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细数—个十五年的梦境,冢不二经典文(by回忆地苍雪)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要退出网球部。”已经不能再忍耐,也没有办法再继续猜测下去。那时手冢国光在他的生命中第一次体会被伤害的感受。那感觉如此的清晰。不二被自己推倒在冰冷的桥柱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受?

“为什么?”不二愕然,停下了脚步。“手冢,想知道为什么——一直,是吗?”手冢有点尴尬,时隔多年,两个人都已经成人了,怎么在这时节纠缠少年时那些意气的情绪。

“你不愿意回答我也……”

“原来手冢是想知道原因的。”不二竟然浅浅淡淡的笑了。“那个时候,我离开网球场的时候,身后挽留的声音里居然没有手冢的声音。真的感觉好冷啊。虽然是夏天,但还是好冷啊。不过,真好,原来手冢是在乎我离开的。”

手冢第一次有在那张漂亮的笑脸上打一巴掌的冲动,就是因为太在乎才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那么聪明的你难道就不能明白吗?

“真是可怕的脸。手冢一点也没变呢。不喜欢任何人猜你的心思。”不二在泥泞的小路上轻巧的转身,移动脚步,手冢不禁想中学的时候他不是这样清瘦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不太健康的样子。

“呐,手冢——”手冢分神的瞬间,不二和他拉开了几步的距离,微笑着伸出手来,叫着他的名字。手冢讶异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你干什么?危险!”他差点扔掉了手中的雨伞,飞快地上前一步,拉住了不二伸出来的手,用力向自己身边一带。

刚刚的一个瞬间,不二站在山路峭壁突出的小路边缘,被雨水冲刷得泥土湿滑酥软。“站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很危险的。”手冢动怒了,没有发现下意识的,自己把那纤瘦的身躯搂在了怀里。不二的伞从手中滑落。

怀中的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两个人近得太过暧昧的距离,他只是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埋着头发出一串轻巧的笑声。“这次手冢没有推开我呢。”

手冢心底突然一片冰凉。莫非这个人每一次都给了自己选择的余地——推开他,或者拉住他,一切交给自己决定。这不像他。手冢认识的不二,聪明、强大、独立,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曾经的日子里,在多少个无形的悬崖,自己亲手将他推下去了呢?手冢不敢想。

“你还玩这种把戏。”手冢忽然很想叹息。

“我玩很多很多的把戏。其实我是个诡计多端的小孩子,手冢没有发现吗?”不然我们怎么会在任何可能的机会那么恰巧的相遇,不然我怎么总是知道手冢的心思,不然我怎么就那样离开把手冢抛在自责里……笑得,好悲伤。

“呐,手冢君。”不二仿佛发觉必需打破这样的气氛,扬起头凑近手冢的耳畔。“我不是还说过,我喜欢手冢吗?”

“不二——”手冢本能的想推开身边的人,但一瞬间心口的疼痛迟滞了他的动作,他选择了自己后退一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已经不是少年人毫无顾忌的玩笑,已经是成年人,已经有家庭……手冢的头脑还在混乱着,恐慌着,却看到面前的人再次低下头,看似愉悦的偷笑起来。“我就是喜欢开这样恶劣的玩笑啊。”

痛苦突然淹没了理智——手冢知道那是不二的痛苦。“别说了!”严厉的声音伴随着那声惊雷劈过天空。“不管过去那些事情……不管你开玩笑还是……是你自己说今天是假期,是你自己说我们可以放个假,不去想那些事情——是你自己说的!还提这些干什么!”他仿佛突然发现自己的后退把不二丢在了雨里,僵硬的把伞举到不二的头上,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雨水毫无遮拦的落在手冢的头上。不二看着雨水顺着手冢的发丝滑落到脸上,冰蓝色的目光微微闪烁:“抱歉……”

“过来。”手冢一贯的毋庸置疑的语气。“我可不想淋雨。”不二垂下头微笑,感受一滴雨水滑过面颊的温度。“你啊……”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他走到手冢的身旁。两个人共撑着一把伞,听着雨水落在伞上的沙沙声。

“早知道你连伞都会扔到泥水里面去,我真应该拿一把更大的伞出来。”手冢说着又向不二靠近一点,又把伞向不二的一侧偏了一偏。“菊丸他们是怎么想的,让我们到这种地方来找,路又滑又危险。这样根本没有办法两个人撑着伞走——根本就走不稳当嘛……”手冢一边说着让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话,一边在心里懊悔着自己竟然连找借口这种事情都不会。咬牙下了一个决心,手冢一把把不二的手抓在手里,毫不温柔的力度,抓得手冢自己的手心都有些痛。

手心里不二的手竟然是那样凉的。在碰触的瞬间那么剧烈的震动了一下。手冢很努力才紧紧地抓在手心里。两个人这样安静的走了很久,手冢才鼓起勇气向不二的方向望了一眼,不二安静的、贴近的走在他的身边,拼命的扭开脸,不让手冢看见他的表情。

“不二……”手冢叹息:“为什么回日本……”手心里的手又是一抖,“为什么你回了日本,我竟然会觉得开心……”雨声淹没了手冢低语的尾韵。他感到手心里的那只手终于渐渐安定下来,翻转过来,用手心的温度熨贴着自己的皮肤。紧密无间。

脚步每一落地,都是雨水轻轻脱离地面的软响,再落下来,永久的渗入泥土里……

在上聆听的神啊。不管这一份不能诉诸于口的情愫有多么不容于这个纷乱的现世,起码在这一刻,在这漆黑微寒的雨夜里,在这段泥泞的山路之上。让它静谧、不被打扰。永恒。

转过最后一段狭窄的弯路,一片小小的平整的空地渐渐露出一角。隐约听到起起伏伏熟悉的语声。看来大家在这里找到了乾,已经会合了。没有交换延伸,紧紧相扣的十指慢慢的松开,很轻柔的,却没有过多留恋的一点点拉开距离,只把回忆的温度留在上面。

这一段相携的道路到底有多久,或许不过三五分钟的光景——但在两段渴慕安宁的生命中,这是,生命中,最长、最长的假期。

“菊丸,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让所有人都出来,自己居然没有带钥匙!”乾的声音简直气急败坏——“我早应该知道,把事情交给你,办砸的几率有98.52%!”

“真的有那么多吗——”菊丸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委屈,“我可是很努力的借着找你的机会好好让不二和手冢那两个找麻烦的家伙清醒一下……”

“喂、喂——英二……”大石神色紧张的扯了扯菊丸的衣袖,向他身后使了个眼色。菊丸回头一望,几乎想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手冢和不二撑着一把伞,平静的朝大家走来,不二绽开了一个一如既往的微笑。“菊丸,你该不会告诉我乾有可能开着汽车走我们刚才走过的那段路吧……下雨天让人走那样的路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手冢冷冷的开腔。

菊丸的脸色变了一下,转而变成了明亮的笑容:“不过你们看上去蛮好的嘛……更糟的事情还在后面——我没有带钥匙出来。这样的大雨天,起码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让管理员上山……”菊丸看着手冢越来越接近青色的脸,声音越来越小,偷笑着看看不二,正在手冢身后笑得一脸淡然。

太好了——回来了——以往无数个日子,就是在这两个人这样熟悉的神情的陪伴下度过的。大家最美丽的青春时光。

“雨这么大,大家都到车里避雨吧。”大石终于出了个主意。可大家转眼看着乾的小型面包车,都是一脸苦相。“没什么其他办法了。”大石也是一脸无奈。

“等等。车里面放了好多我特意为这次聚会准备的蔬菜汁,你们都上车蔬菜汁要放在哪里……”乾忽然想起车里的“贵重物品”,慌忙道。

“啊……那个……只好都丢掉了。我们这就上车,上车。啊,雨真大啊。河村,过来帮帮忙,把这些蔬菜汁也丢出去……”男孩子们七手八脚的挤上了同一辆车,他们都已经长成了高大的男人,硬挤在同一辆车里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是谁的脚?”“不要睬我的脸。”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

手冢把不二护在一个相对封闭的角落,静静地挤在他的身边坐下,满意地感受着对方身上传达过来的体温。周围的伙伴们笑闹着怨声载道,嘈杂的人群里没有人会留意他们意外的安静。手冢惬意的闭上眼睛,忽然,一种熟悉的温度,小心的,贴在他的掌心。

那是不二的手。他们的手并没有握在一起,只是安静的,很有默契的将掌心贴在一处。没有一丝缝隙。

啊,想起来了。多年以前就是这样和这个人在黑暗中静静把掌心贴在一起。是因为夜,是因为雨,还是因为时隔如此多年青春年代的伙伴们突然间重聚在一起,那时候的心情仿佛突然间完完整整的回到心里。

尘封多年,原来从未改变过。

从未改变过。


----------------------------(第四乐章·落幕) =---------------------------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42:01 +0800 CST  
***************第五乐章 远别**********************

天气和暖,阳光很晶莹。手冢里菜站在自家整洁宽敞的阳台上,将花色清淡的床单展平在起伏的微风里。洗涤物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脸庞周围,惬意的家的味道。吸引孤独的灵魂不惜一切代价想永远留下来。轻搓着微微湿凉的双手,里菜把目光投向远处,微微眯起眼睛,敛起满目的阳光。今天的感觉很幸福。

楼下汽车的声音。里菜微微扬起嘴角。是自己一直企盼的那个人回来了。没有比赛的短暂假期,多么难得——可以在这里侧耳聆听,那个人终于回家的声音。不想露面,只想这样静静地感觉他无限接近——隐藏自己最幸福的表情。假期旅行被取消的失望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幸福感掩盖。

国光——我等你来,分享幸福。

“我回来了。”那个人低沉的声音,总是不带什么起伏,但在里菜的心底深处,总能掀起一阵波澜。这个丝毫不懂得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从来没有像邻居家的先生一样突然带上大把的玫瑰花回家,但是只要他打开门,只要这个房子里混进一点点他的气息,里菜都感到无比的安定和放心。

“你回来了。辛苦了。”阳台上充足的光线让里菜看起来包裹了一个光辉灿烂的轮廓,脸上幸福的表情明亮得仿佛渐渐融入了身后的阳光。里菜尽力的笑着,手冢却突然觉得眼睛似乎对过于强烈的光线感到不适应,转过脸去。“不好意思,遇到下雨,在山上又耽误了一天,没有办法陪你旅行了。”

“没关系,这次的旅行——我原本也打算取消了。”里菜款款微笑,朝手冢走过来,忽然一颦眉,一手扶在阳台边摇椅的椅背上。“你怎么了,不舒服就不要做家务。去休息吧。”手冢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扶她。里菜从小生活都受人照料,刚刚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她做的家务活儿几乎是一场灾难。在那段最艰难的时光里,每当手冢疲惫的看到一片狼藉的厨房忍不住叹气的时候,里菜在他身边哭得断断续续,他只能无奈的、机械的为里菜拭去腮边的泪水。

他不明白里菜为什么坚持陪着他过那样艰难的日子,也不明白里菜为什么要对一切都亲力亲为,当里菜终于让屋子渐渐整洁起来的时候,手冢假装没看到她满手细小的伤痕——这种时候,手冢不知道自己的感受应该如何表达。

终于成功签约的那天,终于让父亲点头首肯自己的道路的那天,里菜费尽心力为两个人烧了一桌终于可以下咽的饭菜。那天自己对里菜说了什么?好像依然是很平板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话——但是那天,她好像为那句话哭了吧。说了什么呢?

是了,自己说:“我们最大的共同点恐怕就是死心眼一样的耐力吧。”

里菜的手温柔的搭上手冢的手臂,“没关系,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想我们的将来……”“真不好意思,未来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我可能都不在国内。日程表最近就可以寄到我的手上了。”手冢扶着里菜站好。

“不,我在想更远的将来,我们的家庭计划……”里菜绽开一个甜美而有点俏皮的笑容。手冢显然没有听明白里菜所要表达的意思,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里菜又是一笑:“国光,我去给你泡一杯咖啡,我们慢慢说。”“不要牛奶,加黄糖。”手冢淡淡的说。“国光的兴趣,还真奇怪。”

“呃,等一等。”里菜转身的瞬间,手冢叫住了她,“这次的聚会……我见到不二。”里菜顿住了脚步,手冢清楚的看见她的身形猛地摇晃了一下。刻意避开目光,手冢急切的一口气说下去:“他回来日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近才看到……和以前,也有很多不一样……”

“国光想说什么?”不远处里菜的声音一下冷淡下去,刚才熏风般的甜蜜温暖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想问你,想见见他吗?你们很久没见了。不二也有了女朋友,不妨大家介绍认识一下……”手冢抬眼看着妻子沉默的背影。

“那意味着什么呢?多年老友重新见面开开心心的无聊聚会吗?”里菜的嗓音里压抑着凄伤,“国光,我说过很多遍,那个时候我是认真的。我说要和那个人断绝一切关系是很认真的,那时候其实你在一边看着吧。”手冢沉默,默认了她的话。“时间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我和那个人绝交了,从此再没有任何联系了。为 了 和 国 光 在 一 起!”里菜的神色让手冢心里翻腾起苦涩的愧疚。

里菜的脸色忽然间灰败下去,很不舒服似的用一只手撑住了头。手冢在犹豫要不要伸出手去扶她。“国光……”里菜把头埋得低低的,“你真的有为我想过吗?让时间把一切都带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大家在一起客套……只能让那个人减轻心里的负担吧。他现在有了很美好的生活,就像把过去的伤害也一并补上。但是那个时候难过的人是我,是我啊。国光能想象吗?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依赖的人——他居然对你说:你不要和里菜在一起了,不要和里菜在一起了……”


“代表学校交换留学吗?二年级的不二!”“那个天才不二——真是羡慕啊。”“突然不打网球原来是为了前途考虑。优等生就是不一样……”又是一年樱瓣飘舞的早春,青学高中部的开学式上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人群中传递。

高中一年级残留的时光就那么平静的过去,只是网球场上再没有了那个清俊的身影,很多年以后,在这片场地上,那个茶发少年挥拍的英姿会渐渐幻化成众多校园神话中平凡的一则。网球部新任部长手冢国光的严肃和严厉依然,只是他的身边,多了一个轻灵的倩影,常伴左右。

原本以为每天理所应当会见到的人,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校园里竟然再也没有遇到。手冢曾经有几次似乎隔着人群遥远的发现了一抹茶发温暖的颜色,他停驻脚步看了许久许久,直到视线迟滞。不知道不二是不是也是这样。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人,不同的人会相遇,会演出不同的故事,然后会离别,会再也没有交际。那个人仍然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演出着他的故事,只不过,在某一个人的舞台上,他永远的退场了。这种青春岁月最常发生的小小事故,手冢以为终有一天也会是他和不二的相遇的最终结局。

只是他不甘——四年深深的羁绊,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听到不二即将作为学校代表交换留学的消息,手冢一时间有点茫然。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退出过自己的生活。好像他是今天才突然间要与自己离别了一样。

“周助么?说起来和国光在一起之后都没有什么时间和周助联络了。居然取得代表学校的交换留学资格——很厉害啊。”里菜淡然一笑。“国光,今天我让玛丽亚做了很好吃的便当,中午去樱花林一起吃吧……”牵起手冢的手臂,两个人向着人群的更深处走去。

“那个……新学期开始网球部会有训练,暂时不要见面了吧。”犹豫了一下,手冢对里菜说。虽说是交往,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一直少得可怜,连放学都因为手冢坚持不允许里菜进入训练场而分开回家。只是里菜一直坚持着,在课间、在午休、在一切可能的时间在一切手冢国光可能出现的地点苦苦守候,当十次空空的等待换来一次的擦肩而过,她总是笑得明媚如花,紧紧地贴在手冢身旁,挽住手冢的手臂——哪怕只有几分钟的时间。青春学园里的学生几乎都知道——浅草里菜是网球部长手冢国光幸福的女朋友。

但,一定少了什么,美丽的青春小说不是这样写成的。那时候手冢不知道在里菜的心目中,他们这样手挽着手的期限——是永久。

“我无论如何也胜不过网球吗?”里菜轻轻叹气,看手冢变了脸色,赶快又接上一句:“算了,在国光面前,最好还是不要和网球一争高下。”说完,轻松的一笑。如果手冢知道其他十七岁的女孩子是怎么样度过她们十七岁的初恋时光,他会知道里菜的笑容只是故作轻松。

粉红色的花雨把视线装点得有点朦胧的诗意,手冢不太喜欢注意景候的变化,只是深深记得有一个人似乎喜欢晴空下这漫天的樱花。如果不是里菜强烈的要求,他不大愿意走到这樱林深处中来,每次来到这里,总好像一些自以为已经忘却的记忆又在内心深处蠢蠢欲动。

“就在前面。昨天我来看过了,那边的景致最好,而且几乎没有什么人去呢。”里菜兴奋的指着前方一条幽径。“浅草——”不远处,几个结伴的女孩子喊着里菜的名字,里菜兴高采烈的向她们跑过去。有手冢在身边的时候她的心情总是格外好,和人打招呼也特别热情。

手冢看着眼前有些曲折的小路,在几棵樱树巧妙的掩映之下给人一种看不到尽头的错觉,但手冢直觉的认为踏入这条看似幽长的小径一定会遇到一片清明的空地,坦诚、明朗。没有知会里菜,他信步向樱瓣飘舞的深处走去。

果然。手冢的心情随着视线豁然开朗。几棵年久的樱树环抱出一个充满阳光的空间。温暖而透明。风扯着几片粉红色的花瓣在空气中流转出一缕甜香,手冢误以为自己看到了一道阳光晶莹的轨迹。一片粉红,轻盈柔和的落在被阳光浸透的茶色发丝质上,一个画中一般精美的少年,依靠着一棵樱树半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却好像在仔细的观察阳光。

这样一个人——明明好像昨天才刚刚见到。他真的曾经退出了网球部么?他真的曾经在好几个月里仿佛没了踪影一般么?在如呼吸一般如影随形的习惯里面,那个人的面影一直近在眼前。

听到手冢的脚步声,不二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仿佛理所当然会在这里见到他一样,轻轻地招呼:“哟——”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眸深不见底,却让手冢读出了些许悲凉。手冢沉默,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张看上去有点苍白的脸庞。

“联赛,很可惜。不过手冢的个人水平——越来越高超了。”仿佛看透了手冢在想什么,不二抢先说道。如果你在——我们不会……手冢脸部的线条越绷越紧,却只能淡淡应答:“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得到你的称赞。虽然已经不是同伴了——但是还是谢谢你对网球部的关心。”

他以为不二会尴尬,起码会在蓝眸深处掀起某种波澜——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不二问心无愧般的平静。“取得留学资格,恭喜你啊。现在看来放弃网球对你来说是很明智的。”手冢觉得喉咙有点紧。

不二淡淡一笑:“嗯。”简短而肯定的应答。“手冢也应该开始想想自己的事情了。学生联赛毕竟只能算是青春的回忆而已,这个时候更多想到的应该是未来。手冢的未来——是不是还想打更多的比赛,一直打网球,一直就这样下去……手冢,你应该换一个梦想了。”不二扬起笑脸。

手冢惊呆当场,说不出话来。不二无异于在说他所谓的梦想不过是一个年轻学生热情而冲动的渴望,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那曾经支持他整个中学时光的梦想——那把他和不二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梦想,现在在不二的眼中完全失去了光彩。是因为这样,你在转身而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犹豫吗?我猜到了你的黯然神伤,猜到你不会原谅我的反复无常,但是没有猜到你会那样轻轻地把曾经梦想抛在脚边,再没有看一眼。

“不要用那样的表情,手冢。中学生活结束了以后,离开了网球部以后,手冢就不再有梦想了吗?”不二站起身来,“我几乎每天都在这里,想我们当初遇见彼此似的情境,像那个时候我被你说起梦想的眼神完全打动了……”说到这里,不二轻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我在想,如果现在我再次看见你,我要和你说些什么呢,关于梦想……事实上,世界——大得多。比刚刚来到这里的我们能想象的要大得多,比现在的我们能看到的大得多。你需要一个更大的梦想。”不二停了好久,深深地凝视了手冢一眼,终于说:“我想一直看到为了梦想而坚持的手冢。”

手冢的耳朵里响起了一种类似轰鸣的声音,他有一种错觉,不二其实一直在等待着,等待有一天和他面对面,把这些话告诉他。只是他的犹豫、他的冷淡、他执意的责怪——一直没有给不二一个机会。“你是说……”

“你不想成为职业选手吗?手冢。因为是亚洲人所以不可能——很多人都会说这样的话,确实,亚洲的选手成名的很少,职业生命也都很短,对于一直只在学校里打球的业余选手来说更好像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想,对于一直把网球看得那么重要的手冢而言,应该是不一样的。手冢,一直是非常非常好的部长,现在,请你为自己考虑一下吧。”曾经的日子里,我多少次为了你的道路思量。一直把心思用在网球部的你,好象从来没有明白的考虑过自己真正希望要走的路。我曾经以为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的让你发现,但没想到原来我们的时间竟然这样宝贵。居然、就这样、没机会、再默默地站在手冢身旁。

手冢不断张大的眼眸中映出不二的影子,在春日的和风里轻盈得有些不真实。“我一直都在看着手冢……真的、有一点希望今后,无论我在那里,都能够得道手冢追寻梦想的消息。所以,拜托,一定要成名哦。”淡然笑笑,不二伸手理了理被风吹得微微零乱的茶色发丝。“手冢就请你把我的多嘴当做即将告别这个国家的人的一时情绪,不要计较。多多包涵。”

“你刚才……说什么……”

“多多包涵……呵呵,偶尔我也会客气一下嘛……”

“这一句我听见了,前面。”

“我就要交换留学了,英国或者美国——手冢不是知道的吗?”

“我也不是说这句……”

“让你成名……对你来说压力也不应该很大吧……”不二发出一阵笑声,却没有了往日自然的清爽。

“不二!”手冢的手攥成了拳。

笑声戛然而止,不二抿住嘴唇,猛地垂下头来,茶色的刘海遮住了眼神。沉默。然后,有些突兀的声音略略有些暗哑:“我一直……在看着手冢。如果手冢的梦想可以达成,就算我消失在这个世界哪一个不知名的角落,我都可以看到你追寻梦想的轨迹。所以……如果可能……希望手冢可以一直、一直让我看到你的消息。拜托你,努力。”

“留学而已,不要说得好像遗嘱一样。”沉默了半晌,手冢才说,头偏向一侧,脸色有些不自然。

“已经,不能再站在手冢身边了……”耳语般的低声被风一吹便散去了,手冢丝毫没有听见。不二又是一笑,朗声对手冢说:“现在的手冢除了网球还有里菜,所有的时间和心思都被填满了。很快就会忘记我这个家伙了。”

“你——”手冢有些气苦,“你明明知道我想你的事情比里菜多得多,连网球……”手冢突然说不下去了。

“手冢……不喜欢里菜吗?”不二眼中的伤感终于再也掩饰不住。

手冢沉默——这样的问题他无法直接回答,答案太残忍。

“手冢不喜欢里菜为什么还要和里菜交往……”不二的深情似乎飘得很远。

“当初一定要我接受里菜的是谁啊。”

“当初说不会接受的又是谁啊!”话一出口不二突然被自己的声音哽住,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这是自己的声音吗?这是自己真正的想法——不希望手冢和里菜在一起。不希望手冢和里菜在一起。哪怕那是里菜的幸福。哪怕那是那么重要的里菜的幸福。因为、因为那个人是手冢国光。

手冢在一瞬间也陷入了尴尬,他怔怔的看着不二的表情。

“要是,手冢没有和里菜交往就好了……”不二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惨笑——原来自己是这么自私、这么残忍的一个人啊。“要是,手冢没有和里菜交往就好了……要是,我可以喜欢手冢就好了……”渐渐低下去的声音,还是接着一缕温暖的风飞到了手冢的耳畔。让他觉得最后的那句话渐渐的、深深地、渗入了他的身体。

“周助!你在说什么!”一声尖厉的叫声忽然间搅乱了周围温暖而静谧的空气。里菜站在两棵樱树之间的阴影里,瞪大了眼睛,苍白了脸色。“你在说什么!你说让国光不要和我在一起!”里菜的声音,锐利得好像要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生生的划成碎片,好让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44:44 +0800 CST  
手冢国光看着妻子纤细的身影,与时光某处深远的记忆恍惚的重叠,又虚化的分开。那个时候自己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在短短的一个瞬间全然忘记了里菜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那个时候自己是着了什么魔,为什么就那么看着里菜什么也没说,眼睛里连表情都没有。可是如果开口——那个时间,又该说些什么。

太久远了,有些事已经忘记——比如说,这个风波到底是如何平息的。只记得那个时候里菜的眼里,有眼泪流出来。一颗一颗的——真的是,一颗一颗的。像童话里说的,那种从眼睛里哭出来的珍珠。

“你是怎么了。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而且……当时,你也……有点误会。现在我们不是一直都会在一起了吗?”手冢想缓和一下气氛,主动向前迈了一步。

里菜的手掌舒展,覆住她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手冢以为她像要啜泣出声,但里菜只是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国光,我不舒服。”“那……你去休息吧。”看来她是不打算再追究这个话题了,手冢松了一口气,“家务那种东西无所谓的。”里菜收住了声音,向卧室走去。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乎听不到。

手冢在很多时候会觉得自己其实是不了解里菜的——他叹口气,看窗外色彩干净的蓝天——或者只是他很少细想,追究细节不是手冢国光的性格。比方说,那个时候,他从来也没有去思考,那处樱树围拢的秘境是里菜特意带他前往的,在这之前,里菜有没有发现安安静静的倚靠在樱树之间的不二。或者他因该更清晰的记得不二总是喜欢从樱花的初放到樱瓣的落尽,每一天都在同一株樱树下停驻,仔细地看时光走过一季花树的模样。


“不二前辈,我把家具的位置都换了,又买了新的柜子。啊,我换了办公室的窗帘,然后觉得桌子的颜色和新窗帘的颜色不太相配,就把办公桌也换了。新的办公桌没有那么多抽屉,我把你的暂时用不到的东西拿回家里一些。喏,这些,你收起来吧。”不二一手托腮,看着中泽俏丽的短发在自己面目全非的家里兴高采烈的晃来晃去,展示着房间的新布置。

只要自己单独离开家24个小时以上,中泽一定会改变整个房间的布置格局,换上一批新的家具。大半年的时光已经让不二渐渐习惯了每次推开门时进错房子的错觉。

“另外,不二前辈,今天晚上我也不回来了。”中泽整理着自己颈上限量发售的项链,款式张扬而不羁。“嗯,路上小心。”不二淡淡的微笑着审视着中泽火辣的背影,温和的回答。看来这大约是房间的家具最后一次被换过了,下一次,她要换掉的就应该是自己了。

中泽会在自己身边停留这么长时间是不二从来没有想到的事情。他承认中泽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人。聪明独立,善解人意。从来不向人索要什么,也从来不和人计较什么。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寂寞的时候找人取暖,平淡的时候取回自由。她在冬天最寒冷的时候收留了自己再也漂泊不下去的灵魂,只是,一直要她这样热情如火的人忍受落落寡欢的自己,不二总是觉得有些抱歉。

“那明天再见了。不二前辈。”“美绪。”看着中泽失望似的冷下脸转身出门,不二下意识的轻声叫住了她。他有一个无聊小问题,一直很想问她,只怕很快就要没有机会了。中泽回头,看见一张精致的笑脸,还是精美得让她有点火大,但又让人移不开目光。“现在留我还来得及哦。”中泽的嘴角笑出两个浅浅的梨窝。

“不,我只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一直坚持叫我‘不二前辈’,而不叫我的名字呢?”令人目眩的笑容又加深了些。

“就问这个?”中泽脸又沉了下来,轻灵优雅的转过身,身手理了理鬓边的头发,“被我叫名字的男人太多了——到后来一个也记不住。名字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不二前辈’才是有意义的称呼。”

“这算是你给我的殊荣吗?”不二轻笑出声。

“你本来就是一个很特殊的家伙。一般人起码要问问我一连几天也不归宿到底和谁出去吧。还是你存心打击我对自己魅力的自信心——我还没有见过不挽留我的人呢。”中泽秀眉一颦,在不二面前她从来不玩对那些男人的虚伪把戏。

“哪里。我认为美绪绝对是非常非常迷人呢。只不过,不应该被任何人挽留住罢了。”不二看着眼前的女孩,总是想起当年在美洲大陆的上空看到的鹰。永远最接近自由的蓝天。中泽美绪一时呆住了,眼前温暖如和风的笑容让她在瞬间有些为他的评价恍惚。“这样吗?”有些莫名其妙的轻轻反问了一声,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微笑着看着门在眼前轻轻的关上,不二低下头来审视中泽留给他“自行处置”的一些零碎的东西,是他在世界各地采访拍照和组织活动的时候收集到的一些很有意义的纪念品。翻动中他看到了那一抹老旧的粉红,他的手突然停下来,犹豫着,下不了决心碰触。

这个老旧的发夹,刚刚和中泽认识的时候好像还被她嘲笑——初恋的信物,听起来非常女孩子气。这世界上一定还有很多人明知道有些傻气还是小心的珍藏着有关初恋的信物吧,只不过其他人保留的信物都意味着曾经幸福的日子——而自己的这件信物,却见证着自己最初的爱情和友情都被拆得支离破碎的瞬间。

那时候恍惚的不知道对手冢说了些什么,回过神来只看见里菜面色苍白的瞪视着自己,止不住地流泪。那个时候耳朵里几乎有一种轰鸣的声音,不二知道那是恐惧。为什么恐惧,为什么不敢面对里菜。只觉得心越来越慌。可表情呢——为什么表情却没有办法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是那样平静的,近乎冷冷的看着里菜在自己的面前掉眼泪。

第一次在自己的血液中发现了寒冷的温度——居然是对里菜。又伤害了里菜,如论如何都不应该伤害的里菜。

里菜的眼神,在自己的眼里,渐渐的,好像碎掉了。如果她还是多年以前那个用敌意的眼神狠狠的盯着自己的小女孩,如果她还是那个把自己这个害她受伤的家伙当成可以信赖的朋友的小女孩——不二第一次宁愿一切都没有改变过——至少那样的里菜可以激烈的表示她对自己的不满,可以扑上来把自己的手咬得鲜血淋漓,可以趁没有人的时候把自己推进寒冷的水塘。但她至少不会这样,在自己面前一颗一颗的掉着眼泪。

这样,让伤害了她又狡猾的取得了她的信任和依赖的自己,无法掩饰的面对灵魂中最卑微的怯懦。

放学的路上,一直心神恍惚的不二看见里菜站在校园的门口,眼睛红肿着,眼神躲避着人们讶异的目光。风扯起她的长发,飘零——这一刻这个女孩看起来特别的孤单。“哇呀,这是怎么回事?手冢呢?”不二身旁的菊丸怪叫了一声,他一直认为里菜在两个人之间的摇摆不定害得手冢和不二失和,是不二退出网球部的罪魁祸首,无论不二怎么劝解,他看到里菜的时候总是没有好脸色。

里菜红红的眼睛冷冷的看了菊丸一眼:“就是这样——这样的人,我一点都不在乎。再多,我也不在乎。”里菜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二知道她平日在网球部部员那里受到的委屈。“但是我在乎你的看法,周助。”她的声音压抑而痛苦,让不二胸口一阵疼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你向我解释啊!”里菜有些激动起来,“你向我解释好不好……”她几乎有些哽咽了。有些学生惊异的停下脚步想要围观,都被菊丸等人赶开了。气氛让人害怕,却让人不知所措。

“这个,你也忘记了吗?”里菜一只手一扬,手心闪过一抹粉红,已经有些年久的色泽在夕阳的映照下再次鲜润起来。“那个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也忘了吗!”

她的手心里是一只小孩子用的粉红色发夹,样式简单,一看就知道是很多年以前的东西了。不二定定的望着那只发夹——他当然记得——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多年,里菜真的一直随身带着它。

“来,周助,爸爸给你介绍,这个就是浅草家的里菜了,呵呵,真的很可爱,是吧?”粉红色在眼前渐渐模糊,记忆的深处,三岁那一年父亲的声音。被父亲带到要好的浅草董事的再婚典礼上,父亲把浅草家的女儿指给他看。

高大的浅草董事身后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华丽的洋装把她装饰得像一个精美的洋娃娃。小不二努力的探过头去,才在阴影中勉强看到了半张脸——但是,真的很可爱,大大的眼睛一直闪烁着。“嗯,好可爱啊。”他冲不二先生扬起一张温暖可爱的笑脸。

“那,去和里菜打个招呼。”父亲慈爱的拍了拍不二的肩,不二对这里菜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伸出手去:“我叫不二周助,你好。”

小女孩儿从父亲身后露出半边脸,看着被不二先生宠爱的拍着肩膀的不二周助,一张圆润的脸顿时被一种极度愤怒的表情扭曲了。她狠狠地瞪着不二的笑脸,眼里仿佛燃着幽冷的火。“里菜,周助再和你打招呼呢。你也要打招呼才行啊。”浅草董事对于女儿的无动于衷有些不满,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呵斥道。

不二微笑着把小手又伸过来一些,迅雷不及掩耳之间,里菜突然间扑上来,白森森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不二的手上。不二痛的狠狠抽了一口气,惊恐的看着自己身体里鲜红的液体正从里菜的嘴角淌下来。里菜的眼神,仿佛要把自己瞪穿了一样。

宴会厅里响起了女客人的尖叫。场面一片混乱。人们用了好大力气才把里菜从不二身边拉开,小小的不二惊恐的端着自己献血淋漓的手,一时间没法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任人拉去医院包扎。刚刚嫁入的浅草太太因为大失颜面气得差点哭起来。

就这样,不二和里菜的第一次见面,在惊恐与疼痛中,不二只来得及看清里菜那双有些怕人的大眼睛——但他总觉得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很悲伤、很悲伤。

第二次见到里菜,她一个人安静的坐在窗边,安静得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具娃娃。父亲再婚以后她就一个人住在一个空荡的大房子里,受一位老管家的照顾。他在宴会上受伤以后,父亲告诉他里菜刚刚经历过一场车祸,车祸里,她母亲不幸去世了,里菜现在很难过,要不二不要和里菜生气。其实不二并不觉得有什么是值得生气的,只是,很疼,罢了。

不二夫妇可怜里菜是独女孤单,就偶尔把小儿子送过来陪她玩耍。女儿由美子只看了里菜一眼就说什么也不肯和她做伴。而儿子的年纪,还不懂得挑剔朋友。那段时间里里菜要么根本不和不二说话,要么就想尽办法趁老管家不注意的时候弄伤不二,或者弄坏一些东西嫁祸给他。不二很机灵,他很快就学会了防备里菜突如其来的推抓得办法,至于莫名其妙的冤枉,他也只是不明就里的笑笑。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时间过得很慢,记忆也很模糊。总之那些日子里菜一直不太友好,但至于具体怎样表现她的不友好,不二却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件事,不二没有忘掉——因为这件事差点伤害了另外一个人。

浅草家的老管家是一个有些沉默但是性情很温和的老爷爷,他似乎不大擅长哄小孩子开心,既不会挑选很多新奇的玩具,也总买不到适合小孩子口味的点心。他讲的童话故事,并不引人入胜,而是总有些晦涩难懂。但是不二总是很耐心的把他的故事听完,然后说很好听——这种时候费尽心力的老管家总会信以为真非常开心的笑。

秋天的一天不二和里菜在浅草家附近的一个水塘旁边玩,里菜因为不二看到旁边的孩子钓到小鱼大声笑起来而大发脾气。她凶狠的把毫无防备的不二推得连退了几步,踏到了池塘里。好在塘边的水很浅,就算小孩子失足也不会有危险,可时节毕竟是秋天,不二湿了衣服冻得瑟瑟发抖。

那天刚好赶上久未露面的浅草先生回到家里——或许当时是打算接里菜和他们夫妇一起生活的——看到这般情景大发雷霆,一方面狠狠责备了诚惶诚恐的老管家,差点解雇了他;另一方面他把里菜关在房间里,气愤地说这孩子疯了——从此以后再没有提起和里菜一起生活。

不二幼小懵懂的意识渐渐领悟到里菜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平日里孩子之间无害的恶作剧。她的行为真的会给周围的一切带来伤害。那天起在里菜的面前,不二开始很小心的保护自己,不让里菜伤害到自己,就可以不让里菜惹爸爸生气,就可以不让老管家挨浅草先生的骂。

出事以后不二太太一度反对让不二再到浅草家去玩,不二先生却觉得孩子毫不计较的行为很有男子汉气度,反而更加赞赏。成年人的社会关系造成的小孩子们幼小的社交圈里,不二周助一度是唯一一个敢接近怪女孩浅草里菜的人。后来,迹部财团的小少爷景吾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气并不比不二差,也硬着头皮开始拜访浅草家,却意外地,和不二成了很要好的玩伴。

生活有了两个性格各异的男孩子的吵闹和打扰,里菜开始不停的发脾气,任性的耍赖,凶狠的哭闹,但是至少,在母亲去世以后,她再次恢复了和其他人的交流。童年最初的记忆因为迹部景吾的加入而变成了纯然的快乐,快乐到像模糊一团的美丽色彩,找不出一条具体的线索。里菜的眼神还是很凶狠,但是小孩子是不计较这些的。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47:34 +0800 CST  
在不二以为这些快乐就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居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五岁那年冬天,浅草家邀请一些朋友一起到度假山庄滑雪。几个小孩子被带去第一次见识到滑雪场。好像一地雪白的棉花糖,或者云彩,不二和迹部在雪地里撒欢,雪沫飞溅到里菜脸上,里菜冲他们大喊“讨厌”,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

发现山间那栋陈旧的小木屋的是迹部,他像探险成功的英雄一样像不二炫耀,被浅草先生责骂的里菜心情一直不好,看到迹部兴高采烈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当场又和迹部吵了一架,一个人跑离了木屋。外面是一片茫茫的大雪地,一直只是低着头跟着两个男孩子走的里菜不可能认得路,两个男孩子都有些害怕,跟在后面去找她。

不二在雪地里喊了里菜很久,小脸都被寒风冻得通红,终于在不远处听到了里菜轻声地啜泣,和老管家安慰的低语。“原来里菜遇到了管家爷爷。”小不二这样想着终于松了一口气。却隐约听到里菜嘶声哭闹:“就是那个女人撞死妈妈的!撞死妈妈的车子是白色的,那个女人的车子也是白色的!”

老管家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大小姐,很多人的车子都是白色的。你这样一直哭老爷会生气的。”

里菜闹得更凶了:“爸爸和那个女人结婚了——那爸爸那时候一定也在那辆车上。爸爸也撞死了妈妈……”

不二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迹部来拍他的肩问他怎么了,不二摇摇头什么也没说——难怪浅草先生和里菜好像不喜欢彼此似的。里菜的声音远远的听在耳里让第一次在生活中见到悲惨情节的不二觉得可怜极了。

追上了里菜和老管家的步伐的时候,里菜已经不哭了,眼睛红肿着。不二很温和的笑着小声叫她的名字,里菜却突然一转头盯着不二说:“我把很重要的东西丢在刚才的小木屋了,你去帮我找回来吧。”

“回到那边去找回来?很远的,天都快黑了。”迹部有点不满。

“可是我找不到路!”里菜跺脚。不二心里突然一动——里菜说很重要的东西,不会是她的妈妈留给她的东西吧。“景吾,你和里菜在前面慢慢走,不要让管家爷爷发现我回去了,我一个人去找回来。”说完一闪身原路折回去。

“怎么可能不发现,周助、周助!”迹部压低声音不停的喊,可是不二的背影在苍茫的白色背景中还是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我怎么办……”迹部悻悻的转过头来,却发现里菜也不在身边了,“怎么都……”这时候老管家转过头来,惊讶的发现身后的孩子只剩下一个了。迹部冲老管家挥挥手,尴尬的笑着。

不二很快回到了被积雪覆盖的小木屋,推开破旧的门,进到空荡的小屋里面,只看见冰冷的白雪斑斑驳驳。突然想起来得太急了,竟然忘记了问里菜要找的是什么东西。不二敲敲自己的脑袋,自嘲的笑了一下,开始在小屋的每一个角落仔仔细细的查看。屋里面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不二听着门外雪簌簌的从树上落下的声音,想着里菜大约把东西掉在屋子外面了,被雪埋起来可就糟糕了,一边想,一边去推拿扇不停漏进寒风的木门。

一推,门没有动。再一推,门还是没有动。不二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尽力气撞了一下门,门还是纹丝不动,似乎被什么重物卡住。这么年久失修的木门,一旦被屋外的东西卡住,要推开几乎不可能。不二恐慌起来,转而去看那扇破碎的窗,窗子太高他太矮小,屋里有没有任何可以踩踏的东西。他被困在这间小小的旧木屋里了。

只好等着里菜和迹部来找自己了。唉,本来想要帮忙的自己反而变成了添麻烦的人,想到这里不二还是笑了一下。他蹲下身来,感觉小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身上也越来越冷了。

迹部景吾的冲着老管家不知所措的笑,不晓得怎样解释才好,里菜拍着手上的雪从两棵树之间钻出来。“大小姐,你干什么去了。”老管家有些惊慌。“我看到雪地里有松塔,不可以吗?”里菜的声音和眼神都充满了厌恶,“是不是连这个也要向爸爸报告。”

老管家嗫嚅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半晌才想起来问:“那不二君呢?”“就在后面,刚才和我在一起。你快点走吧。”里菜又瞪他一眼。“你还挺机灵的。”老管家终于转过身去向前走的时候,迹部在里菜耳边轻声笑道。“他老糊涂了。爸爸应该解雇他了。”冷冷的,里菜只说了这么一句。


回到别墅的时候,所有人都因为只剩下两个孩子而惊叫出声,浅草先生几乎要冲着老管家咆哮。老管家苍白了脸色,不明白“就在后面”的不二为什么没有跟上来。直到不二太太流下眼泪来,迹部才有点惊慌:“没关系,他走不远,他认得路。”他辩解着,却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天已经黑了,谁也不可能认得路!”有人焦躁的一把拉开了窗帘。黑暗笼罩下的茫茫雪地和白天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没有方向,没有阳光的标记——迹部吓呆在那里。“怎么办啊……晚上要下雪,孩子会出事的……”又有女客人吓得要哭了。

“他会出什么事?”里菜似乎感到了一些不安,拉了拉迹部的袖子。“都是你的错!”迹部突然想起是里菜要不二回到小屋找东西的,突然把怒火都向里菜发出去,一把打开了里菜的手。“他会死啊!”

“会……死……”里菜的脸色突然间变得苍白,眼睛失神的长大——“他会像妈妈一样死吗?没有车子撞他……”

“你是傻瓜吗?这么冷他迷路的话会冻死的!对!他会死!像你妈妈一样死!”迹部有些气急败坏。

里菜突然开始尖叫,一声又一声的,凄厉的尖叫。她的脸白得像纸。眼神在这张纸上撕开无限深邃的裂痕。迹部被她吓住了,他不知道“死”这个概念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刺激。“把这个孩子给我带走!”浅草先生狠狠的一捶桌子,对着老管家吼道。老管家带着两个孩子退出了客厅,而别墅里的人们在报警之后分成几组带着手电筒去寻找失踪的孩子。

“我们回木屋去找他,我们回木屋去找他。”里菜颤抖的摇着迹部的手臂,不断地说着。迹部以为她还没有清醒,不耐烦的推开她:“这么久了他怎么可能还在木屋。”“你怎么知道他不在?”里菜尖利的叫嚷,她望向门口,老管家心疼她憔悴的模样,想去给她煮一杯热巧克力。里菜看着黑洞洞的门口,愣了片刻,突然间冲了出去。

“又发什么脾气。”迹部有些烦躁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我说都是你害的又不是认真的,只是……着急……”

直到迹部透过窗子看到一小片手电筒的光在雪地里映出了一个跌跌撞撞的小小身影,他才明白里菜的意图——他吓得一些跳起来,冲下楼去,大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客厅里只剩下哭泣的不二太太和几个安慰她的女客人,看到又叫又跳得迹部都吓了一跳。“快!快!里菜偷偷从后门绕出去了——她要去半山腰的小木屋找周助!”

客厅里一片慌乱,老管家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刚刚从厨房里出来,听到这消息,枯瘦的手一松,被子打碎在地上,深褐色的液体恣意的流了一地。三名女士立刻穿戴起外衣,要迹部带路去追,老管家抖索着手也要跟出去。“你别去!你走的太慢了!”迹部急红了脸,冲着老管家喊,转身带着人跑出门去。

冰冷的寒夜开始下雪,每个人的心里都冰凉一片——黑夜的背景下纷飞的雪片几乎渐渐埋葬了两个柔弱无力的孩子平安生存的希望。白天里走的那条路几乎就是一片没有任何标记的茫茫雪原,迹部无论怎样努力回忆总是偏出正路,他在雪地中央无助的跺着脚,强忍着眼里焦急地泪水。要是自己没有发现那个奇怪的地方的话……

下雪了。不二好像听到了雪片在风里扑向地面的声音。一直一直觉得很冷,渐渐有些困顿的时候寒冷好像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呼吸有些意外的热,划过喉咙时干涩的疼。他在黑暗中眨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现在……几点?大家,在找自己吗……

小木屋破旧的门突然开始以下、一下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人从外面拼命的想要开门,却力量不足似的。不二想喊,张开嘴才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木门一下比一下震动得更加剧烈,摇晃的屋顶上,灰尘夹杂着碎木纷纷落下,更多的雪花从渐渐扩大的屋顶的缝隙扑进来。

门终于被拉开的时候好大一声巨响。手电筒的光刺痛了不二的眼睛,那一片光晕但终一个小小的黑影不停的颤抖,突然尖叫了一声“周助”扑到他的身边来。是里菜。当不二终于看清了那张冻得通红的圆脸,他努力的睁开眼睛。里菜,怎么是你?里菜,你的重要的东西,我没有找到……

里菜透过手电筒的看到不二严重冰蓝色的闪烁,虽然有点混浊,但的确是生命的证明。“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他们骗我……”里菜喃喃着,却几乎要哭了。一阵狂烈的风夹着雪花猛扑过来,刚刚剧烈震动过的小屋居然发出了一阵“嘎嘎”的裂响。里菜,那里危险啊。里菜,快出去。不二在意识里不断重复着,拼尽力气伸出颤抖的小手,在即将碰到里菜的瞬间,一大块朽坏的木头突然从屋顶直砸下来。

里菜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木头的一角砸在她的背上,大眼睛里的焦急瞬间变成了空洞,她扑倒在不二脚边……焦急忽然化成了一种剧烈的痛楚,从胸口,一直上升到咽喉……

这是不二关于这场事故最后的记忆。他再次睁开眼看到这世界的时候,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床边的父母憔悴得他几乎不认识。姐姐眼睛鼻子都红红的,让还不太懂事的弟弟一脸惊恐。那时候他也并不是特别理解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出于本能的微笑了一下,他直觉这样可以安慰眼前亲人们的苍白——结果,病房里响起了妈妈和姐姐的一片哭声,裕太最后是被吓哭的。

哭声当中不二转动着自己温和的蓝眸,从这样脸看到那张脸,想用自己温和乖巧的嗓音告诉大家“我没事了”,却还是发不出声音。还是发不出声音。黑暗中看到危险降临却口不能言的恐惧突然再次涌进他小小的心灵。胸口,还在痛,但这样的痛,和那时候,是不一样的……身体,变得好奇怪,为什么会有厚重的东西压在胸口,为什么身上有这么多奇怪的夹子管子,为什么……一点……也不能动……他们,妈妈,是因为这个在伤心吗?不能动的话……确实很麻烦……不能去看看景吾和里菜他们到底怎么样了。里菜……

姐姐的眼泪,都要滴到我的身上了,她说什么?……太好了……太好了?这么说,他们知道我没事,他们放心了。不二在心里微笑了一下。可是他们知道里菜受伤了吗?里菜现在也像我一样疼么……

能够说话又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不二从时昏时醒到完全清醒,一些管子从身上拿走,他已经可以吃一点点东西了。手上脚上那些伤叫做“冻伤”,尽力忍着还是很痒很痛,可是医生们都瞪着眼睛说这些伤是“万幸”——笑。没想到自己连受伤都这么幸运。胸口上依旧连着好多奇怪的仪器,放大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个总是皱着眉头的医师天天都来盯着身旁的仪器发呆,每次他出现父母总是非常激动地对他说着感激的话。

听到自己第一句话的人是姐姐,那么嘶哑的声音,喉咙还是痛的,不二问:“里菜呢?”姐姐差点又掉了眼泪。“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动手术了!”手术了……身体都被切开了……居然这么严重……以后再也不敢随随便便呆在雪地里了……脑袋一片混乱,不二还是问:“里菜呢?”

“你好好好谢谢里菜啊。多亏她知道你在哪里。”由美子姐姐第一次有这么热切的语气说那个她一直认为阴沉古怪的小女孩。“她也在这里住院呢。想要看到她就快点好起来吧。”

“她也在?也手术么?”不二突然问。由美子被年幼的弟弟的话逗得稍微笑了一下,想起弟弟被推进手术室里时妈妈的样子又敛去了笑容,宠溺的轻道:“没有。傻瓜。”

不二想见到里菜。所以不二真的很快好了起来。连总是皱眉头的主治医师一天都会因为看到他奇迹般的好转笑上好几次。家人的脸色越来越开朗。不二可以坐起来的时候,迹部来探望他了。“谢谢你。”已经听家人说了好多遍,是里菜先找到了木屋,迹部又带着人顺着里菜的脚印追到木屋去,自己才得救。不二微笑着,用小孩子的郑重和认真道谢。

迹部没有像平常一样骄傲的来一句“本大爷当然……”,只是一直笑着,像看到奇迹一样看着不二。“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了。真吓人。你被送去动手术呢。”“嗯,我看见了,胸口上有被切开的痕迹。”迹部听着不二的话抖了一下,暗自庆幸不是切自己的胸口。

“里菜呢?你去看过她了吗?”不二有些急于知道情况,家里人却总是含糊其辞。“去了……好几天以前就去了……”迹部说话也有点吞吞吐吐起来,“她受伤了……”“很严重吗?”不二想起木板砸向里菜的瞬间,心里一抖。“不严重,早好了……可是,还要休息……”迹部偷眼看了看不二,他脸上呈现出很开心的笑容:“那太好了。”

要是他看到里菜,就太不好了……迹部低下小脑袋,用脚蹭着地面,医院到处都是白色,他现在讨厌大片大片的白色,就好像,那个时候的雪地一样。

怎么找也找不到白天通往小屋的方向,满眼都是茫然的白雪地,天上也开始飘白色的雪。那些女士们都一脸焦急、绝望的样子。迹部茫然的乱冲乱撞,却忽然在雪地上发现了一串小小的脚印,深深地陷在积雪里,所以还没有完全的被掩埋。是新的脚印——是里菜!脚印从旁边的一片小小树林里延伸出来——里菜是怎么样找到这么一条路的。顺着脚印望过去,是了!是小屋的方向!迹部兴奋的大叫起来,一位太太一把抱起矮小的迹部,几个成年人冒着风雪快步顺着脚印的方向跑过去。虽然被抱着很丢脸,很有损于迹部的美学,但是,在那一刻,什么都顾不上了……

小屋的门在风雪里吱嘎吱嘎的来回抖着,屋里透出手电筒的灯光,小小的室内两个孩子倒在一起的场面让女士们尖叫起来,抱起孩子夺门而出……


在通讯和交通极度不便的雪夜里,众人涌进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里菜的肩膀红肿,在长途跋涉的颠簸中因为伤痛悠悠转醒,迹部听到浅草先生松了一口气时几乎哽咽的尾音。里菜迷迷糊糊的喃喃着:“没死……周助没死……”

医院里的喧嚣让人揪心。里菜在简单检查以后被放上病床就地做紧急外科处置。而急诊医生在看到不二的时候脸色发青,一通又一通的电话,一个又一个的医生向急诊科围拢。他们都在看不二,他们在说什么?迹部已经筋疲力尽,看着满世界比他高的穿着白衣服的人跑来跑去,吼着他听不懂的话;不二太太在医生说了什么之后晕了过去;里菜受到惊吓,一会儿喊“周助”,一会儿发出无意义的尖叫,有个医生喊着护士给她一针镇定剂;医生们围着不二吵了起来,一个后来才赶到的看上去很凶的中年医生冲着其他医生大叫:“他现在还没死呢!”……

两个护士按住里菜要给她打镇定剂。在针头碰到里菜的皮肤之前,“死”这个词尖锐的冲进了她的耳朵。里菜脸色一白,晕了过去……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49:09 +0800 CST  
“总之你快点好起来,医院里多闷啊。我最近找了一个很厉害的老师教我打网球,等你好了要不要一起学?”迹部移开话题想赶走不好的记忆。不管怎么说,应该会好起来吧。那两个人,都会好起来的。不二回给他一个很温暖的笑容,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似的。


“真的可以吗?周助……”不二太太整理着孩子膝上的毯子,感到这柔软的小小躯体差点就离开自己眼前的恐惧在深深刻在骨髓。他真的好起来了么?可以离开病床——就这样被轮椅推着离开病房。“医师已经允许了。你没看见周助这么高兴吗,就让他去吧。由美子,带他去看看里菜。”不二先生很轻松的说,在孩子们离开了房间以后他用眼神安慰了妻子的焦灼:“就是因为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才要让他成为格外坚强的孩子。而且——如果是这个孩子的话,我相信他一定可以。”

医院白色的走廊上,小不二始终没有和姐姐说话,只是在敲开里菜病房的门的瞬间,他很轻、很轻的问:“其实里菜的情况很糟糕,是么?”由美子下意识的咬了一下嘴唇。

里菜的病房很想里菜的房间,满满的——很多人来安慰过浅草董事,也给里菜带来了很多慰问品。然而真的非常空荡,荡荡的房间让女孩子小小的躯体几乎成了一个可以被忽略的存在,而这一次,连一直安静的随在左右的老管家——都不在。

一个表情刻板的护士对着门口的孩子们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来,然后用一种没什么感情色彩的口气跟她们说:“她还是谁都不认识。你们看一眼就好了。不要刺激她。”不二抬头,一对冰蓝色明亮眼眸盯着护士,由美子在他身后小声说:“里菜的外伤其实不严重——很快就恢复了。可是她惊吓过度,什么也想不起来,谁都不认识,连浅草先生也……”

“总之你们快一点。”护士迅速的看了他们一眼出了门。医院就是这样的地方,也许每一个病房里都住着令人辛酸的故事,可是太多的堆积在持续了太久,让人看得麻木。苍白的小姑娘躺在一片白色的中央,一直毫无表情的睁着大大的眼睛。她是恐惧的,周围只有陌生人——她安静只是因为她已经再没有力气来表达她的恐慌。曾经有很多人处于各种各样的目的来对她表示亲切和关心——直到她吓得尖叫,需要镇定剂才能入睡,那些人的热情也渐渐消弥。

“里菜……”周助轻轻的呼唤着。你找到我了。所以睁开真正的眼睛看看我吧。

门口出现的小小身影让里菜似乎凝滞的眼神突然间一动,像火焰突然一闪。“周助!周助!周助——找到了,回来了……”她的记忆中终于跳出了一个名字,她把这个名字在嘴边反复的念着。“周助、周助……”

“里菜你记得!”姐弟两个面对天降之喜都有些惊呆。“周助、是周助……为什么才回来……我一直找你……”里菜说着说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值班室的护士。“你们干什么!不是说过不可以刺激她吗?”护士推门而入。里菜一下哭得更凶:“周助,我不认识她,为什么每一天在我身边的都是我不认识的人。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我不认识他们……周助,我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好害怕啊——”

护士愣在门口,惊讶得“呀”的一声,转身跑出去叫医生。“里菜,我在这,我没事。没关系了。”小小的不二有一点恐惧,但是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安慰比自己更加恐惧的里菜。他努力试图微笑。

“这个孩子是由于惊吓产生了逆行性失忆,她在受伤失忆之前一直在拼命找她的小伙伴,所以在失忆的情况下她还保留了当时要找人的强烈冲动。她并不是记得这个孩子。她只是记得自己想要找他的感觉。不过——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至少可以说明她精神上的不良反应却是知识过度惊吓的暂时反射,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就会没事了。怎么,她的父母今天还是没有来么?”里菜的主治医师收起几张脑部的X光片,很礼貌的像不二夫妇致意。

不二夫妇礼貌的回应。“那么这个孩子的记忆……”“这很难说。因为她的年龄实在太小了。”“我倒是希望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这么可怕的事情,连我都想忘掉。”不二太太轻轻叹息。“医生,现在里菜一直拒绝离开我家的孩子,是不是可以考虑把他们安排在同一个病房?”

“这件事情我已经和周助的主治医师联系过了。他答应得很勉强。不过那孩子的身体恢复得相当不错,让他心情好一些也对康复有好处。里菜的兴许还是非常不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周助产生特别强烈的依赖心理是理所当然的。你们愿意帮助那个孩子我真的很开心。”礼貌的道别后,里菜破例住进了不二的特护病房。


由美子曾经很担心虚弱的弟弟到底适不适合和一个曾经情绪危险的小女孩住在一起。尽管周助一直隐瞒着父母,但是里菜确实在背地里对他做过很多伤害行为。因此她一直求着父母赖在弟弟的病房不愿离开。可是里菜在遗忘了可怕的事故以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事情之后似乎把自己别扭的坏脾气也遗忘了。她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五岁小姑娘。

胆怯、乖巧、依赖性强。很多时候甚至还表现出照顾行动受到限制的不二的愿望。迹部来探望的时候,里菜的好态度让他站在门口半天拿不准该不该进来。迹部一直觉的是自己轻率的责怪让里菜冲动的跑出去——虽然让周助得救,可里菜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不管哟多么复杂的原因,三个小孩子开始了全新的友谊。

重新开始在天真无邪的岁月显得那么容易。里菜在两个小伙伴的陪伴下,一天天活泼起来、勇敢起来——在两个男孩子无条件的包容之下添了一点点顽皮的骄傲和任性。不二出院的那天里菜也不用再继续在医院里住下去了——虽然已经不记得之前的经历,但是这对于一个仅仅五岁的孩子来说并不是一个特别沉重的打击。那一天浅草夫妇还是没有亲自出面接走里菜,但里菜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阴霾。她变成了一个拥有两个宠爱她的伙伴的小公主——每一个人都因为她的受伤对她倍加怜爱。

一个陌生的司机将里菜带上了车。小孩子们在很多事情上是难免一直被隐瞒的。比如当他们得知浅草家老管家在孩子们出事以后引咎自杀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里菜有些抗拒的看着素未谋面的司机,不情愿的往车子的方向走去。不二突然松开不二太太的手,向她跑过来。

“里菜,恭喜你出院。”展开手心,一抹鲜润的粉红。那是一支很多小女孩都会用的塑料发夹——是不二在出院之前拜托由美子姐姐买回来的。

里菜发出一声轻轻的快乐的尖叫:“给我的?粉红色……好漂亮……”

“里菜,我悄悄的告诉你,粉红色是幸福的颜色。里菜一直带着粉红色的发夹就会幸福……把这个给里菜,我就可以把幸福也给里菜。这个,是朋友的标记哦……”不二笑的仿佛粉红色温暖。

就因为这样一句话,你就真的一直带着它吗?里菜,傻孩子,对不起——其实一开始我就说了假话。粉红色就是幸福的话,只是我不想让没有看到父亲的你伤心随口安慰你的话语而已——这么恶劣的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开始编造谎言。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幸福是什么颜色的。我不知道幸福在哪里。我不知道幸福是什么。

我没有办法把幸福给你,可我也没有想过把你的幸福打碎。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原谅我——不,有什么理由原谅这样的我,一个说了谎的孩子是永远不会再被信任的吧。那种不负责任的谎言。我说过给你幸福,可是又因为从他那里得到幸福的是你而绝望。我说过是朋友,但是——我背叛了……

所以,我不能向你道歉——我不能请求原谅,因为我根本不能被原谅——我根本不能悔改。

里菜,不要那样看着我,你哭得好伤心,眼睛里有泪的时候,目光会好像碎了一样。让我的心情,也好像碎了一样。我知道其实你不想恨我。你在等我让你原谅我。但是我不能。对不起。我不能再说一次谎。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阻止自己想念他。

不管谁爱他。

不管他爱谁。

不管是不是——从今以后,相隔两茫茫。

注定要失去的,已经不可能挽回。不二坦然地笑了,在里菜面前。“这样,你确定?”里菜理解了不二的意思,声音颤抖。

不二点头,一瓣粉红落在发上,又被风卷起,无力的坠落。淹没在泥土残旧的颜色。

里菜捏紧手里的发夹,抬起纤细的手腕,在半空划过一道粉红色的弧线,用无形的刃切断了时光背后诉不清的那些纠缠。利刃的终点是不二的身前,不二平静的伸出手,小心的把这支递还的“幸福”收在掌心。

“这个,是朋友的标记哦……”

“朋友,可以带来幸福吗?”

“嗯,可以。可以带来很大、很大的幸福……”

“真的么?周助?”

“当然是真的。”

“哈哈,那我和不二是朋友了。朋友……”那一串笑声,在记忆中像银铃突然被风触动。

风起,粉红的花瓣纷乱了回忆——“不二周助,这样,就算绝交了吧?”


不二将发夹轻捻在指间,塑料的质地冰凉而滑腻。他曾经伸手递给了里菜幸福,又伸手接回了里菜的痛苦。时间的流传反复,竟然就是这么容易的。可手心怎么一直留着和那个人紧紧贴合的温度。好像只有那个人的一切,像不会因为冲刷而淡去的颜色。那么遥远,那么久。却好像注定的——奔赴。

看着掌心忽然有一种想微笑的情绪,眼前的光线却被一个推开门的身影微微阻隔,熟悉的香水味,自由不羁。不二没有开口询问,他笑。

“我刚刚突然在想。如果我就这么出门去,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不是拿起这个发夹,然后用那种让我看上去很嫉妒的眼神一直看着它。”

“美绪,在嫉妒什么呢?”不二一直不懂,那么鲜活的你,那么闪耀着生命光辉的你,对这样的我究竟——在意什么,嫉妒什么呢?

“你的眼睛里有一种类似怀念的东西。我从来都没有。”

“每个人都会思念……那些爱过的日子。”

“可是我永远都不会爱什么人。”性感晚装包裹不住光裸的脊背靠在墙壁上的感觉有一点冰凉,中泽美绪站在客厅门口,看着沙发上坐着的那个清瘦、美丽的男子。总是精美而寂寞的笑着,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回忆着,为什么自己旁观着他失落在无限时光的深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光的时候,总感觉到其实一直无比孤单的——反而是自己。

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安静的灵魂吸引。最初只是刻骨的好奇。之后却真的很嫉妒,直到艳慕。再多男人的赞美,再多物质的浮华,仿佛也不及那个人就像现在这样听着自己冷淡的抱怨,很宽容的笑,对自己伸出手,修长、漂亮的手指,浅象牙色的指间,身体若有若无淡淡的蜜的气息,温暖而清新。将身体完全放松,将自己沉浸在这样一种味道里面是美好的。不管那个人眼里的神情是否让自己觉得自己的心灵贫瘠得如同一片荒土。

“美绪,总有一天,会爱上一个人……”拥抱着那个年轻而不安的躯体,在她肩上宠腻的轻拍。这不是安慰的假话,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总会爱上一个人,无论最终是幸福,还是不幸,那份感情会填满思念时的眼睛。

“不问问我为什么又回来了?”美绪在不二的怀抱中轻笑了一声。

“生日快乐。”抱着她的人也很温暖的笑。

“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忘了。”不二前辈,这样小心的体贴别人会不会很累,我知道你在揣测着我要不要你为我祝福。不过是旅途中一个匆匆擦肩的过客——你也真么认真……

“去吧那个人找回来吧,不二前辈。这样体贴着别人你会垮掉的。不管用什么办法,欺骗、还是抢夺,想要得到亲密的关系就必须做些背离道德的事情。一开始会惶恐难过,但是很快就可以习惯了。我又很多这样的经验,相信我。”中泽在不二怀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像一只纤长的猫科动物。

不二将手覆上中泽的眼睛,挡住她询问的眼神。生命中刻骨铭心的爱情总是发生在一个细小的如同一点的时间里,你的爱情还在未来,而我爱情的时间,已经毫不留情的流走。

其实手冢一直想回忆起那天,里菜在校门口站到整个学校人去楼空,站到天色黯淡,自己到底有没有去安慰她,作为交往的对象,在她流泪的时候说上几句安慰的话,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总是应该的。但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么做。那一天的记忆一直被头脑中的一种轰鸣打乱和埋没。

手冢的脸上没有表情,却很清楚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强烈情绪一直在他的胸腔内冲撞,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连维持像呼吸一样习惯的冷漠和淡然都那么艰难。而那种感情是什么,是为了什么人,他完全没有办法整理清楚。

记忆中唯一一个清晰的画面是他站在里菜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里菜终于停止了哭泣。抬起一只手用制服的袖口拭去脸上最后的泪珠。然后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淡淡的说:“算了,反正他就要离开了。不管怎么样,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了。”

那是手冢第一次很专注的观察里菜,他不记得那是不是自己一时的错觉,那个直接的、急切的、一直向前冲的女孩子在那一瞬间看上去像某种一直困在阴暗和寒冷中的生物。即便交往,手冢和里菜并不熟悉。只是那一个瞬间的里菜,格外陌生罢了。

不二确实再也没有出现在那个地方。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一个茶色头发的孩子温柔的笑着,因为迷恋一片樱林播撒的温暖情绪而来到这个地方——但是他离开的时候,居然连一丝温度都没有带走,一点,都没有。

他的行程安排在一个普普通通上课的日子,没有通知任何朋友。菊丸站在教室外头看到那张曾经坐着个熟悉的人的课桌一无遮拦的撒满了一片让他感到眼睛一阵疼痛的强烈阳光。他一句话也没说。那天晚上的训练,他一句话也没和手冢说。空气很沉重,比不二离开网球部的时候更加沉重。

一个人的出现可以那么深深的刻在记忆里,夕辉之下飞舞的樱瓣连一丝最细微的香气都好像上天精心安排过;而一个人在生活中的消失、这么仓促、这么简单而悄无声息,这么……措手不及。手冢一度以为那时候的自己认定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不二,因为不二无声无息的离开学校的那天晚上,他在回家的路上一路走的飞快,指尖冰凉。

他无法控制自己。无论里菜的表情绷得再紧,无论里菜眼里的神情再哀切,他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像一片柔软的樱瓣在纷纷落下时钻进衣领,那入蒙天神恩宠一般意外的收获感,也终究不过在一梦过后现实的从肩头掸去,委落一地尘埃。

那个人的名字冲到喉口却悲哀得叫不出来,在混乱的思维深处几经挣扎也拼不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怎么就这么……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

什么也没留下?

“我一直都在看着手冢……真的、有一点希望今后,无论我在那里,都能够得道手冢追寻梦想的消息。所以,拜托,一定要成名哦。”

那是……他的愿望……

职业选手,像神话一样的存在……那是,他留给我的……梦想。

可以么?十六岁的手冢国光是一个优等生,中规中矩的孝顺独子,有名的学生网球选手很可能是他未来履历中光辉的一笔……可是……自己真正的愿望,永远、都把网球当成梦想……

“里菜。”手冢突然间停下脚步让一直勉力追赶的里菜差一点撞到他身上,抬起一对有些惊慌的眸子望着他。“从明天起我想在增加训练的强度。你不必等我放学了。那样对你来说会太晚了。”

里菜张了一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毕竟,手冢没有提那个人的事情,已经是,万幸了。时间会让那个人被遗忘的。对手冢来说。对自己来说。

手冢国光的梦想在暗暗的酝酿着,他总觉得曾经有一双白晰颀长又有力的手把这个梦想交托给他。和里菜似有似无无的关系,意外的,也保持着。不二留学之后,很快传来他在国外申请大学的消息。大家都不意外,在交换学生当中这样的情况十有八九。只是网球部的男孩子们对于里菜的态度都更加阴沉。因为自始至终,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人收到过不二的任何联络。里菜在这样的压力下终于不能再出现在网球部的训练场地了,手冢却因为这样轻松的相处而没有想过彻底切断这样一种微弱的联系。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51:35 +0800 CST  
名义上依然是交往中的男女朋友,其实不过偶尔在校园里偶遇。里菜用一种哀切的神情很安静的看着手冢,等着他一成不变的淡淡的问她:“哦,还好吗?”然后勉强的笑着点点头。

和家人摊派的时候,手冢其实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看着母亲有些难以置信的眼神和几乎有点苍白的脸色,他只是笔直的站着,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是认真的,我不打算升入大学,我想成为职业网球选手。”“那……给你父亲打个电话吧。”母亲最后的回答是一声无力的叹息。

越洋电话的那头,父亲沉默着,严厉的父亲,久久的沉默,最后还是说:“我不能同意你的想法。国光。我希望你可以现实一点。”最简单的话,但是手冢知道父亲的想法是从来无法撼动的,就像自己的想法也无法撼动一样。

收拾行李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并没有像一般的妈妈们那样留着眼泪扑上来阻拦,她安静的检视着他的行李,在心里关照着是否有什么短缺。没有落泪只是因为强忍着。但她知道,眼前的是她的孩子,留着她的血液,她早知道他会做这样的选择。“既然不打算升入大学而是走入社会,就不应该在依赖父母的照顾。我会离开家独立生活,实现我自己的梦想。”

早就知道这孩子会这样说。就算是坚持不肯改变看法的他的父亲——其实也是知道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六个榻榻米大的狭小居住空间的公寓是早就看定的。手冢是做好了一切离家的准备才向家里人说明想法的。把简单的生活必需品放置妥当,手冢仰躺在地上,为未来巨大的沉重感到一点点茫然,以至于门铃的响声听起来有一点好像是来自缥缈的天外。

开门,里菜站在那里,好像不真实似的。手冢恍悟他并不是好好的安排了一切——他忘记了里菜,居然,是忘记了。他没有告诉里菜自己的想法,也没来得及和里菜切断名义上的关系。可是,在这一切之前,他诧异的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打电话到你家里,和你妈妈说我借了你的书想要当面奉还。我可以进去吗?”里菜没有哭泣,没有发怒,没有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许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淡到没有必要这样做了——可是她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眼里温顺的笑意好像悲哀似的,扬起脸的角度隐隐的倔强。

“请进。”手冢把她让进屋里的时候有些回不过神。“其实我本来是想毕业之前还有一些机会在学校见面……”

“国光的东西真的很少,这样的话国光应该不介意我稍微搬一点东西过来吧。”里菜似乎没有听到手冢说什么,在屋子里四下环视着,走到窗前拉开窗子,“朝东的窗子,早上的太阳一升起来就会看到。呵呵,这下可不能赖床了呢……”

“里菜,你在说什么……”手冢感到莫名其妙。

“成为职业选手,没有任何经济支持是不可能的——而且一边照顾自己的生活也是很困难的事情。我的父亲给我唯一的东西是一笔我自己现在就可以自由动用的资金,不算非常可观,但是在重要时候可以拯救一个梦想——比方说,你的梦想。”

“我还是不明白……”

“你需要一个人和你在一起才能实现梦想。国光,我们订婚吧。”


订婚的要求当然被手冢毫不犹豫的驳回。他不再是学校里风光无限的优等生,网球部长——他只是一个一无所有追求着非常虚无缥缈的梦想的年轻人。那一刻他觉得里菜的莫名其妙简直让他觉得可怕。但是里菜还是频频的光顾他的公寓,不顾他的阻止帮他操持各种家务。在都做完以后一个人批着夜色回家。只不过这些家务,手冢全部都要重新做过——同时还要照顾弄伤自己的里菜。

从小像洋娃娃一样被照顾长大的里菜没有任何生活技能,洗涤的凉水让她不时的感冒发烧,一开始手冢没有注意到,后来不得已要大吼大叫的赶她回去休息。那时候里菜就会噙着泪水,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很凄惶但是很倔强的看着手冢。就是那样的神情让手冢在她再一次敲响家门的时候没有办法把她关在门外。

多方努力,勉励支撑,甚至拼命挣扎,高中的最后阶段疯狂的忙碌和巨大的压力让手冢对那段时间几乎没有记忆,回忆起来的只有几乎要把他压垮的疲惫和在那疲惫之下依然不肯服输的心情。现实向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的黑夜,让人觉得光明再也不会来了。但是手冢从来没有想过退缩,意外地,就好像,他的心里始终,有光,一样。

只是那一点光,太遥远,遥远到感觉不到他的温暖。呐,是你说要给我一个新的梦想,可是在我又一次为梦想努力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一直没想通,我想不通,什么可以构成你就这样消失的理由——为了什么你就这么毅然决然地放弃我……

人的心其实是一张网,织得再密,总有一些空隙,而那些空隙,如果起一个笼统的名字,就叫做脆弱。因为人的心灵会脆弱,所以人们就要坚持不懈的互相帮助和支持,而当那帮助和支持终于有一天恰好填满了脆弱的空隙,那种酸楚而温暖的不可以控制的感觉,叫做感动。

又一次碰壁之后,手冢又一次在微寒的深夜里将疲惫的身体拖回自己窄小的公寓,在公寓楼下他抬头却看见自己的房间里有一抹灯光。他知道那是谁,他只是惊讶为什么无论自己偷偷的换几次锁那个女孩子总是有办法进去。把原本还不算太乱的房间整理得一团糟,做很多没有熟的料理,洗很多皱巴巴的衣服,然后把自己弄得一身凉水,满手伤口。

这本来是一个司空见惯的场景,但是就在这一刻,手冢忽然间挪不动脚步,然后用手撑住自己低下的额头,感到一种温暖在脸庞周围萦绕。自己和这个女孩子,有太多的不同。如果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百折不挠吧……

推开公寓的门,他第一次没有在开门的瞬间就冷冷的说:“都说了让你不要来”——而是安静的想看一看里菜忙碌的模样。每次他总是人未及声先到,吓得里菜一团慌张。室内一声巨响,手冢大吃一惊。猛地将门拉得大开——锅子从电炉上翻落下来,里菜蜷缩在地上,捧着左手手腕,疼得不停颤抖。

“你……”手冢迈过散落一地切得大小毫无规律可言的土豆,抱起里菜冲到水龙头的旁边,打开凉水在里菜的手腕上冲洗。“你简直……”“简直就是个笨蛋……”里菜把头靠在手冢胸前,不停的啜泣。“无论怎么样都不行。我在家里一直练习,还是不行……还是不行……还是忙不上国光的忙……”

手冢突然说不出话来,只是突然两手一拥,把里菜拥抱在怀里。他忽然间发觉自己其实不是一个人。就算生命中的那束光已经毫不留恋的把自己抛在黑暗里面,至少还有眼前这个女孩子愿意站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起努力……

里菜瞪大了眼睛,就好像手冢递给她那颗钮扣的时候,就好像手冢在大雨里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就好像手冢忽然间答应和她交往的时候,好像突然间活在一个粉红色迷蒙的梦境里。什么都不真实——除了,那个人的气息那个人的脸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体温。

“和我在一起吧。我想让你看见梦想成真,如果,那样可以报答你。”


“要不要我也走在你身后半步?”一对穿和服的老年夫妇从身旁路过的时候,中泽伸长优美白腻的脖颈好奇的张望了一下,然后把头搁在不二肩上嗤笑着。刚刚结束一篇专题报导,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选择避开都市夜色的妖冶眩目,在社区公园附近安静的小街放松一下连日来过于紧张的神经。

不二轻轻勾起唇角,看着身边那人兴致勃勃的模样,问道:“到报社工作是美绪第一次来日本吧。”

“嗯。我的日语很惊人是不是?我母亲在家里坚持讲日语的。我说我的养母。我不知道我的亲生母亲平常说什么语言。斯瓦西里语?我可是在非洲出生的哦。”中泽俏皮的一笑。

“美绪完全不记得亲生父母?”不二微微皱起眉头。

“好像很可怜的故事是不是?可是我完全没有感觉……对我来说从来不认识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算明知道那是自己的父母,也还是没有办法真的感到伤心。我刚出生当地就开始流行瘟疫,我被一部分撤回美国的工作人员带到了现在的父母那里寄养。结果……不小心寄养了一辈子罢了。”中泽笑笑,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我的成长过程健康快乐,万千宠爱。大家都觉得我是可怜的孩子,所以就算我调皮或者恶作剧都会恨轻易的得到原谅,做的好就会有很多人争相赞美。”

不二很温柔的呵呵笑着——成长,对于自己来说仿佛也是同样的过程。被成年人的同情心过分的宠爱。

“不二前辈的家不是在你中学时代就移民了么?一直在美国读书,为什么突然间回到日本了?” 中泽突然问。

“呃?”不二突然间语塞。家人……那些很温暖很温暖的记忆……

离开日本那天清晨,天本来是阴的,上午云层渐渐开始透明,阳光让人很安心的洒下来。“都准备好了?”身后是母亲的声音,回头,果然是有点担心的神色。一直生活在很多朋友包围中无忧无虑的自己突然间仿佛要无声无息孤寂的消失,家人很难一点异样也不察觉。更何况他们太了解自己,无论怎样仔细的微笑,眉梢的那一抹淡淡的哀伤总是去不掉。

“嗯。”很轻爽的风从打开的窗子吹进来拂动茶色的发梢。“真可惜没法带他们一起走。”伸手一指窗外的那些仙人掌,在渐渐明亮起来的阳光下很开朗的翠绿着。母亲带这些宠溺的姿态淡淡微笑着。“你肯争取留学的机会我们都非常高兴。你也知道你父亲原本就有在由美子出嫁之后也一起移民到美洲的打算。那边有一个老朋友提供了非常难得的合作机会。裕太正好毕业以后到那边读高中……只是你……一直……”

“一直担心我不原意退出社团,不原意放弃日本这边的生活……是吧?”不二很轻松的笑。

“我们知道你不是那么任性的孩子。但是我总怕做这样的决定你其实很委屈……”

“对不起……”不二忽然轻轻的说:“对不起妈妈。也许有一天您会发现我比您想象的要任性的多——我会做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事情。所以,请不要用这样担心的眼神看着我。我会,更加……更加愧疚。”最后看了一眼阳台上满满的绿意,不二走上前来轻拍着母亲的肩一起走出了房间。母亲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孩子已经比自己高出那么多了……

一直站在门外听着屋里对话的父亲和姐姐深深的凝望着不二的神色,姐姐有些责怪却有有些心疼的看了不二一眼,陪着母亲先一步下楼,不二没有回头面对父亲,直接开口:“我很不懂得感恩,没有办法让自己想大家希望的那样开朗、幸福的生活下去,所以很抱歉。”

“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疲惫,我只想告诉你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改变对生活的看法的机会。”父亲很想叹息。但是目光却遇上了回过头来的一张有些凄然的笑脸。“算了,下楼吧。”终于只说了这些简单的话。命运的压迫无处可逃,或许自己一直错了——可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孩子应该是顽强的。是割舍了生命中什么样的东西让这孩子的灵魂仿佛生生打破了一个缺口。

不二闻言却没有移动脚步。“我只是不能对你们隐瞒。我不可能成为让你们自豪,给你们带来荣誉的孩子……”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52:54 +0800 CST  
“又走神了。”耳边是中泽的娇嗔,打断了回忆里自己的声音,“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回到日本来是为了你的那个什么初恋情人……”她说完开始笑起来,好像刚刚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怎么可能……”不二也笑起来:“你明明知道我是因为筹建基金的缘故才回到日本的……”

为了初恋情人……

如果——那个人也可以被算作初恋情人的话……

“但是,在回来工作之前,我还回过一次日本,没有通知我的家人,偷偷的……”不二喃喃的开口。他知道度假别墅短暂的相处已经让心里多年的冰封不可挽回的瓦解,让回忆阻挡不住的涌出。他知道这意味着危险。他知道自己控制不住。

“来和你的初恋情人相会吗?这么浪漫……拉着她的手,说我们私奔吧?”第一次看到不二比较轻松的主动提起这些事情,中泽戏谑的大笑。

不二冰蓝的双眸静静的看着她,像很深很深的水。

“好吧好吧~不是这种下三滥电视剧的剧情。那么就是最普通的那种,看着她牵别人的手,从此以后只能作为记忆存在心底。”说实话中泽对不二那样的眼神有一点淡淡的恐惧,总觉得自己可能沉溺在那种安静的伤感里。

不二露出一弯浅笑。在中泽的眼里就是一种无声的认同。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的那天不二只是给家里打去了一个很简单的电话,然后打算把这一天当作任何一个平常的一天来过。思念很容易习惯——就像寂寞也很容易习惯。天才的头脑、精美的面孔,还有那种因为蒙上一层淡淡伤感而更加迷人的微笑让他的身边很轻易的就有了更重各样的人们围绕。他没有机会孤单。

但寂寞是一种与孤单完全不同的东西。

人群可以消弭一切孤单的机会——但寂寞却可以在最喧嚣的场合在心底无限蔓延。

他从来没有想起过那个人。

那就证明那个人从来没有走出过他的心思——需要用“想起”重新找回来。

生活变成一个精彩纷呈的程式。快乐是一种理所当然要扮演的情绪。

他没有刻意的做过任何事情。

比如从来没有刻意躲避过年轻和寂寞必然会带来的某些精致的相遇。

然后那些女孩子在失望的离去的时候总是用各种各样但是在不二听来都很值得怜爱的语气问:“你在想谁?”

不二只是礼貌的微笑。

失态的时候只有一次。

居然有一个个子很高的棕发男孩子很自信的在一群同学面前向他示好。

在一片惊诧声和笑声当中他一言未发推开人群头也不回的离去。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在远处看着那个棕发男孩子大胆的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里把刚刚结识不久的新男友揽在怀里,很安静的祭奠自己的悲哀。

平常的一天因为迹部景吾的一个越洋电话而改变。突然间没有任何通知的出国留学,不二知道迹部会因为觉得受到忽视而和自己赌气很久。但是他自己也没想过这个“很久”会有一年之多。

在电话那头听到那种熟悉的高傲腔调,不二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走出时光倒流的错觉。时光不可能返还——就算不像自己这样狠心切断与在日本的那些日子相关联的一切——时光其实也不可能返还。“那个小子还真是自以为是。他放弃了升入大学专心要成为职业网球选手。”迹部自报家门以后居然没有任何寒暄,一句话攫住了不二的心。

不二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其实不二一直隐隐觉得迹部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愿意联想起过去在青学的时光才故意不打电话给自己的。

不二没说话。迹部也好像早有预料一样继续说下去:“他为了这个从家里搬出来。不过是个有骨气的家伙,居然坚持到现在——终于有一点眉目了。”迹部一直自顾自的说着,仿佛知道电话那头的不二不会回应。

不二知道自己握着听筒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他以为从来没有敢于奢想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会在那个人的生命里留下印记。

这一刻才发现原来一直在如此热烈的期待。

“谢谢你,景吾。”温暖的笑意从语调中沁出。一直喋喋不休的迹部反而突然语塞。然后烦躁的叹一口气。“你真是疯了。你最好呆在美国一辈子别回来看看能不能把你的神经病治好。”

不二笑出了声。这种一瞬间的了然——是朋友的珍贵。“你放心吧。就算永远治不好,我也会躲在海角天涯永远不会发病的。”

听出了不二的话意有所指。迹部本来在心里冲撞了几回话又绕在嘴边说不出口。一阵烦躁让他忍不住用手耙乱了精心打理的头发。“我真的搞不懂那种骄傲到不行面部神经坏死脾气又差到要命的家伙有什么……你和那死丫头都……”说到这里他一下卡住了,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周助,依照我的愿望,我是希望你永远不要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扯上关系了……但是,我只是,觉得,至少……唉,本大爷给你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要不要趁着假期回日本来探望本大爷一趟……”

听到电话那头不二的轻笑,迹部一狠心,终于说:“手冢和里菜要订婚了。”


明明是夏天,坐在微黑的夜色里公园的花坛边,不二居然觉得有些冷了。那些享受夏夜的家庭三三两两的错身而过,中泽随意的倚靠着不二玩笑的抱怨着今天夜里没有焰火,一边挑剔的评价着那些擦身而过的男人们。

和新宿街头那些引人注目的年轻男子们一点都不一样,看着那些一脸木然发了福牵着孩子的已婚男人中泽觉得非常好笑。人生在这样的画面下显得无聊而滑稽。那些被自己甩掉的年轻男孩儿们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要是在这样的情景下遇见其中的一两个一定是件很令人开怀的事情。看那个胖子,看那个秃头,看那个……

哎哟。中泽稍稍坐正了身子。一张很俊朗的面孔,稍微显得太严肃了些,不过就是这种禁欲的错觉最容易让人产生热辣的幻想。身材高挑、清瘦结实,相当诱人。混迹在这种无味的地方居然还遇到这种让人精神振奋的男子——今天的眼福不错。那人一副明星气质。明星……

“那不是手冢国光嘛。最近成绩不错的那个网球明星。”中泽突然站起身来张望一阵,回头来推不二的肩。做为一个记者,看到威风凛凛的明星过着如此平淡无味的普通人生活的瞬间让她猎奇的职业本能感到畅快。

那个耀眼的男子闻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行人渐渐让开视线,中泽看见他身后一点点的距离恭顺的跟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围着披肩的样子更显得温柔顺和。中泽正打算再仔细的看看那温顺的日本太太,手腕忽然一痛。

她惊讶的微微低下头去,看见不二突然间无意识的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不二。”对面的俊美男子沉默一瞬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一如中泽的想象,可平静的情绪却仿佛是刻意压制着。

“手冢……”不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放松了抓住中泽的力量,“……里菜……”

中泽虽然觉得气氛有些奇怪,还是抬起手想说声“Hi”,却看见那位被不二亲昵称呼[注]的太太冷着一张脸不易察觉的后退了一步,仿佛躲开什么让她不舒服的东西一样。然后非常僵硬的轻轻鞠了一躬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前一秒钟还中规中矩的跟在丈夫身后半步,这一刻却把丈夫扔在自己身后径自离开。虽然看起来像是礼貌的给男士们留下交谈的空间,可那个态度……谁都会觉得背后一阵发寒吧。中泽摊开手耸耸肩,没有掩饰她美国式的疑惑。

“不二……抱歉……”手冢和不二说话的距离,看起来隔得有些过远,然而两人之间虽然空无一物,他却好像没有任何办法再前进一步。

不二没有说话,淡淡一笑,摇一摇头,又点一点头。

手冢很努力的将目光垂向地面,向着妻子的方向缓步跟过去。

“看来我的猜测还是不够充分。一个人偷偷回到日本寻找初恋情人的年轻男孩儿看到了一个比恋人变心还要残忍的画面——那就是恋人走向了婚姻,旁边的那个人却不是自己……”中泽看着手冢的背影吹了声口哨,回身冲不二挤了挤眼。

“我想你误会了……”不二的解释有一点急切和含混。中泽却满不在乎的一笑:“没关系。怎样都无所谓。我不会去想那种无聊事的。走吧。”中泽的手递到不二面前,爽朗的笑意仿佛可以传达到优美纤长的指尖,让人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握这只手。

不二将中泽的手握在手心。沉默中走得微微有些快。中泽看着不二的背影忽然觉得想抱一抱他,却始终跟不上他快得不正常的脚步。“喂!我穿着高跟鞋!”中泽发狠的用尽全身力气站稳脚跟猛地一拉,毫无防备的不二果然被中泽拉得站立不稳回过头来,有些惊疑恍惚的看着中泽。好像忽然不小心被人抓住了弱点的孩子。

中泽盯着不二意外的脆弱神色,忽然,站在路中央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引人注目的笑声却好像渐渐的平息了不二的情绪。

笑罢,中泽直视着不二平静下来的蓝色眼眸:“不管怎么样,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她是个让人害怕的家伙。你最好离她远一点。这种时候,你应该相信女人的直觉——不二前辈。”说完她好像欣赏玩味不二眼中流露出的迷茫神情一样,又朗声笑了起来。

让人害怕?

认识了手冢以后沉溺在爱情里的里菜,为了赢得手冢的心意越来越温柔和小心的里菜,让人……害怕……中泽的“奇谈怪论”敲击着不二的神经。因为不二内心深处的声音在不停的对中泽的看法表示认同。

第一次看到里菜的时候,其实自己是害怕的吧。不是因为她把自己的手咬得鲜血淋漓,而是因为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一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一种自己眼眸深处永远不会流露出来的情绪……

每一次、每一次面对里菜那样的眼神……其实、都是、害怕的……


不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日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迹部景吾的车子里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让车子停在河村寿司店的门前。那扇门的里面,是手冢和里菜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订婚仪式。没有父母的祝福。只是向朋友做一个简简单单的通告。

可是,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不二迷茫的坐在副驾驶座上,迹部跳下车子打开车门一把扯住不二的衣领:“走吧。”真狼狈啊。不二轻轻的摇头,笑。“要说什么随便你,不过如果你要是让我看见你在那里撑着一张笑模样祝福他们,别怪我一会儿把你扔在这里不载你去机场!”

“景吾,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里菜……”自己对于里菜那么多年的伪善就那样一下子撕碎了,但是依然不希望看到里菜难过……

“因为欺骗朋友这种事情我干不出来。每个人都应该看清实事的活下去。这才是生活的美学。她也……和你一样,应该有面对现实的机会。”迹部狠狠摔上车门。“不管是恨我还是怎么样……都随她吧……”

河村寿司店整洁的店堂内,手冢看着这些一直在社团中活跃的伙伴们望着自己凝重的眼神,知道那是他们对自己无声的支持。自己看上去不切实际的追求,收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只有这些人——这些亲眼见证了自己对网球的执著与梦想的人们,用无声的信任目光鼓励了自己。

现在的手冢格外的平静,这世界毕竟还有一个角落允许自己的梦想自由的生长。身边还有一个人,很执著的愿意和自己分享一直追寻梦想的那段路——此刻正那么幸福的笑着。生活偶尔会关上门,但是永远留下一扇窗——没有任何事情会让自己绝望。就是这样,让心地澄明,那些……那些……那些曾经的混乱的懵懂的令人心痛的无法诉诸的情绪,就这样,随着一些人……随着一个人……消失好了……

突然拉开的那扇门后面的那个身影让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窒。尽管迹部用很大的声音“哟”的打了招呼,所有的视觉所有的听觉却都忽略了他的存在,一切的感官能感受到的只有那个人,茶色的头发,冰蓝的眼睛。

“不二?”“不二。”“不二……”忽然间几乎裂开空气的沉默转化成复杂的骚动,诧异、惊喜……隐隐的、担忧。

其实,手冢无数次的设想过两个人的再次相遇。在很多虚假的背景、虚假的时间、虚假的景况。然而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就会这么简单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就那样,打开一扇纸糊的拉门,出现在自己眼前。

皮肤、发梢、眼神——都是真实的,居然。

在那些设想当中,自己都对他说了什么呢?回想,记不清。但是仿佛都要好好的问上一问——为什么就那么不管不顾的离开、逃避——在我那么需要你的支持的时候。你对我承诺就是如此而已么?你对我的……感情……就是如此而已么!

可是这一刻,在那一对深邃的冰蓝色中,居然是那么那么那么那么坦白的——思念。

不管找多少理由辩护,都躲不开,都阻挡不了的——思念。

手冢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眸被那冰蓝色的思念灼伤了。

迹部景吾没有看到自己担心的那一幕。不二没有说出祝福手冢和里菜的话,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一直站在门口,一直没有动,一直望着桌子的尽头,手冢和里菜方向,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看清的眼神。

满桌惊疑不定的人——只有那两个人知道这眼神的含义。

沉默超越了人强制的镇定可以忍受的时间,茶杯在里菜猛地站起来的瞬间被打翻在桌上,发出一声让人心惊的响声。在大家都还没有在那响声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冲到了不二的面前。

疼痛的脆响。

没有人看清里菜的动作,所有视线静止在不二被打得侧向一边的脸上,茶色的发丝散乱的遮住了眼神,白玉色的左颊泛起一片紫晕。

甚至没有人记得应该惊叫。

不二的视线一瞬间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里菜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但是从一看见那双眼睛开始,那里面就满满的盛着一种让不二恐惧的神情。因为恐惧而只有不断的用微笑迁就顺从来保护自己,直到那双眼睛里的可怕神情在自己堆积出来的幸福泡沫中被满足渐渐掩没。但是这一刻那种神情又一次尖锐的破土而出——不二突然发现三岁那年扑上来狠狠嘶咬自己的里菜其实从来没有消失。


那个在自己拥有的幸福面前深深的绝望的小女孩不再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就那样一直、一直、在不二自己的心里。

不二樱色的唇瓣,微微有点颤抖的,轻轻的,慢慢的,抿紧,向上,扬起一个凄凉的弧度,抑制不住微微的抽搐。只是一个很单纯笑,没有一点震惊——仿佛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接受这结果。他的左手,以一个优雅的弧度缓缓抬起,遮住脸颊的伤处,带着不易察觉的细微战栗,转过一张完整的笑脸。

手冢国光一生里见过的——最悲伤的一张笑脸,他知道不管以后的时间有多长,他也不会再遇到这样的笑容。

那眼里思念的情绪,不需要任何语言的辅助,也可以穿透一切哀伤的情绪,穿越一切惊疑的空气,直接送进他的眼底。

手冢国光闭上了眼睛。

只有这样能换来片刻喘息。

他忽然发现这就是自己一直追索的结果。

对不二,他猜测,他若即若离,他靠近,他推开——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要知道对于这个人来说,自己到底有多重要。这个人究竟能陪伴自己走到哪里。推开他一次,再推开他一次,他还会不会坚持,他还会不会回来,他还是不是、真的、会和自己站在一起……

手冢第一次有一种想用笑容来表达的凄惨心情。

原来人最困难最害怕的不是面对外界的反对、挑战、压力,而是忽然间清晰地看到自己灵魂深处不可避免的存在的阴暗卑微的角落。

自己难道是一直等待着这样一刻——等待着那个人所有可堪保护的外壳都被自己伤害殆尽,等待那个人终于不能再坚持,等待那个人亲手将裸呈的灵魂捧到自己面前,任自己撕碎……

早该知道爱是一种危险的情绪……

好吧。就这样。他就在眼前,没有一丝防卫,等待自己最后的伤害。那么。就这样。不要给他原谅自己的机会——不要给自己被他原谅的机会。

手冢开口——他没有想过要说什么——

“你来干什么?”

手冢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为什么这么问?

自己想听他回答什么?

为什么期待开始在胸口深处无可压抑的叫嚣。

这个时候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期待他开口吗?

如果他肯开口说些什么……

那么自己……

手冢发觉自己的指尖有一点颤抖。

好吧好吧!该死的!我在害怕,我在恐惧,我在等着……

不二微微欠身。算是对唐突出现的抱歉?算是对某些人和某段时光的告别?没有人知道。但是,所有人都看到,他欠身之后转身出门,身后的迹部面无表情的关上了拉门。

平静的门口只剩下里菜因为激动微微颤抖的背影——如果不是这样,也许刚刚一瞬间不二的出现会被所有人归为错觉。

一切都太突然。

突然到所有人的反应和这一切比起来都好像慢了半拍。

其实只是很短的一个瞬间,有人狠狠地摔下筷子转身而去——那是菊丸。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54:22 +0800 CST  
“就这样。谢谢你。对不起。”机场外,不二走下迹部的车子。

“我想过很多年以后我还会记得这个奇怪的场景——呵呵,我想发了脾气的大小姐一定也不会让我轻易的忘记自己的所做所为的。”迹部大度的耸一耸肩。“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理解你的想法——你们的。没办法。”

不二不禁抬手轻触脸颊上还未痊愈的疼痛。“没关系,这样很好。总要……有一个结束。”

“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选择……保重,想活命就别再回来了。”迹部大手一挥,送别不二的背影,转过视线的速度却快得不自然。

不二的脚步落在自己的一串笑声里。一步步,只有自己知道暗藏着踉跄。身后,汽车喇叭的声音忽然大作。

回头,迹部摇下车窗,狠狠的冲他喊:“为什么不回答那家伙的问题!为什么!”

不二忽然间被汹涌的情绪淹没。没有用语言——已经完全的坦白,那个人冷漠般的闭上双眼,他期待什么样的答案,其实——自己明白……但是,幸福有公理。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未来、梦想……公平。一直连坦白的勇气都没有的自己,没有理由切断那个人通往梦想的路,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陪他走到终点;一直隐藏在伪善当中的自己,没有权力再次被失去理智的嫉妒支配,把里菜用尽全心全力争取的幸福……打碎。

可是……就是这样的自己……还是回到了日本……还是站在了那里……

真是……抱着可怕的……邪恶的念头啊……一直以来……

看着迹部紧紧拧着的眉,不二展颜一笑。那些因为爱情而变得高尚的人——原来只是、非常非常幸运而已。自己只是凡俗的尘埃。

“以后……还是回日本来吧。美国那种地方不适合你……别为了那种事情……”迹部一直努力的措辞,“总而言之,别傻了!你不是那种人,也承受不了那种感情。其实,东京很大的,只要你想逃,不可能逃不掉……”

原来一早就看穿了自己的伪装的人是景吾。一切的压抑,一切的逃避,一切的怯懦,都是为了不打乱那个人的生活那个人的幸福——可是,心其实一直在叫嚣,不离开,不要离开,不想离开,不能离开……真的想逃怎么可能逃不掉,可明明身已经决绝的转过去,心却依然不甘心的面对着,贪婪的盯视着。

爱原来可以贪心至此。

再不切断会不会连顾惜那个人的幸福的心情都有一天会被吞噬。

不置可否,不二再次挥别迹部的目光。

此时此刻惟有离去一途。

有那么多那么多回忆在一个瞬间从内心狭窄的通道流淌而过,把情绪清洗的如此清晰——清晰到微微的疼痛;而那个拉着自己的手的美丽的女孩子还在不停的大笑,不管擦身而过的世界投来怎样惊诧异样的眼光,都与她全无关系。“和我结婚吧,美绪。”不二脱口而出。

女孩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开始考虑婚姻的话。”静默来得太突然,让不二也有点局促。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哦。不二前辈。”中泽颦眉,仿佛不认识一样盯着不二看个仔细。

“我想尝试幸福。”

“如果……你坚持认为婚姻和幸福有关系。”中泽的表情一下软化下来,很热情地搂住不二的脖颈,“我不反对在我突然想尝试婚姻的时候找你作为尝试的对象。不过那一天还有多远,我可说不好……”中泽说着咯咯的笑起来,凑近不二的耳边,把呵出的热气和声音一起送出去。“前辈难道不知道么,一直以来,对我这种人来说,求婚话和分手宣言没有任何区别。”

“对不起。即便你现在……我无也意强留你。我只是一直都觉得对你很抱歉。”不二安慰似的轻拍中泽的身体。

“但是我没有说过吗?不二前辈是很特别的。也许有一天我会头脑发热的嫁给你也说不定。当然……那只是说,如果,有‘也许’的话……”和不二拉开一点点距离,中泽让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完完整整的落在不二冰蓝色深深的眼眸里。

空荡的房子让里菜觉得寒冷,一直以来,只有手冢回到这里的短暂时间里,她才会觉得这个建筑是家。其他的时间里,这不过是一幢装饰精美的建筑物。和以前囚禁自己的任何一幢都一样。里菜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因为在傍晚散步的时候遇见了不二,里菜和手冢回到家里里后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半夜里里菜开始发低烧,又坚持拒绝吃药,手冢只好给她喝了一些含有轻微安眠营养剂的牛奶。醒来的时候已经退烧,时间却也已经将近中午。手冢已经在清晨时分无声无息的离去——这一次至少要半个月才会回来。

里菜努力的回忆着一些可以让自己暂时取暖的时间片段——像所有人经常做的那样。生命中最温暖的一段时光是在一个六个榻榻米大的小房子里度过的,窄小的空间局限得那个人只能那么近的在自己身边。两个人一起分享最艰难的日子是上天给相恋的人最好的恩赐——期待着痛苦和希望的不断破灭可以在对方身上越来越深的刻下相依相伴的自己的痕迹。直到像做梦一样、那个人伸出手来给她一生一世的承诺。

这是自己一生唯一一种真实的心情——要和他在一起。

本来一切已经经营成了自己梦想中的美好结局——可是,那个人,不二周助,怎么会,居然又回来了!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不二周助,离开日本的时候他一定已经抱定了诀别的心情——他原本没有任何可能再回到这片土地,突然间那么真实的出现在那里,用那样的眼神看着——

心脏猛然收缩。一种难以承受的烦恶从胸口升起。里菜止不住地干呕,一手扶住冰凉的墙面,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咳着,痛苦的喘息。只要有他存在的地方,自己就不能幸福。只要他出现,命运就会在自己面前背转过去。泪水渐渐模糊了里菜的眼睛。

一切的担惊受怕,已经积累到了一种难以承受的极限。

仅仅是不二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竟然可以无时无刻的折磨里菜脆弱的幸福。毫无希望。无处可逃。抱住自己不断颤抖的里菜紧紧闭上眼帘,遮住深色的眼眸深处从未改变过的深深愤恨。

明明是难得的假期,不二却意外地没有任何心情多多休息。早上偶然受到清爽的阳光的诱惑,居然很想到大街上随便走走。连续通宵工作的中泽还深深眷恋着难得的睡眠,向不二赖了几个吻,随口说了一个想吃的巧克力的牌子就把不二一个人放到了夏天明媚的大街上。

阳日美好的阳光给不二的白色衬衫装饰上色泽晶莹的光晕,微微卷起的袖口隐隐露出优雅而不张扬的古银腕饰。路过几个年轻女孩子的时候不二听到她们兴奋的切切私语。他戴了太阳镜遮蔽阳光,并没有被认出身份。只是很绅士的驻足为那些女孩们让开了路。女孩们有些紧张的微笑着红着脸从他身侧鱼贯而过。

忽然其中一个女孩儿手中粉红的兔子气球脱手而出,被风吹向不二的方向,她“呀”的叫起来。不二迎风扬起手,敏捷的将气球抓在手里,抬头的瞬间阳光毫不留情的射向他的眼里,尽管有太阳镜的阻隔,还是让他的意识短暂的空白。头好晕。胸口的闷痛攫住了他的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脚跟,把气球递给一路追回来的女孩,却听不见女孩子惊喜交加的道谢。一种令人恐惧的耳鸣突然封闭了他的世界。他镇定而礼貌的冲女孩们笑笑,转身继续向前走。东京街头的喧嚣在耳鸣渐渐消退之后又把他带回真实的世界,眼前的阳光也不再是可怕的惨白,刚刚的一个瞬间仿佛不真实的错觉。但是不二熟悉这种越来越强烈起来的感觉。

他内心深处忽然升起一种动摇。他改变了自己方向,向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例行公事的挨了一顿骂,不二带着一脸温和的苦笑离开了老医师的办公室。每一次检查都会被老医师气急败坏的骂他“慢性自杀”,每一次都以老人被他无辜的笑脸气得说不出话来告终。但是,这一次不二在老医师的责备当中看到了一丝强作的镇定。对身体的感觉果然没有错。

这样定时炸弹一样的生命。本来早该有思想准备。可是这个时候说不恐惧是骗人的。

自己可真是个抱着侥幸心理有贪心有恶劣的家伙,昨天似乎还向某人求婚来着。不二自嘲的微笑。不过幸好求婚的对象是中泽,如果她知道自己打消那种奇怪的念头,应该是从松一口气吧。

果然,自己注定了不应该有任何人陪伴……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在心里生出那些可怕的嫉妒吗?在夜晚的公园小径看到手冢和里菜那么幸福和谐的走在一起竟然会差一点被汹涌的心痛整个吞噬。不是应该看到他的幸福就感到幸福了么?一直抱定了这样的心思从他身边逃离,突然发现他的幸福原来是自己的痛苦。

我说我想尝试幸福。

可是心里只能摆得下你的幸福的我原来根本没有找到幸福的可能。

里菜现在看上去好成熟、好漂亮……你们应该生活得很好……毕竟陪伴你走过最艰难的日子的人,是她,不是我。里菜……

医院门口川流不息的车流,不二忽然看到了那个纤细的身影,有些苍白的脸色,娴静的姿态——标本般的温柔年轻主妇。里菜!

“里菜……”没有时间思考,已经脱口而出的呼唤。不管时间怎样变换,熟悉了的称呼不二没有办法改掉。

里菜的神色有些疲惫和恍惚,移步的姿态柔弱得让人心痛。听到不二的声音忽然惊慌的抬起头来,正对上那一双冰蓝的眼睛。一瞬间,她美丽的神色眼眸中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情绪,差一点就要回应那声熟悉的呼唤。她在为什么事情而悲哀难过,不二熟悉里菜那样的神情,在过去无数的日子里她总是要带着那样让人不忍拒绝的神情扑到自己身边诉说她的委屈和心事。

可里菜的脆弱和哀伤在脱口欲出瞬间猛然被阻隔,仿佛她突然认清了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她两小无猜无比信任的伙伴,而是与她抢夺幸福的人。里菜眼中的神色惊惧、失望、悲哀、愤怒——五味杂陈,最终糅合成一种深深的怨恨,她刻毒的用怨恨阻止不二进一步靠近她,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她的脚步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蹒跚,走了几步居然从台阶上滑倒,里菜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跌倒在马路上,不二分开人群向她的方向冲过去。一辆汽车在车轮急煞的声音中绝望的尖叫着,在路人惶然的注视下向着两个人无可挽回的猛冲过来……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55:39 +0800 CST  
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喧嚣的声音忽大忽小,消毒水的气味也忽而清晰忽而微弱——飞身推开里菜的一个瞬间头重重的撞在地面,胸口升腾而起的疼痛让意识一直陷于模模糊糊的状态,肩部看来受了外伤,处理伤口的疼痛让不二渐渐清醒过来,看到身边一个一脸严肃认真工作的护士。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先生?”护士发现了不二的清醒。

“还好,我想我伤的不太严重。”不二尽力换了个姿势方便护士处理几处擦伤。

“您的外伤确实没事。但是您最近有没有关注过心脏的健康状况?”护士换了另外一支棉签。

“我的心脏一直不太好,一直都在定期检查……”越来越清醒的头脑忽然让不二的神经猛地刺痛,他几乎一下子挣扎而起,把护士吓了一跳。“里菜……那位女士,她的情况……”不二焦急而恐惧。

“您冷静一点,情况并不是很糟,她是您的……”

“她是我的朋友。”

“哦,那么有劳您帮助我们通知她的家人——我想最好是她的先生到医院来一下。”

“她伤得很重吗?”不二盯着护士的表情。

“嗯。她并没有受什么其它的外伤。应该说她现在没什么危险。不过很遗憾,她的孩子本来情况就不是很好,加上惊吓和撞击,所以没有保住……”

孩子……

不二忽然感觉仿佛有深沉不见底的冰冷的深水渐渐没过了自己的耳际——停滞了呼吸……

“您太太的身体状况总体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不过肯定需要相当长时间的修养。发生这种事情我也很遗憾,但是其实这次您太太的怀孕时机并不是很好,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和情绪状况本来就存在很严重的问题。我一直劝说她放弃,可是她一定要坚持。她今天来医院复诊的时候也是一样。”手冢听着医生在耳边絮絮的说着些意义不明确的声音符号——“希望您好好安慰她一下,她还很年轻,好好调养身体的话以后应该还会有机会……”

在说什么……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经纪人接到一个电话以后脸色苍白,惊恐得连话都说不明白,不由分说地把自己拉上汽车一路回到东京,在医院里看到苍白的里菜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像一个苍白的没有生命的人偶,无论自己和她说什么都不回答。

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有多少次满怀欣喜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告诉自己,都被自己的冷淡情绪阻住。终于还是没有来得及分享一丝一丝的甜蜜就让她一个人承受了这满怀的凄凉。

手冢觉得里菜床边凝固一般的沉默形成了一条有形的鞭子,拷问着他的灵魂。让他无颜面对。

“您太太已经很幸运了。如果那时候你们的朋友不在旁边,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状况……”

朋友……不二!在车子上听到经纪人说不二进医院的时候心里撕裂一样的恐慌——直到得知里菜流产的消息才被震惊麻木。他想要见到不二,立刻,马上!否则这样沉默的悔愧他无力承受。

可是站在不二的病房外手冢却无论如何推不开那一扇轻轻的门。“您好。病人的外伤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因为最近疲劳过度需要住院修养几天。您请进吧。” 一个路过的护士看到在门前踌躇的手冢,替他打开了门。房间里的阳光一下在眼前展开。深深浸在阳光背后的是那双冰蓝色眼睛。

平静。平静得让手冢看不懂。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平淡的语气里竟然暗含着隐隐的责备。

“我……”手冢语塞——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他确实应该守在妻子的病榻前。“里菜一直不肯和我说话,我想她或者更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不说话,但是她知道你在不在那里。一旦你离开,她就会知道你一定是到我这里来了。她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不二的嘴角泛起一丝惨笑。

“不二……”

“够了。”不二突然强硬的厉声打断手冢的话。“已经够了,手冢。”听似冷淡的语调隐隐百转千回的牵挂和不舍。“我们诚实一点吧。不要再在伤害别人的时候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会出现在这里的事实,你还记得我这个人的事实……本身,就一直一直在伤害着里菜。我们就这么假装……假装……”他说不下去。

手冢上前想把手放在不二的肩上,不二躲开了目光——让手冢的手不知所措的僵在半空中。

“里菜是你选择的人。她是你的妻子。你未来的孩子的母亲。你记住这些就够了。这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历也必须坚守的生活。是有希望和有可能幸福的生活。这个世界上,难过和绝望的人已经够多了……”

手冢凝望着那个人有些单薄但是非常倔强的侧影——好像终于找到了当年那个外表温和内心坚定的小小少年从未改变的灵魂。

“我不会在这里住院。我会立刻离开。所以请你从现在开始一刻也不要再离开里菜的身边了。”不二很坚决地说。

手冢知道,他所说的离开绝不仅仅是离开这家医院。他曾经抛给自己的一些模模糊糊的希望,他在离开日本前在樱林出现的瞬间,他在订婚时在河村寿司店门前出现的瞬间,他登报表示回日本参与山诚基金的筹建的瞬间,他在新年慈善活动现场出现的瞬间,他在雨中轻贴自己手心的瞬间,都曾经是手冢以为自己会身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的梦境。

然而——梦境就是梦境,就算贴近到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心,只要第一道阳光到来,就终究要醒。


“不二前辈。你要吓死我吗?”清亮悦耳的女声在门口响起,一身清凉夏装的中泽一阵风的从门口冲到不二的病榻前,抓住不二的双肩夸张的左看右看。不二没想到她在门外,有些无奈的笑着看着她夸张的紧张情态。

手冢被这个突然间隔到两人之间的艳丽女子吓了一跳。被她紧张的抓住的不二是一个手冢从来不曾见过的不二,宠溺的眼神,又有一点淡淡的无奈神色,然而,那么放松。一种寒意忽然在手冢的颈后蔓延。

这个人——是可以幸福的。没有自己参与的幸福。

而这个想法居然让手冢心里一阵翻腾,低下了头。

“啊,是手冢先生。”中泽好像刚刚发现手冢的存在一样,很随意的打了个招呼。

“中泽。帮我收拾一下。我不打算住院,我们现在就回家。”不二有些急切的说。他不能给手冢时间,也不能给自己时间。他不敢。他不忍。

“好的。”中泽轻轻扶着不二站起来。手冢立在那里,显得很突兀,中泽对手冢绽开一个明亮的笑脸:“您太太的情况怎么样?”

“她……还好……”手冢的声音压在喉咙。“只是情绪不太好……”

“当然,对于女人来说……这种事情……不二前辈,回去之前你应该去看看手冢太太,慰问她一下吧。”中泽忽然回头对不二说。

“我……”不二愕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她现在需要尽可能多的关心。”中泽暗暗的掐紧了不二的手腕,让不二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这种时候,相信女人对于女人的了解。”中泽在不二耳边压低了声音说。

在中泽面前,无论是不二还是手冢都没有办法解释——尴尬一路到了里菜的病房,中泽不由分说地拉着不二的手走到了里菜的病床前。里菜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但是依然不言不语,面无表情,看到中泽和不二在门口出现,目光一下凝滞,紧紧地盯着不二,仿佛能烧起来一样。

“手冢太太,不二前辈也很担心你呢,希望您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啊。”中泽语声清凉,却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你们应该好好说说话吧。”她笑一笑表示礼貌,就把不二一个人扔在病房里,转身关门退出。门外,是手冢依然没有醒过神来,瞪视着她的眼睛。“我想要去自动售货机买杯咖啡,你要么手冢先生?”中泽颇有兴致的看着手冢五味杂陈的脸色,留下一个有些犀利的笑容扬长而去。


不二被一个人扔在里菜的面前,对面苍白的里菜仿佛连生命都显得飘忽。时间仿佛一下回到了十八年前,姐姐推着他打开里菜病房的门。里菜就那么孤独无助的躺在一片苍白的中间,心灵仿佛已经干涸……可是此时此刻的里菜这样瞪视着自己,目光仿佛要把自己瞪穿。

“为什么又是你。”翕动的苍白嘴唇,声音微弱而暗哑。“为什么你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出现……为什么回来……为什么总是你……”

不二移开目光,他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里菜会在灵魂的审判中控诉他,里菜会恨他……

可是那声音没有持续下去,没有爆发出不二预料的恨意,反而渐渐低下去,转成低低的啜泣。不二有些惊疑的转过头来,看见一颗一颗晶莹的眼泪顺着里菜苍白的脸颊无力的滑落。“我求求你,求求你——你不要再出现了。你拥有有好多好多东西,有好多好多人爱你,可是我不一样……我已经没有力气……所以我只能求你,求求你……”

如果里菜指责他,不二一定会觉得比现在好过很多——可是里菜的脸,渐渐埋在了苍白色床单里,整个身体蜷成一团,绝望的颤抖着。她的灵魂在这一片毫无生气的苍白里好像在渐渐的缩小、缩小……无处容身。

不二一句话也没有说,他逃跑一样的冲出病房关上门,对上手冢的目光的一瞬间他没有做任何停留,径直向前走过去,直到对面而来的中泽截住他,怀里面抱着三罐黑咖啡。

“不二……”一直快步跟在身后的手冢终于有机会叫一声不二的名字。

“我已经说过了,你不应该跟着我,现在请你回到里菜的身边去。”不二的话,每一个字都扎在自己心里,直到刺出血来。

“咖啡,冰的。” 中泽若无其事的将冰凉的咖啡塞进不二的手心。“我们回去吧,不二前辈。今天你看起来有点累了。”说话间用目光阻住了手冢的脚步。“手冢先生,咖啡,你的。”中泽扬手抛过一只金属罐,被手冢牢牢捉在手心。“还有这个。”一个乳白色小纸袋随后被抛过来,手冢接过来展开掌心。

他呆立在那里。

那是一袋黄糖。

黑咖啡加黄糖。

这个女孩是怎么知道……只可能是……

只可能是不二……

把这个习惯——作为他自己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

手冢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中泽已经揽着不二的手臂走远了。晏晏笑语隐约传来:“不二前辈,今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好东西……”那情状像所有热恋中的年轻恋人。手冢定定的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忽然中泽回过头来,从自己和不二的手臂之间的缝隙深深的、深深的望了手冢一眼——深湛犹如生之忧郁。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57:09 +0800 CST  
不二坐在中泽的红色奔驰跑车的副驾座上,把那罐渐渐随着气温温热起来的冰咖啡镇在自己的额头,感受到淡淡的凉意——缓解紧闭的双眼几乎关不住的温热。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像刚刚那样毫不犹豫地走向一个方向——可那居然是逃跑的路。

忽然希望这样的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

“抱歉……”中泽突然发话让不二有些惊讶,中泽和“抱歉”这个词似乎向来扯不上关系,她经常做出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在事后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强迫”所有人赞同她的想法。但是她就是有这样的感染力,让所有人觉得疯狂也可以变得理所当然。“我自作主张了。但我觉得那是你需要的。”果然,她的语气仍然是十足的肯定。

“对,没错,是我需要的。”不二把咖啡罐紧紧攥在手心。“我今天才发现,美绪的宝贝车子真的很棒。”不二注意到中泽一直在渐渐加速,速度带来一种流畅的解脱感。“不过很可惜,也许,你只能为他找另外一个车库了。我会在日本呆到你找到另外一处你喜欢的屋檐为止,可以吗?”

开车的中泽咯咯的笑起来:“男人啊。昨天好像还有人对我说过求婚话呢。”

不二有些尴尬的一笑:“我以为你把那话当成笑话。”

“但那是个不错的笑话,不是吗?我还想再笑一阵子呢。”中泽耸耸肩,掌控着方向盘一个轻灵的转弯,车速继续提高。不二转过脸看着她。入夜,灯火在视线之间渐渐堆积。中泽在东京夜间的高速公路上划出一道红色的线条,在车灯之间鬼魅般穿梭。这已经不是正常驾驶的速度了。不二并不恐慌,只是有点惊讶。他看着兴奋的微笑渐渐泛起在中泽艳红的嘴角,她甚至改成了单手驾车。

“怎么样?看不出来我有这样的爱好?”中泽感受到不二的目光,笑道:“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就瞒着家人偷偷的玩车,居然从来没被记者抓到过。速度可以抛开思考,是一种难得的享受。闭上眼睛感受一下怎么样,不二前辈。”

不二微笑着闭上眼睛,只感觉时光被迅速的抛在身后。“嗯,很棒的感觉。”他轻轻地称赞。

“不二前辈,不要睁开眼睛。”中泽突然压低了声音,“不要睁开眼睛——听我说。对我来说,爱情是没有意义的东西,我从来不认为我需要花任何时间去理解它。你可以坚持认为我的人生很苍白。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对爱情一无所知的我同样不会被爱情蒙蔽。人为任何事情的付出都只能是有限度的——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也都有限。爱情那种东西会把人掏空,让人忘记要为自己有所保留——它不一定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爱情是高尚的。

爱情值得人付出一切。

这是这世界上许许多多从来没有见过爱情的人们人云亦云的话。

不是那些受伤的灵魂在挣扎中发出的声音。

“所以——有些时候,爱情是可以毫不珍惜的扔掉的。”车子又转过一道弯。“睁开眼睛!”中泽突然大声说。不二脸上的笑容已经在中泽的一席话间完全敛去,在一片黑暗中只能感受到速度的冲击,长久积攒在心里的酸涩和痛楚正在渐渐发酵成为某种气体一样的东西充满四肢百骸。听到中泽的声音他突然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长长的下坡。

“就这么——扔掉!”车子全速冲出去。风猛烈的拍打汽车玻璃的声音。一辆又一辆汽车的尾灯幻化成一团团鲜艳的火焰,在即将接触的瞬间又倏然闪过。微微有些窒息。思考仿佛因为跟不上车子的速度而远远的被抛在后面。不二感觉来自四面八方的空气仿佛都在狠命的挤压的身体,强迫着,把身体里那些侵蚀着生命的情绪挤压出去。

可是胸口依旧在燃烧。

很悲伤。

很悲伤。

鲜红的闪电在公路上划过一道光影,完全没有给警车发现和追击的可能,在疯狂的招摇过后机灵的转入有一片低矮树林遮蔽的辅路,减速,停下来。不二努力的恢复呼吸的频率。中泽身上鲜明的香水味忽然毫无距离的围绕着他。中泽毫无预兆的丢开方向盘紧紧拥住不二,落下一个缠绵热致的吻。

“怎么样,不二前辈。”良久,中泽推开不二,扬起眉毛,脸上洋溢着炫耀般兴奋的微笑。“很不可思议吧——这种逃跑的感觉。这是你第几次从日本逃走了,第二次,第三次?你对摄影艺术很在行,逃跑的艺术比我可差太远了。像你那样一边后退一边逼迫自己迟早要垮掉的。真想逃开就要像我这样!”

不二看着仍在自己怀里的中泽,冰蓝色的目光中含着惊讶。

“反正我早就厌倦东京这种都市了,这一次不如我们一起逃跑怎么样。像你从前那样,到世界各地去拍照片发动慈善活动。我当你的特别助理。我们去……非洲。非洲怎么样?”中泽的手轻轻抓住不二的衬衫,撒娇似的:“在世界各地拍各种各样精彩的照片的不二前辈才是我最崇拜的不二前辈。不要留在这个地方折磨自己了。我们逃到广阔的地方去……”

“好啊。好啊……”看着眼前这鲜活的生命。像风一样永远不停驻的年轻生命。不二没有犹豫。

中泽开怀大笑,扑到不二怀里,兴奋的叫道:“我就觉得我骗到了一个最好的猎物。可以给我提供随我布置的家,还可以让我随去我喜欢的地方——真是划算极了!老天保佑。”

我一直都知道,无缘无故被上天眷顾的其实是我。不二轻轻拥抱着中泽,在心中默念。一直无条件被庇护的,是我。其实,是我。

这么完美的男人,其实笨得像个孩子一样。中泽紧紧靠在不二胸前,感受着他身体上清爽的味道。连逃避都不会的人——可真的是很稀有。也许是为了他的稀有吧——一直只相信独来独往的自己居然会产生带着他一起逃走的念头,真让自己吃了一惊。就好像小时候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就会想带走藏起来一样。

实在不忍心再看见他被感情的不确定折磨——这一次,就当是,我帮你下一个决心吧,其实我给你的机会是很公平的。你可以选择逃跑,也可以狠心选择争夺。对我来说,这两条道路同样充满了乐趣。可是你这么毫不挣扎毫不犹豫地就选择转身离去——真是让人心疼的家伙……算了,就当是老天便宜了我想要脱离都市生活的心愿……

中泽在不二怀中惬意的眯起眼睛,心中已经在考虑两个人去非洲的行装。

还有一件事情——虽然显得有点无聊,但是,是在离开之前非常非常想做的。

无论如何,都要做的。


仲夏深深,树木翠色欲滴。里菜把手中的咖啡搅出深深浅浅的奶香,家里面的咖啡永远是不加奶的,这实际上让她难以忍受——但手冢一直坚持。情况还不算太坏,她还年轻,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下床四处走走。

手冢的歉疚是真诚的,她知道——这一个月里手冢推掉了一切的训练和活动计划在家里陪伴她。但仅仅是,陪伴她。在她身边静静的坐着,守候着她的沉默,在她突然间怔怔流泪的时候用纸巾轻柔的拭去她腮边的泪滴,却不知道应该和她说什么。

里菜其实是满足的。就算是想这样简单的陪伴,在两个人之间,还是太少,太少了。手冢灵魂中的不安分好像突然间熄灭了一样,却让里菜更加觉得不安。相对之间手冢那种不需思量就自然流露出来的无奈和悲伤——看起来,越来越像,不二,一样。那个人不会回到手冢的身边来了,里菜又一次确认了这一点,可为什么他每远离一步,仿佛就会在手冢的灵魂当中留下更深的印记。

居然到了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那个人都好像在手冢身边如影随形。原来那个人根本就在手冢心里。不可能赶走。里菜苦笑,闭上眼睛。生活仿佛没有止境吞咽碎冰,那么艰难,到头来却是一片冰凉。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能继续多久……

“抱歉让您久等了。”头顶飘下的清亮嗓音,没听出一点“抱歉”的意味。里菜张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毫不掩饰的张扬,高傲的眼神和微笑。这个混乱而危险的时代的女王。“您好,我想我不明白……”里菜本能的不愿意和这个女人打交道,想尽快地结束谈话。

“不明白我这个毫无关系的人为什么劳动您的大驾非要见您一面?哦,对了,身体如何?”中泽很随意的在里菜对面坐下。这样带有挑衅意味的举止里菜心里一阵紧缩,下意识的靠在椅背上,拉开和中泽的距离。“托福,已经完全恢复了。”她的语气也隐隐的有些生硬起来。

“那就好。”中泽浅浅一笑,“这样不二前辈就没什么亏欠你的了,可以放心的和我到非洲去过自由的日子。我想我们是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面了……”她摊开双手。

“我想这些事情——我没有必要知道。不二先生的行踪,不管是远在天边还是……”里菜有些恼怒,她尽力隐忍着,保持着风度。

“不二……先生?”中泽故意有些夸张的轻笑了一声,“我记得,他好像是用昵称称呼您的……”

“中泽小姐,我想你有点误会。”中泽的咄咄逼人已经引来了周围一些人的目光,里菜深怕她再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来。“我知道很多人对此都有点误会……”

“误会?请问我对什么有所误会呢?”中泽笑出声来,“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啊,手冢太太。”

里菜感到脸颊火辣辣的,胸口隐隐有些闷痛,中泽故做高傲的笑容在她眼前不断闪动,让她觉得一阵头晕。“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到那边去谈谈吗?”里菜伸手一指逃生楼梯间半开的门。“这里是公共场合,我希望您能注意您的举止。”周围一些人已经开始低声的交头接耳。

里菜尴尬的样子似乎让中泽感到非常满意,她故意提高了一点声音:“您都已经说过是误会,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呢?不过既然您执意要解释一下,我也不妨一听。”

里菜咬一咬牙,把满满的怒气盛在眼里,徐徐站起身来,向楼梯间走去。中泽抬手一整鬓边的头发,嘴角喊着一抹淡笑跟在后面。

“我可不可以认为您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离开了咖啡店里众人的视线,里菜猛地转过身来,手抚胸口,一脸哀戚神情再也隐忍不住。“我可以郑重的对您申明我和您的男朋友从来也没有过你想象的关系……”

中泽在她对面笑得曼妙,伸长洁白优美的颈项,毫无预兆的到达一个进得让里菜心惊的距离,在里菜的耳边压低了笑意盈盈的声音:“您不要这样紧张,我只是想在我们离开日本之前借着这最后的机会探究一下让我看中的男人一直魂牵梦绕的爱情而已。不过如此么……”她的笑声化作幽香温热的吹气拂过里菜的耳畔。

里菜没有动,也没有出声,静静的等待着。

“手冢国光也不过如此而已嘛,选择这么一个没有意思的女人——根本和大街上那些随处可见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你和不二前辈是朋友?嗯——应该还曾经是很不一般的朋友……我知道这种感觉,从朋友手里抢过来的享用起来总是特别兴奋呢……像女王一样操纵着两个男人的心,喜欢的时侯随时摔碎,你还真害人嫉妒啊。”

里菜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冷冷的看着中泽。“中泽小姐,这些话,在某一天你为男人流泪的时候,我希望你可以原原本本的收回去。”里菜的声音听起来模糊又陌生,仿佛是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发出来的。

中泽警觉的后退,和里菜拉开一个距离,审视着她。“哦?是么?”一扬眉,中泽的嘴角勾起一弯冷漠的笑。“要一个没有心的女人为男人流眼泪,倒真的还要费点力气。相信我,其实我跃跃欲试。”转身,她头也不回的走下逃生楼梯。

里菜依靠在逃生间大大的玻璃窗上,指甲一下一下的扣打着透明的阻隔,发出脆弱的微响。在把别人的爱情当做一场奢侈的消遣来欣赏么?这个骄傲的大小姐的喜好还真是一种恶趣味啊。她把额头贴在玻璃窗上,看见一辆鲜红得夸张的奔驰跑车疾驰而去。“相信我,你选择的绝对不是一条好路。”耳语般的低吟在玻璃窗上呵出一片幽微的雾气,遮蔽一抹凄凉而残忍的笑容。

----------------------(第五乐章•落幕) -------------------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58:2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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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
先转五章好了。只在原贴询问了下,还没等到原作者的授权,再者MS这里不太看这种文的氛围。如果有人要看再继续转。
前天出于好奇,开始看同人文,看了好几篇TEZUKA & FUJI的,这篇最好。
转过来玩玩儿。这里字大,看起来不那么废眼睛(利己)。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5 00:04:0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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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纠错:
此篇作者是:回忆的苍雪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5 08:18:06 +0800 CST  
作者:uniquejk 回复日期:2007-4-5 08: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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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纠错:
此篇作者是:回忆的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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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5 08:19:03 +0800 CST  
作者:紫色璎珞 提交日期:2007-4-5 3:10:00

  冷笑
没得到授权就先转了
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既然要混同人圈就请把规矩给熟悉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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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
我没有混同人圈的意向,过去没有将来也没有,的确不懂你们的“行规”。只觉得这篇文很好,作者对感情的诠释在某个角度上丝丝点点触动了我。
只是单纯的觉得这种好文不该埋没,单纯的觉得应该能触动更多的人,也许是一厢情愿地坚信作者定会理解我喜欢此文的方。(向更多的人推荐它。)事实上我搬文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不是吗?(文我已完完整整地看完了。)
因为不了解,所以暂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接触到作者。(在这里对“回忆的苍雪”姐姐先说声抱歉。)也许苍雪载完后再也不回那个帖子,永远也没有回音。不过,我事先在我能找到的几个她本人分发和其他人转载的帖子里大概了解了她转文的规则:“文可转,但要保留署名权。”——出处和署名我已明确标出,喜欢的人可以从出处轻松找到原贴,也可在此看,仅此。。。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5 08:37:12 +0800 CST  
还有啥疑问就短信好了。好文应该搭配好环境,不然,扫兴滴。。。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5 09:24:35 +0800 CST  
作者:拍小白 回复日期:2007-4-5 23:37:02
好一番控诉阿。。呵呵^^
好一种自以为时(我也有我的自以为是,不过不愿强加别人罢了),
好天涯风格!!!

表明非同人女就是摆出圣女吗?
表明自己单纯的愿望算是做好事么?(我以为是自私而已。)
同人圈子有这么可怕么?(为什么要bh到让人不舒服。)同人到底是因为什么集结的群体?我以为同人是更有宽容心的一群人,因为他们能公开华丽的表达出对世俗不平禁忌地支持,毫不掩饰自己。(了解不多,仅仅是感觉。)
我以为(呵呵~~又是我以为)天涯年轻人的地方,我以为我都算是够古板的人了,我都能以平常心阅读,总会有不少人接受的。世间明明就有同性相吸,为何单单只提同性相斥呢?不公平的。(虽然我是异性恋)如果单单因为几个不和谐的声音就要抹煞一片好文,我觉得根本不值得。你不是也没因为这里的某些人不喜欢,就不做同人女了吗?

此文,文采不错,文中传递出的各种感情的缔结方式我也喜欢。作者总是希望自己的文,能给大家带来文字本身以外的东西。是否BL反而根本就不重要了。如果看BL文只能看到BL,那不是很无趣么?

(再次重申:我转之前看过原文作者的转贴要求,这个转贴符合她以前的转贴要求,只是我尚未联系到她本人。不要一个、两个、三个都来纠缠这种无意义的问题。如果作者真的不愿他人看,她也就不会辛辛苦苦写;如果她觉得有丝毫不退,我立即会撤销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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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向大家推荐一文《殇夏之祭》by 皇飞雪
同样是tf妙文!!昨天看后异常喜欢。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6 10:52:25 +0800 CST  
唉!!
好可惜哦。
竟然没人一个喜欢此文的人。
私以为此文比报刊上的那些劣质连载好多了。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6 10:54:59 +0800 CST  
《殇夏之祭》真得很好看,作者的文学让人自叹不如。我把《时光细数》和《殇》定位成前世今生一气看完的。

对自己好残忍哦~~~
这两篇都是悲文,而且《殇》悲到让自己觉得好残忍。此两篇看后都让我有些人生感悟、重省。。。所以推荐!!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6 10:59:14 +0800 CST  
晕~~
凌晨5点看完《殇夏之祭》后,直至都在说“好残忍”。。。

上面那段,睡了三个小时后写的楼上那段,看来有点轮乱。。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6 16:57:34 +0800 CST  
“直至”改为“一直”

(之所以是一直,因为岁了三个小时后,我又把《殇》的重点段落回顾了下。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6 16:58:59 +0800 CST  

楼主:uniquejk

字数:228635

发表时间:2007-04-05 07:1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01 11:05:02 +0800 CST

评论数:15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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