷的心情。

时间,成长,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情——可是为什么,就是无法想象自己对那个人的情绪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改变。不管多遥远。不管多痛苦。对那个人那种刻骨的牵连好像成为了自己一部分,一旦改变了,自己也便不再是自己。已经不仅仅是任何一种形式的迷恋。完全无条件。难怪人类千百年来都为这样一种情绪而疯狂而恐惧。不二苦笑。

“保持开朗的心情对你的身体健康也很重要。无论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事情首先是你健康的生活着……”沉默了一瞬,下了很大的决心,不二先生终于说:“如果你还识觉得压力很大,暂时——暂时不回家,一个人在外面好好的思考也是可以的。但是一定要经常打电话……不要,让你妈妈担心……”

“爸爸——”由美子不敢相信父亲的决定,目不转晴的看着弟弟:“周助,这些都是一时的。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

“由美。时间不早了。帮周助把东西拿到楼下去。”父亲的大手一挥,在楼梯拐角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多谢您。对不起。”不二对着那背影深深鞠躬。由美子把嘴唇咬到发白,不舍的抓着弟弟的衣角,努力了再努力,却始终没能开口问那个人是谁。

直到里菜订婚宴上的闹剧终于也传到了不二家。

由美子冲动的拨通了弟弟的电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大洋彼岸的两个人握着听筒各怀心事的沉默。

那是来自家人的最后一个电话。从那以后那件事情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打到家里的电话只是淡淡地报声平安。接电话的几乎永远是唯一不知情的裕太。没有人再追究过手冢的事情,没有人再过问不二逃离似的飘零。连母亲也没有。不二知道父亲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

“总之入院手续拜托了。”不二鞠躬离开老医师的办公室。

“你最好立即住院,还要出去干什么。”老医师皱起了眉头。

“我也不知道。”不二笑出了声,“有人一定要我再出去走走。”不二伸手一指,透过玻璃窗能看到中泽将新租来的银色跑车停在了院子中央,人正倚在车旁,慵懒诱人,引人注目。

“周助——我无意干涉你的私事,但是……现在你很需要有人认真照顾,这种女人……”老医师大摇其头。

不二的笑意更加温柔。“我和美绪之间没有任何的义务关系。一直到今天为止,都是美绪无条件的帮助我。我对她,感恩不尽才对。”不二看着那个车旁的女子,美丽耀眼令人无法忽视。“不过,大约现在也是我们说再见的时候了。”眼里的神情温暖醇厚如酒。


“干什么。从医院出来就一直看我。”美绪开着车,感受到身旁的目光。

“今天的美绪看上去好漂亮。”笑意轻淡。

“别这样看着我了。不然我会舍不得让你的目光从我身上离开。”中泽轻叹,这个人的目光好像有温度一样,让人陶醉。“看吧,然后我们谈条件。”中泽随手将一张折皱了的报纸丢到不二身上。

不二的呼吸声瞬间从汽车密闭的狭小空间中消失。

中泽的心情其实有一点紧张,他现在如此脆弱的心脏到底能不能承受在时隔三年之后突然间再看到这个名字。但是如果是为了那个人,就算在地狱的最底层,不二前辈也会回来的吧。中泽在心底自嘲的冷笑。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平静如水的外表瞬间崩溃。真是唐人嫉妒的特权……

报纸在手中被抓皱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二深深的低下头,抬起一只手将脸埋在手心。“美绪,我……”

“其实今天答应我的邀请就是想谈一谈分开的事情吧?”中泽忽然很轻松的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美绪?”

中泽淡淡一笑。“当然了,我只是一个无关的人。以你那种不肯麻烦人的性格,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再让我留在身边了。不过,人要言而有信才行哦,不二前辈,你那时候说过的话,现在还有效吗?”

“什么……”不二一时反应不及。

“男人连自己的求婚话都会忘记吗?”

不二淡淡的惊讶的盯着中泽。

“我答应了。”中泽随口说。

“什……么?”

“我说我答应了,答应你的求婚。这样我就是你的未婚妻了。我要求以未婚妻的身分跟在你身边照顾你。”中泽娴熟的在车海中穿梭,仿佛正在讲着全世界最轻松的事情。“当然你也许怀疑你为什么一定要听我的——你也看到了,那张报纸。我知道那个人在哪里,现在。我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把车子开回医院去,让医生就这样把你关在医院里。当然我也可以选择把你带到他身边去,这要看你的表现如何了。”美绪嘴角扬起一个微笑。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

“你还真是个麻烦的家伙。我做事情哪有那么多的理由。”中泽微微有些烦躁起来。“反正我知道你把我赶走以后一定不会好好对待你那条命的……该死的,我干什么这么聪明!可是既然知道了,如果我还是离开你那和杀掉你有什么区别……”中泽闪光的眸子盯死了不二。

“美绪,开车的时候要看前面——”不二反而平静下来。

中泽忽然间禁不住笑了。“好吧,成交。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掌握你这个弱点真实很合算的事情。”笑意里的苦味,只有自己的舌尖尝得到。一个没有爱情也没有心的人,生活在一场无穷无尽的爱情戏剧里,旁观着,忽然间觉得自己的生活仿佛很悲惨。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04:55 +0800 CST  
“每天都是这样。我真的没有看错,我就知道手冢先生一定能够完成我的治疗计划……”身边灰色头发的年轻人还在用英语飞快的说着,眼里满是闪闪发光的兴奋,迹部景吾的手心紧握,冰凉的潮湿。脚腕上缠绕着复健器的背影,运动衫的背后完全汗湿,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纯粹的疼痛。迹部不敢想象这样蹒跚的脚步是当年那个让自负的自己心惊的手冢国光。连维持最基本的平衡看起来都好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刚开始的时候复健器固定好以后连站起来都不可能,才一个月而已,真想不到有人这么能忍痛……”那个年轻人深怕迹部怀疑他的复健计划的效果。

“小子。”迹部咬紧了牙,“你真的确定这样的训练他的身体受得了?”

“啊?”年轻人显然没有想到出钱帮他完成复健试验的老板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有点愕然,“手冢先生自己应该会掌握训练的强度吧……”

“如果那家伙是一个爱惜自己的胆小鬼,我当然不会问你这样问题。”迹部捏紧了拳头,“现在在那个房间里的家伙是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的疯子。小子,你给我听好,好好看着他,强制控制他训练的强度。虽然他是自愿合作的,但是出钱的人是我。到最后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你。”狠狠地丢下这句话,迹部从口袋里掏出响起来的行动电话,放到耳边:“喂。我是迹部……我知道了。你,过去让他停下来,然后出去。”他转向一边已经十分不安的年轻人。

“手冢先生,手冢先生,请你暂时停下来。”年轻的复健医师对这话筒喊着。

抬手擦去已经流入眼睛的汗水,手冢的视线还是有点模糊不清,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吗?身体的记忆告诉他似乎还没到时间。莫非自己的身体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痛苦的练习?透过训练场的玻璃大门,他看到了场外迹部的身影。莫非是迹部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他想朝迹部走过去,拔步之间脚腕锥心刻骨的疼痛,他眼前几乎一黑,身体摇晃了一下却丝毫没有移动。苦笑,看来习惯这样的训练恐怕还要很久很久。

迹部走到话筒旁边对这场内说:“你就在这儿休息,别动。”说完就一手有点粗暴的扯着年轻的复健医师离开了。

这个多事的家伙,难道要对复健计划提出什么不满吗?手冢感到双腿支撑体重的困难,一手撑住了墙壁,感觉汗水渐渐蒸发带走体温。就算这样疼痛左脚还是用不上一点力气,左肘也并没有太大的起色。这样超负荷的复健练习是危险的,身为运动员的手冢心里非常清楚。他也知道那个急功近利的年轻人的复健计划在安全方面确实有很多漏洞。但是现在的他也惟有铤而走险一途。

超越身体极限的运动一旦停下来,疲惫开始从各个角落入侵手冢的意识,每一个细胞都在或轻或重的疼痛,好像渐渐在梦境当中漂浮。刚刚开始打网球的时候似乎经常有一种到了极限的感觉,那时候自己还是个纯粹的小鬼,因为硬要和年纪比自己打很多的孩子一起进行体能训练而经常在训练结束之后咳着、喘着,胸口疼痛得仿佛要穿透,可就是在那种时候,他格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对于变强的渴望在他的身体里面熊熊燃烧。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吧,在自己成为了社团的部长组织其他人进行训练的时候经常被大家称为“魔鬼”,自己安排的训练项目往往看上去很可怕。只有一个人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训练安排,他总是笑着,总是那么轻松的完成一切,让自己的目光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移开……

真的出现了幻觉吗?为什么记忆中的情景竟然好像这么真实的在眼前浮现,茶色的头发,很精致的扬起的嘴角,就连那种有点蜜糖味道的清爽气息都那么真实的在自己的左右围绕。那个看似很随意其实很贴心的递上毛巾的动作,陪伴了自己多少年,那时候以为会永远相伴下去。干爽的毛巾很轻的落在额头,在太阳下晒得好好的阳光味道,汗湿一点一点褪去的感觉。抬手用毛巾抹去脸上的汗水。

……毛巾?

头上的毛巾是真实的,不是回忆也不是幻境……眼前的这个人……

手冢惊醒。

茶发,蓝眸,精致的笑容,却已经不是记忆中稚嫩的孩子。成长在眼里刻下时光的沉重。你还是那样笑得好像全世界的压力都可以举重若轻。可是,你的眼眶为什么……红了?

“你流了好多汗。”

你还是说着多年以前就熟悉的话。可是,你的声音——是哑的。

“没什么,训练而已。”是真是幻,这种时候你还在我的身边,仿佛我还在自己的一方球场上挥拍奋战,梦想着站在全国的顶端。而你就在我身旁毫不在意的淡淡的微笑,用你的方式支持着我那幼稚的梦。时光,真的一去如许。我拥有过世界的瞩目,如今却又只能在这阴暗的角落孤独的挣扎。你曾经离开我吗?为什么每次见到都好像我们从来不曾离别过……

“你还是这么拼命。”

“你这么觉得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认真拼命过。”

手心,另外一个人的温度忽然间一直传递到心里。“拜托了,这种时候就不要再逞强……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好不好?”冰蓝色的深海为什么也会有这么疲惫的神情。因为光阴的磨砺,还是因为我一成不变的任性终于还是让你累了。

你不是累了?

你不是说过再不回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连着一点强度都做不到一样。”天,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嘴里说出来的还是这样的话。

用尽全部的力气站直了身体,不想让你看见我已经被伤痛摧残到如何狼狈。向着椅子的方向迈出第一步,咬紧牙关维持平静的表情,却控制不住战栗流过全身。刚才还只是紧贴的手掌突然间反过来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冰凉、颤抖。别害怕。我已经习惯了。

回握住那只手,把自己的一部份体重交到最信任的那个人手上。曾经以为一个人就可以克服所有的困难。后来终于领悟之所以能孤独一人面对一切是因为你一直在我的心里。是因为有你可以想念我才永远不会孤单。第二步,身旁有一个人坚定的和自己迈着同样的步子。

你看,我真的没关系。再次咬紧牙,迈出第三步,背强压到极限的疼痛突然间爆发,身体再也抑制不住虚弱的摇晃,扣住我的肩是你的手臂,整个身体都被你的体温包围,被你支撑着慢慢坐在椅子上。

好艰难,这没想到这不过是三步的距离。

可是如果可以选择,这三步的距离,我情愿走一生。如果你就像这样不离开不受伤,我不怕疼痛。

可是你……

“……不二……”感到肩头一个人虚弱的体重落在自己的肩头,毫无准备,手冢整个人被撞得靠在墙壁上,愕然。

“手冢,别转过来……”不二的手突然间更紧的握住了手冢,紧到有一点疼痛,阻止了手冢望向他的目光。“别看我,现在……”话音还未落下,手冢忽然感到颈窝一阵温热,竟是温软的液体,顺着皮肤滑下的触感。

不二,你……

傻瓜。傻瓜。不看你,就会以为你永远,都是笑着的么……

“我说你啊。以后也要学会用稍微正常一点的方式出现才行啊。”手冢很小心的让自己的脸颊不易察觉的贴近柔软的茶发,原来卸去了一切的自己也有这样温柔的语气。当两个人相伴的那些时间与分离的日子比较起来已经显得渺小的时候,才发觉那些时候全副的热情都在追求着年少的梦想,不敢表现出一点柔软的情绪;为了对方的幸福小心翼翼的压抑着自己的心情,把一切误会都扛到自己肩上。

后来我们都有了当年梦想着的那种生活。一个人在网球场上享受全世界的欢呼,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给需要的人们散播微笑。功成名就,受人景仰。可是,为什么对方看上去依然不幸福。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换一种方式,我们换一种方式好不好……

肩上的不二轻轻的笑得微微颤抖,“手冢要学会享受生活中各种各样的意外才行。”

就是这样,我们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我改变不了你,你也改变不了我。只是彼此之间那种刻骨的深深吸引,为什么竟然连时间都不能就此洗除。

等到不二把脸颊上晶莹的液体全部悄悄埋进手冢的运动衫,他抬起头来,看着手冢有些憔悴的脸,用纤长的指尖拭去额角的几滴细汗。“这么危险的复健,你还要继续,你确定?”耳语般的轻声,醇厚如酒,沉醉心田。

手冢点头。

“那好。”不二低头轻笑,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再给我一个看到你的机会吧,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时间,仿佛一下返回了九年前那片樱瓣纷飞的树林。“我一直都在看着手冢……真的、有一点希望今后,无论我在那里,都能够得道手冢追寻梦想的消息。所以,拜托,一定要成名哦。”我一直都在看着手冢,我一直都会看着手冢。我的眼睛看不见,可是我的心看得见……只是上天还能给我多长的时间,让这颗心在这个世界上跳动……手冢,原谅我的自私,我知道这样的训练很危险,不阻止你我是疯了,可是,我真的希望、希望看到你好起来,在我,最后的,有生之年……

不二从手冢身边站起身来,熟悉的笑脸突然在眼前远去,手冢恍惚间伸手挽留,却只触到虚无,不二站在他的身前,不近不远的距离,却恰好有一种不能碰触的决然。“如果是手冢的话,一定会非常、非常的努力恢复的,我知道……”最后的底线,无论如何,也不要说出“加油吧”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可是……不能相伴度过难关的人,说了什么,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们、也许,又有好久不能见面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二知道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这是老天的警示,还是惩戒,那个人最需要支持的时候,自己永远不能陪在他身边。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取得爱他的资格。

手冢闻言,平静但是有些艰难的扭过头,看着窗外,一色浓绿的院落里停靠着的银色跑车,车边守候着的美艳女子面目模糊——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很高兴你终于有了你的幸福。老天终于替我把我亏欠的还给了你。

“美绪……今天、今天答应我的求婚了……”不二继续艰难的笑着。

“我祝福你。”不二的话音未落,手冢很坚定的打断了他,看着他闪烁的冰蓝色目光,带着一种很单纯的眷恋。光阴至此,谁在哪里,谁和谁在一起,忽然间显得毫不重要了。只要你还在,只要你还有幸福的可能……

“谢谢你,我……走了……”为了不让勉强恢复活动的不二太过激动,中泽威胁他如果半个小时还不能结束谈话就冲进来抢人。透过窗子已经可以看见院子里的中泽不安的频频看表。“哦。”说着离别的话,可是不二的脚步没有移动丝毫,手冢的目光也没有一点离转。

“手冢,还记得这个吗?”不二在手冢面前伸出手,坦诚的展露掌心。手冢伸出手将掌心覆在不二手上,两种手心的温度毫无嫌隙的贴合在一起。“还记得这个约定吗?说好了,永远、都不再误会……”手冢点头,怎么可能忘却。

“手冢,如果……如果现在我告诉你,其实,我向你隐瞒了好多事情,制造了好多误会……你会不会原谅我?”我们之间最重要的羁绊,我其实从来没有遵守。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向你坦白。希望、希望在你最终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不要怪我。

“我不会怪你。因为……我也一样。”坦诚的相视,手冢淡淡的启唇。谢谢你一直愿意相信我的那些残忍,终究有原因。不要再彼此追究,完全没有必要。没有误会不是因为全无隐瞒,而是因为真的彼此信任。

就算相互隐瞒依然彼此信任。

不二突然间俯下身,有些苍白的唇瓣无声无息的靠近,相触的瞬间有点淡淡的凉。手冢没有动,轻轻的闭上眼睛,耳边蓦然想起某一个初夏铁路桥上的风声和列车远远行驶的声音,那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多么美丽的画面。这一个瞬间,就这样,迟到了十个年头。

蜻蜓点水般的接触转瞬即逝,分开后留下深深的温暖。手冢没有睁开眼睛。因为袭击整个身体的过渡疲惫,还因为一些无法追究的不能说明的原因。他听着那个人离去的轻盈的脚步声,听到他打开门的声音,听到他在门口回望着自己的时候压抑的呼吸,听到很久很久以后,门终于被碰上的那一声轻响。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06:30 +0800 CST  
不二穿过洒满阳光的走廊,一只手搭上肩膀的时候他毫不惊讶,“景吾。”他打了声招呼。没想到负责手冢复健的投资方竟然是迹部,难怪中泽可以这么快的联系到手冢的所在。他知道迹部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你现在是病人了,如果我指责你门外那位大小姐一定揭了我的皮。不过不二周助你实在太狠了,这么多年一点音讯也没给我。”

“你不是一直在和中泽联络吗?没有让我知道罢了。”不二的笑容疲惫,但是依然天真、明亮,从小就让迹部毫无办法。

照例叹息,“真没想到你本事那么大,连那种交际花都能收服。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里菜……呢?”很平静的问出这样一句话,搭在肩膀上的手却突然颤抖了一下。尽管手冢有意隐瞒,但是不二周助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里菜的人,她既然不在这里,那么她看起来就几乎不可能在十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她……各种各样的方法都用过了,根本没有任何音讯。最后一次联络是拜托我处理离婚事宜,然后所有的通讯方式都取消了,娘家的账户也提空了……”迹部的目光飘远。

“是我害得她……”不二垂下眼帘。

“你不要……”迹部想要阻止不二的说法,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出口。“不要说这样的事情了,我已经联系了美国医学界的一些朋友,中泽也一直在努力,希望能和你的医院取得合作,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修养,方便接受进一步的具体治疗。”

“我知道了。”抬起头,再次微小。迹部看着眼前的朋友,时间过得太快,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年那个精美如同人偶娃娃一般的小孩子的影子。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眼前站着的依然是当年那个天使般纯洁无助的五岁孩子,就那样一步一回头的走近一片原本不该属于他的苍白色之中。而且这次一去,他真的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周助你知道吗,当年你和里菜出了事情被送到医院,你们两个被推进了急救室,而我被挡在走廊里。那个时候,我没有说,其实我是非常害怕的……我觉得,你们两个好像都要永远的抛下我,就剩下我一个人。没想到,过了二十多年,这个噩梦,终究,还是没逃过去……”看着前面那个纤瘦的背影,迹部只能一遍遍的在心里重复着他的担忧,却不能说出来。

终于走到门口的时候,不二回过头来,用一成不变的纯澈眼光看着自己一直以来信任的朋友,很郑重的说:“景吾,那个人,拜托你了,真的,拜托你了。”

迹部点头。如今,除了帮助那个人,我真的不能再为你们做任何事情了……“周助,”他做出轻松的姿态扬起嘴角,“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订婚了,我的订婚仪式也就在最近了呢。就是那个菊川财团的清美,你应该也见过一面的。哈哈,第一次见面我们居然当众吵起来,后来才发现那丫头真的很有趣……”

看到不二开心的笑者恭喜自己,迹部忽然在心底尝到一点点酸。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武断的指责着不二和里菜,认为他们简直为了爱情昏了头,直到自己也深深地爱上一个人,才明白那种身不由己的甜蜜和痛楚。为了她反抗家里极力促成的联姻,几乎用尽了自己二十几年来全部的反抗精神。也正因为拼尽了力气要和所爱的人在一起,才让他知道要眼睁睁的面对着深爱的对方告别离去是一件怎样残忍的事情……

院子中央响起了汽车喇叭催促的声音,中泽毫不掩饰对于迹部耽留不二的不满。迹部看着阳光下中泽艳丽夸张地打扮,回想起三年里她一边不耐烦的数落着一边告诉自己不二的消息,突然说:“其实你不小心找到了个好女人。真可惜。”

“你哭过了?”不二走到中泽的车钱扬起手腕上的手表向她示意自己按时归来并且做出最轻松的微小的时候,中泽突然毫无预兆的说。

不二愣了一下,看着中泽盯着自己的双眼。突然,不二的表情起来变化。“美绪,美绪你这是怎么了……”

不二有些心疼得伸出手来,在中泽滑腻的脸颊上反复的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干无端端流下来的泪水。

“你怎么了啊……”

“我怎么知道怎么了……”中泽不满的叫嚷着,“一定是你流不出来的眼泪都流到我的眼睛里了……”她突然间扑到不二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你真的是傻瓜吗。让你半个小时出来你就真的半个小时出来。你怎么舍得的……”手抓住那个人的衣领,越抓越紧,直到舍不得放开……

该死的药水味,头疼的要命。”陪不二进入医院已经是第二个星期了,中泽还是没有完全习惯医院里弥漫的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一片苍白的颜色也让她几乎疯了。中午时分,她坐在医院绿地中央的长椅上,呼吸着新鲜空气,不停的敲打着自己的头。不二的病情比想象中的更加不容乐观,那个自高自大的医师老头每天世界末日一样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迹部已经联系了美国的医师最近两天就会到达。其实到美国去治疗时最好不过的办法,不过既然已经让那个家伙知道手冢国光在日本受那种罪,恐怕就是用九头牛也没法把他拉到美国去了。

自己一直以来到底在干些什么啊。既然希望治好不二,干什么要让他知道手冢国光的事情。真是自找麻烦。想到这,中泽更用力的拍打自己的头。

“这位小姐,不舒服吗?”耳边响起一个挺温柔的声音。抬起头来,中泽看见一个长得颇为清秀的长发护士站在自己身边。

“我没关系,只不过很讨厌医院里面的味道。”中泽随口解释,总不能告诉人家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傻瓜所以一直在这里打自己的头吧。

护士笑起来,柔声道:“对气味敏感可以吃一点药物或者闻一些缓解的药剂,像这样打头是没有用的。”

中泽看着那个护士,年纪大约比自己略小一点,一脸对周围的人毫无防备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已经是个成年人。“你好,我是今天新到这里工作的护理师。我姓龙崎,龙崎樱乃。就在重症护理工作,你也是这一区的家属吧,辛苦了。”

“哦,通过了护理师资格考试啊,恭喜你了,龙崎小姐。”中泽颇有兴趣的看着身旁的女孩,这种时代居然还有这种女孩。单纯到可怕,但是确实无害的人。“我是这一区的病人家属,A7015的不二周助。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对面的女孩一下瞪圆了原本就有些浑圆的大眼睛。“不二……周助?是、是那个社会活动家?”“嗯。”中泽点头。对龙崎的表情并不意外。就算在国外多年,不二多多少少仍是公众人物。

“不二……学长……”龙崎的脸色却都白了。“学长在重症区……学长怎么了……”

“学长?”中泽上下审视着身边的护士。

“哦?这么说那个人当年一直被称为青学网球部的NO.2咯。还以为他真的很厉害呢。原来不过是第二……”中泽兴致勃勃的听着龙崎讲着当年网球部的不二周助,一边爽朗的笑着打趣。

“不是的。”龙崎急得脸都有点红了。“那是因为网球部的第一是手冢国光学长。是有名的职业球员啊!”听到手冢的名字并不意外,但是中泽还是心中一顿。“而且……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不二学长和手冢学长几乎不比赛的,有时候在练习中遇到不二学长就会随随便便的输了……反正大家就是认定手冢和不二两位学长是网球部里面最强的学长……”

“你好像知道很多他们网球部的事情啊。”中泽平静的笑着掩饰自己的情绪。

“那个时候我的奶奶是网球部的教练。我自己也是女子网球部的成员……我打得不太好就是了……那个时候经常去男子网球部看他们训练……”女孩子说着脸突然间红了,眼神也好像飘到很远,带着些回忆的温暖有些不好意思地窃笑。

“而且喜欢网球部的男孩子吧。”中泽一眼看穿了她甜蜜的尴尬,随口说穿。

龙崎圆润的脸一下变成番茄,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起来。“唉呀,好多年之前的事情了……而且,那个年纪的恋爱,就好像做梦一样,醒得很快的……”她很开心的笑起来,看起来当年一段短短的好不现实的美梦是她一生都回好好珍藏的美好回忆,但是终究不会太过在意。

中泽看着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的龙崎,心底忽然叹息。是啊,年少无知的时候美梦一般不现实的爱恋,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过吧。大多数人也不过就像眼前的龙崎一样让那岁月书页间夹好的收藏之成为回忆里一个美丽的装饰,然后很现实的生活下去。可惜龙崎不知道,就在她的身边,有两个傻瓜,居然就那样抱定了那不现实的梦想没有办法醒来。

一梦十余年,连生命都限制不了这迷梦的尽头……

“真是想不到,不二学长的身体居然……那个时候经常去看训练,一点也没有发现……”龙崎很悲哀的低下头去,几乎要哭出来的神情。中泽赶忙去拍她的肩。这一刻真不知道她们两个谁才是需要安慰的重症病人的家属。只不过中泽对于龙崎这种同情心泛滥的心软的女孩子毫无办法可言。老天说到底还是会惩罚坏人的,中泽自嘲,向自己这样玩弄人心的家伙总是会败在善良的人面前。

“真抱歉打扰你了中泽小姐,以后我会经常去看看你和不二学长的。如果有什么需要请一定通知我。”龙崎起身向中泽道别,神情间颇有些遗憾,“早知道这样当初真应该选择负责A区的工作。决定负责B区是因为那边住着一位长年没有家属照料的癌症晚期的女士,名字又和我一样叫‘樱’,结果就这么决定了,连其他区域的患者名单都没有看过……”

中泽向她挥手微笑感谢她的好意;“希望有时间的时候还能和你多聊聊,龙崎小姐。”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去捧出不二心中永远不让他走进的部分,他和手冢那仲夏迷梦一般的过去……

不知不觉坐在长椅上思考了很久,凭借着龙崎护师提供给她的零零散散的描述,中泽尽力在自己头脑中描绘着,蓝色的天空,绿色的球场,蓝色和白色的学校运动服,明黄色的小球划出优美的线条,热火朝天的十几岁,以为梦想就是一切。那两个人还是青涩的少年,脸上只有阳光没有一丝岁月的阴霾,在球场一旁,一个一脸严肃,指挥若定,一个笑容满面,云淡风轻……中泽贪婪的想象着,胸口仿佛有一个空洞,怎么也填不满。

当初的确是为了见到不二才从美国到日本加入那家杂志社的,可是完全没有想到见到不二之后,自己竟然完全失控了。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灵竟然是那么空虚。仿佛一个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贫穷的人突然见识到了真正的富有,强烈的对比让自己情感的贫乏无从掩饰。所以才会一直那么贪婪的追随着不二,抑制不住想要知道更多的渴望,想要、更加接近那个不可思议的梦境一般的爱的故事……

中泽伸出双手环抱自己,为什么,明明是夏天还感到这样的寒冷。

忽然发觉自己离开病房太久了,不二大约应该已经从午睡中醒来了。中泽站起身来,有些匆忙的向病房走去。和一个白色人影擦身的瞬间却突然被叫住,定睛一看,是自己刚刚结识的护理师龙崎。她一脸觉得不可思议的神情。

“中泽小姐,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刚刚来到这家医院工作就见到这么多没想到的人。我刚刚遇见前两天传说中和心脏外科合作的美国医师了,居然也是中学时候有名的网球运动员呢。不过高中开始就到美国留学去了。样子已经认不出来了,不是恰好看到履历的话根本不知道是他。对了,中泽小姐,真田学长该不会是为了不二学长的治疗方案才被邀请来的吧……”

中泽本来只是耐着性子听着龙崎没有什么实在意义的絮语,一个姓名突然间敲在她的神经上,好痛。“那个美国来的心外医师,是日本裔?你刚才说他姓什么?”“啊……”中泽的反应让龙崎有点不知所以,“真田学长……过去在立海大附中读书……还很有名的……”

中泽突然间甩开龙崎向病房奔去,不会的,自己多虑了。美国那种地方会有日本裔医师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真田也不是什么特别罕有的姓,心外科的专家一定有很多……就算是这么年轻的……可是脚步没有听从心灵的安慰,越来越快,几乎是跑步奔向不二的病房,就怕一推开门的时候看到……

推开病房的门。首先看到的是不二平静的笑脸,让人突然见觉得可以放下心来。环视病房,只有老医师站在不二身边,眉头深锁,显然自己在外面游荡到这种时候让他更加不满。没有……没有那个不断在鲜红色的噩梦当中闪现的无助背影,真好……中泽松了口气。

“没有关系,医师,您不用介意,这么多年来您采用保守疗法的成果怎样,我最清楚。”不二微笑着安慰着似乎很不愉快的老医师。

老医师瞪了美绪一眼之后继续把注意力转向不二,颇有些不满的说:“不过在美国侥幸做成功几例复杂的手术,就狂妄成这个样子。才多大年纪就完全不把我的意见放在眼里。”

是在说新来的医师吗?中泽有些紧张的呼吸逐渐平缓,看来……真的不会是那个人。那个人因该做不出和前辈医师冲突的事情来吧……看上去一张老成到让人误会他的年龄的脸……

“老师,我认为您和病人本人讨论治疗方案是非常不合适的,病人的家属就在这里,我们去医师办公室讨论吧。”门外响起一个有些平板但是相当不容置疑的声音。

中泽感到血管里面的液体都被冻结起来了。

回头,目光有形一般扫过去。那个一脸严肃的医师原本一只脚已经跨进了病房门内,却又被那目光逼得生生倒退回去。已经快要五年未见未闻,那个人的样子并没有怎么改变。本以为天涯海角,从此老死不相往来那些歇斯底里的情绪就会从身体里记忆里渐渐褪去。可是一听见这个声音,一看到这张脸,神经的紧缩一点也没有缓解。真田医师收回了目光,站在门口。乍看上去好像根本不认识中泽的样子。插在口袋里的手却捏紧了拳。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08:45 +0800 CST  
老医师的脸色渐渐涨红。这个年轻人已尽到医院就对自己的保守疗法大加批评,认为早就应该实行换心手术,并且在很多医师面前指责自己一直以来的治疗方案,简直是傲慢至极。尽管自己已经隐隐感觉到保守方案的不妥,可是怎么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向这样的年轻人低头。

“走吧。”但是这一次他所说的的确是医院的规定,老医师只好非常不友好的看了中泽一眼,拔步离开病房。

医师办公室里,中泽冷眼旁观两个医师用冷冷的语气压抑着争执。一些不明就里的医学名词在空气里不断交锋,愤怒在中泽心里一点点累积。终于,她狠狠地一拍桌面,站起身来说:“看来二位根本不需要我在这里嘛。”

老医师从来不认为一个想中泽这样的女子能够把“病人家属”这个角色扮演多久,对于她基本上只采取“无视”的态度。年轻的医师真田怀着自己的心事,略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中泽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我真不明白不二前辈为什么坚持在这家医院治疗,你们不是心外科的专家么。你们能为病人提供的就是些无聊的人事纠纷么!”突然间见到真田出现在眼前超出了中泽的心理承受能力,压力在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借口,中泽的声音大得让路过的巡房护士吓了一跳。

甩门,中泽冲出了医师办公室,中午见到龙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心情一瞬间全部倾塌。就算能知道更多的关于不二的事情又能怎样。别人美丽的心情永远是别人的,自己的生活只有永远处理不完的纠葛。光影交错的走廊里,中泽拼命的向前走,头脑中一片轰鸣声。

“Doris!”My God!中泽一手狠狠拍向自己的前额,果然是那个声音,那样叫着自己的名字——那种……该死的……关切的语气。“What’s going on?Why you’re here?”完全忘记了头上悬挂的“安静”标志,中泽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吼叫。

“别这样,中泽小姐。这里是医院。”收住脚步的真田很快清醒过来。“是迹部。这些年在美国我们一直有联系。”

“Huh?然后呢——他记性很不好,完全忘记了五年前美国社交界最大的丑闻?”果然是迹部景吾,那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和Fanny已经订婚了,你明明说过……”

“我说的是结婚!好吧。”中泽耸耸肩。“毕竟订婚和结婚……差了不是很多。我说过,你和Fanny结婚,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笔勾销——”

“所以,现在,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和我说句话吗?我是来帮助你的。”真田有些急切。

“我是说——你和Fanny结婚,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笔、勾、销!以后我们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中泽直瞪着对面的真田。

“你可不可以不要……我一直都很守约,你妈妈生病的时候你回美国来我根本就没有出现……”

“可是Fanny也根本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中泽突然听到一声压抑的哽咽,来自她的心。

真田的头有些沉痛的垂下来,很快又恢复了他外科医师特有的冷静态度,压低了声音:“不管怎么说,中泽小姐,在日本,请你只把我单纯的当成你的未婚夫的主治医师。如果你希望他还能活下去,请你一定坚持这一点。而且,我请求你,支持换心手术的治疗计划。虽然还是很渺茫,但是只有这样才有生机……”

“治疗……我相信你。那个老头……你不要怪他,他把不二前辈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他只是不愿意冒险。”中泽的声音也渐渐平静下来,真田虽然年轻,但是念书的时候就因为提出创新的理论被称为“神童”,在专业范围内做成了很所被称为“奇迹”的手术,中泽很清楚。大约也是这样,迹部才可以完全忽略自己的存在,把他找到日本来吧。可是……

“真田,你……为什么要来……你明明知道我在这里……”

“如果我能治好不二,你就可以离开他……”

“想得还真周到……连我什么时候该离开都替我计划好了?”中泽没有掩饰眼中的讽刺。

“还是……你原本就没打算他能好起来……”真田皱起了眉头,中泽美丽的眸子瞬间冻结般,失去了光彩。


“很好的阳光呢。”陷在床单柔软的褶皱中的那个人已经相当的苍白了,但是为什么笑意还是如此的淡定。中泽看着茶色的发梢在阳光的照耀下镀上一层蜂蜜的光泽。“这么好的太阳,要是房间里有一点绿色植物就更好了呢。”迅速的接上话题,掩饰自己的不安,中泽急切的笑着。

“如果能把仙人掌带到这儿来就好了呢。”下颚搁在盖着被子的膝头,冰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小孩子一样的渴望。中泽突然间开始后悔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些年头从来没有善待过那些带刺的植物,甚至很多次想把它们偷偷的扔掉。中泽害怕一切尖锐的东西,仿佛害怕终有一天会降临的审判。她从来没有认真地体谅过不二是爱着那些植物的。

“不二前辈为什么那么喜欢仙人掌呢?”

“因为啊,因为他们看上去那么不容易接近,其实内心有很多水分,是很柔软的。而且它们其实也会开花,开那种小小的,毫不张扬的花,但是每一朵花心里都藏着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温柔呢。可爱的不得了……”笑意天真。病痛的折磨让这个人的肉体虚弱,却也意外的溶解了他内心的凄苦。也许是他再也提不起一丝痛苦的力气——他的笑容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忽然间重新变成了多年以前那个在一片樱林之中期待明天的小小少年。

那时候全然不知道这世界上居然布满了这么多的痛苦。

果然当你真心诚意的微笑的时候,想起的都是那个人啊。中泽品味着自己心底残忍的冰凉。忽然间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可怕如此危险的一个人,简直可以把自己吓一跳。

闭上眼睛,黑暗也赶不走眼前真田的那张脸,盯着自己的时候那了然的神情。“你原本就没打算让不二周助好起来吧。不然你怎么一直拖延治疗。保守疗法根本救不了他的命,时间只能以月来计算了。你不可能不清楚。但是你压根就没打算采用换心手术吧。”

“这种事情又不是我能决定……”

“成为他的未婚妻,抢走治疗方案的决定权。是为了让他活下去还是为了让他按照你的愿望死去?”真田的语气怎么可以那么平静,平静到让中泽开始颤抖。“他在非洲延误了那么久,作为同居人的你如果想救他早就应该送他接受治疗了。”

“果然……被发现了……”中泽低下头,嘴角挂上一抹绝望的惨笑。

“是迹部,他拜托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到你们身边来,负责不二周助的治疗。尽管非常渺茫,但是不二他还有机会活。但是他认为你的存在是一个很危险的不确定因素。尽管我非常不愿意,但是我想我足够了解你,可以及时地约束你的行为。”

“迹部景吾,果然是他。一直作出友好的姿态和我联络,也是监视我的一种方式吧……”中泽的手轻轻握拳,指节在墙壁上反复的敲着。

“五年前Fanny的事情闹到那么大,迹部不可能没听见一点风声——当然,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作为不二的朋友,迹部的行为无可厚非。而且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Doris,你这样一个女人,就算会期待死亡成为终结不二对你的不够臣服的手段,我一点也不惊讶。”

眼前的这个男人,面无表情,带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成熟神情,说:“我一点也不惊讶。”他从前就是这样说的。在自己放肆的笑着在他耳边吹气,恶毒的告诉他自己是Fanny的妹妹的时候。他说:“你会这么做,我一点也不惊讶。”

一个坏人应该时刻谨记不能对任何人袒露自己的灵魂,哪怕是一个用处变不惊的态度让自己震惊不已的人也不可以。中泽收到了一生中最大的教训。她早料到这个男人是她永远的弱点。

恢复了冷静的态度,充满魅惑的笑意再次爬上中泽的嘴角,就像绝望的悲凉渐渐爬上心头。一个坏人永远没有机会抱有善良的愿望,永远不可能,没有人会相信。“作为众多对我臣服的男人当中的一个,你这么说我可不可以理解成嫉妒呢?的确,不二前辈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男人,他的眼睛他的心都拒绝属于我。居然拒绝属于我。他比你吸引人得多——没有人能够抗拒那么美丽的生物。我的确有些迫不及待呢——想看到死亡能把他变得多美……”


虽然只是一时意气之激的口不择言,但是一个无比真实的声音还是一次次的撞击着中泽的心头。如果他就这么永远的闭上那双美丽的蓝眼睛,他就永远属于你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现在被关在遥远的复健中心,虚弱无力,自顾不暇,甚至不知道他正在承受这样的苦楚。你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人,是他唯一可以见到的人。如果你充满了他最后的日子,无论如何你都成为了他的永远……心脏被这样的声音怂恿着,怦怦跳动。一半是因为兴奋,一半是因为……恐惧。

“和我演戏没有任何意义。中泽小姐。”真田改变了称呼,意味着他的身份重新变成了权威的医师。“我比谁都清楚,故意害死人这种事情你是不敢做的。”说到这里两个人突然都很不自然的沉默了一下,真田还是继续说下去:“不二本人的求生意志不够强烈,而你作为病人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家属,希望病人活下去的愿望也很微弱。这对他的康复是没有什么益处的我是一个医生,希望我眼睛见到的任何一个病人都能活下去。”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呢?”中泽问,抬起头看着真田没有表情的例行公事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刻意的痕迹。

“离开他。把他交还给他的父母和其他亲人。去过你自由的日子,随便去找什么男人都好,至少他们性命无忧。”真田下意识的用指腹搓着鬓角的头发,“放过不二周助。”

“有没有人曾经告诉过你,你说假话的时候会做一些很不自然的小动作。”中泽突然间压低了声音,一种甜腻的沙哑忽然间让空气蒙上一层暧昧不明的危险气息。“Franck。”中泽突然间这样故意的用昔日的称谓亲昵的称呼。“其实你还是在意的吧。我执著于不二前辈的事情。搞不好你还在嫉妒呢。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在那边对我指手画脚。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作出多么可怕的事情来也不奇怪。可惜——你全部都阻止不了!”中泽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喊叫。她转身奔向不二的病房,逃离了真田的身边。

医院气氛沉重的走廊,真田沉默的看着中泽的背影在长长的走廊尽头隐没,耳边响起迹部景吾的声音:“我就是非常担心,周助不太希望继续这么生活下去。如果他不希望康复,中泽一定会顺着他的意思,不会强迫他甚至会鼓励他。女人一旦心软就没有理智可言了……”Doris,我所说的话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那是因为我毫无办法——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那颗残忍的心,原来是那么柔软的……


“龙崎今天来看过我了。”不二淡淡的温柔的望着坐在他身旁走神的中泽,神色如常地说。“看来你知道了不少我过去的事情呢。”冰蓝色眼睛轻轻一眨,少年般的灵动。

龙崎——突然见到真田的震撼与恐惧已经让自己把这个温柔的女子忘在脑后了呢。是了,既然是过去的学妹,会来探望不二也是自然的,而自己暗中打听他人过往的事情也是瞒不住的。中泽忽然回想起某年某月不二将自己抱在怀中是那令人心痛的颤抖,用那样微弱的语气哀求自己不要打探他心中最后的那一片禁地。可是经年累月,自己还是一步一步地踏进了他那片如梦往事的领地,贪心的撷取着这场烟花般寂寞的情愫遗留的温度。

连续几天反复的发作,一直卧床让不二一头柔软的茶发此时看上去有几分凌乱,中泽心中一动,拿起一栟发梳,轻轻的梳理着那一头似乎可以散发出一种蜂蜜气息的发,小心的呵护着。“没有想到,中泽真的很会照顾病人呢……”不二低低的笑语。

中泽不在意的扬扬眉毛。Fanny小时候不懂照顾自己,经常受凉生病,养父母每天都忙于公务,自己就整天百无聊赖的在Fanny的房间里看着那些护士们小心的照顾她。谁也不知道,久而久之,她成了一个照顾病人的行家里手。

不二的笑声并没有随着语声的落下停止,温暖的笑意在空气里渐渐散开,引起了中泽的注意,“你想到什么了?”“我忽然想起来很多年以前,我和一个人说,如果有一天我得了很重的病,一定要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那样我还能多活几天。那个人照顾病人的方式实在是……”不二又笑起来,他说不下去。

谁能知道年少时无心的笑语竟然成了今天如此悲凉的预言。

你的内心难道就不渴望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人——这样笑语晏晏的面对我,内心里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存在呢?人的心思如此复杂,完全不能猜测,完全不能信任。中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提起那个人的时候,不二在笑,就在自己眼前——笑着。记忆中只要遇到一点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他的神情总是凄楚得让人心碎。为什么——为什么?是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即将燃尽。以往背负的那些沉重,是因为可以预见却无边无垠毫无希望的未来,对那个人的未来的责任,对自己未来的责任,把眼前这个美丽的人压榨到无以承受。而当未来已成了烟花般飘缈散去的虚无痕迹,一切过往的沉重都在瞬间卸去了。

心中的爱恋不再是他背负的重罪。他可以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珍爱的捧在手心。

忽然发现生命的终结对于这个人来说或许不像自己想象一般可怕。

真田的话冰冷的爬上心头,让中泽恐惧。

自己到底希不希望这个人活下去。

活下去真的会比永远的消失幸福吗?

“如果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你会不会更开心一点。”中泽终于还是问出口。

“不……”不二居然答得没有一丝犹豫。“那样……我会……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如何活着,也不知道如何死去。如果我最后的时间真的非常非常有限,我是真心希望把我所有的时间都留给美绪。美绪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却只向我要求时间——我真的是太划算了……”明亮的笑脸,虽然憔悴但是明亮的笑脸,明亮得好残忍。就算是最终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到了无痕迹,也不忍心自己去看那个人心痛的脸吗?看上去宽容的你原来也有这么自私的一面。从不去问从不去管留在我身边的你会不会为了你生命的流逝痛苦。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在意的——我会不在意!

咬紧牙关,中泽捏紧的拳头下意识的落在不二肩上。

那副温暖的肩膀没有一点动摇,静静地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消瘦却依然精美的脸轻轻地扬起,一双冰蓝色的眼眸直视中泽的眼睛,清澈如同旱季悠远的晴天。

“美绪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讲给你听。”

中泽的心底忽然间一片混乱。

这已经是这个礼拜的第三次了。中泽无力的爬伏在跑车的方向盘上,手中的微型摄像机滚落在副驾驶座的最深处。自己这是着了什么魔。

迹部为手冢的复健计划租赁的场地坐落在一片浓绿阴凉的密林当中,空气清新,阳光适宜。重林深锁当中布满了各种设备的半地下室是那个令人感到敬畏的男人唯一的活动空间。每天除了饮食和睡眠以外唯一的生活内容就是在各种器械的折磨之下挑战身体的极限。中泽不止一次在紧闭的玻璃门外看着那个被汗水浸透的背影抑制不住的颤抖。人的意志的力量强到令同类感到恐惧。

有些发抖的DV画面捕捉那个背影奋力拼搏的瞬间,甚至不敢叩问这个为了心中所想的目标可以燃尽自己的男子——这样的你的心里,那个人的位置究竟在哪里。那个人和你的梦想,究竟哪一个更重要——中泽不敢考量。

这些小心收集的画面却从来没有给不二看过。中泽了解,不二是明明知道自己定期到复健中心探看情况的。他仿佛早就料定了自己一定会那样做一样。他从来没有开口探问那个人的情况。只要自己每次探望之后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他就会绽开一个夏风一样清爽的笑容。

那时候自己的感觉究竟是很嫉妒——还是很心痛。

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厌恶牵缠的自己会毫无意识的替代了不二的眼睛,无法控制的代替不二去看他看不到的情景。

他最牵挂的情景。

他或许……永远也不能再看到的情景。

在康复中心的走廊偶尔会和迹部景吾迎面擦肩而过,两个人仿佛对彼此视而不见。到了这个时候,以往伪装的客气尽可以抛到一旁。中泽不能谅解迹部故意安排真田为不二治疗的事实,但也知道他的行为无可指摘。对于海外亚洲世家社交新闻了如指掌的迹部很了解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那些一再重复的恶毒的恋爱游戏,多少被拆离的恋人的怨恨,多少被抛弃的人的泪水滋养着自己夜之女王的妖娆。

每个女人的灵魂深处都居住着一个玛格丽特伯爵,诱惑着,召唤着——而中泽很诚实的听从了她的一切。

唯一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就是不二周助吧。居然肯把生命交到自己这种人的手上照料。明知道自己是随时转身而去的最无情的风。

中泽一直以为不二前辈是自己遇到过的最棒的情人,他从来不像其他男人一样用爱的名义无限的强调他们永不满足的占有欲,从来不用自己的脚步限制其他人的自由。他像一种难以确定的美好存在,又像自己最钟爱的透明的晴朗天空,虽然不刻意时刻笼罩着他人的心思。中泽猜想手冢是不是也会认同这样的感觉,否则那个看起来似乎从来没有把不二前辈好好放在心上的男人,为什么其实没有一时一刻放松过对前辈的思念。

放下车窗,启动车子。街道的嘈杂和微风一起灌入车里,充盈中泽的呼吸。不管再所么讨厌狭小的地方,还是渐渐习惯了这个和自己的血缘有关的海岛国家。一直觉得不二前辈和自己一样,有一个游子漂泊的灵魂。现在才明白那个人心中其实一直有着眷恋故乡的情绪。他有一个地方,一段时光可以怀念。那时候,在那里,他是一个纯真的拥有一切的孩子。

每天早上做完例行检查,中泽就推开窗,让新鲜的空气进入房间,然后自己泡好一杯咖啡,看着不二的笑容,听着不二零零散散的讲着他过去的时光。这样的上午,他们好像不是身处医院令人紧张的重症病房,好像不需要随时为生命的延续或者消逝而担忧,回忆以外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时光也可以悠悠的停住脚步。

治疗的进程让人窒息。多年负责不二病情的老医师和年轻医师真田的争论还在无休止的持续,而那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中泽都不愿意见到。这一刻,她第一次不愿意和世俗的排斥纠缠,也无心理会自己曾经浮华混乱的岁月,她的全部的精神,居然毫无保留的放在另一个人的回忆里。她强烈的渴望每天看到那个人讲述他曾经的纯真岁月时那投入的表情,有时候微颦的眉头,有时候不知不觉漫上红晕的脸。

他自己一定不知道,那些在他口中悠悠讲述的时光,围绕在他周围的空气里,让他竟好像重新变成了很多年前那个纯净的真心诚意快乐的微笑着的孩子,一点点成长,在时光的磨砺里经历着辛酸和忧伤,却收集着最温暖心田的爱意。

爱永远不会失落。即使他的身体他的脸颊他眉梢之间的神情因为爱的没有回报而看上去无可挽回的憔悴,然而他的爱意还是灌注在他自己的心田,在最凄冷的失落当中坚守着灵魂最后的温暖和坦然。

一点点靠近这个让自己由好奇到疑惑到迷恋的灵魂,中泽终于明白了自己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产生的暗中几乎本能的嫉妒的原因——无人可以相爱的枯竭的自私的心灵永远也掩饰不了卑微的真相。

“不二前辈……真的很会讲故事呢。”最后一口咖啡的香气在中泽口中浓浓的化开,她将咖啡杯放下,杯底薄薄一层残余的褐色液体刚好映出阳光一轮完整的金色。忽然恍悟认识了不二的自己好像一直是一个贪婪的要求听故事的孩子,无论是当初在报社恍惚的独处的午后,还是在非洲工作时旱季里漫长的白日,不二好像都会讲一些小小的故事来安慰忽然不安分的自己。

在非洲工作站的最后一天,就是这样喝完了咖啡以后,咖啡杯底余下的残液仿佛蒙上了黑暗的太阳。不二忽然讲了一个“明亮的太阳最终会揭开事实的真相”的故事。中泽到现在也无法认同那时一个格林童话安慰孩子的故事,杀死了犹太人的裁缝面对咖啡杯里太阳终于把自己送上了绞刑架,人的内心不管包藏多少阴暗,掩饰得再完美,终究会被明亮的太阳审判,这样一个故事对于内心中掩藏了那么多恶念的自己来说——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故事呢。

下意识的耸耸肩,中泽又低下头去看杯中那一轮晃动的“太阳”,黑咖啡果然让阳光的反射看上去更加明亮。开始喝黑咖啡还是认识不二以后的事情。苦涩香醇的黑咖啡加上蜂蜜温暖气息的黄糖,不二只是说这是一个朋友奇怪的兴趣,在终于知道那位刻骨铭心的“朋友”的身份之后中泽却觉得这饮料如寓言一般神奇。那个黑咖啡一样把自己柔软的醇香掩藏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苦涩背后的人就这样被蜜糖一样温柔的笑脸从此温暖了灵魂,只是他一直把那份甜蜜太深的收藏在心里,连给他加糖的人都不知道。

“小时候,我很少听到什么故事。”中泽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下去,“收养我的父母特别忙,我从小在家里只能见到姐姐和姐姐的护士。姐姐的护士是一个特别内向人,有一次我不依不饶的非让她讲一个故事,她竟然给我讲——‘有一天上帝想吃馅饼,就把魔鬼和天使都绞成馅,肉馅掉了一点在地上就成了人’——把我和姐姐都吓得哭了……”

病床上的不二听得笑起来。虚弱让他的笑声不再响亮,可是笑声里的清爽明朗并没有失去分毫。中泽真的很羡慕他。尽管孤单飘零,尽管病痛缠身,可是一颗坦荡的心竟然可以让一个人拥有这样的笑。而看似潇洒来去从来不会受到伤害的自己,早就被良知的负债缠绕上重重的枷锁。

“其实——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啊,那个护士。人就是这样的混合物。”不二笑着说,“不过我真的很幸运呢。我小时候是和一位特别会讲故事的老人一起长大的。他是浅草家祖屋的管家,小时候一直是他照顾里菜。讲给你的那些故事,其实就是他讲给我们听的呢。”说到这里,不二忽然轻轻眯起眼睛,把脸庞埋进枕边的阳光。

“真的给我们讲了很多很多故事呢,那位老管家。从前很忙很忙的时候,经常在不经意的时候有一些故事的情节出现在头脑里面,可是都变得很模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谁说起的。可是像现在这样每天躺在这里,那些故事忽然间都清晰起来。是了,就是那位管家爷爷讲给我们的,尽管里菜他们都不喜欢那些故事,但是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好像感觉离那位管家爷爷格外的近呢……”

“那个老爷爷现在……”话没说完,中泽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愚蠢的问题。

“他在我五岁的时候离开了——他把自己吊在了一个小山的一棵松树上。”不二的声音忽然听起来有些邈远。中泽心下一抖。

“我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因为我和里菜在雪山受伤,他觉得难责其咎。就因为我的任性乱跑——”不二的脸紧紧扭向窗外,中泽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我的任性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是自己一时不懂得约束自己的心情,就给别人带来了那么严重的伤害……”

中泽怔怔的看着那个不肯回头的背影,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会悲伤吗,会迷惘吗。我可不可以理解成,其实你也和我一样会因为回忆里那些不可挽回的伤害感到痛苦。善良如你,愿来也会有和我一样的感受呢。中泽忽然伸出双臂拥抱那个背影,第一次感觉到所有人的灵魂原来都可能有相似之处。

“每个人都有这种时候,都有伤害别人的时候。不管怎么想这些事情也不可能有所挽回。不要再想着了。”中泽柔声的安慰不二,也安慰着自己。

不二轻轻一笑,握住中泽环在肩侧的手。“反正到了最后,一切真相,每个人做过的好的坏的事情都有明亮的太阳审判——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等待和接受审判就可以了不是么?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那个在工作站只呆了一个星期的实习生,到底是什么人,那个时候他一看到你脸色都白了。他是你在日本时候的学弟吧?”

中泽感到不二的手微微一紧,一瞬间的沉默。“不想说也不要紧,只把你愿意讲出来的故事讲给我听吧。”中泽赶快解释,她不希望因为自己任何一点贪婪让不二好不容易对她敞开的世界再次封闭。不二却坦然地笑了,转过头让中泽看到一张甚至流露出一点幸福气息的笑脸。“也许就像美绪的说的,不管过多少年,真相都会被揭开呢。”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10:56 +0800 CST  
那个看上去有些慌慌张张的年轻人,说实在的,不二对那张脸完全没有印象。他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一批从日本远道而来担任义务工作的实习摄影师当中,那个年轻人会因为看见他大叫出声,后退了好几步。查看那年轻人的资料的时候发现他曾经是青春学园的学生,不过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面。不过就算发现了昔日的学长,这样的反应也太过激烈了。不二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毕竟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完全不同的逻辑和理由,没必要太过份的过问别人的想法和行为。

直到接下去的三天,那个年轻人一见到不二就阵脚大乱,工作当中出错不断,不二才觉得不得不和他谈谈。那一天好容易找到了空闲的时间,不二用最温和的态度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却还是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盯了不二半晌,突然问:“学长,你和手冢学长,到了现在也没有和好吗?”

那正是不二最害怕听到手冢的名字的时候,尽管尽力掩饰,他还是知道自己当时的脸色有多差。而对面的年轻人的神色也随着他黯淡下去,有些激动有些急切的说着:“学长,那个时候的照片,我真的只是恶作剧才拍下来的……我只是太想加入新闻部了,如果没有轰动性的照片,他们根本不会接收一个一无所长的国中生,我真的不知道那些照片真的会让你和手冢学长关系破裂——真的不知道你会就此不打网球了……”

“所以说,那个拍到的你们样子很亲密的照片被手冢看到了?” 中泽亲昵的倚靠着不二,皱起眉头,“果然我们这些新闻记者天生就是破坏幸福和制造麻烦的家伙呢。”

“他原本是想把照片贴到学校的宣传栏里,写上‘网球不不为人知的可耻’。”不二接着讲述,口气非常平静。

“他为什么把这样的想法也说出来?明明还没有实践的罪恶——却要担负这个责任。”

“良知要担负的审判和有没有实践无关。我想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受到当时那些想法的折磨。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不应该再计较什么……可是毕竟那是我们……友情的尽头了……”不二叹息。

“别难过。”中泽轻轻拍拍不二的肩头。

不二淡淡一笑:“不,我不是说我难过——我是说我……很高兴。那一天真的很高兴呢。虽然我一直相信手冢有他非推开我非拒绝我不可的理由,但是亲耳听到这个理由还是……心里止不住一直的跳……”不二微笑的嘴角有些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两颊竟然泛起一丝淡淡的粉红,“就算是知道再也不能去见那个人,还是非常、非常的高兴……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就算是永远留在非洲,再也不回到日本来,我也很开心,很满足很满足……”

中泽眼看着一种淡淡的神圣的光晕笼罩着眼前这个人的表情,好像第一次听到内心悸动的少年的模样。原来人类真的这么容易满足。听到这样的真相的时候,应该抱怨命运应该怨恨应该流泪才对吧,你怎么笑得好像得到了命运的奖赏。

不二的呼吸渐渐有点急促,脸颊的粉红褪去后是更加触目惊心的苍白。“不好,你坐起来的时间太长了,还是赶快躺下休息吧。”一直发呆的中泽这才反应过来,抚着不二慢慢躺下,看着不二冲她笑着:“你看,我一和你说话就完全不到时间了。”看着不二努力的平稳呼吸,看不二渐渐闭上眼睛入睡,嘴角还凝结着深深的微笑,眉梢却藏着淡淡的酸楚。

但是中泽听不到这个时候不二耳边响起的声音,那个实习记者几乎带着哭腔的辩解:“是真的,我……我当时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拿着照片想贴到宣传栏上,让新闻部的人都看到。但是那个时候我就被一个女孩子拦住了。我偷拍你们的事情全被她看到了,我没发现我跟踪你们的时候她也躲在附近。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孩子在学校里很出名,很受欢迎的——就是高等部一年级那个姓浅草的女生。”

“她、她看见我拍了照片就一直跟着我,等我把照片洗出来的时候刚好抓住我。我、我那个时候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也不想就这么和网球部作对。她好像特别生气,大喊大叫,把照片也撕掉了。”

“我那个时候……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可能只是太害怕了,我以为她是网球部的球迷,就和她说……我真的只是为了自保——和她说网球部的人背地里搞这种无耻的事情,有什么好喜欢的。结果那个女孩子特别激动,她说一定不可能的。她让我把照片贴到手冢国光学长的鞋柜里面,她说手冢学长的话一定不会怕这些照片的把戏,一定会证明给大家看的……”

“可是……可是……我,因为被她威胁很不服气,所以就在贴照片的时候写一些难听的话来泄愤。但是、但是一直不断让我贴照片的时那个女生,想要破坏学长们的关系毁灭学长们的人生的人也是她——我只是被迫的,只是被迫的是吧?”

“如果她想毁掉我们,只要看着你把照片贴到宣传栏上就好了。”不二记得那时自己冰蓝色目光有多么冰冷。如果有一丝的可能,他也愿意帮助一个人而不是毁灭一个人,但是就算在他温和而宽容的世界,也有绝对不能容忍的侵犯。

看着那个年轻人脸色灰败下去,整个人萎顿在一旁,喃喃的念叨:“我就知道我永远也得不到原谅。我就是想不通,那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啊……”不二的心里响起一个凄凉的声音,那个人,里菜的心情,或许,我知道。

她只是单纯的不能接受。无论是谁,也不能是我。

中泽的银色跑车在东京繁忙的车流中穿梭,终于不再局限在医院一方小小的空间,她却不安起来,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完全习惯了守候在那个人的身边,视野不能触及到那个人的时候,竟然生出一丝淡淡的担忧。一直以为相见言欢转身相忘是人们相遇和相别的永恒主题,却在这样一个时候突然体会到了牵挂的真实存在。

牵挂可以让人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那天下午虽然万般不愿,但还是在医师办公室里和真田会了面。中泽美绪的通讯录上记录过不同的男人的名字——虽然纷乱复杂但是她每一个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而且可以清清楚楚地记一辈子——因为所有曾经装饰过她的生命的男人都绝对不会再一次走近她的生活。当初无论是经历过甜蜜的山盟海誓还是肝肠寸断的挽留,中泽总是不着痕迹的从那些男人的生活中永远消失。

她不愿和自己已经抛弃的过去产生一丝一毫的联系。更何况是真田这样一条强烈的刺激了她的神经的记录。甚至让她不得已逃离了自己生长的国家。

穿上医生袍的真田看上去有点像另外一个人,身在日本,真田在美国时显露出来的那种特立独行的异国情调反而显得自然平和起来。中泽有些焦躁不安,用很不友好的眼神催促真田快点开口。

真田一再的强调不二不容乐观的状况,反复的阐释换心方案才是唯一的出路,两个人各怀着一番心事,努力的作出最平凡的医师和病患家属的关系。

“我听其他医师说过了,前辈现在的情况,接受换心手术能活着走下手术台的几率还不到一半。”中泽的反应有些冷淡。“但是你也应该清楚,照现在这样保守治疗他一样不可能维持多久。再拖延下去他就等不到换心的机会了。”真田说话的语气很严厉,这样东方式的语调曾经让中泽一听到就大笑不止。

“换心手术时迹部景吾的意思?他找你来大约就是做这样的打算吧。”中泽耸肩。“迹部怎么想现在不重要。和器官捐献经济人签约他也不能起任何作用。除了患者本人的同意以外还有一些手续是迹部景吾做不到的,而你也不能做到。”真田忽然盯紧了中泽,“你和不二并没有法定的关系。现在需要的是,他的——家人。”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冰冷。中泽知道,如果不是万分的需要,真田也是万万不愿意在她的面前提到“家人”这个词的。凝固的气氛持续了几秒钟,中泽终于一摊手,回答:“好吧,我知道。”

中泽一直想不通不二为什么在毫无预兆而且完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向家人坦诚一切。他注定的不到那个人,却要为了那个人甘心失去一切。对家人隐瞒真相是中泽最热衷的事情,自己在社交场上的荒唐名声养父母不可能一无所知,但是她巧妙的掩饰依然维持着他们对自己接近盲目的宠爱。即便出了Fanny的事情,中泽家的舆论依然是保护她的。只是这一次连中泽也不堪承受对家人的愧疚,匆匆忙忙的在一片混乱之中抓住了不二这根救命稻草,漂洋过海来到日本。

中泽自嘲的弯起嘴角,和自己这个无可救药的说谎的孩子比起来,不二前辈诚实得让人绝望。

思路一路断断续续,像不断被十字路口的红灯截断的行程。停车,中泽打开车门,眯起眼睛,看着被阳光照亮的天空,远远还有飞机的呼啸声。远远的模糊的广播声。成田机场。她要在这里迎接一个人。手腕一翻,腕上昂贵的名表已经几乎指向了预定的时间。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掏出一面镜子,匆匆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倒影。机场广播还在不断的变幻着单调的地名和数字,国际出口远远的已经走来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士。

不二由美子。

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所谓“归属感”这种东西,竟然是对这样苍白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中泽将手覆在额头,苦笑。一路上和不二的姐姐零零散散的问答了些什么,自己竟然全不记得,只是一路飞快的驾驶——想回到这个医院来。

终于明白了是什么支撑着自己一直支持着不二的治疗。虽然真田说得很对,自己这种自私的家伙很可能希望不二带着关于自己的回忆就此消失,但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自己自私的程度。不知道自己仅仅因为迷恋有一个可以牵挂可以回去的地方不顾那个人是不是愿意继续那样孤单的生活。

选择通知姐姐由美子是自己和不二反复交涉的结果,他没有反对自己为他选择治疗的方案。其实没有想到不二就真的把他的时间全部交到了自己的手上,让自己为他安排。这甚至可能……是他最后的时间……给自己这样一个无关的人。为什么……不二前辈,真是一个让人怎么也想不通的人呢。

“啊,中泽小姐。”耳畔,一个温柔的声音。中泽睁开眼睛,龙崎护师站在她面前。不二的姐姐进入病房和他谈话已经很久了,自己等在病房的外面几乎昏昏睡去。“龙崎小姐,好久不见……”中泽揉一揉已经有些朦胧的双眼,发现龙崎的脸色有些苍白。“你的脸色不太好啊。”

“是啊。”龙崎微微垂下头,无法掩饰的疲惫神态,“我负责的病人樱子女士的情况很不好,大约……大约没有多少时间了……”职业的素质让她在陈述这一事实的时候保持着医疗工作者的平静,可是善良的本性还是让她流露出一丝悲伤和不忍。

“你辛苦了。”中泽叹息。

“中泽小姐也很辛苦吧。我从真田医师那里听说了,不二学长的情况……”女孩子纯净的眼睛再也掩饰不住情绪,悲哀和担忧流露在在。“学长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中泽小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

努力。中泽看着眼前这个为了挽留一个残烛般的生命不知已经有多久没有合眼的护师,她真的很努力了,可是她的绝症患者也只能迎来死亡。人为什么会那样努力,虽然明知道眼前的道路不能通往希冀的未来;虽然明知道手中拥有的一切会像流沙一般逝去。他们的努力真的能拯救那个精美的生命吗?就算万一可以,能拯救他的灵魂吗?幸福,看起来明明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实现的事情,为什么人们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说着“努力”呢。

中泽忽然想起了复健中心那个默默承受着痛苦拼命努力的背影。生命中重要的人不是都离开身边了吗?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努力呢。

龙崎告辞离开了,她的背影已经显示出了体力透支的迹象,说明了这些日子里她是怎样的废寝忘食。中泽背后的门突然间打开了,一个美丽的身影静静的立在房间内射出的光线之中。

说实话,在无数往来的乘客当中,中泽一眼就发现了不二的姐姐。除了让所有人都会注意到的美丽,家族遗传的温暖发色和血缘无法解释的气质的接近让中泽自然的对这个女子产生了一种亲近感。

在西方生活了相当长的时间,使由美子看上去对于美绪比一般的亚洲女性更容易相处一点。尽管驾车返回医院的途中由于心情的原因没有仔细注意和由美子的谈话,还是大约听她讲述了不二母亲身体状况不佳,听到了语气中没有一丝怨恚的对弟弟的思念。中泽忽然觉得这个家庭本身就是淡定的,那种温和的气质是不二前辈从这个家庭中分享到的。这就是真正的有血缘的家人吗?

“Mrs. Donna,你们谈好了?”中泽平静的询问,假装没有看到那位姐姐脸上尽力掩饰的忧郁神情。

“中泽小姐,一直以来都实在是太麻烦您了。”由美子很郑重的道谢。“我也知道你和周助的关系,是很……特殊的。周助现在这样的情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好转,几个月,还是更久,还是……”她说不下去了,平静了一下情绪,由美子接着说:“所以如果您觉得可能不方便的话……”

“恕我直言。”中泽打断了由美子的话,“如果当初没有勇气承担他的心情的话,现在最好也不要接手他的生活。”中泽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们很爱他,他也非常重视你们,只是你们都找不到平静面对对方的方式。我知道找到我这样一位‘未婚妻’不可能让你们放心,但是至少在我的面前他的心情可以更轻松。”

中泽发现由美子看向她的神情有一点淡淡的惊讶,她做出轻松的姿态耸了耸肩。“就像你说的,我们的关系……呵,比较特殊。虽然我不可能对你们承诺我会比你们更担心他,可以更仔细的照顾他,但是我们不会让彼此觉得沉重,可以吗?”

出乎意料的宣言让由美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原本来日本之前是打算无论如何都要从这个名誉和信誉都很难保证的女子手中取回弟弟的看护权,可是被迹部景吾打来越洋电话劝阻。而实际上面对这个花边新闻中的女子,却发现她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是不同的人,一个私生活如此混乱的女子,为什么周身都携带着一种清爽的气息。

见由美子没有出声反驳,中泽更有把握的继续说下去:“况且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吧。既然不想让身体欠佳的不二太太知道这里的状况,你就并不方便留下来。我想具体的情况你也很清楚。我不是神,不能保证他……一定能好起来……但是,我可以保证让他的每一天都不会感到难过……”

由美子一动不动的听着中泽的劝说,忽然一低头,微笑起来。中泽发现这对姐弟笑起来那么相似。“好奇怪……”由美子的声音疲惫中透露出笑意,“我们两个好奇怪。这种时候,似乎应该是姐姐安慰担心的不得了的未婚妻才对……”

中泽愣了一下,也笑起来。“你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由美子抬起头来直视着中泽的眼睛,“难怪……周助选择你……”中泽淡笑——我背负了多少误会的羡慕眼光,明知道他从来不可能选择我。由美子再次郑重的看了中泽一眼,点一点头。“真的麻烦你了。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弟弟就拜托你了。”

中泽再次愣住。没想到不二的家人竟然如此轻易的将不二彻底的交托给自己。难道这种轻易托付也是家族遗传的吗?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竟然向尽力向不二的家人争取照顾他的权利,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可以得到首肯。从来都是急着逃开的自己,竟然会为了留在一个的身边而努力。是因为这样上天才格外眷顾自己吗?

“手续我会尽快办好,然后我必须回到加拿大父母身边去。我还有一个弟弟现在暂时派驻欧洲,家里的事情只好让我来管。”由美子整理着手中一叠关于器官捐献和移植的材料,一幅干练的少妇模样。

“你是长女?”中泽第一次见到不二的家人,竟然觉得她的目光有一点离不开由美子为了弟弟奔忙的身影——或者更准确一些,这是中泽第一次很切近的看到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之间的羁绊。

“嗯,我是。”由美子点头微笑。“怎么?”

“我也有一个姐姐,长女。看到你让我想她。” 中泽淡淡一笑。“虽然我不太喜欢她。”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12:30 +0800 CST  
由美子很快启程离开了日本,换心手术的治疗方案正式提上了日程。曾经一度反对真田的看法的老医师终于沉默的开始为换心手术收集资料。他只是不愿意低头赞同年轻的真田的观点——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疗法已经拯救不了这个年轻的生命。时间飞快的流逝,不二的情况的恶化让人心惊。原来命运从来不肯真正的将奇迹送到人间。曾经以为从死神手中抢夺回来的这个人,却仿佛是因为曾经透支了生命,在这时候生命便以流沙般的速度从这美丽的身体里溜走。一向自信的真田也一直紧锁着眉头,他也没有料想到不二的情况会恶化得如此之快,他能否撑到等到合适的心脏源已经成了最大的问题。

等待的日子里不二有过两次非常严重的发作。中泽已经不再惊慌,她只是感到茫然,生命的鲜活和脆弱就是那样一线之隔。就好像不二苍白消瘦的脸颊和他清澈明亮的冰蓝色眼眸。

不二两次抢救之后迹部都来看望他。但是中泽看得出来迹部对于医院存在着某种恐惧,他似乎特别不愿意看到不二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他们偶尔谈话,偶尔沉默的坐上很久。他们竟然从来没有提起过手冢国光。

仿佛是不忍心,让不二反复的想起与手冢咫尺天涯的事实。就在这同一个城市。尽管这个都市巨大、拥挤,可这几乎是他们十年来最贴近彼此的时刻。只是走出医院的病房,医院的大楼,医院院子,几条有限的街道,一个复健中心小小的建筑——一个透明的半地下康复训练室里面就是那个思念了半生的人。

温和的不二前辈其实是最倔强的人。以为死亡的威胁总会让他感到恐惧,让他像所有人一样产生再见最后一面的强烈渴望,让他终于把事实的真相对手冢和盘托出。这分开两个人的罪魁祸首——无法逃脱的先天疾病,不愿对方此自己承担任何沉重的心情——一直一直,他就这样一个人倔强的背负着,向手冢隐瞒着。把奋斗的动力留给那个人,把重新回到世界的顶端的愿望留给那个人,哪怕生命——随时,就是尽头。

中泽没有勇气询问不二怎么就可以那么残忍。难道从来没有想过随时可能阴阳永隔。总有一天那个人会知道他的生命已经消逝,就在自己的身边,就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在,自己以为他过得很好的时候。那个时候,那个人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心。不二一直以为网球、梦想就足够支持着那个人一直坚强。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万一——不是这样呢?

不忍、不敢,没有任何办法改变不二周助已经决定的事情。中泽是这样,她知道迹部也是这样。其实很想让不二知道,手冢每天都很顽强的在训练,他脚踝的训练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不过半年的时间——他已经创造了医学的奇迹。疗程很快就可以结束,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奔跑了。他很快就可以用右手打球了。至于他神奇的左手——那样一个人——总会恢复的。

这些,都是你的愿望吧,不二前辈——它们,正在一点一点实现,你最希望他幸福的那个人,很快就可以回到他梦想的道路。

尽管中泽尽量不去注意,但是她还是无法逃避的清晰的意识到,不二昏睡的时间渐渐变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的体力渐渐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的精神。在他清醒的很有限的时间里,中泽总是紧紧地依靠在他身边,十指交握,感觉不二温暖的呼吸拂过她短短的鬓发,听他的声音淡淡的直达心底,把那些尘封的时光细细道来,只和自己一个人分享。

那些辛酸的,欣喜的,为了手冢国光起伏的心情,在不二的口中鲜活得仿佛发生在昨日,中泽却完全没有了好奇的心情。她终于明白自己一直执着于这两个人尘封的故事不是因为猎奇的心态,甚至不是因为得不到不二垂青而嫉妒,她只是单纯的被人心的温暖所吸引——只是单纯的,艳慕拥有爱情的心灵。人容易在感情的驱使下产生可笑的错觉,仿佛靠近一个纯净的灵魂可以涤荡自己肮脏的身体,所以就算最残忍的人也愿意对着虚假的悲剧喟叹。

“然后……我们就一直那样安安静静的挤在车里,和大家一起看到雨停。后来的事情,美绪都知道的。”不二微笑的用目光划出中泽脸庞美丽的轮廓,停下最后的讲述。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个最艰苦的任务,显得无比轻松,中泽的心底却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慌乱。


“看来我的直觉真的是太棒了,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几乎没有猜错过任何事情。”中泽故意说笑,心却被攫得更紧,怎么忽然间有这样不好的预感。

“这样的故事……那么多路过它的人,竟然都不知道呢。”中泽轻轻喟叹。“我曾经问过手冢,这世界上最能保守秘密的东西是什么。”不二一笑,“那个时候他根本就不肯回答我。我就告诉他,最能保守秘密的是他的脸。永远没有表情,永远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笑意,深深的灿烂,仿若多少年前那个单纯如白纸的少年。

中泽望着那让她的目光欲罢不能的笑容,默默地想——为什么我觉得,这世界上最能保守秘密的,不仅仅是手冢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脸,还有你一成不变的笑呢。那深锁在心底的爱意,真的已经了然么?为什么当这个故事在时光尽头淡淡流转,听来却好像在眼前蒙上一团淡淡的迷雾,仿佛感觉到什么,又仿佛有什么说不清。

一座樱瓣飘舞的校园,一片洒满阳光的网球场,两个压抑着真实情绪的少年一个太过珍爱别人的情绪而不能放开自己,一个全心沉溺于梦想而不会表达感情。而那个牵动着两个人的起起伏伏的女孩,对爱情坚持着几乎疯狂的执着。这真的就是故事的全部么?

不对……为什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在人心最细微的角落,有一些线索并不是严丝合缝。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情绪是人们之间无法分享的,还有什么误会阻隔了互相审视的目光。在这个牵牵缠缠得故事里,还有什么是没有被发现的,不二前辈,手冢国光,手中里菜,还有……以外的闯入了这个故事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依然,没有看清呢……

“已经……很晚了吧,八点钟?还是九点钟?美绪,我忽然间觉得好累,让我睡一会儿吧。”一阵眩晕袭击着不二,他流露出疲惫的神态。中泽心中一直沉淀的恐慌突然在她心中狠狠一击,她的双手一下抓紧了不二白色的衣服:“不要,不二前辈,时间还早,我今天突然好想多和你说几句话。”

不二轻笑出声:“嗯。我也真的真的,最喜欢和美绪在一起说话。我这种人奇怪的逻辑,好像也真的只有美绪才能理解呢。其实我和美绪一样,只是很仰慕自由,不愿意留下沉重,不希望和什么人互相耽误,不喜欢勉强。所以才总是好像无法安定下来一样,到处漂泊。”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揽住中泽的肩,轻轻的拍着、安抚着。他手上的力道渐渐轻得感受不到,冰蓝色的眼眸渐渐阖上,好像困倦极了。

“真讨厌,前辈这样说,好像我是前辈的恋人一样。”中泽苦涩的笑,她可以拥有无数的情人,却不曾希望是什么人的恋人。爱情像沉重的枷锁让她恐惧。“我可不像前辈那样,可以给别人全心全意的爱。”

“是啊,我根本不像美绪一样可以把开朗的心情带给别人,我也只懂得用爱来回报别人给我的感动而已……很希望可以回报美绪,很希望可以爱美绪……”不二的声音已经很微弱,听起来有点类似梦呓,中泽却全身剧震。“不二前辈你说什么?”

“我……不好意思,我、真的……头好轻似的……”不二的眉头深深的颦起。“前辈刚刚……在胡说八道呢。”中泽的目光在不二脸上不住地流连,那苍白却依然精美的脸庞,舒朗的眉眼,温柔的唇角,时时刻刻流露出来的清爽而温柔的神情。心里模糊的惶恐忽然化作了一只有形的尖利的爪子,一下一下的撕扯着中泽的心。不安,痛。

“前辈,不二前辈。”中泽不断的呼唤着不二,试图让他打起精神来。中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不二明明已经显得如此疲惫,应该让他好好休息才对。可是她内心控制不了的恐慌催促着她不断的呼唤不二,不愿意让不二就此睡去。“前辈,我告诉你,手冢国光的脚踝已经治疗成功了,他现在已经可以尝试用右手打球了。我去复健中心的时候拍下了很多他的样子。”

果然,手冢国光就像一个魔咒,不二强撑着精神睁开了双眼,眼里的神情闪耀着某种让中泽难过不已的光芒。“这样……”虚弱也掩不住声音里的愉悦,仿佛已经深入骨髓。中泽咽下喉口的冰凉,平静了情绪,对不二说:“如果前辈想看,我明天就把电脑拿到医院来。”不二凝视着中泽,很久很久,仿佛透过中泽的眼睛可以看到手冢国光的情形,中泽躲闪着目光,心里一阵难受,头顶却飘来不二的声音:“不必了。”

“不必了,美绪已经很辛苦了。我也……已经很满足了。”

中泽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不二淡定的神情。她以为以不二对手冢的在乎,会多么希望看到手冢康复中的情形,换作别人会多么急切的希望看到那些拍摄下来的短片。可他竟然说不必了,他说已经……很满足了。

他为什么而满足,仅仅是为了听到那个人一声平安的消息。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可以满足。她忽然回想起不二曾经对她讲过直接分离了他和手冢的照片时间的真相,那个时候不二就是一种满足一般的神情。是了,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的。误会的伤痛过后他不需要解释和道歉,他只需要相信那个人一定有理由。那个人艰难的努力的时候他根本不需要看到那个人的样子,他只需要相信那个人就好。他一直相信着手冢——所以,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其他的东西来印证自己的信任。而一个尘封多年的真相的揭晓,一声别人带来的平安消息,对于他而言,已经是上天意外的奖赏。

“你就真的这么满足吗?这么长的时间,从来没有后悔爱上那样一个人吗?”中泽简直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完美如画中人的男子,即便带着先天的疾病的威胁,如果他爱上任何一个可以坦诚的好好的疼爱他的人,他起码可以拥有一段充满美丽回忆没有意思痛楚的人生。甚至、甚至如果他一直保持着开朗的心情,受到良好的照顾,他的身体或许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可他付出的爱情几乎毁灭了他自己。人怎么可以倔强至此。

不二突然笑了。“我怎么可能不后悔呢。我当然后悔啊。从我发现原来我不仅仅是把他当成朋友的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后悔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中泽呆住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爱上的是别人该多好。这样我就不会这么痛苦,这样我就不会伤害里菜,这样我就不会让那个人……一直为我为难。”一连串的话耗尽了不二的体力,他虚弱的喘息,稍稍平静之后低低的继续说道:“其实,美绪真的是一个非常有魅力非常可爱的女孩子,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特别喜欢你。也许你也觉得我们是最适合彼此的人,所以才会在我这个一点也不知恩图报的家伙身边留这么久。我一直在想,一直一直在想,如果、如果我爱的人是美绪该有多好……”

中泽的耳畔突然回想起一种类似轰鸣的声音。

“其实我知道美绪很喜欢在非洲的那些日子,虽然我的身体很不争气,可我还是想如果能多陪美绪在哪里呆一段时间就好了。”不二轻轻垂下眼帘,遮住少年人一般羞涩的神情:“因为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没有任何回报美绪的办法。因为不管再怎么后悔,不管再怎么难受……我,还是爱着那个人——这一辈子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我只能用我的时间,陪着美绪做任何美绪想做的事情,不然你给我的关心的帮助,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样……”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事实的真相,是这样吗?

从一开始就任性的恼怒着,得不到那个人的目光,得不到那个人的垂青。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耽留在他的身旁,所以忍心冷眼看那个人布满心灵的伤痕。一直以为自己对不二的冷漠和残忍是有理由的,因为他也不过是自私的用自己陪伴来取暖而已,当他想念手冢国光的时候从来没有顾念过自己的感受。一直以为两个人不过是这都市里最常见的各取所需的孤独灵魂。

想要得到他的注意,不过是为了自己受人瞩目的虚荣,却不在意一次一次冲击那个人心灵最脆弱的部分。一直陪伴在那个人的身边并非出于什么善意——只是太清楚那个人的温柔和客气。自己付出的陪伴越久,他就会越温柔的对待自己。

一直在他伤痕累累的心灵中榨取温柔的情谊。

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早就被他小心的放在自己的掌心,却被自己毫不在意的随手抛弃。

原来他不顾身体状况耽留在非洲的那些日子,不是因为对手冢国光的失望而凌虐自身的健康,而是为了……陪伴任性的自己……

中泽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这些,可不可以不要是真的……

非洲苍茫的长草草原,零落的耐旱树木,异国风味的木结构工作站。那些画面不停的在中泽脑海中闪现。伴随不二飞过半个地球的距离,真的还能够不希冀他给予自己一点重视吗?中泽其实一直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已经付出了努力,却不能在那个人的心中留下一丝一毫的位置。她已经清楚的见过了那个人心中思念的恋人——很意外的那是一个男子,很英俊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男子,但是是一个已婚的男子,有一个很不好对付的妻子的男子。中泽已经用自己的眼睛明明白白的验证,这是一场完全无望的爱情。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13:38 +0800 CST  
不二前辈已经为了这样一场荒唐的毫无指望的爱恋憔悴不堪,总可以把目光转向自己了吧。人应该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知道怎样做才能不遭遇更大的伤害。更何况,逃离手冢这条路,是他在自己的面前,亲自选择的。

中泽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不二前辈。她知道这个人对于自己而言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但是她的执著还是让她感到恐慌。女人的执著不可避免的带来了——嫉妒。当她看到尽管每天都有自己的陪伴和非洲广阔的空间充足的阳光,不二前辈还是一天天憔悴下去,她终于了解到不管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不二前辈都不会停止用对那个人的思念自我折磨。

虽然在他面前的是中泽美绪,虽然他的笑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他温暖的怀抱都属于自己——可是他的心里,真的记下了中泽美绪的名字吗?中泽莫名其妙的恼火,不二的笑不二的好,和她自己对那些追捧她的男人虚假的媚态其实没有实质上的区别——都是没有灵魂的虚伪的甜蜜。

看到不二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吞药片的次数越来越多,中泽只觉得他竟然愿意把自己的健康和生命作为那场无望恋情的祭品。一种冲动的情绪让她故意对不二越来越危险的身体状况视而不见。一个自愿放弃生命的人没有拯救的价值——何况那个人在不断的辜负着自己的好意。尽管是出于一种负气的任性——但是,是自己,亲手,用漠视,把那个人一步一步推向生命最后的边缘。

在工作站的时候她知道不二有时候会在半夜里痛楚不堪,光洁的额头布满冷汗,她总是装作熟睡。她甚至曾经假装没有看见不二一次突然发作疼痛难奈在手腕上留下的齿痕。那些长途跋涉的摄影任务,不二忍着虚弱和她一起前往,她已久只是顺着自己的性子不断地改变行程。

她其实一直在等待,等待不二终于放弃勉强自己。她任性的认为不二为了不可能得到的恋情那样勉强自己是不值得的同情的行为。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些日子里不二不顾极限的勉强支撑,是为了——她自己。

一种灼热的冲动瞬间聚积在眼眶。迹部是对的,真田是对的,自己这样一个自私而冷漠的女人,只可能不断的戕害这个人而已……

中泽忽然间狠狠地扑进不二怀里,不二一惊,但还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承担起中泽的拥抱。“美绪,美绪……怎么了?”不二感到肩头,温热的液体正在晕开。

“不二前辈,你是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只肯叫你前辈吗?”中泽的声音哽咽。“你不知道,其实我是因为看了你拍摄非洲生活的获奖作品才决定要做一个摄影记者的。你的第一幅获得国际大奖的作品,拍摄的那个村庄,是我的父母……最后的地方……我、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见我我的父母,我以为我对他们是没有感情的。从小我就被周围所有的人宠爱着,他们都觉得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好可怜——所以我才会养成这么任性的性格……我一直以为我才不会羡慕别的孩子有父母……可是……我、我……”

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一直以为缺少了从未谋面的父母的自己并没有损失什么。自己就是中泽家最受宠爱的孩子。养父母亲生的姐姐Fanny是一个有先天精神缺陷的孩子,从小就被关在家里由护士陪伴着。虽然努力治疗但是终身都带有轻微的性格缺陷,没有办法和从小聪明活泼的自己相比。小时有中泽只要在家里陪伴着Fanny就会被所有的人夸奖成“懂事”,其实她不过是在Fanny的房间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罢了。她并不关心Fanny。她想也许自己并不喜欢Fanny——说不清为什么。

其实很多事情都说不清为什么——说不清为什么Fanny有一头乌黑美丽的长发自己就从小非要把头发剪得很短;说不清为什么每次Fanny生病的时候自己也要故意弄一点小伤小病吸引养父母的注意;说不清为什么当初远远看到了Fanny带回家说要和她订婚的年轻严肃的医生就立刻离开了当时正在交往的摇滚歌手隐瞒身份去引诱那个自己原本没有一点兴趣的男人。说不清——怎么会不断想象着用Fanny的眼睛去看那个人,真的一步步被那个人吸引,忍不住想要了解那个人而不是想原本打算的那样立刻用丑闻毁掉那个年轻医生。

如果那个时候Fanny没有用小刀割破自己的手腕——一切会变成怎样!

Fanny委倒在苍白的浴室里,一地鲜红的血液。每个人都恐慌,但是没有人过问Fanny自杀的原因。也许没有人有兴趣过问她自杀的原因——她是一个有轻微精神缺陷的病人,她随时有自杀的可能。所以中泽幸运的逃过了一切责任。可是为什么那个人好像疯了一样的冲着那个一脸凄然地年轻医师吼叫,一定要他和Fanny结婚……

一直以为自己完全不在意的Fanny,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那个被自己叫做姐姐的人,那个就生活在自己眼前,有亲生的父母,有自己最向往却永远得不到的一切的人……

“我做了非常可怕的事情……我从来不知道我自己是一个那么可怕的人——虽然没有人会来指责我,但是我好害怕。那个时候我看到我一直挂在房间里的你拍摄的照片,从我成为摄影记者开始我就一直在心里叫你前辈,我突然好像到你身边来工作,好像那样我就可以更接近我父母的地方。其实我一直都很再意,很在意我的亲生父母,很想念——我很想要只属于我的感情……我有过那么多的感情,那么多的人说过他们爱我,可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不是我要的。我好想要一个地方,不管我飞到哪里,我最终都可以回去的地方啊……”中泽放声痛哭,更深的钻入不二的怀抱。

中泽终于发现,眼前的这个男子,其实一直就是她向往的这样一个地方,虽然他并不爱她。只是她的任性毁灭了这个原本可以达成的愿望。

不二拼着最后的力气拂弄着中泽的后背,在中泽耳边轻道:“美绪,没关系,总有一天,美绪会遇到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地方,我对美绪说过的、未来、一定是存在的……”

中泽的哭声引来了值班的护士,惊惶的护士拉住情绪激动的中泽一定请她去其它空置的病房休息。在重症护理区,家属的情绪崩溃是最麻烦也是最可怕的事情。中泽拼命扭头看着不二几乎不愿意把目光移开,不二用一个模糊的笑容无声的安慰她。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中泽挣脱了护士跑回到不二的床边:“不二前辈,手冢国光不久就要和之前一个比较要好的职网选手进行慈善表演赛作为复出的前奏了。我回去看比赛,我会把比赛的每一个场景都录下来给你看。你一定要看,有你的加油他一定会更努力。”

不二的意识在困倦的侵袭之下有一点不清晰,神情仿佛已经渐渐沉入梦境:“努力?……他已经……很努力了啊……”

唇角温柔的笑意渐渐化开。中泽终于明白自己从来就不配拥有这个人的笑。他笑意里全部的温暖都给了那一段看上去充满酸楚的青春岁月。然而只有这样的心灵才能在世俗的纷扰之间永远保持着那份孩子的微笑。他大约已经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已经忘记了他孤单的躺在毫无生气的医院里,在梦里他永远是那个站在球场的阳光里迎着樱瓣纷纷的飘舞注目着那个自己倾慕的背影的小小少年。

“不二前辈,你答应我,一定要看啊……”中泽不知道为什么坚持着、几乎喊着。

不二没有再回答她,体力透支,他陷入了昏睡。

最后的微笑表情,充满了信任和幸福。

那一夜,午夜时分,在默默无声的睡眠里,一次突如其来的大规模发作。不二甚至来不及按动警铃叫来护士,他甚至来不及从阳光灿烂樱瓣飘舞的迷梦中醒来。

是夜,晴朗,柔和的风。但是在中泽美绪一生的记忆当中,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夜晚。

那夜开始,不二陷入了几乎令人绝望的深昏迷。


“咖啡。”真田把一杯温暖放在蜷缩的中泽手边,不二的状况越来越接近绝望,器官捐赠机构却仍然不能提供心源。真田也几乎绝望了。

中泽拿起咖啡啜了一口,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加牛奶?”真田有些惊讶的看着美绪,她一向喜欢牛奶口味浓重的饮料。“哦。不好意思我现在口味改变了。”中泽摇摇头,仿佛也随着真田的惊讶会想起了以往的自己。

真田看着那个有些疲惫的美丽女子,她改变的岂止口味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不二陷入昏迷以后她不再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像一只刺猬,而是很平静的配合着治疗的工作。曾经那么希望可以改变她的自己——曾经幼稚的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她的自己,看到她就这样为了另外一个人而改变,心里,真的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真田其实不愿意回想那些过去的时光,那时候自己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特殊背景的亚洲留学生,虽然学业非常优秀但是还是受到一些不公正的待遇。那个时候他遇到中泽家的长女,那个面容美丽长发温柔虽然生在海外却完好的保持了东方情致的女孩子——她对自己的迷恋和帮助,她惹人怜爱的安静怯懦,甚至她不幸的精神缺陷都让年轻的自己以为自己遭遇了爱情。可是就在自己登门拜访中泽家提出订婚的请求的第二个夜晚,和几个同学聚首的酒吧里,那个带着一脸妖娆的浅笑向自己靠近的短发女子让自己听到了来自灵魂的动容的声音。

那个炫耀着美丽性感故作妖媚的女孩儿,大概并不知道她让人迷恋的事实上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爽如风的气息。那种喷薄而出扑面而来的——生命的气息。

“医生,”敲门而入的护士吸引了两个人的目光,打断了真田的遐想,“B重症004的那个病人呼吸衰竭已经超过72个小时,现在还在抢救,我看大约……”

“不要随便说那种话。你的同事们正在努力呢。”真田很严厉的看了护士一眼。

“是。”护士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病人的负责护理师居然连续三天一直没有退出抢救,那位龙崎小姐还真不是一般的拼命啊。”

“怎么回事?龙崎的病人怎么了?”中泽问道。

真田有些为难的看了中泽一眼,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快人快语的护士却先开口了:“B重症004的那位病人宣布病危已经很久了,而且最近的情况相当不容乐观。她有明确的器官捐赠意向,和真田医师的病患血型配合,所以捐赠经纪人联系了真田医师。”

真田用眼神阻止护士继续说下去,可是护士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士没有家属,恶性癌症没拖多长时间。而且她真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人,居然自己打电话给器官捐赠人要求就捐赠,还打电话询问受捐情况……真是……”护士打了个寒噤;“而且她的精神状况一直很差,不配合治疗,也没什么求生意志。龙崎负责这么一位病人也真够她受的。”

“你随时准备手术吗?”中泽没有把护士的话听完,转而问真田,目光灼灼盯住真田的眼睛。

“一旦有心源就立刻手术。虽然成功几率已经接近渺茫,但是迹部聘请我来就是为了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试一试。”真田沉声答道。

“拜托你……”中泽忽然说,“拜托你……救活他吧……”

“如果短期之内有心源提供,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手术。”真田回答。他的内心在叹息。尽管年轻的成名医师的骄傲不允许他承认,他内心也知道仿佛上天并没有为不二周助打开生之大门。他被送到医院已经太晚,病情恶化的又太快,这样快速的变化之下就算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大范围征求心源也因为时间的缘故捉襟见肘。而他一天天虚弱下去的身体,理论上已经不可能承受换心手术了。现在手术已经是违反常理的冒险。而且每再拖延一天,他生存的可能性就成倍的渺茫下去。

“再注意B004的情况。”下了很大的决心,真田压低了声音对护士说。尽管作为一个医生,他完不应该讲出这样的话。中泽捏紧了拳头,B004那个素未谋面的垂危病人,此刻竟被他人盼望着走向死亡。不忍、恐惧打击着中泽的心,她的眼前闪现出龙崎为了拯救那个病人的生命而疲惫苍白却依然坚定的脸。

走廊里忽然远远响起一个护士模糊的声音:“护理站支援一些人手。B重症004的病人抢救成功,把抢救组的人换一下……”真田的办公室里仿佛响起了空气破裂的声音。护士看着中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中泽的神色冷冷的,不言不语。就这样一个模糊的声音彻底击碎了她心底刚刚一瞬间的伪善。此时此刻她竟然是这样失望——为了一个人的生存。因为那个素不相识的人的生存意味着自己正在照顾的人更有可能迈向死亡。

中泽转身离开了医师办公室。在这个生与死交错的地方不断的被拷问人性,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会疯呢。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14:35 +0800 CST  
医院常常的走廊毫无生气,不敢回到不二的病房,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怎么呼唤也不会睁开。氧气面罩遮住了他的脸。中泽惶然的走在走廊里,她已经不再那么清楚自己想走到哪里去。一个躺卧在医院长椅上的白色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龙崎?”

“啊。中泽小姐。”龙崎有些费力的睁开眼睛:“我没关系,疲劳过度和睡眠不足有一点低血压,刚才躺了一下。”

“你……”那种不断勉强自己的神情让中泽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我习惯了,透支这种事情,其实也是可以做到的。我中学的时候一直在网球部。训练很可怕,学长学姐们也都真的很努力。不管是训练还是比赛都那么顽强那么努力——虽然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但耐力这种事情是没有问题的。”龙崎虚弱的但是很自豪的微笑,她回想起自己曾经崇拜过的那些不断努力的身影,忽然看到了眼前中泽憔悴了几分的神情,心中一痛。“我最近一直都在忙着护理自己的病人,我听说,不二学长的状况,并不是很好……”她有些难过的低下头去。

中泽看着龙崎身上流露出的某种她不知不觉已经熟悉和接受的坚韧,心事复杂。如果眼前这女孩知道如果她一直拼命护理的病人如果就此死去的话,她敬佩的不二学长就可以多一分生存的机会——她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各种各样的情绪哽住了思维,中泽转身拔步就走。不过龙崎在身后一声声有些担心和惊讶的呼唤。

“昨天呢,迹部景吾来看过你了,我简直怀疑如果我不再这里的话,他会不会像个小孩儿那样哭出来。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呢——早知道朋友是这样的,我小时候真的应该交一些朋友呢。”手中的发梳,一点一点的梳理着散落在枕边的茶发,“还有,手冢的第一个复健疗程结束了,他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小房子了。可是,他还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要到这里来。不二前辈,我很为难呢,如果,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不睁开眼睛的话,我就要通知你的家人都到日本来了,那样就会由他们来照料你,你就再也不回见到我了。你希望这样吗?如果不希望,你睁开眼睛好不好啊?”

那双眼睛还是紧闭着,睫毛投下两片阴影,为什么在那双眼睛还可以张开的时候没有坦诚的赞美过那双眼里深湛的蓝色——那么令人心醉。中泽狠狠地将手中的发梳丢向墙角,在地板上摔成了两半,中泽将脸埋在双手之间。

说什么温柔的笑着平静的守在昏迷的恋人身边给他讲每天发生的事情,那果然不过是爱情小说和文艺电影里的虚假情节,中泽深深感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她几乎不敢踏进不二的病房,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守着、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曾经鲜活的在自己耳边笑着拥抱自己的人在自己的眼前渐渐死去。

你一定是不愿意手冢国光经历这种感觉对不对?

所以你才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我对不对?

不二前辈,果然,还是对我比较残忍一些呢。

中泽焦躁的站起身来,离开病房去走廊透透气,门口不远处和在真田之前一直负责不二治疗的老医师擦肩而过,老人的样子也似乎有几分心忧和憔悴。中泽忍着头痛慢慢的走,听着自己的脚步叩打这地面的声音。护理站里几个正得空闲得小护士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

“那次抢救我也参加了。本来以为完全没有希望了呢,最后几乎连主治医师都放弃了。病人的求生意志还真是顽强呢。”

“我听说那位女士从前一点也不配合治疗,好像没有什么求生意志了呢。”

“是啊——她啊,特别的可怕,身为器官捐献者居然主动和器官捐献经纪人保持联系呢。说要是接受了她的器官……想想就吓人……”

小护士当中响起一片轻轻的尖叫。

“是不是变态啊——因为遇到了不想捐赠器官的人就拼命的想活下来……那种相信捐赠了器官就会共享灵魂的人……”一个胆子大点的小护士嬉笑。

“唉呀,你以为是恐怖电影嘛!”其他的护士笑成一团。

“最近我看见龙崎小姐有的时候也偶尔在院子里面坐坐,是不是那位病人的情况有好转了?”一个人问。

“我看大约已经是回光返照了。医师也说上次的抢救其实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不过那个病人预存了大额的医疗费,医院才决定抢救的。龙崎护师大约很快也会重新分组了。”

“啊哟,真希望她能分到我这一组,有这么努力工作的同事,我一定能轻松不少。”一个护士打趣道。

其他护士都跟着哄笑起来,笑声让中泽的头更加不舒服。中泽颇有些厌恶的看了那些无聊的女人们一眼,想着她们曾经提起龙崎的事情。

上次龙崎的身体状况那么差,自己竟然不顾而去,这会儿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她。

轻舒一口气,中泽向重症B区走去。B区基本上都是癌症晚期已经没有治疗价值的病人,走廊里弥漫着一种让中泽恐惧的阴暗气息。还好这些病人大约都不会在这个病区度过太长的时光,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承受。一个短小回廊的尽头是004号重症病房,和其他的病房拉开了一点小小的距离,在这样阴暗的环境里更让人感到有些压抑。

中泽拿不准龙崎这个时候是不是在这间病房里面,手不知不觉地搭在病房门上。

那看上去十分沉重的门竟然是那样的轻,只是轻轻一触居然轻轻的荡开去。

门的一侧惨白的标示牌上用黑色的字写着病患的名字:浅草 樱子。

房间的朝向有点向西,傍晚的时候大约有很厉害的夕照,不知道从这样一件死气沉沉冰冷的窗口望出去残阳的色泽会不会格外类似鲜血。病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龙崎的工作看来相当负责,然而这样的洁净却更让这房间显得毫无生气。病床靠窗很近,病床上的病人的背影从门口看来只是模糊的一团,大约在沉睡——或者是昏迷——该死的,简直看不出来是不是活着。

中泽皱一皱眉头,收回了已经踏进房间的那只脚。龙崎看来并不在这里,也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停留。她有些可怜那个困陷在病床上的黑影,有钱住在这家医院的单人房间,聘请专属的护理师,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在床前问候一声。她正想着,床上的黑影忽然间转过身来,一双有些浑浊不清的大眼睛忽然间望定了中泽的方向。中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然而当她终于从记忆的角落找出了与那双眼睛吻合的形状,她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停止了流动。

如果可以计算,这一刻一定是中泽有生以来最惊恐的一刻。

眼睛适应了窗口射来的光线,她一点一点看清了病床上那个人的脸,已经被化疗和疾病折磨得找不出什么生命迹象的脸,消瘦得可怕,呈现出毫无生机的灰白色,蓝色帽子下的头发大约都已经脱落了,难怪身为同校学妹的龙崎也辨认不出。唯一还能找到一点点昔日美丽的轮廓的只有那一双形状美丽的大眼睛,可是已经永远不再清亮。这是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好像燃烧一般的,从第一次看到就让中泽心惊——里菜!

“手……”中泽惊叫,忽然响起她已经和手冢离婚,顿时闭上口,回忆起门口病患的名签,改口叫道:“浅草小姐。”

“你……”那个人的声音迟缓而微弱,但中泽听得出她的神志依然相当清醒。“……你怎么还在这里?”里菜似乎已经回想起了中泽的身份,她缓慢而平板的声音在中泽听来几乎恐怖。“那么……现在你是中泽小姐,还是不二太太……”

中泽努力的平稳自己的呼吸,鼓起勇气。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不愿意在这个女人面前示弱。“我们已经订婚了。”可是她的声调还是高得有点不太自然。

“哦……”里菜的喉咙发出一声类似笑声的古怪声音,中泽背后一凉。“还真的……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啊。我以为……你早就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了……”

“你……”中泽瞪大眼睛打量着里菜,她和手冢离婚也才不到一年的光景吧——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一种恶性皮肤癌。”里菜似乎看出了中泽的心思,缓缓地解释,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说其他人的事情,“最初不过是一些迅速扩大的黑痣一样的斑点……没有治愈的可能。”说完,她甚至流露出一个勉强而古怪的笑容。

“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我们小时候就一起住在这家医院。现在住院大楼已经翻新过很多次了呢……”里菜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

“我们……你知道——不二前辈在这里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的。”

“是等待器官受捐的记录。”里菜随口回答,“想不到在哪里等待着我咽气的人是你啊——现在还是中泽小姐。”

里菜刻意的咬字无疑像是在强调她永远将是“中泽小姐”而不可能成为“不二太太”。中泽一阵战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如此平静的说出这样可怕的话。

“不是这样吗?你一定在热烈的期盼着我的心脏让那个人活下去吧。不过真可惜呢,我还活着,实在是太遗憾了。”里菜转过头去仰躺着看着天花板,不再看中泽。“要不然,你可以尝试杀死我,那样你就可以拿到我的心脏了,怎么样,中泽小姐——”

中泽强撑起来的勇气已经快要崩溃了,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多年以前那个美丽的如同人偶一般看上去温柔顺从的少妇吗?她现在看上去是一个十足的鬼,找不到一点人的痕迹。

“别害怕……杀死一个人……其实很容易的,根本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难。”里菜因为呼吸困难而格外怪异恐怖的强调再次在中泽耳边响起,“我曾经试过,真的很简单。从看到妈妈被那个女人开车撞死以后,我就知道杀人真的很简单……那么简单……”她剧烈的喘息起来。


“我去叫护士——”中泽转身。

“不要这样啊,中泽小姐,我记得你可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啊,接下去的故事你一定愿意听,连周助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你……”里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中泽着魔一般的收住脚步,回过头去。“你知不知道我杀那个人的时候有多大,我只有五岁啊。五岁的时候想除去一个我讨厌的人,结果就杀掉了他……”

五岁……中泽忽然响起了不二讲给她的那场可怕的雪山事故——一个注定般的悲剧的幕。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里菜,听她继续讲下去。

“我小时候的那个管家是一个讨厌的老家伙,他不相信那个女人撞死了妈妈,还要替爸爸监视我。”里菜的语调以外的流利,仿佛为她讲述的事实而激动,“所以我要爸爸辞退他。他是一个糊涂的老家伙,根本不知道那时候我发现了一条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小路,把周助骗到一个小屋,绕小路把他关在里面,谁也不知道那是我做的,他们都觉得那是那个老家伙的责任,那个老家伙就把自己吊死了……”

“明亮的太阳最终会揭开事实的真相……”中泽喃喃着,忽然觉得好像一个预言。

里菜显然已经忘记了这个故事,对了,不二前辈说过她不喜欢老管家讲的故事,可是不二前辈也说过……“你、你记得?”中泽惊叫出声。

里菜再次转过脸来看着中泽:“哦?想不到他连这种事情都会和你说……可惜,我不是记起来了,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她看着中泽瞪大的眼睛,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只要我说忘记了,就再没有人问我为什么只有我可以找到周助,为什么我知道周助被关在小屋里,他们都会疼爱我,都会觉得好可怜……真是愚蠢啊……就像周助那样……只要我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害怕,他就会无条件的满足我的所有要求……”

“你——”中泽步步后退。曾经以为自己慧眼聪明,看穿了那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女子深湛的心计。她一直在利用不二对她的歉疚通过伤害自己的方法来加深不二的负罪感。特意在周助面前委屈的哭泣,在明明有屋檐的地方却非要被大雨淋得湿透,女人小聪明的手段瞒不过精于此道的中泽。可是此时中泽发现了自己的自负——自己根本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女人——她有一个如此可怕而强悍的魔鬼般的灵魂。她对自己的伤害并不是自作聪明的小手段——她的自我伤害疯狂而扭曲,根本没有限度,只是因为不二一直的避让才没有酿成更大的事端。

她是不是疯了,她是不是不正常?可是她说的那些话——为什么,听起来,令自己那么惊恐。难道不是因为隐隐约约之间自己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自己还要继续活下去,所以没有勇气对自己承认罢了……

“看着一个人无条件的顺从自己的要求真的很奇妙呢……你大约永远也体会不到了……因为虽然很可惜,但是如果我活着,他大概就活不下去了吧……这颗心脏还好好的在我的身体里跳呢……真是遗憾啊……”里菜的声音再次微弱下去,冰凉粘湿的恐惧紧紧地贴在中泽的颈后。

“你这个……疯子!”中泽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转身跑出病房,狠狠的甩上身后的那扇门。

也许,是的,Fanny爱了一个很值得爱的人,表面上看上去强硬实际上很关心别人,自信,可靠。如果不是自己恶意的介入,他们应该是一对很幸福的恋人。

“对不起,Frank,我,太差劲了……”中泽突然间向真田道歉,让真田怔了半晌。“我其实胆子很小的,什么都……害怕……” 她说着轻轻放开真田的手。逃离美国不是不能原谅真田的行为也不是不能走出Fanny自杀的阴影,只是,很害怕……自己……罢了……

“我知道了。以后不要再到B004去就好了。那个病患性格非常古怪,那里是医院里有名的是非之地。”真田以为中泽不过被一个行为怪僻的绝症病人惊吓,却不知道中泽心中那个让他自己一直负疚和不安的心结,就在这一个瞬间开始慢慢的解开了。

“真的还有希望么——不二前辈现在的状况……我听龙崎说你们过去曾经在一起打校际联赛,那个时候的他,是什么样子的?”放松下来的中泽感到四肢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般,她靠着墙壁,忽然想起发现自己的新的主治医师竟然是真田的时候不二笑像个小孩子。那个人的笑每每划过记忆总是不再温暖而是一片冰凉。

真田顿了一下,似乎狠了狠心才说:“他那时候被称作天才,是一个特别可怕的对手。”真田回想自己的国中岁月——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足够让青春的热血再没有温度。可那个时候的那个人——还真的让人难以忘却。“我在日本的最后一年,队伍里面进来了一个特别有才华的新人,不过打球的时候会出现情绪失控的状况。他和不二的那一场比赛……打得简直可怕。不二的头被球大力击中,出现了暂时性失明。”中泽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居然就那样把比赛全部打完——而且取胜。我简直无法想象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意志力。”

中泽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记得不二前辈一直告诉自己中学时代自己一直是个散漫的家伙,无论如何也没有手冢那样的拼搏精神,他的无法认真甚至会让手冢感到为难——他甚至因此想过退出正选的名单。其实,天才、散漫,都只是保护自己真心的伪装吧,因为答应了那个人要实现他的梦想,所以其实从来都是拼尽全力吧……

“还真是傻呢,只要有手冢看着,多么艰难也能撑下去……”中泽低喃。

“手冢?”真田听到中泽的自言自语,有些不解的看了中泽一眼。“我记得那场比赛的时候,手冢离队疗伤,根本看不到啊……”

中泽的思维忽然再次被某种一闪而过的灵光击打——仿佛还差一点,还差一点自己就能想通,为什么一直觉得那些人太傻,为什么一直抑制不住为他们感到心痛……心灵的一角,忽然被狠狠地锥痛,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还真是一个,残忍地故事啊……

“你去干什么?”看着中泽突然间毫无预兆的转身离开,真田忍不住轻喊出声。

“我想……我还是去看看不二前辈……比较好……”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15:55 +0800 CST  
很多年以前,中泽家大宅白天有些空荡的房间里,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看完了自己所有的图画书,看着身后因为很难静下心阅读而难过的姐姐,忽然缠着沉默寡言的护士讲个故事。看着姐姐也一脸欣喜地凑过来,她的嘴角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护士实在被她纠缠不过,只好讲道:“从前,天神想吃一顿风味独特的馅饼,就把魔鬼和天使一起搅成馅,结果掉了一点在地上,就成了人……”

“好可怕……”长发的姐姐突然间哭了起来。

短发的妹妹看了姐姐一会儿,也红着眼圈叫着:“好可怕。这个故事太吓人了嘛……”

其实那个不会讲故事的护士其实没有说错,人,就是魔鬼和天使的均匀混合物。每一个人生来就在灵魂里藏着邪恶和善良两种天分。

真田看着中泽在走廊里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么急切,让他都不忍心提醒中泽,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也应该暂时放下对不二的看护照顾一下自己了。

大多数时候人看上不不知道自己有多邪恶,其实更多的时候,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善良。


“……自己的骄傲就那么重要么——绝对不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绝对不让他为自己担心。也太逞强了吧。你知道吗,我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一种很心痛得感觉——不要让它变成现实好吗?不二前辈……”其实哪怕只是看着那个人沉睡的脸,原来也可以说那么多那么多的话,中泽伏在沉睡的不二身边柔声絮语,就算他的耳朵听不见,他的心总听得见。故事里无聊的情节,不是因为主角们天赋异禀——只是因为,在这样静谧的空间里,偏偏,有那么多话,想说。

不二的双眼依然紧闭着,看不到一点希望。隔着那些辅助呼吸的仪器,甚至不能如愿用亲吻画出那个人脸庞的轮廓。体温、呼吸、心跳——这些生存的证明,被反反复复的关注着,却好像随时就要逝去。最初拉住真田叫着“一定让他活下去”的情景已经恍如隔世,不二就这样安静的沉睡着,一直到看着他的人忘记他还有醒来的可能。一直到都忘记了希望……

中泽的指尖轻轻划过茶发柔软的轨迹,忽然想起早上未不二梳头梳到一半,烦躁的摔碎了梳子。拉开抽屉,想寻找有没有其他的代替品,发现放置不二个人物品的那个抽屉里,角落,一只粉红色的塑料发夹,老旧的款式和色泽。

忽然回想起只要不二前辈拥有一个抽屉,这个发夹就一定会在抽屉里占据一个角落,就好像,稳稳的留在那个人的心里。

中泽拿起那个发夹,放在手中把玩。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不二的时候不二就是这样把这个发夹捧在手心,那个时候,他想起的人,并不是手冢啊……

感受那只发夹在掌心温润的触感,尽力回想着不二看向这只发夹的眼神,直到整个视线被久远的粉红色填满。心底忽然有一种微微的动容——一种不忍的情绪。合上掌心,中泽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护士大约都在吃晚饭,住院医师正在处理交班适宜。四下无人。B区的静谧已经接近一种恐怖的气氛。陪护的家属和护理工都把自己关在家人和雇主所在的病房里,不愿到这飘荡死亡气息的走廊里来。在这样的病区,夜里,难免在哪个病房里就会响起急救的铃声,然后,说不定就会有失去了生命的躯体被推着经过这个走廊。

中泽站在空荡的走廊里,看着B004门牌上的名字——浅草樱子。樱子,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化名,那么喜欢樱花么?要这样的名字写在自己的死亡证书上。

推门,白色的房间在灯光的作用下令人有些目眩。病床上的里菜果然没有入睡,对于她的疾病而言,睡眠应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上午的那番话显然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她明显的更加虚弱,开口说话已经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她只能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完全藏在被子里,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再次意外的出现在门口的女人。

安静使中泽有机会看清里菜的眼睛,那双眼睛真的有着很美丽的轮廓,任何一个女人都会为此感到嫉妒,中泽忽然感到一种微微的遗憾,当这个女子还美丽的时候,自己对她只是充满了自作聪明的敌意,从来没有仔细欣赏过那双美丽的眼睛,仿佛充满了被遗弃的神情。

“有一件事情,我似乎忘了告诉你。”中泽依靠在病房的门边,当泪水洗过了情绪,好像很多事情在眼前渐渐清晰。 “不二前辈住到这间医院里来的事情,手冢国光并不知情。 所以你放心吧,手冢国光现在完全可以专心的治疗他的那些伤。”中泽说着向房间内踏了一步,保持着冷静的语气,“所以说,是那两个家伙自己和彼此走散了而已,绝对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大可以不必用那种态度对待我。”中泽看见里菜眼中熊熊燃烧的敌意的火在这几句简单的话以后渐渐熄灭了,眼里的神情只剩下完全的空洞, 已经消瘦不堪的身体在被单下又蜷紧了几分。

生命已经几乎离弃了那具身体,连灵魂里也没有剩下一丝温暖。中泽忽然回想起不二一直凝结在嘴角的微笑,就算是那样令人绝望的沉沉睡去依然是天使般的表情——她忽然明白了眼前的女人为什么变得疯狂般的尖锐。那种原本就暗藏在每一个人心底的情绪。心底的一直以来的焦躁情绪仿佛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渐渐下沉,中泽居然一步一步走到了房间里面。里菜猝不及防,猛地瑟缩了一下。

尽管上午狼狈而逃,但是在一天的时间里就再次占了上风。中泽挑挑眉毛。原来更加残忍可怕的人依旧是自己——那些出于自我保护而披上的冷酷的衣裳不过是不堪一击的自欺欺人。然而,真真假假,这世上究竟谁人不残忍——有谁知道那被称作善良的人群当中,谁不过是出于恶念没有实现的幸运……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根刺。不堪承受的心灵就会为了那根刺溃烂毁灭。

“谋杀了管家的事情,其实只是因为过度恐惧产生的幻觉吧。不过是做了一个恶作剧,有的孩子只是被责骂两句,有些孩子挨打,有些孩子却要付出一生的安眠当做代价。只能说,你真的不够幸运呢。”中泽平静的接近着里菜的病床。“还是说,你其实非常喜欢那个管家——所以得不到他的信任才让你那么恼火。”有一个瞬间,里菜看上去似乎想拼尽力气反驳中泽的话,但终究只能无力的垂下眼帘。

“虽然你也不出声,但是你的眼睛会回答——比不二前辈好很多呢。”中泽忽然一笑,毫无预兆的在里菜的病床旁边席地而坐,看着病床上那个风中残烛般的生命,就好像好多天以来她一直在另一间病房看着另外一个终究挽留不住的生命一样。忽然觉得这两个人似乎……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多的区别。

人在拥有充沛的生命是总会给自己加上重重的装饰,思考、性格——或者善良或者邪恶那些用来区分不同的生命的附属品,但是在生命逝去的最后,他们看上去都那么的想像——唯一不同的大约就只有内心深处的温度。

生命逝去,消失在不知的某处——虽然不过是相同的结果,却有人沉睡的在坦然的爱意里,有人却在孤寂中煎熬自己的灵魂。而当他们都是为了放飞所爱的人而放逐了无法再伴随对方飞翔的自己——甚至,当他们想念的是同一个人……

“还真是相似的两个人,倔强、骄傲、感情用事——你和不二前辈。是不是这种人反而看上去会特别温柔似的。”中泽的心中忽然充满了陌生的悲悯,她从来没有把同情放在心里——所以她知道她悲悯的不过是自己。然而那种悲悯的情绪,充盈漫溢。

人的心灵永远达不到真理的领地——连善良都是狭隘的。曾经以为陪伴在不二的身边是自己心里沉睡的最后的善良冲昏了自己的头脑,却发现这一场冲动的洗礼并没有让自己的背后长出洁白的翅膀。那个时候确实是希望眼前的这个人死去的吧,当她还是自己耳中毫无意义的B004号病人,自己在听到她即将病危不治的瞬间心跳的那么剧烈——不是因为对她的安危有丝毫的担心,只是为了即将取得心源的紧张、甚至兴奋。

那个房间里紧闭着美丽的冰蓝色双眸的人和眼前这个张大着神色空洞双眼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区别——愿望,何至于推斥人的生死。这世界充满了不公平的眼光,所以才有了嫉妒的源泉。当这个女子还是一个家人戒备和遗弃的小姑娘,她要用怎样的眼神看待那个笑容温和家庭幸福被所有人宠爱的小小少年——她要用怎样的心接受自己无可控制的被吸引,那种深深的羡慕和嫉妒混合的感受——深入骨髓。

中泽忽然回忆起很多很多已经被自己强行推到“遗忘”的角落的感受——有阅读障碍的Fanny看着自己因为聪明出色而得到大家的赞赏的目光,自己看着Fanny在养父母的精心爱护下绽开笑脸的时候自己的目光,Fanny看着自己游走在无数男人的追捧中时的目光,自己看着Fanny带着终于愿意和她走入婚姻殿堂的年轻人时的目光……越渴望亲近的灵魂才越容易互相伤害……仿佛这样就可以就此忘记,Fanny难以自控的时候自己毫无畏惧的拥抱她的手,自己孤单的时候Fanny从不厌倦的无声陪伴的温度……

忽然很想告诉她其实你没有恨过任何人——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只在一念之间人却一再的选择彼此伤害。当里菜克制不住伤害不二的时候,当不二克制不住伤害里菜的时候——何尝不是在自己的心上划下一道伤痕,当灵魂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肉体伤害自己重视和珍爱的人——哪怕,是为了爱情。他们都知道的吧——他们那么清楚的了解彼此,却也眼睁睁的看着伤害就这样发生。爱情这种魔咒,真的就这样无法控制……

为什么幸福的不可以是我……其实……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当所爱的那个人的幸福受到哪怕一点点威胁,又马上可以放弃一切,哪怕自己面对最残酷的冷寂甚至死亡都在所不辞。

那些恋爱了的人们,到底是自私呢——还是,自我牺牲到不可思议。

“手冢国光……恢复得很好——他又可以开式打网球了,近期大概就会有一些和复出相关的活动……”犹豫许久,中泽最终还是觉得这是最应该告诉里菜的一句话。尽管身体被被单完全裹住,她还是看到被单下那躯体细微的颤抖。“他是个了不起的家伙——你到底,还是爱了个不同凡响的人。你为他,做了很多……”

已经到了一无所有的尽头,生命的终结会把一切正确的错误的极度的羡慕的爱的恨的归于尘土。不管你知不知道,你没有选错爱情,而你心中的那些疼痛——却,其实,不是完全为了那份爱,你,知不知道。

中泽站起身来,离开里菜的床边,手上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将那只粉红色的发夹放在里菜的枕头上。那么老旧的发夹,在两个人的精心爱护下,几乎没有任何伤痕。当年那个小姑娘从那个小男孩的手里接过这个发夹的时候应该是满心欢喜的吧——不管是不是为了掩藏内心无比恐惧的黑暗——如果可能,她一定希望自己真的是一个如白纸一般一无所知的小孩,从另一个孩子手中接过一份毫无负担的友爱,就这么珍惜下去,幸运的,永远不会出现裂痕……

没有人天生不渴慕纯洁和善良。只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

中泽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样一个一度以玩弄人心为乐的家伙也会有一天充当这样一种善良的角色。说一个无可挽回的故事,安慰两段快要走到尽头的心碎。虽然是看起来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既然,这是,那个人的愿望。

记得刚刚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温和的笑着对自己说:“很无聊的故事呢。”

的确,很无聊的故事。

但也是,让每一个人都心碎的故事。

就要踏出么口的一瞬间,病房里面那个一直安静的人忽然开口,声音微弱但还是清晰可辨。“呐,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幸福是粉红色的……”

“什么?”出乎意料的问话,中泽有些意外的回过头去,“没有……这种哄小女孩开心的话……”她有些意外的看见那个蜷缩的人的眼里似乎流露出一种模模糊糊的笑意,看起来遥远而不真切。看到对面的人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图,中泽带着几分意外及分迷惑的心情离开了这个似乎突然间注入了一丝生命气息的病房。

重新走在脱离了浓重的死亡气息的长长走廊上,中泽忽然感到周身的空气仿佛变轻了一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有一天这么切近的站在死亡的边缘,还那么想接近那些即将消失的心灵。不过是一个过客罢了,就算是一个天生好奇心旺盛的记者,也不过是路过这个故事罢了。为什么听任自己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自己每天在心灵中阅读的,究竟是一个无自己无关的故事,还是自己的灵魂。

心疼痛的揪着,离开了里菜的房间,却好像更清晰的看到了一场没有结果的渴慕终究要结束在生命沉默的消逝之中。里菜也是,不二前辈……也是。

只是,可不可以有万一的机会——有万一的机会让自己再一次看到那双美丽的冰蓝色眸子温柔的张开,再一次看到那唇角绽开笑容。可不可以……

不二前辈,对于自己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梦想的目标,理想的情人?中泽已经不想再做任何考虑。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他的死亡——不想有一天有任何人告诉自己,这美丽的一切,即将零落腐朽。

中泽为自己的感情用事自嘲,可她已经无力再笑,刚刚在里菜的病房里平静的目睹了她消亡的必然,为什么如此抗拒不能接受不二前辈一样会离开的事实。明明,同样的生命,却可以区分的这样残忍。

她知道这必然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里菜了,现在的她只急切的像回到不二前辈身边去,寸步不离,她不敢再浪费和那个人生存着相对的一分一秒了,每一刻——都可能是最后一刻。心疼那个人要孤独的走完最后的日子,虽然有自己在身边伴随,但是中泽知道在那个人的世界里只有手冢国光才有和任何人都不同的意义。用了全部生命的时间期待幸福,幸福却好像指缝间流沙,从来也抓不住……

幸福是粉红色的。

忽然想起了那个女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莫名其妙。在自己说了不知道的时候竟然拿好像是一副高兴得得意洋洋的表情。像一个发现了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的小孩子。

小孩子?幸福是粉红色的——这样天真的话还真好像是从小孩子口中说出来的。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小孩子,一定,总是带着很温和的笑容吧……

中泽忽然停下了脚步。

幸福是……粉红色的……

粉红色的发夹……粉红色的樱花……

……浅草……樱子……

一种激动夹杂着恐惧忽然向中泽袭来,她猛地刹住脚步回转过身去。为什么转身,好像,一定要回到刚才的病房去,为什么要回去……

中泽的思维正在混乱中撕扯,医院的广播里忽然响起急切的声音:“重症A7015不二先生的家属请速到抢救区手术室……”

晴空霹雳撕裂了中泽的听觉。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17:26 +0800 CST  
“多谢这段时间的照顾了,再见。”照顾?你从来,不觉得我可恨吗?

雨。灰色的,从天际一直垂到地面的雨,外面的世界都一片湿润到看不清。这个本应该晴朗的季节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下雨呢……

雨中的医院大楼显得阴冷而空旷,潮湿的冷空气顺着裤管贴在皮肤上。中泽知道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些议论纷纷的护士。那些面目模糊的尖刻嘴脸,把自己不愿意承担的责任推到不确定的谣言之上,让别人承担。中泽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她们当中还有人那么轻易的说笑着感叹,等到B004的病人死去以后,龙崎就可以减轻她们的工作负担。那时候那些人的心情,一点不比谋杀善良。

药品管理的疏忽——龙崎被要求辞职的理由。而那么大量的镇定剂,至少是从入院初期就开始收集了。龙崎在她身边的时间不过她入院时间的一半。

那个温顺的女孩子沉默的背影。从来不在护理站说笑闲聊只是默默努力工作的女孩子沉默的背影。坚持的梦想的道路就这样无情的被阻断。

雨水顺着龙崎的伞滑下来。她转过身去的时候眼神有几分哀伤。不知道转过身去的她脸上有没有泪水。但是中泽知道,那哀伤,那泪水,也不是为了她自己的遭受的不公正,而是为了她的不二学长。

护士之间弥漫的怪异眼神刺在中泽的背上,她已经习惯,更直的挺起脊梁。关于A7015的病人已经弥留的传闻在那些无聊的护士中间已经扩散了好几天了。

“她居然还来送龙崎走哎,我要是龙崎的话,一定要和她大吵大闹一场。看她那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没想到那么可怕啊……”

“小一点声,据说她大有来头,B004的事情在医院里一直保密也是因为她的威胁。报应这种事啊,可是真的,A7015的重症监护都好几天了,好像排异反应特别厉害,我听很多医师都说那根本就是毫无道理的……”

“哎呀,真吓人,谁叫她为了拿到别人的心脏去干那种事。还不是报应在自己身上。而且她也不想想,B004的病人是个什么人,活着的时候居然就希望知道自己的器官死后捐给谁,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谁要是接受了她的器官捐赠,一定会被她诅咒的……”

中泽冷冷的回过头去,七嘴八舌的护士闭上了嘴,但都用没有丝毫友好可言的眼神看着中泽。“都呆在这里干什么!不用工作了吗?!”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严厉的吼声。护士们缩了缩脖子,看到老医师从走廊的阴影中慢慢的踱步出来。

他真的老了。中泽忽然觉得。当他对自己满脸不信任的时候,自己怎么没有这么清晰的感觉到,他是一个老人,连步履都已经这样蹒跚。老医师抬眼看着中泽,最初的不友好早就在无尽的等待生或死的判决的折磨中磨蚀殆尽了。他作为医生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对不二的保守治疗方案——最终被确定为是错误的。明星医师的光辉,一朝落尽。

但中泽永远也忘不了那最混乱的一夜,最揪心的时刻真田在人群的中间大吼“病人现在还活着”的时候,这个老人眼里晶亮的光芒。也许,当他也年轻,意气风发,他也曾力排众议说过同样的话。最终当老人家终于也力主立即手术的时候,中泽从内心深处敬佩这个老人。曾经以为他很重视自己的权威以至于冥顽不化——但终究,他最重视的还是不二前辈的生命。哪怕这种重视的实现,赌上了他身为一个正直的医师的原则。

老医师一言不发的与中泽擦肩而过,他或许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中泽知道在这一个星期里有多少人被失望打击得几乎想放弃说话的能力。被老医师惊吓的年轻护士们悻悻的散去,胆子大一些的还小声嘀咕:“还是那么大的架子……以为自己还是权威医师吗……”

中泽甩开步伐故意在那群护士中间穿过,用她们惊异和鄙夷的声音装饰自己冰冷的神情。第一次觉得自己在情场之上历炼出来的在鄙夷声中如鱼得水的本领这样令自己自豪。

其实后来中泽一次一次的想,又一次一次的确定,自己进到那间病房里面的时候,里菜的手中已经拿着那瓶药了——短时间内致命的剂量,她一定从入院以来就一直有目的收集的那些镇定药品——所以她才会那样把自己完全隐藏在被子下面。

或许,更可能的,当自己进入那间病房的时候,她已经服用了相当一部分的镇定剂。所以她的表情平静,身体却处于异常的虚脱状态。那么她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就是拼尽了全力留下的最后遗言——她说了什么,幸福是粉红色的?

想不通。这个女人留给中泽的,或许只能是一个永远的谜。

记得有一次龙崎路过护理站的时候被其他的护士打趣,问她一直照顾一个心理变态的病人有没有感到害怕,那姑娘一脸单纯的认真,那时候她说:“樱子女士也许只是希望确定,这世界还有一些人需要她罢了。”

或许……是这样呢……


走廊的尽头,转弯,上楼梯。中泽在两腿机械的运动之间体会自己身体脱力的状况。曾经依靠手术的希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超负荷运转了很久,当手术终于进行,当手术把希望变成了失望,中泽觉得自己真的累了。会不会,到了一个什么时间,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重症监护室的透明玻璃,呼吸在视野中留下一片幽微的朦胧。看不清,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病床上的那个人。那么纤弱的掩埋在一片苍白之中,被那些辅助生命的仪器覆盖。尽管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中泽却感觉好像已经快要忘记了他紧闭双眼的美丽的脸。曾经还那么奢望再看一眼他眼里的冰蓝色,此刻却忽然觉得原来只要能看一眼他沉睡的样子,就已满足。

手,紧紧地攥拳。病房中真田的背影,医生外套的白色直扎在中泽的眼里。那天凌晨时分真田走出手术室的时候,身上的手术服已经被汗水浸透,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的他熬红了双眼,对着等待的人只说了一句话:“有心跳。”那个时候中泽忽然好想拥抱他。那个有些成熟过头看上去甚至木讷的年轻人,从前,曾经拥抱过好多次,可心里总是带着一些嘲弄的成份或者是一些复杂的情绪。但是那一刻,是中泽第一次纯粹的很想拥抱他。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附加的感情,只是想给他一个单纯的拥抱。

真田是为了什么要进行那样一次手术。

那天傍晚开始的抢救像一个噩梦,用尽了一切办法也不能稳定生命体征。危险期一直延续,病危通知好像无情的雪片。中泽的头脑几乎有些空白,完全不知道迹部景吾是何时赶来,开始代替已经几乎没有了行动能力的自己办理各种事宜。中泽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如此突然,她总觉得或许还有时间,她总觉得或许还有机会。如果……如果一切就真的这样结束,仿佛还有什么必须要做的还没有……不能就这样结束!

那一刻,她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心理准备都崩溃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明知道亲人已经无计可医的人们在死亡最终真正来临的那一刻还是悲痛欲绝。贪婪是无止境的——包括对于希望的贪婪。

整整一夜的未眠,天边泛起一道微红的时候整个重症病区忽然前所未有的混乱起来,很多人在抢救区跑来跑去,又有病人被送来抢救。这本应该是重症病区很常见的情景,可这一次却让人心慌。很多没有安排抢救工作的护士走来走去,窃窃私语,一些医师也逐渐的集中过来,神情凝重。不二还处在危险的昏迷当中,医师准备室里却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中泽几乎是被迹部景吾搀扶着走到准备室旁边的,她感到异常的愤怒,病人还在抢救室里呼吸困难,医师却挤满了准备室互相争吵。几个护士和年轻的医师很坚决地把两个人拦在了准备室外面,两个人高叫着真田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室内的争吵似乎越来越激烈。一种紧张甚至恐怖的气氛顿时笼罩了整个抢救区。

越来越多空闲的医师和护士涌向了抢救区,开始拦住门口的几个人也失去了阻拦的兴趣开始勉力的向屋里挤去。迹部一手拉住中泽,在人群中用力一挤,两个人的视野中拉开了一道人的缝隙。一些比较权威的医师站在屋子的最中央,其中一个看上去年轻气盛的一把抓住了真田的前襟。“你怎么能同意动这种手术呢!不管上面的命令有多么……真相还没有查明,你这种家伙到底配不配做医生!”

意外的情景让中泽和迹部震惊。随即开口的是一直为不二治疗的老医师,不二的状况让他感到悲痛,但他还是以一个医生的职业口吻说道:“你的确太胡闹了。现在就算是立刻进行换心手术,以病人的身体状况,成功地几率能有多大。一成?两成?”

人群的声音渐渐嘈杂,似乎都在指责一场即将开始的换心手术。真田面无表情,一把推开了抓住他衣服的年轻人,人群中他中气十足的怒吼让所有人的心尖一颤:“这个病人现在还活着!如果还不动手术那么他也会死。医生不就是让病人活下去吗!”

人群忽然沉默了,三三两两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已经有一些人站在了真田的一边。只有中泽看到老医师因为年迈而渐渐混浊的眼睛在那一个瞬间忽然间晶亮犹如透明的水面。“好。说得好。责任我担,就按照医院的指示,立刻准备手术!”人群中零星的还有一些不满的声音,但是听到有人愿意担负责任,大多数人也就放心的听之任之了。


人群从中泽和迹部的身边涌过,对脸色苍白的两个人视而不见。只有当老医师路过的时候才表情凝重的说了一句:“现在,随时有可能为不二进行换心手术。”真田最后一个离开准备室,他的额头布满汗水,面无表情但眼神毫不迟疑。中泽伸手想拉他,但是手停在了半空。迹部的问话也含在唇角,就变成了一声叹息。

这不是一个一般意义的手术,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中泽清楚。等待在这种时候像一场酷刑,迹部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来回踱步,越走越快,但中泽知道他甩不掉他的不安与恐慌。 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中泽抱紧自己的肩膀。“就是她,就是她。昨天去吃晚饭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进了你负责的病房。就是她之前和病人争吵。”忽然间,走廊的暗影里闪出一个年轻的护士,很不礼貌的用手指着中泽突然说。她身后又闪出一个年轻女子纤细的身影,看到中泽的瞬间倏的苍白了脸色,向着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去。——是龙崎。

忽然想到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对心源守口如瓶,那不仅仅是由于通行的规定,每一个人都看上去神情慌张神色躲闪。中泽的心忽然揪了起来,一种早就存在的不祥预感化作一把无比真实的重锤击打在她的心上。“我……离开一下。”她对迹部说。迹部理解的冲她点点头,他以为她只是不能忍受等待的气氛,如果可以,迹部也很想暂时逃离一下。

中泽几乎是用跑步的速度在前进,她不知道是什么支持者力气已经被掏空的自己奔向那个地方,她要去证实那个不祥的预感不过是自己的胡乱猜测,是假的,不可能是真的……

B004的大门大敞着,宣告着这个病房已经空空荡荡,门牌上的名字已经摘去,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空白。病房里的病人已经离去了。而在这个病区,病人的离去不可能是因为痊愈……

中泽的双脚忽然一软,整个人坐在地上。怎么可能,仅仅是在昨天晚饭的时候她的情形看上去都是稳定的。她忽然会响起准备室里医生的群情激奋和护士的窃窃私语,想起龙崎苍白的脸色……非正常死亡……这几个大字深刻的印在了她的脑海。

是了,难怪,那个和龙崎在一起的护士那么激动的指认自己——作为一个已经和这个病患有过一次冲突的人,昨天的到访完全可以解释成因为再次和病人起了冲突导致病人情绪激动出现意外……

到底,成了谋杀者呢,这一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走廊的另一端传来护士向同伴抱怨的声音:“真讨厌,要我负责清扫那个004房间。听说住在那里的病人是因为和另外一个病人的家属发生争吵才赌气吃药自杀的。真不吉利,不知道会不会被诅咒啊……”

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响起了护士们受惊的尖叫声。她们看见在那个可怕的诅咒病房的门口,传说中气死了病人的女子无力的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18:40 +0800 CST  
“你到哪儿去了。”中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迹部所在的等待处的,迹部一看见她出现就急切地迎上来,手里捏着行动电话。“我知道手术为什么一直拖延了。该死的,医院里到处都是谣言,说心源就来自他们医院的患者,据说有不正常死亡的嫌疑,那个病人生前签署了捐赠身体多个器官的协议,马上就进行器官分离就可以逃过尸检了。赶上这种事情真倒霉。”他看了一眼中泽苍白的脸色,想到自己刚刚买到的谣言,安慰道:“你放心,我手里掌握了十足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个病人之所以自杀是因为医院的照顾不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病人没有亲人,却预存了大额的医疗费,所以医院一直有给她滥用药物和疏于照顾的嫌疑……”

中泽的几乎听到耳内的轰鸣声,医院也许会为了更多占用医疗费开具没有必要的药物……那些药物和治疗会不会让那个人遭受了很对不必要的痛苦……她曾经说过她目睹过母亲被后母谋杀,她的家族会不会暗中授意让她永远不要离开医院……太多的情绪,太多的怀疑在胸口盘旋,中泽下意识的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

“医院官方已经证明说心源来自交通事故意外去世的病患,连死亡证明一类的手续都是齐全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留言。就算、就算是这样吧——虽然不能让这个病人所受到的委屈真相大白,但是……反正她也自己选择了结束生命来结束痛苦。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不尽快做手术,那么周助……周助……”

中泽扬起脸,痛苦的望着迹部焦急的神情——如果你知道那颗心来自于你另一个最重要的青梅竹马的朋友,你还会说相同的话吗?那个时候的你——该是什么样的感受……可是,请原谅,我比你更清楚这次的手术是不二前辈活下去唯一的机会,活下去的机会,唯一的……我不能让这唯一的机会有任何的闪失……人竟然真的可以自私到这种程度的……

所以,很抱歉,迹部景吾,真相只能是我心中永远的秘密,永远不会,让你知道。

迹部景吾的活动很快起了作用,下午,不二被推进了手术室。护士匆匆的脚步,不二毫无生气的脸在中泽的视野中一掠而过。换上手术服的真田步伐坚定的走向手术室,迹部用热切盼望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中泽轻轻的叫了一声:“Frank。”真田回过头来。他的神情永远令人放心,但是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

中泽忽然想起当那个护士很不负责任的讨论里菜的生死的时候,真田用医务从业者的原则责备了她——此时此刻的真田,正在违背他的责任与坚持,为了另外一个生命唯一的生存希望……

中泽家并不是有信仰的家庭,中泽从来没有祈祷的概念,小时候只是曾经看着姐姐的护士煞有介事的向着各种各样的神灵祈求达成愿望,其实那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女人也不懂什么是宗教信仰,可她只是单纯的相信当人祈祷的时候一定会有什么在聆听。中泽深深的垂下头去,把不可抑制的强烈愿望诉诸内心里忽然流淌而过的声音,邈远得不像来自于自己。时间在祈祷的声音当中凝滞,中泽的眼前划过各种各样不二的表情,不变的,纯净的像自己最爱的天空一样的蓝眼睛……不应该就这样结束的,不是吗?那双眼睛的里的神情,明明还渴望着什么,他放不下什么……

手术在凌晨结束——几乎是让人震惊的,不二活着离开了手术台。那一瞬间迹部景吾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眼睛几乎要湿润起来。中泽难以置信的两手交握——这世界上真的有聆听祈祷的神密力量吗?只要有那么强烈的愿望,就算自私的违背与自己无关的人的利益也可以被原谅吗?手,突然开始颤抖——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想到这样的事情,就好像注定了要被惩罚一样……

后来中泽一直在努力,努力去相信医院声称心源来自一位遭遇了交通意外的捐献志愿者的说辞,努力的不去路过那至今空荡的B004房间——作为记者的她知道“浅草樱子”的死亡记录一定会被改写成自然原因。她努力不去听从医院各个角落泛起的猜疑和流言,她努力的以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迹部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到医院来看望不二,中泽从来不敢和他正面相对——或许他要到很多年以后才会知道自己可怜的朋友孤独的“死于癌症”。

后来中泽甚至有一点点相信冥冥中真的有一双审判的眼睛,不容人的心灵丝毫阴暗的愿望。换心手术过去了,不二却始终没有脱离危险,排异反应异常的严重。这是……里菜的恨意吗?她几乎就生在一场阴谋里,被不公平的目光剥夺了幸福的希望,甚至连生命的终结,都在卑鄙与善良的合谋里被尘封在永远不能诉诸的痛苦之中。从来有人真正的关心过她吗?连不二对她的出于愧疚宠爱和迁就都因为不二因此遭受的痛苦成为了她的罪状……

为什么……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幸福……

真田几乎不眠不休的监控着不二的情况,数据却越来越让人绝望,迹部已经迫不得已考虑要让不二的家人来探望最后一面。手术结束之后中泽只听真田对自己说过一句话——“心还在跳”——这是希望还是绝望……中泽知道真田一直没有放弃……为了……她。

要怎么样才能让那个人活下去。闭上眼睛回想,中泽发现记忆中每一幅不二的画面都流露出刻骨的寂寞,他的灵魂诉说着无法达成的愿望。不管他怎样笑着,不管他怎样说着有美绪在身边就已经满足,不管他怎样说着他是认人真真的希望爱上美绪……在希望连同奢望最终被同时扑灭的时刻,中泽发现自己不过一直在自欺欺人。不管怎样用那个人的愿望作为自己的借口,自己都不是那个人真正需要的人。

真……可笑啊……为什么要等要一切都无可挽回才有勇气面对。是了,当自己以为不二前辈还有生的希望,其实是无论如何也不像让他见到那个人的,内心的最深处,其实多么希望那双冰蓝眼眸终于张开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那么故作潇洒的向里菜说明自己从来不曾阻隔两人的宣言——原来,连自己也一起欺骗。

从来不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做出没有回报的付出……

那些关心,那些情感,那些恐慌无非希望不二前辈醒来以后是我的、我的、我的!如果和他一起度过死亡,自己会不会取代那个人在他心里的位置。不二前辈你明明说过,你在努力好好爱我,难道只是因为生命即将结束,所以你终究也不用爱上我……

狡猾……太狡猾了……

门忽然打开了,真田满脸倦容的站在中泽面前,无声无息的把轻柔的目光落在中泽的脸上肩上。“Frank,”中泽开口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累到沙哑,“我记得你说过我不适合照顾不二前辈。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支持他求生的愿望……”

“忘了那些话吧。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现在去休息吧,否则你需要住院了。”真田的神色写满不忍,很多天以来他一直避免和中泽说任何一句话,他怕清晰的感觉到和这个人说每一句话的时候自己锥心的刺痛——他怕想起自己还是这么在乎这个妖娆如鬼魅一般的女子。

“但是你告诉我,是不是如果他更希望活下去的话,他就有可能活过来……”

真田一时语塞:“我只能说……如果有足够强烈的求生愿望,他也许,能创造奇迹。我一直相信,昏迷的病人其实也能够听到他身边的人对他的鼓励,感受到他身边的人希望他活下去的强烈愿望。如果他被这些愿望打动的话——或许,是可能活过来的……”

“果然——还是要,能够让他希望活下去的人。”真田惊讶的渐渐张大眼睛,看着美绪疲惫却依然美丽渐渐黯淡,垂下的眼帘深深的埋藏住眼里的表情,嘴角去毫无预兆的扬起一个微笑的角度。“我就知道你是对的,一开始……就知道……”真田曾经在心里发誓永远再不为这样魅惑般的美丽牵住心绪,可是这一刻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想把眼前这样的神情刻在自己的眼里。这世界为什么会造就这样一个精灵。自私任性却充满了灵性与活力,像划过天际的风。直到中泽转身离去,真田还站在原地,倾听自己心里因为一时的动容而片片碎落的声音。


中泽站在B004已经紧紧锁上的门外,看着门上那片空白。也许很快,这片空白会换上另外一个用黑色写成的名字,然后,很快,又会消失。名字和生命……一起。“呐,其实那天一直很想问问你,为什么会喜欢那个人呢,为什么会喜欢手冢国光……偏偏,你和不二前辈,谁也不能回答我……”

身后响起了匆匆离去的脚步声,是看到她之后慌忙绕道的护士。中泽嘴角挂上一抹冷笑,也许明天,这间医院里又会到处流传害死了病人的女人中邪的传说吧。但是,也许,明天,自己这这间医院就再也不会产生任何联系了。到了最后的关头,人总会觉得忽然的坦然。

“真想不明白。”突入起来的轻松让中泽不禁轻轻的笑出了声,她低下头:“无论是你还是他都那么确定他最爱的只有他的梦想,只有网球。真是的,这样的人,有什么可爱……从来都不敢赌一下吗?”中泽忽然间下意识的晃了一下捏在手中的手机,饰品相扣发出一声脆响。

来赌一下吗,手冢国光?你该知道我完全可以选不同的时间来告诉你你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但是我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真的不甘心,为什么是只知道按着自己梦想的道路前进的你,为什么是你——陪伴他的人是我,支持他的人是我,为他的秘密心痛的人是我……可是为什么明明他那么痛苦的说着后悔,选择的还是你,你,你!

从小到大没有人能拿走我看中的东西。我是一对志愿者的女儿,被一位慈善家收养——但是很可惜,我从来不做任何和“慈善”有关系的事情。我做的任何事情都要得到相应的代价。既然、既然手冢国光,只有你能得到他,得到我想要得他——那么,就把你最宝贵的东西赔来吧。

把你的梦想赔来吧!

怎么样——你敢吗?

深深的吸一口气,中泽拨通了行动电话,把自己的声音压成似乎很镇定地冰冷和暗哑。

电话那头只给了最简单的回答,简短到中泽都来不及反应。随即迅速的挂断。

雨天,医院很阴暗的走廊里,中泽忘记了把电话从耳边拿开。脸色苍白,大睁着双眼,听着电话那头无穷无尽的忙音。

原来那一天的雨下得那么大,中泽有些恍惚的走在走廊里,听到雨水疯狂的拍打玻璃窗的声音。迹部迎面走来的时候有些焦躁,他这些天的情绪也很不好——只是,疲惫。“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已经和不二的家人取得联系了,由美子他们大约后天左右就可以回到日本……”迹部的声音在中泽的耳中渐渐的模糊下去,中泽的视野里锁住他急切地面庞。

嗯,迹部景吾。你是一个很值得信任的朋友,如果有可能一切重来,我想,我大约也是需要朋友的。但是——“其实你错了呢,迹部。”开口,中泽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径直从迹部身边走过去,她丝毫没有听到迹部在身后愕然的询问。

你说过什么?在手冢无动于衷的看着不二从订婚仪式上消失,你站在手冢的身边说“原来你也毕竟不是英雄”——英雄在那样一个时候究竟该做些什么呢?你有没有想过,在说那种华的时候,也许,你错了呢……

相爱的人永远是对方的英雄。

只有相爱的人。

医院大厅里的翘首企盼,很奇妙,似乎身体的内部传来时间一点点流逝的声音,中泽知道自己在一分一秒地告别某段时光。很久很久以来第一次毫不急切的那样等待着,直到漫天的雨幕渐渐收拢,直到一道阳光撕裂了阴沉的天空,直到那个人的身影自然而然的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那个人一手推开医院的玻璃门,已经相当稳健和有力的动作——中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目睹过他行动困难的那些时候,他手里的伞上还覆着未干的雨珠,带着一身雨的清新气息,跑到中泽面前。

“你……”中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雨太大飞机不能起飞,我坐新干线回来的。”手冢快速的解释。

“你……”

“他在哪里?”

“你……”

“谢谢你,带我去看看他。”

明明渐渐开始明朗起来的天,中泽却感到低气压般的窒息,虽然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但是当手冢真的奇迹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竟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仅仅是电话里的一声询问,手冢居然清晰的叫出了她的名字。一个仅仅在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你是用怎样心情记得与我与不二的那些并不愉快相遇。还没等中泽说出任何话来,电话那头不容置疑的声音毫不犹豫的说:“你有事情找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赶到。”中泽用几乎颤抖的声音说出了医院的名字,手冢居然立刻挂断了电话。

手冢国光,手冢国光——你难道忘记了今天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今天是你重要的表演赛,是你复出网坛的关键一战。

中泽明明准备了很多锋利的言辞,她等待着看着手冢在他的梦想和不二的安危之间艰难的挣扎。她已决意离去——可是她不甘心,让手冢不经历一点挣扎。可是、竟然、当听到自己的声音,手冢竟然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询问!

“我知道由你出面给我打电话,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了?”手冢催促着中泽。我怎么了?中择抬眼看着手冢,想笑,嘴角却太苦涩——应该被问“怎么了”的人是你吧。世界上哪有这种人,只因为一个人可能存在的需要,就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自己抛洒那么多汗水得来的成果?

你真的是那个手冢国光吗?你真的是那个被说成心中只有梦想的手冢国光吗?

中泽转身带路,手冢在身后跟随。一路竟然没有交谈。你不问吗?不问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一直瞒着你吗?至少,应该很激动的说一声“怎么会这样”吧——他默默承受了很久很久的痛苦和你的误会,至少让我看看你为此而感到的痛苦和愧疚吧——你难道真的是一个无情的人吗?到现在为止,你究竟有多少次知道了自己的无心之失会给他带来的伤害,如果你爱他,你为什么不痛苦?

中泽咬牙等待着,她已经不保证自己面对手冢的质询还能不能说出在心里百转千回的尖刻言辞。对他隐瞒虽然是顺着不二的心意,毕竟是自己的独占欲在作祟。而手冢居然始终没说一句话,只在踏上最后一级楼梯的时候,手冢突然间在中泽身后停下脚步,问:“我想以后,都可以到这里来,可以吗?”平静而肯定得不像询问的语气。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19:48 +0800 CST  
以……后……中泽忽然回过头来。下过雨的天空还有一点灰色,但颜色已经不再沉重,而是浅淡清爽,透过云层的微光从医院走廊的窗户射进来,温和的抚摸着,渐渐的点亮了中泽的侧脸。她睁大了眼睛……以后?

你以后会好好爱他吗?还是你一直就没有改变的爱着他呢……

手冢国光最重要的不是梦想吗?

“一定会支持你的……那个梦想……”

“一定要让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啊……”

难道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不二前辈梦境般的故事——其实在听的时候一直就在隐隐的怀疑,故事真的是不二前辈以为的那样吗?他为了追随手冢国光而用尽全力的追随他的梦想……为什么从一开始,中泽就怀疑,手冢对于那梦想异乎常人的坚持,是因为只有在追随梦想的这条路上,你才会一直在他身边呢……

“以后,你确定?”中泽知道自己的声音有一点变调了,“我可是不二前辈的未婚妻,你在这里和我说以后?”

“那又怎么样?”顺着中泽的指示看向特护病房透明玻璃里面的不二的手冢回过头来——中泽知道站在外面是完全看不见那个人的脸的,可是手冢还是看的那么专注。手冢的脸上向来不习惯带什么表情,在年级还小的时候看少去多少有点早熟,然而到了现在这样的年纪,严肃英俊的脸部线条成了最有吸引力的装饰。无论什么时候,他看上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那么确定。能让这个人迷惑的,或许也只有不二前辈吧。“我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在他的身边,他留下,离开,到哪里去,和什么人在一起,是他的自由。我知道我限制不了他。”

……限制不了他?

中泽忽然间没了主张,这种时候,是流泪还是笑,更合适呢?

当悲情故事的结尾原来是一个让人流泪的笑话……

是的,自己早就在怀疑了,这两个傻瓜之间的故事,也许其实不过是一场很悲伤很悲伤的笑话。

一个傻瓜叫做不二周助,他请求手冢不要靠近,他拉住手冢阻止离开,他让手冢和里菜在一起,他让手冢不要和里菜在一起……一切一切怕伤害了别人的小心翼翼,在自己无法摆脱的善良的愧疚里,在为了过去为了别人为了自己的犹豫中反复挣扎。不想伤害一切,唯独伤害了自己;不想伤害一切,唯独因为伤害了自己刺痛了爱自己的那个人。

一个傻瓜叫做手冢国光。他其实一直在用一双和别人不一样的眼睛看世界,在他的视野里没有过去,所以他理解不了一个人困陷在过去的悔愧中的心情。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么单纯的接受和付出,因为你说要陪我实现梦想,我就永远不放弃我们说好一起要走的路,不管怎样的困难。他从来不会说温软的话,他从来不懂得要把爱的那个人留在身边,以为只要爱存在就爱着——不管相距、分离,不管自己或者对方和什么人在一起……

一个太懂得爱。懂得爱的易碎,无论怎样的小心都回难以避免的带来伤害。懂得着世界对爱其实从来不宽容,深深的恐惧不能相守的爱情注定要成为罪过接受永世不尽的惩罚。

一个没有想过需要懂得爱。爱不过是一瞬间心的任性,只要保护对方不要受到伤害,只要放任对方做想做的决定,从来没想过爱的目的也包括相拥厮守再不分开。

都说,在追寻着爱——可是,爱是什么……答案,却根本不一样。

好笑……真好笑啊……这样的两个人还说永远不彼此误会,这样的两个人到今天还互相爱着,这样的两个人为了自己理解中的爱情为了爱着的那个人付出一切都在所不辞。孤独、辛苦——最终都能被爱点化成内心深处的坦然。

却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理解的爱和对方是完全不一样的……

好笑啊……中泽笑得眼眶好酸。就这样糊涂的坚持着,就这样的接触不到对方的心,居然也还爱着……就这样哪怕毫无结果,还是爱着……

每天为了一个幸福的结局而奔忙的人们想着,为了一个圆满的结果,爱情算什么。于是放弃痴想和追求现实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着。

已经忘记了,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里居然还存在着这样的傻瓜啊,对于他们而言,当心中被爱意充盈,圆满地结果算什么……厮守算什么……幸福算什么……

难怪……你一直说着后悔还要挨他……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从来就没有给过我机会……我从来就没有过机会……在这个人面前……我一败涂地……


没有必要再留下来了,没有必要再对那个人讲些什么。那么多年的空白,没有必要为那个人补齐这个故事中他缺席的部分,他,跟本就不关心吧。过去曾经没有悉心照顾对方的地方,过去的误会,过去造成的伤害,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已经不能收回,所以他干脆不去想。

而事实上,那些拘泥于过去的伤痛的行为,除了自伤自怜,究竟对对方又有几分意义。

不二前辈,其实你只是不知道,你的爱人是一个不同凡响的英雄,其实也是一个不同凡响的笨蛋。你做过那么多事情,对他提出过那么多的请求,他不是每一样,都做到了——可是,你怎么就从来没对他说过,你希望他在你身边呢——你其实,是那样希望的吧。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或许你这样说的时候,他也会为了你不顾一切的做到呢……

中泽看着手冢表情坚定的侧脸,目不转睛的看着病房中的不二。这个家伙居然连病情的严重程度都没有仔细的询问一下。就这么有信心——他一定会醒过来……

不二前辈,他现在的表情,一定是你最喜欢的吧。你知不知道,那样的表情其实不是献给他的梦想,而是给你的。什么是幸福,功成名就、子孙满堂是幸福——那不过是众口一词的谣言,为什么一定要相信!为什么就不能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人的幸福。他给你的爱,你给他的爱,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你听到吗?不二前辈,我好像听到手冢心里的声音呢,那模糊的却强烈的渴望,都是因为你。你其实还一点也不了解他呢,你那么爱的他,你不想看看他真实的心情吗?

所以,睁开眼睛吧,不二前辈。睁开眼睛,你就可以看到他。在梦里,你是不是很多次很多次都这样企盼过。求求你,快一点,睁开眼睛吧。

这一次,你一定会相信我的话;这一次,你一定会相信你就是他最大的幸福——因为你看,他看着你的眼神,就算双眼紧闭,你也能感受到那种眼神吧,因为真田说过,就算昏迷着,你的心感应得到……真田……

转过头,真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站在了两个人的身边,两个人脸上异常的神情让真田一时惊诧,不确定是不是要出声提示自己的存在。中泽将食指贴在唇上,眼里流露出几分娇俏的笑意,示意真田不要出声,把真田带到了和手冢拉开一点距离的角落。

就是这个姿势,就是这个眼神,昏暗的酒吧间里第一次看到这个美丽的短发女孩向自己走来,刚刚想开口询问她的身分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抬手用这个姿势阻止了自己的问话,就是这样的姿势,就是这样的眼神,一个瞬间,万劫不复——真田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多年以前那个忽然间被爱情蒙住心灵的医学院学生。

真田,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又是这样的眼神,让人很不忍心离开呢。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个时候一直耽留在你身边,其实的的确确是受到了你的吸引吧,只是……倔强的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Frank,答应我,不要问,也不要打扰他们,就让他们在一起,我相信你的话,不二前辈会醒来的。”

眼前这个女孩子忽而纯洁如同天使的神情。“那你呢?”真田忍不住开口询问。中泽忽然一笑,仿佛花开的声音:“好好的爱Fanny啊。”

“嗯。我会好好的和Fanny生活在一起。”

真田安静的看着中泽远去的背影。我会好好的和Fanny生活在一起,像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一样,彼此照顾,幸福和乐。这样的故事也许可以有很多机会在一个人的生命中反复,然而“好好的爱”,或许只不过是一个永远无法再被复制的瞬间。


中泽走在医院似乎无限长的走廊,想大声嘲笑自己,抬头却看见头顶“安静”的标示,只好把笑意全部凝结在嘴角,原来自己从来都是一个假扮的魔鬼。很小很小的时候,Fanny的护士告诉两个孩子说人是魔鬼与天使混合而成的肉馅,两个孩子都吓得哭了。护士很慌张的问孩子们为什么哭,Fanny说她只想做天使,她的身体里才没有魔鬼的成分。于是年幼的中泽立刻说:“那么Fanny当完全的天使,把身体里魔鬼的部分分给我,我喜欢做完全的魔鬼哦~~”

自己是一个没用的,做了一点坏事就会愧疚会心痛会想办法加倍补偿的差劲魔鬼。

一个,最普通,最普通的人类。

离开医院的路上故意绕了一个远,经过了B病区。空置的病房正在打扫,B004的房门大敞着。雨后薄而透明的阳光透过窗子在B004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活泼的光彩。中泽停下脚步,看着那间空空的病房。

不二前辈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脏,真的如传言所说是属于你的吗?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虽然我并不清楚的知道你究竟是想留下一点痕迹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想轻松的彻底消失,但是我自作主张的替你决定了。在这里见过你的事情,永远,都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手冢国光永远也看不见你又狼狈又难看的样子,在他心里你永远是那个闯进了他的生活的漂亮女孩子,这样,你满意了吗?那两个人,会幸福吧……你希望这样,还是不希望呢?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清吧,就像我一样。

对了,我真的有好好考验过手冢国光那个家伙,如果他的爱有那么一丁点不合格,我也不会……呵呵,还倔强什么呢,其实,一直,都是认输的啊。

呐,对了,你好像和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为男人流泪,我就要收回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其实,那个时候我把你的话完全当成笑话,因为为男人流泪这种事情我做的太多了。为了得到关注,为了享受疼爱,为了各种各样无聊的理由,我为各种各样的男人流过泪水。眼泪无非是我征服爱情的武器。但是现在我有一点点明白了,当一个人被爱情征服的时候,她的泪水就不是从眼睛里,而是从心里流出来的了。

得快一点走了,中泽像着,得快一点离开,不然,真的要流出那样的泪水了。自己不是从来不会真的爱上什么人吗?自己不是从来不会被爱情征服吗?自己不是从来不会因为爱一个人而心痛吗?可是为什么好像不快一点离开这个地方,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深深的爱着一个人——一对冰蓝色的眼睛。快走,不然就来不及、来不及要爱上……。

用几乎跑步的速度冲出了医院的大门,背靠在门上忽然感觉脸颊已经被温热的液体灼伤。原来……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朦胧的泪眼深处,天边,阳光忽然在云层中打开了巨大的缺口,洪水一样的光芒倾泻下来。

(第六乐章•落幕)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21:1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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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刚才一眼飘过这句:“当心中被爱意充盈,圆满地结果算什么……厮守算什么……幸福算什么……”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22:4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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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镇魂曲(中泽美绪的独白) **************

收到手冢国光去世的消息的时候,天是阴天,刚下完雨。现在雨季对我来说是一个相当难熬的季节,几乎每天都因为关节疼痛而难以入眠。报纸是Leo念给我听的,他是我收养的孩子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是个聪明的越南孩子,现在正在放暑假,这一个月以来都是他在照顾我。

念完那条简短的体育新闻,孩子抬眼看了一下我的表情,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房间里那个摆满了芭比娃娃的柜子。他大概是知道我和报纸上的这位人物的交情的。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家的房间里摆着整整一柜的芭比娃娃,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显眼的事物。我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像那些服装各异的娃娃,微笑,颔首,然后说:“是的,这些,就是他送给我的。每年,他都会邮寄一个我最喜欢收集的芭比娃娃给我。我们是很久很久的朋友了。”

孩子疑惑的目光又移向另一个柜子,里面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娃娃,却也占用了一个单独的柜子,规模和我存放手冢邮寄来的娃娃一样庞大。“那些,是我另外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只有十五个,那以后他就不再寄娃娃给您了吗?”Leo还是个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像我年轻时候一样。

我在躺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呼吸更通畅一些。耐心的回答:“的确是这样。这十五个娃娃,是一个奇迹。”

手术之后的第二十七天,不二前辈从昏迷当中醒来了,年轻的真田因为这个奇迹般的手术一举成名。而另外一个奇迹也接踵而至,手术中以及术后状况都不被看好的不二前辈,居然又安然的生活了十五年。

大张旗鼓准备复出的网球名将手冢国光在复出表演赛的重要关头突然间通过经纪人宣布暂不考虑回归网坛,当时在媒体引起了一片哗然。随后更有人发现他秘密同经历了换心手术的社会活动家不二周助一同移居瑞士,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各种猜测纷然而至,却因为话题人物的远走高飞而只得不了了之。

其实当时我就猜到了,移民是手冢一个人的自作主张,等到不二前辈稍稍恢复了体力和行动能力之后,为了他擅自宣布退出而已出走相胁。不二前辈身体状况最好的两年手冢在他的坚持下重新参加了一些比赛,不过因为毕竟受过非常严重的外伤,又兼有同性恋者的负面新闻,不复往日的风光。但是我想那两个人一定已经很满足了。

移植到不二前辈身体里的那颗心脏究竟是不是属于浅草里菜的,时间过得越久,似乎越不能确定。当时医院里四起的谣言,多少有些情绪激动的成分,仔细想来未必一如此。但我还是宁愿相信那颗心脏是属于浅草的。因为只有她最清楚那两个人错过了的整整十五年的光阴,才会重新给了他们十五年的时光平复所有的遗憾。

那以后我生活的也很好。不二前辈曾经说过,我能够在未来的路上遇见属于我的爱情——现在我相信他是对的。我遇到了一个让我决定走进婚姻的男子,尽管他没有天空一样冰蓝色的眼睛,但他每天在天空中飞翔。我嫁给了一个飞行员,我们都是爱好自由的人,情投意合,生活的很幸福。我至今仍然非常感谢他给了我一双可爱的儿女,还有十年美满的婚姻生活——直到他永远的留在我们都钟爱的碧空中为止。

那以后我没有再婚,而是收养了很多贫困国家的孤儿,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依然觉得很满足。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养父一样成了慈善家,我只是希望自己被需要。而他们确实需要我。

人类的善良,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除了每年约定一般邮寄来的芭比娃娃,我和那两个人在没有见过面,也没有通过电话或者信件,我们都觉得,这样是最好的方式。只有不二前辈去世的那一年,这种平静被小小的打破了一下。

先是一位自称是不二前辈的弟弟的男士送来了一本相册,说是从哥哥的义务当中整理出来被认定是应该留给我的。我很疑惑的翻开相册,是他在非洲期间的一些摄影作品,非常美丽的景色,作为同行我一直很羡慕他的才华。只是我一时想不通,这些照片为什么应该留给我。那位不二裕太很耐心的指导我将相册的夹层打开,在不易发觉的夹层当中,每一张,都是我的照片!各种各样的时间,各种各样的姿势——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不二前辈一直在为我拍照。

那时候手里拿着相册忽然间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回想起不二前辈曾经说过很人真的想过爱我的话,那一刻终于相信他的那一番话的确出于真诚,忽然间心跳得好像二十岁的小姑娘。可随即我很平静的笑了,把相册递还给不二裕太先生。我说这个相册不应该由我保留。请随不二前辈一起火化。他有些惊讶的问为什么,我只是告诉他:那段时光已经不在属于我。而我却想让不二前辈多多少少记住它。

随后那一年我受到了很多出版商的打扰。很多人想把不二和手冢的曲折经历披露出来赚取眼球,而我作为唯一和不二关系密切的女性,曾经的未婚妻和职业记者接到了很多约稿的请求。我一一回绝了。后来有一家出版社居然通过中泽家的家族关系找到了我,一定要我为不二和手冢的故事写些什么,我再三推辞不得终于还是动笔了。

三个星期之后,那家出版社收到了我寄去的稿件。那上面我只写了一句话:

一个十五年的梦境。

对于老年人来说,回忆总是甜美的。我轻声呼唤Leo,让他给我繁忙的儿女和其他养子女打电话,告诉他们我突然间非常想见他们,希望他们能在百忙之中回家探望一下我这个行动不便的老太太。Leo很听话的照办了,走到隔壁房间去打电话。

窗外,天渐渐晴朗起来,一片阳光忽然穿透云幕,洪水一般倾斜下来。这是我最喜爱的一个景象,多年以来拍摄了很多照片作为收藏。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总感觉生命开始了一场新的领悟。

我眯起眼睛,感到视线渐渐有些模糊。眼前的窗子渐渐幻化成小时候在中泽家大屋里Fanny房间的那扇窗。是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就是在那个房间。窗边模模糊糊的站着的那个人是Fanny小时候的护士,一个不会讲故事不会哄小孩却一直在尽心尽力的护士,一个不懂得宗教却一直虔诚祈祷的人,有一天,她站在窗边喊我,指着窗外云端倾泻而下的光的洪水:

“你来看,那是天堂的珍珠门打开了——善良的人们,终究,都会到达,那里面……”

(曲终•人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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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24:12 +0800 CST  
后记

我是一个写故事从结尾写起的人,一个故事究竟应该有怎样的结尾——我一直在想。小时候读童话故事书,总觉得“王子和公主幸福相拥”是一个根本没有写完的故事,相比之下,人鱼公主从泡沫中升起透明的躯体更让我感到幸福和安心。她终于碰触到了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比起两相厮守,心灵最终的安宁更像一个真正的喜剧。

我一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所以写了一个奇迹组成的结局。也许谁都可以说这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故事,但是我只是单纯的希望在一个故事里,每个人的灵魂走可以找到自己的救赎。误会的错过的没有必要一一修补,在产生了对未来的幸福的渴望的那一个瞬间,生命就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冢不二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很有一些难度,因为说实话是想不到这样两个都不主动表达感情的人怎么样才能走到一起。我也是一个抓不住幸福的人,所以才虚构了一个童话故事。其实只是很想提示所有这样的人,幸福也许就在你的门外,它哪里也不曾去,只是等着你给它开门。

两个女主角其实都是每个人都有的一些复杂情绪的标本,她们本身就是一种矛盾,在人性的善与恶之间不停的自我矛盾和挣扎。我承认因为我写作功力的不足在很大程度了为了情节的推进牺牲了一些她们的性格的完整性,片段的意味很强。但这两种人是我一直很想写的,成年人意味比较浓厚的两个角色,当纯真越来越远,人的心灵深处就会积累越来越多的矛盾,也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无奈。

从没想过这个故事回达到二十万字的规模,没有大家的支持者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在这里再次对所有看这个故事的人表示我最真诚的谢意。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24:4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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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真的是一个十五年的梦境呢,好长好长,长得没有尽头,只有一束微弱全温暖的光,暖黄色的,淡淡的,引着我们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其实,梦,没结束吧!苍雪,是吗?这个梦境不会因为不二自责地突然离开而结束,不会因为手冢歉疚地答应结婚而结束,不会因为不二沉重的病魔打击而结束,不会因为手冢意外的身体受伤而结束,一切的一切,即使不二踏入珍珠门,手冢再次见到深爱的人,而,曲终,人散。
还有那两个美丽的女孩子,里菜和中泽。
撒旦也叫路西法,他只不过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一个不小心,成为了堕入地狱的天使。加百利,也有迷茫的时候,在心灵的迷宫中慢慢地绕着圈。直到回归天父的怀抱。
里菜和中泽,如此地相似,却又南辕北辙。
都是隐藏着自己,都是如此倔强,都是如此脆弱却故作坚强,都是如此的不服输,都是,两个,那么那么美丽的女孩。
没错,是因为里菜的怨恨,手冢忍耐了一段15年的空白,在绚烂的花样年华。也正是因为中泽的自私,不二陷入了一段15年的迷离。但是,这又能怪她们吗?
手冢和不二,两个带着面具的人,太隐忍。默默却深切地爱着对方,又自负地认为很了解对方的爱,沉溺于一个自己编织的华丽的梦境。当梦醒了,却发现现实的一切与自己,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一个爱得太决绝,飘雾渺茫却鲜艳惨烈;一个爱得太深沉,刻骨铭心却不堪一击。两份棱角锋利的爱融合,是需要时间去磨合的。可是,尖锐已经将他们冲击的伤痕累累。
世界上有太多的巧合。为什么手冢就要情不自禁地表露心声时会看见里菜为等他而淋雨的画面,为什么不二已经放下身段去挽留爱情时会被里菜撞见,为什么在病房中手冢与不二的对峙会被中泽打断,为什么不二与受伤的手冢再次相遇时会被中泽那根本不存在的限制纤绊......我们无从得知。甚至有些巧合是在苍雪不经意之间留下的,那么连苍雪自己都很难去解释了。
世界上也有太多的如果。如果手冢早点放开向不二敞开心扉,如果不二没有倔强地认为他不是手冢的幸福,如果里菜那天没有出现在那颗命运的樱花树下,如果那个新生没有拍到手冢与不二的画面,也许,一切,就会是另一个模样。
不论是手冢、不二、里菜还是中泽,甚至是那名无知的新生,还有真田和许许多多的人,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鲜活的生命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们谁都阻止不了。巧合要是消失了,如果要是发生了,那手冢就不是手冢了,不二还能是不二吗?其实,谁都没有权力去批判他们任何一个人,我想就是苍雪自己也没有这个权力吧。他们只是一群孩子,为了一些漂亮的糖果追逐嬉闹。也许是我一开始就不是非常排斥里面的任何一个人物,我觉得他们或者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如果没有里菜,手冢会因为照片的威胁而与不二越走越远,还会有后来那弥补的15年吗?如果没有那名新生,手冢也许会接受不二,可是,两颗相爱的心却不拥有两份不同的爱情,那么还不如结束对双方会更好。
人不止是一个矛盾体,人是一个夹杂矛盾体、分裂体和单一体的繁复生物。不论是里菜、中泽,还是那些在我们看来只是群众演员的人。他们一方面在堕落,一方面又在自我救赎,而这两股力却是相对,而人就是要把它们融合为一体。疯狂、暴躁、自私、骄傲这些缺点是一张张牌,轻易地翻过来就会发现,下面还隐藏着善良、温和、宽容和祝福。里菜就是这样。但是,她最后毕竟是放开心中所谓的怨恨,救了不二。
自我牺牲,就会被天堂接纳。
人生是一场苦旅。在遥远的神的眼中,我们只不过是一些斑点。
看到结尾,并没有对苍雪设定里菜自我牺牲的这件事而惊奇,相反则是对中泽与里菜间关系发生的微妙变化而诧异,不过后来则演变成了然。诚然,里菜和中泽不论童年还是成年后,就像双生花一样,多多少少都有些羁绊与相似。里菜的释然,中泽的放手,无疑是一阵风吹开了天上的乌云。手冢和不二的枷锁已经腐烂,而他们的爱情正在破土新生。
很多人应该会高兴不二醒了,还和手冢在一起,也会遗憾,不二只活了15年。对我来说,15年,够了,不应该再奢求更多的了。15年的后续生活弥补了曾经15年的空白。当神给予奇迹时,我们要学会满足。他们间的爱不会受时间的限制,天人的隔断只是一瞬的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天堂之门,再度打开的时候,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默默祝福。


作者: 落上花开 2006-9-3 04:36   回复此发言


PS:【原创】时光细数——一个十五年的梦境 长评(二)


对周助的理解,一直是那个有着茶色头发,温暖地笑着的天使。是,是天使,美好的,完美的,不真实的天使。看《时光细数》让我越发地爱这个男子,因为这篇文字让周助的性格,形象,变得真实,充实,鲜活,生动。那种感觉,是这个人原来也是一个有喜有悲有笑有泪的存在。不那么完美,却更贴近人的本质,更加立体。

他一直是那么善良的孩子,那种善良,让他一直地,不断地,自己伤害自己,自己拷问自己,自己撕扯自己。

关于《时光》里的周助,我写三个场景,这三个也是给我触动最大印象最深的场景:

场景一:

当美绪第一次和周助说到国光时,周助回答:“不是的,不是的,我和那个人连一个爱字都没有谈过。”不是不谈,是不敢谈,不能谈。禁锢的爱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悲剧。一个无法言说的痛,一个永远也无法言说的,痛。

场景二:

去留学之前,周助对父母的坦白,天知道他是以怎样悲凉破碎的心情对最爱他的至亲说出:“我喜欢上一个男孩子。去留学是因为他,退出社团也是因为他,我无法成为让你们骄傲的孩子。”但是他更加无法面对的是,如果自己不说,对家人的欺骗——他已经亏欠他们太多太多。他不可以再给他们制造更多的幸福幻象。那样的话,太残忍了!

场景三:

在樱花林里,无意识地对手冢说:“你不要和里菜在一起了。”你不要和里菜在一起了!周助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是多么自私。是的,那一刻,那个善良的孩子,是自私的!但是,这份自私让我的内心涌起无限的感动。一直一直以来,都在压抑自己的感情,禁锢自己的爱,一直一直以来,为了里菜的幸福,而割舍自己的幸福。

为什么,里菜爱的一定要是那个人?为什么,里菜爱的一定要是手冢国光?周助一遍一遍问着自己。他何尝没有一遍一遍质问自己:为什么我要爱那个人?为什么我爱的是手冢国光?

但是,问到最后,只是不堪重负。没有答案,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答案——这段爱恋注定不会幸福。

所以他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放弃,退出,然后消失。

可是在那个瞬间,他却说出了那个一直以来被压抑的,自私的,卑微的,愿望——你不要和里菜在一起了。

终究注定在这个小小的意外上发生急转直下地变化——一切开始万劫不复。

而周助,选择亲自承担。这一点点自私所带来的巨大代价!上天真是不公平,对这个孩子要求的如此苛刻,只是那么一瞬间地放纵和任性,就要让他面对所有的一切。

亲手将爱的人推开的那个人,是周助啊!可是对那样的他来说,除了亲手推开,亲手斩断,还能怎么样?!他终究是善良的孩子……

有谁想过,选择伤害所有人的周助,其实才是受伤最深的人;有谁想过,那些对他一直爱着的人的伤害,其实是周助自己给自己最残酷的惩罚?!

那份对挚爱的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那份对国光,无论如何也无法言说的“爱”,是周助永远的梦魇。

越是深刻羁绊,月食注定他的痛苦,月华司痛苦,越是注定他无法走出这个劫。

行为可以控制,躯体可以逃亡,但是心,要怎么样才能禁锢,要怎么样才能不爱,不想,不思念?!

我们看着那个真实的天使,他的微笑,就此绝望下去,破碎下去,苍白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他还可以得到幸福的话,如果他可以不再痛苦的话,如果他可以不再挣扎的话,如果,还有如果的话……

就请让这个真实的天使,像普通人一样,幸福吧……

如果,如果……


作者: 透明阳光 2006-8-25 14:52   回复此发言

PS:《时光细数——一个十五年的梦境》长评(三)


这篇评论的题目,就是我对《时光》里的手冢国光最直白的评价。“隐忍的骑士”,只对《时光》里的手冢国光而言,别无其他。
相比周助的善意退让,国光则是选择对一切的一切隐忍。对爱的隐忍,对痛的隐忍,对思念的隐忍,对愧疚的隐忍……
那样沉默着的他,就那样固执地接受所有一切。倔强而坚强。这样的他,我是陌生的。
因为国光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汗……),无懈可击的网球技术,一丝不苟的处世作风。那样一个人,应该是除去梦想没有过多情感的吧?他来不及,也没有精力去关注除去梦想之外的任何其他吧?
是的!梦想!从原作到《时光》,国光都是那个一直坚定地追寻梦想的身影。然而,《时光》却对梦想作了更为深刻的诠释。
——和那个人的约定,和那个人唯一的,不变的,最深的羁绊。

“我的梦想是称霸全国。”国光坚定的说。
“手冢让我第一次觉得梦想很有趣。”周助说。
“我会一直支持手冢完成梦想。”周助和手冢约定。
这段最初的美好,是手冢记忆中最奢侈的回忆画面吧?那是他们之间的,唯一的,单纯的只是为了梦想而约定的约定。

“你的梦想呢?”
“我的梦想就是看到你完成梦想。”
这两句对白澄澈的让人不敢逼视。
如同:“你的幸福呢?”
“我的幸福就是你幸福。”
梦想和幸福,本是截然不同的概念。但是此刻,对手冢来说却是相同的涵义。对他来说,梦想的意义就此不同。
他承载了两个人的幸福,不,其实,是承载了那个人的幸福,卑微的,压抑的幸福。
所以他勇敢地去完成梦想,勇敢地让那个人不论在哪里都可以看到自己追随梦想的身影。
这,是手冢国光最底线的信仰。如同骑士必须遵守实现的诺言一般,神圣不移。在追寻梦想的路上,国光化身为最勇猛的骑士。就算拼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因为,国光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理由。他,无论如何都在守护那份约定那份——隐忍的,深刻的,悲凉的爱。
“无论如何,请你成名,让我不论在哪里,都可以看到你追逐梦想的身影。”这,是周助对国光提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请求。是了,到最后,这两人之间仍然是用梦想连接缠绕的牵挂。
那样的话,那个人,就会幸福了吧?
可曾想过?手冢国光是幸福的,他隐忍的爱,一直在用他和他都明白的方式释放着。国光倾尽所有,为了爱的人。

“不要回头。”周助说。
“傻瓜,就算不回头 ,你也不可能是一直笑着的啊。”
最让人为之动容的,就是这个场景,以及周助终于流下的泪水。寂寞却无比幸福。
没有说过“我爱你”,没有直白地对他们的爱的描写,却在字里行间牵扯出两人之间相互纠结无法割舍的灵魂。
这就是宿命吗?如何逃脱,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是最深刻的依恋,最深刻的纠结,最深刻的牵挂,最深刻的思念,最深刻的——
爱……
即使是不被祝福的爱,但是,我们却仍然那么迫切的希望他们可以幸福。因为他们是——最隐忍的骑士和最真实的天使。
一直幸福……


作者: 透明阳光 2006-10-21 09:14   回复此发言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31:53 +0800 CST  
作者:Jo_ 回复日期:2007-4-7 08:57:30
本文人物情节丰满,有很多感悟式的陈述,值得细细品味。。。tf现代文首推此文。

刚看完《殇夏之祭》,万千话语堵在心头。强烈推荐!目前看来,古文首推《殇夏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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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对《殇夏之祭》的结尾感到有点点遗憾,但是确实经典,以至于看完后短时间不想再tf类的其他作品,怕打散了不二在《殇夏》中那潇洒的形象。

《殇夏之祭》真是太长了,哪天有空说不定会转。飞雪是把转载权放给了大众的。《殇夏之祭》马上要出书了,好像正在接受预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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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个《殇夏》全文连接(强烈推荐):http://post.baidu.com/f?kz=17954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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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7 12:55:49 +0800 CST  

楼主:uniquejk

字数:228635

发表时间:2007-04-05 07:1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01 11:05:02 +0800 CST

评论数:15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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