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细数—个十五年的梦境,冢不二经典文(by回忆地苍雪)

作者:回忆的苍雪



前奏:第十年
“不二前辈,主编找您。”办公室的门外,传来后辈的呼唤。
“知道了。”不二周助把手中的照片稿件随手一合,拉开左手边的抽屉塞进去,或许是拉开抽屉的动作太急,原本静静躺在抽屉一角的一个发夹突然弹了起来,在不二的手背上敲出一抹冰凉.
一个老旧的、粉红色的塑料发夹。不二小心的伸出双手,看那轻盈的粉红色稳稳的落回掌心。
这样,小心的捧着,那份轻轻的重量,像当初——
“里菜,这个,是朋友的标记哦。”
那个时候,对面的小女孩,是笑了吧?
为什么,多年以后,当她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依然面对着自己,她却那样哭得满面泪痕——
颤抖的小手伸出来,握着这个凝结着时光与记忆的发夹,在半空中轻轻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递回到自己面前:
“不二周助,这样,就算绝交了吧?”


“真不愧是不二周助,主编有请也很大牌的样子啊。”办公室的门突然毫无预兆的被推开了,门边一个火红色的影子探进身来。
“中泽小姐,您怎么……”门外,叫门的后辈尴尬的站着。
“噢,我已经和主编说过了——”回头,浅笑,微醺的白齿红唇,有些不屑一顾的神色,“又不是乡下来的转校生,无聊的介绍就免了。相比之下,还是尽快和搭档建立比较亲密的私人关系比较重要,呐?不二前辈?”火红色的女子边说边走进来,坐在了办公桌上,柔软而完美的曲线,撩人的姿态,微微低下头,小男孩般不羁的短发。
“你……”门外的后辈红了脸,不二用很镇定的微笑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中泽美绪小姐,久仰。我看过您的一些报导。”礼貌而迷人的微笑。
“报导?我写的报导还是关于我的报导?”中泽不在乎的偏一偏头。
“都有。”不二直言不讳,笑容却依然。
中泽发出咯咯的轻笑:“你果然不是无聊的家伙——选择到这里来真是太好了。不过——这是什么?”她发现了不二手心的那个粉红色发夹,一看就知道是多年以前某个小女孩儿用的东西。“上班时间也随身带着——关于初恋的信物吗?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无聊的爱好。”中泽更放肆的笑起来。
关于初恋的信物?不二低下头去看手心那抹老旧的粉红,毫无生气的静卧着。
确实——是关于初恋吧——如果——那允许被算作初恋的话。
关于,那段,最初的,唯一的,无望的恋慕——最后的终结。
那个时候,里菜就站在自己的对面,手里握着这抹粉红,从半空中绝望的滑落——那姿势像挥舞着一道冰凉的利刃,残忍的斩断了时光深处某些充满痛楚的纠结。
而更残忍的,是自己嘴角微微上扬的那个弧度吧——那时那地,为什么笑了?那么冰冷,那么绝望的笑了……
那阵风卷起樱花的碎片,把里菜的泪自己的笑全都模糊了——
卒业式上落樱纷乱的舞——
那是自己最后一次站在青春学园开满樱花的林荫路上——
而那粉红色的碎落,和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多么相像——
第一次沐浴在这樱瓣的飘落之下,纷纷扬扬的花雨背后,夕辉之下跑来的那个人……


回忆,如同时间的流逝一般让人窒息。
“嗯,”不二抬眼对中泽一笑,“很无聊的故事呢。”

第一乐章:寂
“有必要搞到这么晚吗?大名鼎鼎的摄影记者不二大人?”城市醺然的夜色里,倚靠在银蓝色跑车旁边的那个人已经接近化石。车流的灯光掠过他写满不满的优雅脸孔,还有眼角那滴泪痣。

“啊呀,抱歉,景吾,我又忘了——约了你的事情。”不二恍然想起两人的约定,最近工作实在是太多了——明天又一定要启程……

“算了——看在休息日还要登山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了。到时候你要是敢迟到……你又怎么了?”迹部看到身后的人突然一缩脖子,脸上挂起很不自然的笑容。

“景吾……明天,要出国……”那笑容非常无辜。

迹部准备发作。

“这次只要三天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我一定请客补偿你哈哈——”奶茶色的小熊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赶快摆出小孩子样纯真的笑容。

暴风雨果然没舍得降临到这样一个天使的头上来。三分钟以后,迹部景吾垂头丧气的开着车,身旁那张笑脸显得有些得意洋洋。

“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和新的排档合作是第一次,总不能翘掉吧。不过景吾你的消息实在是太灵通了——新来的中泽果然是那个绯闻的女主角,美女记者中泽美绪啊,本人看起来比照片上还要火辣——完完全全的美国作派。”不二饶有兴趣的笑着。

“嗯,她是中泽家的养女嘛——我们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当记者之前就在美国社交圈里胡闹了。这次听说被一个有妇之夫纠缠才跑回日本来的。”迹部有点不屑。

不二轻轻一笑,仰靠在椅背上,“不过她确实很能干的样子——看来这下主编要派更多的任务了。”

“周助,休个假吧。”迹部突然说。

“嗯?”不二发出淡淡的疑问,随即笑了,“拜托,最近恨不得分成两个人……怎么可能有时间休假,这次的采访完成以后马上还要……”

“你瘦了,很多,就在最近。”迹部打断他,“你需要一个假期,这是作为朋友的建议。”

“可是,工作……”不二还想辩解。

“重要的不是工作吧。”迹部沉下脸来,看不二慢慢陷入沉默。迹部景吾认识的不二周助,是那个一直笑着,平静而悠然的天使。从小到大,任何事情都不会让天才不二陷入局促。可是现在在他眼前的这个人,近乎自我折磨的无休无止的忙碌着。“工作根本就没有那么忙……你何苦这么逼迫自己?”迹部叹息——你骗不过我。

“休假……很可怕……有时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二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弱,但还是透露着笑意。

迹部沉默着。半晌,说:“他们正式结婚了——手冢和里菜,很低调,只请了少数一些朋友。你们学校的那些人好像都出席了。”

“哦,我想大概也就是最近了。”不二淡淡的应着。“好像?这么说,你没去?”

“嗯——你别忘了订婚仪式那次的事情……”迹部干笑了一声,“我也有份的。里菜大小姐没有那么宽宏大量。不过她给我寄来了明信片,算是通知一声。”

“事实上,是通知我吧。”不二低低的说。

“大概……吧。”迹部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次以后,你和青学的那些人,都再没有联络了?”

“嗯。”

“他们对你的误会很深啊。”

“还是让他们一直误会下去——对大家都好吧。”不二笑,“景吾呢,景吾为什么不会误会?”

“误会?我?怎么可能——我太知道你,你们两个了。”迹部摇摇头,“但是,不二,不值得——不要这样下去了。生活还有其它的方式。”

“这也是作为朋友的建议?”不二垂下头,任细碎的茶色刘海遮住冰蓝色的眼眸。

“也是。”

作为朋友的建议?作为朋友,如果当初没有任性赌气,而是想其它的办法——哪怕,当初曾经作出“建议”一样微弱的努力——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感到悔愧?迹部景吾经常会这样想。

最初的最初——就应该这样做了——

小学毕业的春天,完全没想过大家会就此走上如此不同的道路。

“青春学园?为什么?如果按照网球部的实力来看,绝对是冰帝比较强啊~!”年幼的迹部完全无法理解面前那只笑得一派天真的小熊的决定。

“可是,我听说,青学有很好看的樱花。”小不二游神散仙的微笑——实力、排名,这一切根本与他无关。

“那我也要跟着周助去青学——我也喜欢樱花!”里菜蹦跳着,搂住不二的手臂。

“嗯,里菜和粉红色很相配。”

“你们——”骤然感到受了孤立的迹部急得涨红了脸,“算了!随便你们~!反正我要进最强的学校!我一定要当冠军!”

其实,如果那个时候一定坚持劝他们和自己一起去冰帝,那么今天又会是怎样呢?他们就不会遇见那个人了吧——

然而,这就是所谓命运吗?

为什么仿佛是为了遇见那个人——才有了当初的选择呢?

“喂,周助,青学的樱花好看吗?”当迹部已经穿上了冰帝正选的队服,实力毫不逊色的不二却还因为青学的规定而过着捡球的生涯,小迹部得意洋洋的去向不二示威,希望她多少对自己的决定流露出一点后悔。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12:00 +0800 CST  
“嗯,好看。真的,很好看啊。”那时候不二的眼神飘得好远,青学纷纷扬扬的樱瓣飘舞之中,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现在想想,答案似乎是确信无疑的。

当时年少,连他微微的脸红,都没有发现。


一个星期以后,银座某个欲望飘浮的酒吧。一个短发张扬的年轻女子,用舌尖逗弄着杯子里漂浮的那颗樱桃,完全不屑于那些追随她的热辣目光——她对那些狂热的目光一点也不满意,因为她明显的发现自己预期的风头被另外一个人抢光了。

在她旁边坐着的那个茶发男子——被灯光镀上一圈梦境般的光晕。微微敞开领口的白色时装衬衫,露出一点暧昧的想象余地,细碎的茶发配合着酒甜腻的气息,柔光包裹着皮肤润玉般晶莹的轮廓,纤长的手指优雅的举起那一杯波光粼粼,无可挑剔的优美魅惑——任何碰触到他的目光都无法再离开。中泽嫉妒的盯着,却发现自己也转不开眼神。

“不二前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热衷于为战争孤儿奔走呼告的记者——还以为你是像我爸爸一样严肃的慈善家呢。”中泽把下巴枕在不二的手臂上,出于对不二大出风头的不满,她用尽全力压迫着,直到自己的下巴也有一点生疼。

“我对严肃这回事——不太在行。”不二在灯光中有些遥远的笑着。确实,不太在行。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曾经习惯对一张严肃的脸微笑,一直微笑,和现在一样。只是仿佛那个时候微笑着的不仅仅是嘴角,还有心情。

“你又在想什么?”中泽抬起手来,用指尖轻轻拨弄不二垂下的发丝。

“嗯?”

“你好像经常想起一个人,想他的时候,表情好像做梦一样。”中泽眨着眼睛,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不二冰蓝色的眼眸渐渐被一种回忆般的空洞表情吞噬,牵动嘴角,冰冷的一笑,他把自己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麻烦,再来一杯一样的。”

“Well~就这样——那边那些家伙要抓狂了……”中泽看着不二刻骨凄美的神态,嘴角也荡起一抹浅笑。不二感受到透过薄薄的衬衫,她的指甲传递来的一点微微的疼痛,转过脸看着身边这个充满着不安分的小女孩,坦率的大眼睛里一种只属于女孩子的复杂的嫉妒不甘心的抓挠着——原来是介怀被自己抢了风头。

这样的神情看起来似曾相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女孩就是这样不甘心的抿着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发生了那件事以后就再没有过了——记忆深处那个一直呵护着的小姑娘——再也没有用这种混合着畏惧、敌意还有无法抗拒的被吸引的眼神望着自己,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那个时候,混乱间,一闪而过的,好像又是那样的眼神……

下意识的,不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颊。

“想不到前辈你这么能喝酒——不过你就真的确信我会开车送你回家?”驾驶座上的中泽不经意的看着夜街灯光的明灭。

“本来打算拦记程车的。”真的有些喝多了吗?不二感到乏力正向身体的各个角落弥散开来。胸口闷得难受。

“你这个样子——就算拐跑你,你也不能反抗吧?”中泽扬扬嘴角,“我真想试试——前辈,你家住哪里?前辈?前辈!”


阳光?在眼帘之外纠结成一团。变换着形状。召唤着。睁开眼睛。

头很晕。感觉身体在无限的向下沉降。

这好像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当不二感到右腿微微的酥麻。

是那个时候,中学参加网球部,第一次合宿集训,就是这样生病,不知不觉的睡到天亮,看着阳光在头顶跳荡。

那个时候眼皮也很沉重。但还是努力着睁开了。

对了,睁开眼的时候看见……

看见……

他说:“感冒了还勉强,真是胡闹。”那种严肃的口气——还是听出了担心的痕迹。

心跳猛然乱了秩序。

这是在做梦吗?

自己,梦到了那个时候的事情吗?

这么说如果现在睁开眼睛的话,就会看见——

阳光猛然覆盖在眼前的生疼……

渐渐适应光线以后,不二发现自己躺在某个酒店豪华的单人房间里。四周环绕着陌生的气息。不是的,不是合宿时简单干净的宿舍。可是,腿上的酥麻感是真实的,清醒以后甚至还感受到了一丝丝体温。

不二望过去——那里确实有人,像那个时候一样,守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是中泽美绪。

“中泽?”不二轻轻的叫着。

“早。”中泽伏在床上,没有抬头的答应着。“超人先生。”

“超人?”

“嗯——最近一直通宵工作还饮酒过量结果发烧晕倒的超人先生。”中泽撑起身子,抹了抹脸。
“真是——不好意思……”这样麻烦新近的后辈让不二感到有些窘迫。

中泽的呼吸搅乱了不二呼吸,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中泽把额头仔细的贴在不二的额头上。“好了,没问题了。”

记忆的声音——一直压抑着,此刻还是响起来。

“今天不许出去活动。”那个人总是说一不二。

“可是我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看到队友都开始训练的不二抗议着。

“你还发烧……”

“已经完全退烧了——不信你看。”不二有些急急的上前,把自己光洁的额头贴在对面人的额头上。呼吸的温度,突然间纠结在一起。类似蜜香混合着茶香的味道。

心跳突然间变了节奏。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那个人,脸红了吗?

“我辛辛苦苦的照顾你,你到底在胡思乱想着谁啊!”中泽的纤手突然紧紧的捏住了不二的脸颊。

不二有点尴尬,赶快转变话题:“中泽怎么知道我一直通宵工作?你不是都到主编室那边休息的吗?”

“我没有睡啊~开始呢,是等着你来找我——不过等了很久你都没有来。只好我去偷袭你喽——可惜你一直都在工作、工作,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嘛。”中泽的唇贴在不二耳边,语气恨恨的,却又流露出撒娇的姿态。

不二不禁浅笑。

“本来呢,我应该骗你说昨天晚上我们发生过什么的——不过,看你实在病得可怜,这次就先算了。反正机会有的是。”中泽从床边站起来。

“多谢高抬贵手。”不二调侃着,“你为什么住酒店?”

“找房子很麻烦的。反正很快会找到男人。”中泽毫不在意的说,“目前我的目标是你。”

“荣幸之至。”不二招牌式的镇定微笑,让中泽万分满意的看着自己的选择。

“那些是——芭比娃娃?”吃着中泽叫来的早餐,不二开始观察这位搭档的房间,一面墙边摆放着很多的芭比娃娃。

“嗯,这些都是来日本以后买的。美国那边有更多。我喜欢收集这些。”中泽笑。

“中泽,像个小姑娘……”不二笑。

“看不出来吗?”中泽的笑声有一点点冷,“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需要很多的芭比来陪我。你呢?喜欢和朋友相处吗?”

朋友?这个词语听起来有点遥远。

“曾经吧……”中泽收走了不二的餐具以后又把他按回到床上一定要他再睡一会儿。不二把回答埋在枕头的柔软里。

朋友——

“不二,喵~~~~”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吧,每次推开教室的门,随着满屋子阳光倾泻而出就会又一只红毛小猫撒娇的扑上来,“不二最好了——作业借我抄抄。”

“英二,你怎么又是让不二帮你写的实验报告。”大石会看着自己温良的笑。

“不二前辈、不二前辈,我新发现了一家超好的汉堡店啊!臭蛇?你说谁就知道吃!”看那两个热情用不完的学弟吵架好像很有趣的样子——那个时候只要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河村手里塞上一枝网球拍,就可以顺利的摆平他们了。

“不二,试试我的新饮料吧。”眼镜的闪光来自乾,说实在的,就算是现在,依然觉得他的饮料味道不坏。

还有那个总是压低了帽子的小学弟,虽然有一点嚣张,但其实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周助,打球吗?”景吾和佐伯,从小就是玩伴,还有——

“周助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里菜当时欢欣的口气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锥心的痛。

那个人呢?算是……朋友吗?在很多人眼里算是吧——而且是非常非常特别不可缺少的朋友。

淡淡夕阳天,樱花的纷落之中向着自己跑过来的那个孩子。表情成熟而镇定,眼里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你很厉害阿~你也加入网球部吗?”

“嗯……”当时候被那个人的神情吸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以只是笑着。

胸口像被狠狠推了一下,有些什么话想说,开口却全然没有声音。

来不及看清樱瓣之间那张稚气未脱却已然冷峻的脸,随着光阴的流转已然不可挽回的淡去,睡眠深沉的黑暗埋没了视野。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13:33 +0800 CST  
“手冢,手冢。你怎么就这样睡着了?”经纪人摇着伏在桌上的手冢。“是不是最近太多访问太累了?结婚的事情到底还是被翻出来炒作,那些记者——不过隐瞒半年的时间已经可以了……”

“嗯。”手冢淡淡的回答,窗外,一丝清新的寒气叩打着窗棂。“下雪了?”他恍然发现了窗外的那片新白。

“嗯,今年的第一场雪啊。里菜来了?”经纪人突然发现雪地里出现了一个粉红色的身影。

“哦。”手冢整了整衣领,驱赶着冬日的困倦。其实手冢也有疲惫的时候,冬天的寒意总是让他难以抵挡困顿——只是谁都不知道而已。

谁都不知道?

曾经,好像,有个人是知道的,他从来也不说破而已——他只是笑,温暖得如同他拿到自己眼前晃的那罐黑咖啡,然后递来一袋黄糖。手冢至今都不知道那张笑脸的主人是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在热饮里加奶,以及自己比较偏爱黄糖的。自己对于那个人,又知道些什么呢?只有笑脸吗?

看上去,有些寂寞的笑脸。

是的,曾经只是隐约的寂寞,但在那一刻,寂寞曾完完全全无法掩饰的浮现在那张笑脸上。纤瘦的手,护住被打出一片紫晕的左颊。然后,笑容像一片冰冷的深海。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三年了吗?

当时他的表情,而今依然刻骨。

而自己,那时候,对他说了些什么?

“你来干什么?”

他来干什么?自己希望他来干什么?

自私卑怯如自己,还能希望他干什么?

为什么那么问?

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问?


“呐,呐,手冢,你觉得最能保守秘密的是什么?”

“我对智力问答没兴趣。”

“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手冢的脸,哈哈,绝对不会泄漏心情。”


也许你是的对的,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的脸上,居然还是那么冷静、那么冷漠的表情——虽然明明清楚的听到胸口里片片碎落的声音。

但是,最能够保守秘密的,不是我的脸,是你的笑,对吗?


“国光~”一声温柔的呼唤。门口,一只粉红色的小鸟肩披一缕寒意欢快的飞到他面前。

“这么冷的天就不要再来送便当了——再说你做的东西根本就不好吃。”虽然这样冷冷的说着,他还是轻轻的扑掉了粉红色大衣上薄薄的雪花。

“不要这么说话嘛,手冢。我倒是很希望我家的母老虎也能送点什么来——任何东西都可以。”经纪人在一旁打趣着,眼里却不自觉的流露出想起谁的爱意。

其实值得羡慕的是你——能够在想起一个人的时候拥有那样的眼神。手冢沉默着,接过妻子递来的袋子。“谢谢。”

“对了,手冢,要不要放个假?最近没有什么比赛安排——你也应该适当的放松一下自己。”经纪人收到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传达出来的暗示,想起了之前的约定,赶忙说。

“放假?”

“是啊。从结婚到现在,你和里菜根本也没有什么时间好好的放松一下……说实在的,当你手冢国光的太太真的很委屈啊。”

手冢望着妻子,那一双大眼睛正扑闪着睫毛,一种欲诉还留的渴望若隐若现。对她最初的印象,就是这样的眼神吧——那时候她还是拖着一条麻花辫的小姑娘,偶尔出现在网球场外,拉着一个人的手,任性的摇晃着——对了,就是那个时候,她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那个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目光,开始转向自己了呢?时间的流逝,改变了多少东西。而有些人,仿佛就在时光的流转中,从自己的生活里淡出了。他依然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过着属于他的生活,拥有着属于他的完美——只不过这一切,恰好与自己的生活无关了。

“好吧。新年放一个假,你来安排。”手冢点头。

“国光,今天的活动结束以后,就暂时没有安排了吧。”里菜满怀期待的帮手冢整理着外套。
“真是不好意思,新年夜还要参加那种慈善活动。”手冢看着身边忙碌的人有些歉意。

“没关系——在哪里看着你都一样。”耳边,吹拂着温暖的呼吸。

“你?这次是广场活动——天很冷……”手冢有些惊讶。

没有回答,只有一只温暖的小手紧紧的握住了手冢的手,用温度宣布着:我不会放开。

夜色深沉,飘雪的广场。露天舞台粉红色的灯光映得漫天飘洒的雪白化作了缤纷的粉彩,雪末簌簌的落下,燃尽最后的光华。“好像樱花哦,国光。”里菜小鸟般满足的依偎在爱人的身旁,在寒意的包裹中缩了一缩脖子。

“你是说——学校里的樱花吗?”

青学粉彩漫舞的樱林,那时候虽未特别的在意,还是深深记住了那一路飘满的繁盛。在夕阳的背景之下,丰美而朦胧。“怎么样,漂亮吗?我们学校的樱花很有名的。”身边,那个笑语盈盈的学长拍了拍手冢的肩,“第一次看到吧。”

“哦。”

“只是‘哦’?我刚入学的时候兴奋得又蹦又跳呢。”学长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家伙到底对什么感兴趣?”

“大和学长,你为什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劝说我进入青学。”

“全国大赛啊,全国大赛。称霸全国这件事情我不是材料,但是你不同……”

“那么,称霸全国——”樱瓣的飞舞之间,一个孩子坚定的神情,“是我现在唯一的兴趣。”

“唯一?”

“嗯,我对其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12岁的手冢国光淡淡的说。毫不在意身旁的大和学长瞬间讶异的表情。然而,后来,他发现——这句话,在短短的一分钟以后,完全失去了意义。

“那就去吧~”那个神色愉悦的学长拿起一只网球,兴奋的向前方纠结着春意的新粉投掷出去。风起,暮色中粉红微微淡去的瞬间,一个茶发孩子纤细的背影静静的如同仲春和风里幻化出的梦境。

“危险!”手冢看着那明黄色的小球向那孩子一直飞过去。

安静而从容的,一支金色的球拍的边缘在阳光下一闪,网球被熟练的收在拍子的当中,轻轻的蹦跳。风牵起茶发低垂的边缘,一张微笑的脸静静的回转过来——天使一般玲珑的脸孔。

短暂的惊异,当时手冢以为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个孩子的球技。定睛看清时,手冢发现这个孩子和自己一样背着球袋,拿着球拍。

“你很厉害阿~你也加入网球部吗?”手冢感到莫名的欣喜。

那孩子看着他,脸颊优美的线条被夕阳镀上微微的淡金色,半晌,笑意更浓:“嗯。”

“啊,手冢,我今天叫你来就是让你们认识一下。不二周助,和你一样从小开始打球,成绩一直很好。他能来我们学校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大和学长摸着头笑着。

那时候一片樱瓣似乎顽皮的钻入领口——温暖而柔润,在记忆的边边角角留下一缕微甜的淡香。

“国光?”里菜轻轻的扯扯手冢的衣袖,“我就在这边看着。你去吧。”

妻子眼里温柔的爱意,和自己远远相隔的,就是这样一片夕辉下的樱林的距离吧。

手冢拍拍妻子的头,转身,走向那片灯光伪造出来的落樱漫舞。

一片粉红被风卷入领口,可惜流年——已无暗香盈怀,只在雪瓣香消玉殒的瞬间,在肌肤留下一丝冰冷的刺痛。

很冷,真得很冷。

“嗯,手冢国光先生,一会儿呢,司仪请出神秘嘉宾的时候,请您从左边上台,走到舞台中间拥抱一下水野君,然后会有小孩子给你献花。之后您拿着花到那边的台子后面发表一些感言……”略微有些忙碌和凌乱的后台,活动负责人喋喋不休的向手终解说,光光的秃头在寒冷的天气里冒着热气。

这样的场面让手冢感到不适应,他用纤长的手指揉着眉心,缓解嘈杂带来的晕眩。这种皆大欢喜的走秀式的爱心,究竟能做得了什么?那个孩子患的是绝症,根本无法挽救,不是吗?

“这些我在先前的说明里已经看过了——我可不可以先去看看那个孩子。”无奈之下,手冢提出。

“哦~好啊。”负责人答应着,那口气说明他不常见到爱心嘉宾真的关心过受捐助人,“那边的工作人员可以带您去。”

与舞台的五光十色相比,后台的等候室显得如此晦暗,暖气带来的温暖诱惑却丝丝缕缕的从门缝中透露出来。“水野君,你看谁来了——”带路的小姐愉快的喊着。手冢抓住微凉的门把手,轻轻一扭,发出“咔嚓”的轻响。

屋子中央轮椅上的小男孩,和寄给自己的照片上一样,秀美、孱弱——生命在他的身体里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痕迹。而正当此刻,这孩子幼嫩的脸并不像照片上一样苍白,喜悦的粉红在眼角眉梢微微的泛开——他刚才一定很开心的大笑过,那富有感染力的笑意还浓浓的凝结在嘴角。他微微仰着头,额头亲昵的贴在刚刚逗他开心的那人额上——那人柔软的茶色发丝轻轻落在他粉嫩的小脸旁边。
那人柔软的茶色发丝轻轻落在小男孩粉嫩的小脸旁边。

手冢的呼吸突然瞬间的停滞。

那种奶茶般温软的颜色,柔软的仿佛带有某种温度,轻盈的、细碎的垂落而下——许久、许久不见了——

“啊,手冢先生~!”孩子发出一声微弱但是充满欢欣的呼唤。

那茶发的主人没有转过头来,依旧只是背对着门口——没有一点反应——完全的静止——完全不正常的静止。

“你在。”手冢开口,平静得如同往日,在训练结束后本应当人去房空的部室,推开门——就这样,仿佛早有预料的说——“你在。”

那个略微有些纤瘦的背影站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手冢似乎想起了时光的转换,下意识的补充道。

“这个活动是合川医科大学和山城基金联合举办的”他转过身来,柔软的发稍划过一道优美的轨迹,和嘴角优雅而精确的弧度十分相配。“这是我的工作——你应该看过资料。或者,应该更仔细的看一看资料。”

手冢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引起了一些难于挽回的误会。齿间咀嚼着某种苦涩——自己总是引起这样的误会。

眼前的人,即便在昏暗的背景下也一成不变的光彩照人。获得过国际新闻摄影奖项的著名摄影记者,以捐助重病儿童闻名的山城慈善基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负责人,偶像一般受到瞩目的年轻社会活动家——甚至有人预言待他成熟之后很有可能成为政坛熠熠升起的新星。

然而这些光环,对于手冢国光而言属于一个陌生人。他所认识的只有那个名字——只剩下那个名字——光阴无情的流逝之下唯一可以握有的证据——不二周助。

不二周助。

“不二……先生?”轮椅上的孩子感受到了那只正在抚弄着自己的额发的手意外的冰凉,不禁抬起头来。
手冢感到屋子里气氛的异样,想起此时此刻真正应当关注的主题,赶快把目光移向小水野,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开口之间,只是一句平平淡淡的:“你叫水野?”真是糟透了的开场白。

手冢承认自己无法顺利的给别人带来笑容——一切与温暖相关的情绪他都不擅长——很难想象刚才不二和这孩子说了些什么,让他笑得如此开怀。

可那孩子却出声的笑起来,瘦小的肩膀不停的耸动:“手冢先生……果然……和不二先生说的一样呢。”

手冢有些讶异的望着孩子的笑脸。“不二先生说过,和手冢先生交流的话,不可以听手冢先生说了什么话。因为他要表达的东西都表现在他的网球里——所以语言里就不剩下什么了。我第一次在电视里看手冢先生的比赛的时候,真的发现您好像在说‘无论有多困难,都要坚持下去’一样啊……”

手冢的目光慢慢的移向站在轮椅一旁的不二。他再次背转过脸去,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什么笑?”

和大和学长打完一局,天色已暗。小小的手冢擦去额上的汗水,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个刚刚结识的茶发孩子抱着球拍笑得正甜。

“难怪——手冢一直都不说话。看你打球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了。”那个时候的他,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


“不二先生,应该让水野君到后台去了。”一旁等候的工作人员提示着。

“好的,你送他过去吧。”不二温和的微笑,拍了拍小水野的头。

“其实应该您送他上台才是——负责人一直搞不懂您为什么一定要到台下看水野君接受爱心慰问呢?本来应该安排善款负责人和慰问的明星握手的……不过台下的位置已经给您留好了——您现在过去吗?”

“不——已经,不需要了。”不二轻轻的向手冢的方向望了一眼,“医院的车子在后面待命,见面结束之后直接送水野回疗养中心。我,回去了。”不二向门外走去。向手冢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冷静的微笑着,每走近一步都如同在两人之间拉开万千的距离——擦肩的瞬间难以触及的遥远……而擦肩之后身后的每一声脚步,却又熟悉得仿佛时光从来没有残忍的把那些青葱岁月远远带走——似乎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还有两个年少无猜的少年,刚刚在阳光与汗水的沐浴之下交换过默契的眼神,带着对彼此的信任走向各自的位置。

“手冢先生,我们该走了。”身后,被意外的长长的沉默弄得有些莫名的惊慌的工作人员推着水野的轮椅催促着。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15:02 +0800 CST  
“难怪国光这样说——真的,真的很像中学里的那片樱花啊。”观众席当中的里菜,缩着被寒意包围的双脚,仰起头,看那纷纷扬扬的粉红有些眩目的向自己无限的接近。她闭上眼,却找不到樱林中那抹熟悉的暗香——那只温暖的手,落在她头上的时候那种如同他的茶发一般温暖的蜜香……一片雪花落在脸上,刺骨的冷。“果然……还是……让人讨厌啊。”里菜抬手拭去了腮边那颗水珠。

台上,一个坐轮椅的孩子被缓缓的推了上来。啊,就是这里——是国光就要出场了吧。里菜的心底泛起一丝暖意,取出小巧的相机,把舞台圈在小小的视野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非常喜欢给自己心爱的这个人拍照,仿佛这样可以把他的一个个瞬间永远留在自己的手里。

舞台在照相机小小的方框里移来移去,里菜独自体会着等待的欣喜。忽然,一个纤瘦的身影在她的取景框里掠过,单薄、淡定,如风。里菜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名字。

不会认错。

不可能认错。

在身边围绕过十五年的身影——就连擦身而过的体温都可以记得。

他……

里菜迅速的把相机从眼前挪开,可眼前只有伪造的樱花无力的碎落。四下张望,全然没有有人经过的痕迹。在哪里——那是他——可是,在哪里。

里菜没有来由的焦急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抓挠着她。她惊惶的站起身来,向着更远处张望——寒风,雪舞,黑暗的尽头,没有其他。身后的人惊诧的叫喊着:“前面的女士,您这样我们什么也看不到了。”

尽力平息自己的喘息,里菜把目光移回舞台,那里,聚光灯下,那个对她而言意味着一切的人已经走过去拥抱那个可怜的孩子。

手冢怜悯的,轻轻的拥抱那个孩子。他那可怕的疾病像一场漫长的酷刑,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铺满难以忍受的痛楚。但那个孩子乖巧的表情,不曾流露出痛苦的信息。是因为顽强,还是因为对生命全然的绝望?

“谢谢您,手冢先生。”早熟的孩子礼貌的道谢,“非常感谢在您能来看我。”
手冢拍了拍孩子的头,这样的情景之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是不二。

“我一直都在关注您的比赛。我希望您以后可以有更好的成绩。”孩子甜甜的笑着,“虽然我只能待在疗养院里,但是您的每一场比赛我都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不二先生会保留您每一场比赛的录影。虽然他一直不承认,但我们都猜他是您的fan……”

……

“手冢先生——请您对我们的活动发表一些感言——手冢先生?”众目睽睽之下,年度慈善形象代言人,网球明星手冢国光,对司仪的提示充耳不闻,向着后台走去。

“安排失误?”台下的观众爆发出轻声的议论——司仪巧舌如簧的把这一切变成了一个轻松的笑话——开怀笑过的观众随即遗忘了这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只有前排的那位神情紧张的女士,紧紧的绞着手中布制的相机外套。

“怎么?惊艳?”展示着身上蕾丝张扬的短裙,中泽娇媚的斜倚在她鲜红色的奔驰跑车旁边,用手指轻压她那燃烧的红唇,敞开的毛皮外套里露出的麻织低胸上衣和纷纷扬扬的雪花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这个远离灯光与人群的角落,黑暗中寂然无声的落雪因为这一抹意外的香艳显得有些迷离的写意。

轻轻的笑,有些失神。“嗯,漂亮的车子。为什么在这么远的地方等着?不到人群中去show一下吗?”雪花落在茶色的发丝之间,出乎意料的纯洁。

“讨厌那种气氛。”中泽用手指轻轻的叩着车子金属的冰冷。

“没办法——那些孩子需要这些活动筹集的钱才能活下去。”

“我知道,辛苦你了。”

“为了慰劳我的辛苦专程开着新车来接我?”

“我可以暂时不住房子,可是这个宝贝急需要一个车库——所以我想,我只好早点下手了。”中泽的手臂温软的环住了不二的颈侧。

“这么有信心?不做好情报的收集就贸然的出动很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浪费……”不二笑语淡然,深深的疲倦。

“前辈教我的我当然都记得。”中泽的手指轻轻拨弄着不二的发稍,“所以我用记者的特殊的职业敏锐选择了今天……你,今天见到那个人了吧?”唇的香软凑近耳畔。

还是穿得单薄了吗?雪花扑打在背上,不二感到血液的温度在慢慢下降。

“果然——从前两天开始就好像心被人偷走的样子,每天偷偷看着这次活动的方案发呆……”中泽看到不二不由自主的沉默,开始咯咯的娇笑,玲珑的舌尖轻轻的逗弄柔软的耳垂,“要不要我把心分一点给你?”

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痛楚扑面而来,不二埋下头来,试图分享对面微弱的体温。

“寂寞的时候就不要这么笑了——”中泽抚慰着怀中那柔软的茶色发丝,语气中还是透露出狩猎成功的洋洋得意,“我得感谢那个人,让我赚到了这么好的新年礼物。如果有十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在今天带走了你——我的新年夜可就要过得凄冷悲惨了。”

“你放心,他不会——任何可能,都没有。”不二感到自己的温度渐渐的和身后的落雪融为一体。

“放宽心一点~”一个撒娇的吻落在不二唇上,一只娇嫩的小手遮住了他空洞的眼神。“我比任何回忆都更加优越的地方就是我有真实的体温,你会发现还是有血有肉的人比较适合你的寂寞……”

雪在风中落得无力——那是那一年的最后一天。


他不在了。

其实他知道,他不在了。

空荡的房间,暖气的温度。

自己亲眼看着他离开的,不是吗?

那时候,自己亲手把他推开的,不是吗?

血肉与金属碰撞的声音还在回忆里痛着。

亲手编织一个不能挽回的误会——把世界从某一个时间的分界开始划成两半——那个人,在遥遥不可及的另一边,而幸福与快乐,也在那一边。

“发生什么事了吗?国光?”一路的沉默,没有开灯的玄关,里菜突然问道。

“什么?”手冢故作不知。

“你见到……什么人了吗?”明知道荒唐,里菜还是没有压抑住自己的疑问。

“你在说什么?”虽然是问句,但那口气显然说明谈话已经不能再继续,手冢想伸出手去寻找壁灯的开关,却突然被一对柔软纤弱的手臂环住。

“真的……没什么?”手臂和声音一起颤抖。

心底泛起一丝酸涩,手冢叹一口气,握住那双紧紧相扣的冰凉的小手,用沉默抚慰着她的慌乱。

“那……一起,去阳台,看日出?”身后的声音终于再次小心翼翼的响起。

“好——”

天边,一抹孤傲的鲜红已然敲开了夜色的浓重——那是新年的第一天。


(第一乐章 落幕)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16:42 +0800 CST  
第二乐章 飘摇


如果——重来。
我会选择不介意你对我是不是爱。


春寒未褪,花就开了。像不畏惧寒风的相胁,那样急切的把美丽尽都舒展开,毫无保留的把芯袒露出来——唯独怕错过了花期,那赏花的人,不再。

透过黑咖啡杂着香味的氤氲雾气,不二看见办公室窗外的那枝早樱正欲吐蕊——像早熟的少女迫不及待的展示自己。他宽厚的笑——那毕竟是美丽。而小窗角落那抹沉默的带刺的绿意,才是心目中真正值得欣赏的。

淡淡勾起的嘴角,想到中泽第一次走进自己的房间,看着窗台上大大小小众多的仙人掌盆栽,她开始大呼小叫,用粉嫩的手指在它们周围划着圈子却始终也没敢碰触:“呐,不二前辈,这是干什么,想象自己在撒哈拉?”那天晚上酒精的作用太强烈,似乎只是笑了笑——其实很想告诉她:“它们,会开花的。”

买回第一盆仙人掌的那天,还记得,是12岁吧。和他打完平生第一场比赛,汗水还未完全消退,走在街上的时候头莫名有点晕晕的,路过那家绿色植物店门前的时候,不过是想停下来在那片植物的香氛中歇歇脚。但是店老板的大手一把扣在这个漂亮的小孩子纤细的肩膀上,用大嗓门热情的招呼着,领着他这看那看。

一个玻璃橱窗前,茶发的小孩子突然张大了清亮的蓝眸——“这个……”铺着细砂的透明展示温箱里,错落排列着一簇簇生机勃勃的仙人掌,离他最近的那一株,吐出一串明黄色的细小花朵——“仙人掌也会开花啊。”

“很惊讶吧。”植物店的胖老伯用力的在他肩上一拍,“仙人掌这种东西,个性实在很烂。本来就生得平板严肃木头兮兮的样子,还偏要长那一身细刺,摆明了告诉别人‘我不好惹’嘛——呵呵,所以活该没人愿意给它浇水照顾它喽。不过其实这东西的心里贮满了水分,心是水做的当然很软了。还有一点就是它特别的害羞,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它其实也是会开花的,所以总是偷偷的开那一串小黄花。其实你仔细的看看,每一朵小花其实都开得很精心——一点也不比那些艳丽的大花朵差呢……小家伙,你笑什么?”

“老伯说的,确实哦……木头样子还一身的刺……”小小的不二笑出了声,睫毛微微的颤动。确实,很不好相处的样子呢。

青学网球部对于新生的训练格外严格,几乎全部是不近人情的体能训练——最初慕名加入网球部的新人很多,一个月的训练之后就只剩下不到一小半了。这些基本的训练对于不二来说并不可怕,唯一的遗憾是作为新人还不能使用网球场——心爱的球拍休息很久了。不出所料,中学之前就取得了一些成绩自己和手冢受到了比其他新人更多的关注,有善意的期待,也有……

年少时候,不二的天空不太容易覆上阴霾,那些让其他人缠绕不已的不愉快,对他而言不过是身边匆匆流过的无关琐细,在记忆里留不下一丝痕迹。

那些学长不怀好意的挑衅,他只用微笑沉默的应对——那些故意为难的难题,尽力解决罢了。自由自在的中学校园,放课后没有鸟痕的天空,自己最心爱的网球场,还有一起奔跑的那些人……有这一切的围绕,没理由为了区区几个眼色给自己快乐的部活时光凭添阴霾。所以,很快,那些人认定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孩子不过尔尔,渐渐放过了他。

但是手冢国光,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孩子。他第一天踏进网球场的神情就向所有人说明,在这个地方,他一步也不会退让。那些学长们的挑战,他统统用沉默接受。结果,不言而喻,那些学长们看他的脸色一天不如一天。最后,新人们都掌握了网球部的一个铁律——如果哪一天活动结束以后新人们被强行赶出球场,那就是又有一位学长向手冢挑战了;如果第二天看见手冢在部活开始之前就被派了诸如一个人整理球场一类的任务,那便是他昨天又胜了。

这样的事情在那一年的网球部周而复始、周而复始的发生着,前一天不二班上的红头发男孩子菊丸在走廊里把这件事情当笑话讲,吃了路过的一位学长一拳。当天晚上,新人们又被学长们铁青着脸早早赶走,离开的时候,不二回头看了手冢一眼,他被一群比他高大的学长围绕着——但不知为什么,在他身上找不到“势单力孤”的影子,他的眼神淡定的如同审视自己的领土——

自己的领土?是的,这个网球场,是完全属于他的领域。

那些自以为是的学长们不知道,那个被他们呼来喝去却依然一脸天真的笑着的茶发孩子,时常在训练的空闲对他们的实力冷眼旁观。聒噪的家伙多半没有什么真材实料——那双冰蓝的眼眸将他们的一切动作都尽收眼底,每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在沉默的思索中被计算成反攻的方案,最后,得出需要几个球就可以彻底打垮他们的结论,精致小嘴微微形成一个笑的角度——这些家伙,没有打败的价值。

这个结论,相信手冢一早也已经得出了——可他就是这样的家伙,一板一眼,有挑战便从不退缩,不论对手。只要在这个网球场上,眼前的一切便都要认认真真的打倒。

那时候不二时常觉得,在网球场上,如果自己是青空之上遥遥掠过的没有行迹的风,那么手冢就是永远不会动摇的大地。

那一天突然很渴望一场比赛,和手冢比赛,和他一直隐藏着的左手的实力比赛。


站在手冢班级的门口,不二其实有一点点未知的迷茫——虽然大和学长有意引见他们认识,但是直到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来往。虽然手冢曾经说过“你很厉害”,可是时光一逝,那场景想起来已不真实。那个秀颜冷峻的男孩子究竟还隐藏了多少实力,眼镜后面那双难寻表情的眼睛究竟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水平?不二想知道。曾经他以为随着年级的自然升高终究会见分晓,可现在,他感到自己已经迫不及待。

“你?有什么事吗?”手冢淡淡的声音。

“啊,手冢同学——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你——今天活动结束之后,可不可以和我比赛一场?”玻璃窗外暖意融融的阳光背景还有天光一般温暖的笑。

“比赛?和你?”如果没有看错,手冢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愉悦,“可是,一年级的不允许比赛。”

“我们在活动结束以后偷偷的比。”不二诡谲的笑容暗示着:这个问题难不倒某个其实经常比赛的一年级。

“好吧。”抬手之间左肘钻心的疼痛,昨天的伤还在肆虐——手冢知道和这个人要挑战的是用左手的他,一种莫名的推动还是促使他答应下来。

“真的吗?太好了。”对面那个茶发的天使突然兴奋的跃起,紧紧抓住手冢的双手——这下手肘更痛了——可手冢的注意力完全被那白玉色的脸颊泛起的微微粉红所吸引。和我比赛,你这么……高兴吗?


站在不二面前,手冢其实有一点点未知的迷茫。那个一直笑着的孩子,像不小心失落在凡间的天使。不管那些人怎样欺负他,怎样向他挑衅,他都只是不在意的笑着——像一渊完全看不透彻的湖水,他的强大隐藏在完全未知的某处。究竟是怎样的实力让他面对那些挑衅波澜不惊,自己和他相比到底怎样?曾经手冢以为随着年级的自然升高终究会见分晓,可现在,不二提出的挑战让他发现,其实很早以前,他就已经迫不及待。

不二丢下球拍向手冢跑过来的时候手冢其实淡淡的笑了,只不过渐渐昏暗的天色下,焦急的奔跑着的不二注意不到。淡淡的,发自内心的笑意,棋逢对手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左手的疼痛已经接近麻木,坚持,已然到了极限,果然,还是没有逃过那对敏锐的冰蓝。没有一点空隙,不容一点放松,这就是将来要和自己一起去实现梦想的人吗?有他在身旁,那样的高度,真的可以到达吧。手冢开始理解大和学长的欣喜。

不二激动的抓着手冢的衣领:“你这样带着伤和我比赛我一点也不开心!”一直都是温和的,像最无害的花草或者柔软的云朵,在不二自己的记忆当中,仿佛也找不到什么时候曾经如此激动如此失态过。可是正当此刻,心中的焦急无法解释也无法抑制——这样子任伤势恶化,这样子不懂保护自己,这样子的对手和同伴——根本就不可原谅。

近在咫尺的手冢的表情依旧淡然,看不出惊讶也看不出疼痛,只有自己的影子倒映在一泓清茶般平静纯彻眼眸中。“是我自己等不及。”淡淡的声音,不二感到自己动作的静止——“是我自己等不及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强。”那张清秀的脸孔如此柔和,和平常冰冷的紧绷完全不同,可以理解成——他在笑吗?一贯笑意盈盈的不二觉得有点难以定夺。

这样的话,可以理解成,是对自己的认同吗?

尽管手冢一直气势慑人的坚持手肘的伤势没有问题,但是情绪激动的不二看上去一点也不比冰山手冢好对付——在两个人的斗争与妥协下,最后以不二用绷带重新处理了手冢的包扎告终。比赛以这样的结果终局,两个孩子都有些疲惫和不甘——分手的路上没有多话。


不二就这样一路有些昏昏沉沉的向家里走去,半路却被植物店的大伯拉到了这一株开花的仙人掌面前。

一株开花的仙人掌。暗藏的美好——像生活,像某个人。

不二抑制不住的笑着,胖老伯用手揉着自己头发稀疏的后脑,半天也想不出自己的话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幽默。“我只是笑这个家伙太逞强了。”不二的小手指向那株仙人掌,“老伯,我买下它了。”他微微仰起头,脸上笑过的淡淡粉红还没有褪去,安静的、乖巧的,认真的冰蓝色眼睛,在看了一辈子植物的老人眼里,像是一种终于吐蕊绽放了的表情。

第二天,活动还没有开始之前的场地上,手冢整理着场地——这次连罚三天——这个孩子哪怕只是面对拖把也要用很严肃的神情。“呦,手冢。”身后一个愉悦的声音。回头,天使的笑意,不二搬起了一只球筐。“你干什么?学长们就快来了,你帮我的话他们可不会放过你。”手冢不在意的说。

小天使的嘴角突然勾起一丝类似魔鬼的笑,故意很大声地说:“手冢我来帮你吧。”

“喂,你知不知道惩罚是针对他一个人的。还是你想和他一起被罚。”一个高傲的声音从天而降,几个一脸不快的学长看着这个平常似乎非常柔弱的小学弟。

“学长们不是还说过,也想跟我比赛吗?怎么样,我今天很有空。”不二抬起眼来,直看着那个打伤手冢的家伙。眼色透露出凌厉的挑衅,几乎让那些人后退了一步。

那天以后,青学的新人们发现学长们的脸色比被手冢一个人修理的时候更加难看了。青学网球部的另外一个变化是:每天被罚整理球场的,变成了两个人。

像是每一个传说故事的开端,不管怎样的被想起——始终、还是、美的。


放下尚有余温的咖啡杯,残留的液体在杯底铺下薄薄的一层,被阳光映成有点古旧的金色——像衰老了的太阳。“明亮的太阳最终会说出所有的真相。”不二回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个童话故事——那样一个故事,至今,除了残忍,仍旧没有品味出什么其他的意韵。生命本身就残忍得如同真相吧。

咖啡色的波光闪闪中,倒影有些憔悴。这个样子远不如报纸上那些镶着花边的小框框里的模样风光。托中泽的福,这几个月里,自己也一度成为了花边新闻里的人物——绯闻女主角另觅新欢一类的。

中泽是对的,这些新闻把自己从一直以来难以承受的某种压力下释放出来——漫步在同一个城市,不再担心会遇到那些与过去的时光相关的人;远在国外的家人一向放任着自己,这样的消息其实是让他们安心的吧。

现在是春天的早晨,生命的痕迹到处都压抑不住。忘记了是谁告诉过自己,死亡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那个时候年纪太小,头脑里大约想象着每个人都把死亡捧在手里走来走去这样的荒唐画面。此刻觉得其实每个人都是把已死的过去捧在手里,在这个忙碌的尘世擦肩而过,继续着生命这个沉重的任务。


该回家了吧?已经连续工作了两个通宵。中泽因为养母生病赶回美国已经一个星期了——没有了这最后的一点约束,工作再次毫无限制的吞噬了不二的生活。收拾起三天两夜的疲惫,不二决定先回家睡一觉,最近时常发生的胸闷让他多少收到一些警告。

面对电脑的屏幕太久,眼睛已经有点不适应街道上毫不掩饰的阳光。写字楼的玻璃门,明净得有些空旷,可以看见对面街上往来的人群。因为疲惫还是因为阳光的折射,总之今天的视线好像有些不太好,什么都有可能看错,那个街对面走过来的人,这样看上去竟然觉得像——

“手冢?”

不由自主还是喊出了那人的名字,不二停在玻璃门里面,不敢向外跨出一步。这个被玻璃窗和太阳光迷离了的空间里,仿佛会产生幻觉的吧?走出去,外面是真实的世界吗?手冢在那里?

淡淡的表情,冰冷却不紧绷的脸部线条,不二最常见到的,手冢的表情;只有不二才经常见到的,手冢的表情。两重玻璃门之间圈出一个写意的空间——不用再担心是过度疲劳的幻觉了,手冢近在眼前。

“水野,他……”见到不二,手冢的表情说明他并不意外。

不二微微怔住,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因为工作的缘故两人不得已的一次交会——那时候,落荒而逃了呢。心底淡淡的酸是浅浅的自嘲。“嗯。上个星期四的凌晨……很遗憾。”那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不二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可是我听说,原因并不是他的病……”

“医疗事故。合川医大附属医院使用了不合格的药品……”这个事实被陈述了多次,不二已经麻木,但是手冢还是全身一震,他开口想说什么,可是不二接着说下去:“报社和基金会为了澄清与这次事故的责任正在加紧工作,我已经连续加班两个晚上了……”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18:03 +0800 CST  
“为了推卸责任拼命的工作吗?”手冢感到有些难以接受,“我是那个孩子的捐助人,为什么我完全没有知情权?”

不二抬头看着手冢,苍白而缓和的脸色:“我们帮助的孩子大部分都没有生还的机会——我们的工作是给他们不放弃生存希望的权利。我们凭着信念工作,但也有很多人觊觎我们可以接触到的资金。任何丑闻都可以被他们利用成攻击我们的武器。而我们必须坚持下去。”

“你们现有的工作凭什么就要得到百分之一百的信任?”当生存教会了人太多的东西,手冢不再是那个相信着希望所在的方向的孩子。他面对的是一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不是曾经在他对面笑得纯净如天空的人。

不二感到一丝寒冷和无力从脚底漫起。“当然,您有权提出质疑。”受捐助的患儿水野意外去世以后的这几天,不二已经应对了太多来自各方面的目的不一的“质疑”;无论如何尖锐的刁难,他都坚持给对方一个毫不退让的坚定表情。

可是,果然,现在已经太累了,怎么说话的底气都有些不足。“如果您对我们的工作有所疑问,您可以通过正规程序提起投诉,我们的相关部门会开会和您探讨,手冢先生。”

不二对他的称呼让手冢几乎一凛,突然感到自己刚刚的态度太过咄咄逼人,“我不是说……我不信任你。”

“我知道……”不二背在身后的手悄悄的撑住了玻璃门,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脸上浮现出熟悉的笑意。此时此刻手冢才认出自己面前的是不二周助,是自己相识多年的那个人,那个会一直笑着说“我知道”的人。“我当然知道……手冢……我只是,说程序……”

“你——”手冢突然发现不二的脸色苍白得可怖。

“水野,他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他一直希望可以像你一样、奔跑……但是他早就已经不记得跑是什么样的感觉了……”不二低下头,茶色的发丝轻轻滑落,“进行性肌营养不良,事实上就是整个身体的慢性死亡——在现在这个时候、在现在这个时候离开,对他来说,或许更好也说不定……”

“不二,你……”手冢发现他令人担心的微微摇晃。

“我是真的这样想的,手冢……”痛楚的窒息感,不二的身体顺着玻璃门慢慢的滑下。

“你怎么回事?”手冢敏捷的伸出双手抓住不二的肩膀。

“啊,我?”不二艰难的发出轻轻的笑声,“我……没事。”

“这个样子也叫做没事吗?”

“手冢?你说什么?”不二突然张大了眼睛。

手冢看着那张几乎靠到自己肩上的脸,苍白但是依然精致美丽,此刻的表情有一点错鄂。这是一个熟悉的场景,两个人这样的距离——那时候自己也不客气的对他叫嚷:“这个样子也叫做没事吗?”

“你再说一遍?”那个人也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吗?不然,不然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

手冢忽然觉得呼吸是一项很沉重的任务,他用不自然的迅速扶起那个人向门外走;“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肩上,那个人的呼吸滑过一抹轻轻的笑意,好像在说:“你也记得啊,手冢。”

记得。

那个时候。

天高云淡,风很清。

第一次拥有那么广阔的空间。

一群初次参加中学社团集中训练的孩子,雀跃着,那么高远那么明亮的天空,现在,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吗?对于青春而言是怎样的奢侈。

菊丸好像一团跳荡的火焰,这家伙平常最讨厌体能训练——看来不过是借口,有遍山葱翠的诱惑,他跑得比谁都快。他的搭档大石就在后面跟着,温和的笑着,任他择最危险的路走——大石是一个真正心地温柔的人,总是选择默默跟在其他人身后,悉心的守护。那个不起眼的孩子河村原来有很大的力气,拿起网球拍的时候跑起来连学长也跟不上他。乾也是从中学以前开始打球的,只是万万没想到他是一个带着方框眼镜、科学怪人似的家伙,满口的数据和他的形象倒是很相配。

无论如何,那时候还小——训练的计划、网球部的水平一类的事情,有学长去担心,他们只要呼吸这自由的空气,享用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家长管束的日子就好。

“喂……你……”手冢板着脸打量着不二,一张万年不倒的招牌笑容——昨天这个家伙居然冒着那么大的雨跑回球场去拿自己忘在那里的训练计划。“你不要紧吧?”努力了半天才问出这样一句话。“什么?”小熊天真而无辜的笑容,一双蓝眼睛令人生气的期待的闪啊闪的。

“你不用看我,我不会谢你的!”手冢的口气比表情更僵硬,“总而言之就是因为你整理球场的时候那么多话才会吵得我忘了拿计划表,本来也是你的责任!既然淋那点雨对你来说不算什么,那训练的时候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手冢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年级生的领袖,一年级的体能训练已经全权由他负责。

“Roger!”不二笑得云淡风轻——早上收到那张训练表的时候明明半天说不出话来。但是,他是手冢,是让大家都心甘情愿跟着他的手冢,偶尔嘴上逞强一些,也无足介意吧。人群的背后,不二偷偷的咳着——昨天如果有一把伞就好了。

再美的风景也不能抵挡手冢制定的体能训练表和手冢冰冷的表情恐怖的配合——几天以后,就算是最活泼的菊丸也脸蒙菜色。

菊丸一直不明白,不二是怎么始终保持那种漂亮的脸色和优雅的笑容的——作为同班同学、前后桌和同一个社团的成员,两个人应该是看起来最亲密的朋友,可是菊丸总是觉得不二根本就不可思议:

上课的时候他是怎么可以一边捉弄自己一边关注老师嘴里那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有时候两个人在课堂上放肆的大笑起来,被抓起来回答问题,不二的答案总是完美到让故意刁难的老师抓头,而自己,不用说,永远是当掉;

刚刚加入社团的时候觉得不二看上去柔弱得不像是运动社团的成员,可是第一次体能测试以后,自己趴在地上哇哇大叫(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吧,大石很担心的样子,两个人的关系渐渐熟悉起来),可是不二微笑的嘴角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尽管呼吸得起伏说明他的体力消耗也已经接近极限,但是他依然好好得站在那里笑着,一如平常——对了,当时还有一个人也没有倒下,是手冢,他的表情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这个时候的不二正望着远处下山的太阳——茶色发丝被晚风轻轻牵着,优美而淡定。开玩笑的吧,刚刚结束的那么恐怖的训练在他身上几乎没留下痕迹。“不二,你就不累吗?”吵了半天也被大石安慰了半天的菊丸小猫蹭到不二身上,抓住他摇晃——突然发现不二并不像他想象的一样站立得那么稳。

“英二,别这么摇……”不二的笑声有点无奈。

“咦?为什么觉得你热乎乎的?”天真的小猫扑闪着眼睛。

不二骤然有点紧张,“错觉。”他说。转过脸来用一双澄澈的蓝眼睛不容反驳的盯着小猫懵懂的眸子——“是错觉,知道了吗?”

“唔——唔”菊丸被半哄半吓的混过去,可另外一双敏锐的眼睛早已盯紧了这边异样的情形。

“不二你有什么问题?”手冢走了过来。

(都怪英二~!)“没事。”笑容尽力自然一点,可是手冢的手已经向额头摸过来,不二赶紧向一旁躲,脚下一软,左膝向地上跪下去……
“哎——你!”手冢伸出手抓住他的双肩,不二顺势滑倒下来,头落在手冢肩上,茶发的小脑袋格外沉重,令人担心的热度——可还是笑着:“没事啦。”

“这个样子也叫做没事吗?”手冢变了脸色。

“……生气了……”周围一圈不知所措的孩子惴惴着。

“大家,把接下去晚饭前的训练任务完成。”沉默了一下,手冢做出了决定,“菊丸,今天我和你换班值日,我送他回去。”

“我盼很久才轮到值日的——为什么还要做晚饭前的训练!”菊丸的惨叫改变不了手冢的决定——这是无庸置疑的,不二被逗得笑出了声,可是笑意里,意识还是渐渐模糊了下去。

昏昏沉沉之间,头好像被左右摆弄了很多次——“喂,你就不能起来吗?”一个又焦急,又无奈的声音。不二努力尝试了一下,可是滚烫的眼皮依然沉重,还是睁不开。“这样子到底怎么样吃药啊?”迷迷糊糊的,两片药片被硬塞到唇齿之间,头被生生的扳起来,玻璃杯冰凉的边沿压到了嘴唇上——等等!开玩笑吧……从这个角度灌水?

集中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不二抬起右手推开了那杯水,挣扎着咳嗽着——但同时又笑着:“手冢……你这样子照顾病人……会死人的……”他拼命的挪一挪身体,微微的坐起来,接过手冢手里那杯水——药片在双唇之间已经融化成深深的苦味,可是笑容因为手冢有趣的尴尬表情更加灿烂。

吞下药片,不二重新缩回被子里,看着手冢一直笑。“闭上眼睛!”手冢发现那双笑意满满的冰蓝色眼睛自己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大石说感冒了就要吃药然后睡觉。”手冢搬出了专业护理人员的意见。

“我是——怎么到床上来的?”不二再也按捺不住,吃吃的笑出了声。手冢的脸一下子更僵硬了。那时候小小的手冢还并不比不二高很多,要把他完完整整的弄回宿舍还真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其中一定有很多狼狈。

“不许问这么多问题。”手冢拉过被子,把那张微微泛红的美丽笑脸狠狠的盖上了大半张——可那对晶亮的眸子里还是弯弯的盛满了笑意——躲也躲不掉。手冢发现不二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其实他那些队友又有哪一个好对付呢?那只又吵又闹的红毛小猫菊丸就不说了,那个架着眼镜的数据机器人乾也不说了——就连那个看上去一派老实羞涩的河村,只要一拿起网球拍就会变成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大石似乎是一年级的所有人里看上去最正常的一个,人也细心温和,只不过一开口说起话来就让自己难免冷汗长流。可尽管如此,手冢还是觉得他中学里最大的灾难就是不二周助。

他那天使样的笑容不知骗到了多少垂爱,看上去绝对柔弱乖巧无害,可是暗地里的恶作剧天赋着实让身边所有的人随时为自己的生存安全捏一把汗。尤其可恶的是,这个家伙从来不畏惧任何形式的严肃与冷淡,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仿佛随时随地可能打自己的主意。而最最让手冢恼火的,还数自己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真的对一张如此灿烂的笑脸大发脾气。只能任那温暖的微笑在自己身边左绕右绕。

最后瞪了那张笑脸一眼,手冢转身向房间门外走去。“啊,对了,今天吃手冢煮的东西呢。”小熊在床上喃喃着。虽然在提出交换值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煮饭”这个意象,手冢还是禁不住全身一凛。他感到头皮的硬度前所未有——但还是闷声不响的向厨房走去。

时间在半睡半醒时间不知道溜过去了多少,感冒药的作用在不二身上缠绕。四肢无力,伸手摸摸头,薄薄的一层汗水,细碎冰冷——头似乎没有那么热了。舒一口气,不二正打算在被窝里换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厨房里一声巨大的怪响让他不禁从床上跳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顾不得头发还有一些凌乱,不二摸到厨房门口——可里面的景象看起来悲惨到连不二也笑不出来了……这还是早上出发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厨房吗?满地是七零八落的菜叶,一堆已经分不出颜色的盆盆碗碗装着莫名的物体,一种漆黑的粘稠液体正从一只在火上哀鸣的锅子里汩汩的流出——

“快……关上火……”不二赶紧发出第一个指示,手冢看到他吃了一惊,但还是很快照办了。

“手冢……你……看过别人做饭吗?”镇定了半晌,不二选择了一个比较合适的问题(会不会做饭这个问题已经没有讨论的价值了)。手冢不语,有点脸红。

不二蹑手蹑脚的走进厨房,灵巧的把那些惨遭屠戮的菜叶收拾成一堆。还勇敢的把头伸到那只冒着黑烟的锅子上空看了一眼:“嗯,原本打算做咖喱的——材料还剩下吗?”他回过头来看着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手冢,正尴尬的抬手指了指旁边一堆纸袋。

“我可不可以试试啊?”不二绕有兴味的笑着——仿佛不是他来帮助手冢,而是手冢要满足他的一个任性要求。手冢看他一边看着包装上的说明思索着,一边开始把配料往容器里倒,还小心的尝一尝,看上去有模有样——“你会做饭的?”手冢问。

“其实也是第一次了——但是曾经看到妈妈做饭的样子,大概就是这样吧。”不二搅拌着容器里的东西。手冢沉默——开始学网球以后,好像就很少有时间好好看一看母亲的背影了。“不二——很恋家的样子。”其实手冢最不喜欢的项目就是闲聊,可是现在叉着两只手白白站在那里看别人完成自己的工作——对他而言实在比闲聊更加尴尬。他只好强迫自己找点话说。

“嗯~”那个纤瘦的背影愉快的回答。“我最喜欢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感觉。我有一个弟弟,明年也来我们学校——他也打网球的,到时候要请你多多关照了。”回头,那张明净的笑脸让人觉得他永远也不会悲伤——永远也不该悲伤。炉火上,冒着泡泡的一锅新的咖喱酱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辛辣气息。

“好像,确实,是咖喱的味道了。”手冢感叹。不二确实很聪明。无论干什么都会引人注目。很多人说他是“天才”。刚刚进入国中的时候,得知部里有这样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手冢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和由兴奋而生的淡淡紧张。

他以为自己的国中的网球生涯会在自己渴望的激烈竞争中度过。可是这个笑意悠然的孩子,根本看不出和“竞争”有任何联系——一切仿佛都是轻轻松松的落入他的手中——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吗?永远不会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极限,一切都只是点到为止,虽然人人都知道,他明明还可以更令人惊讶。

“就这样在还没有煮好的时候,猜它的味道——最让人兴奋了是不是?我觉得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最有趣了。”不二很孩子气的看着冒着热气的锅子。“那是因为知道的事情太多让你觉得无聊吧?”手冢随口回应。“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比如说——手冢。所以,手冢很有趣。”那张天真的笑脸流露出的纯净神采让手冢只好沉默。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说自己、“有趣”、的人。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19:42 +0800 CST  
那天晚上,青学未来的网球部部长度过了他入部以来的第一次重大危机。“真想不到,手冢煮的东西味道还不错……”虽然大家多多少少都被辣得脸色有点泛红,但是比起前一天乾的“杰作”,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不二应该也恢复了。”大石看到不二神色愉快的给大家盛咖喱,感到松了一口气。“感冒其实很好治疗的——只要吃了药好好保暖……”

保暖?手冢猛地一凛——刚刚他穿得那么单薄,在没关窗子的厨房里一直……

目光所及,一张微笑的脸,可是脸色那么……

赶紧伸手试探,额头像燃着一团炭火一样——比回来休息之前更糟糕了。

“砰”地从桌边站起来,手冢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起不二的衣领就往房间里拖——

“明明烧还没有退,谁允许你跑出来的?”说话的时候心里后悔不迭,当时怎么没有注意到。被抓住的那只小熊身上软软的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只好“呵呵”的笑着。手冢心里有种莫名的怒气,不知道是对不二还是对自己,走到走廊的尽头狠狠的一拐弯——“砰”一声闷响,慌忙回头的时候,不二的小手正揉着被墙角撞到的头。

“说实话——手冢,你这样照顾病人,会死人的。”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得了很重的病,我一定会逃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那样我大概还能多活几天……”

那是不二那天晚上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一个又尴尬又恼火小家伙用被子捂住了他的嘴。

早上醒来的时候,阳光调皮的在眼前跳荡了许久。一夜之后,被子依然严丝合缝。不二抬起一只手,遮在眼前,把早上清新的阳光在指缝间裁成一条一条——骨节钻心的疼痛已经消失,只残留了一点点疲惫。右腿,莫名其妙的一阵阵酸麻——仔细感觉,好像有什么压在一旁。目光转过去,床边坐着一个人,一颗深色头发小脑袋枕在那里睡着了——“手冢?”

不二的叫声一下惊醒了那人,他猛地弹起来,由于疲惫而有些失神的双眼不太适应的看着窗外的阳光。

“手冢……”不二定定的看着手冢的脸,抬起一只手摸摸自己的左脸——手冢下意识的也按着他的动作去做——滑稽的凹凸的花纹,床单留下的“艺术品”。不二的笑声,明亮、有力——说明了他健康状况的恢复。手冢赶忙把捏在手里的眼镜戴上,尴尬的背转过脸去。

“居然已经这个时候了——我得去训练——”手冢急急的朝门口走过去。

“等等……我也……”不二喊住他。

“感冒了还勉强,真是胡闹。今天不许出去活动。”手冢甩给他一句。

“可是我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不二抗议。

“你还发烧……”

“已经完全退烧了——不信你看。”不二从床上滑下来,跑到手冢眼前,用手拂起自己细碎柔软的额发,把额头贴在手冢的额上。

手冢觉得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带着淡淡清新的蜜糖气味毫无征兆的靠过来。一瞬间有一点纠结的错乱。那双清澈的冰蓝色眼眸,在那么近的地方,很认真也很急切地看着自己。手冢是一个有些早熟和冷漠的孩子,早早就告别了撒娇的年纪,这样近切的靠近一个人,哪怕亲如父母,也只是记忆中很遥远的事情了。他脸上突然有点发烧——却完全撤不开脚步。

纸门在这个时候被毫不客气的拉开——四个男孩子大呼小叫的同时挤进来,“你们——!”手冢几乎下意识的抓住不二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推,惊讶的瞪着那几个笑嘻嘻的家伙,“训练……”

“学长们接受了我的建设性建议,决定按照我的想法更科学的改进一年级的基础训练内容。”乾拿出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眼镜的寒光一闪,“根据我的计算,改进之后训练的效率可以提高至少30%。”

“乾真得很努力啊……昨天他花了半个晚上和学长们论证……学长们最后终于都同意了……”(其实是都睡着了……)河村有点腼腆的说。

“所以呢~所以呢~”一只猫咪开始大叫——“今天早上的训练内容改成大家对新的训练计划的讨论……我们可不是同情发烧的病号和一夜没睡的护士哦……”

猫猫的话没说完,就被大石急急的把头按了下去——“科学的训练计划很重要的——我仔细看过了,乾的训练计划真的很不错,还针对每个人的不同特点作了不同的安排。他真得很有才能啊。怎么样?手冢?我们大家很快就要二年级了,可以成为主力球员……大家真的都很激动呢……”

“……”手冢看着那些笑脸,转过目光又看看自己两手之间抓着的这个——他慢慢的低下头——他从来不善于表达感情,心里的温暖在脸上只化成了表情淡淡的柔和。“好的,我同意。”

那后来的记忆好像幻化成笼罩着淡淡光晕的梦境。乾的数据配上大石长篇大论的解说依然动摇不了手冢脸上严肃的表情,菊丸一直吊在不二身上摇摇晃晃、胡乱插嘴——不知谁为了调节气氛在河村手里塞了一只球拍~燃烧的热情让清晨的会议变成了活泼的闹剧……那些清爽的毫无杂质的笑声,从小小的房间直冲而出,高高的向上——头顶上,是纯然的光明——无猜的年纪里透明的、笃笃定定的阳光……

是了,是梦境——那已然是时光流水里远去的一点晶莹——还记得的,只有那个时候,自己、是笑了——无可怀疑的最真实的笑容。

那天晚上,青学未来的网球部部长度过了他入部以来的第一次重大危机。“真想不到,手冢煮的东西味道还不错……”虽然大家多多少少都被辣得脸色有点泛红,但是比起前一天乾的“杰作”,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不二应该也恢复了。”大石看到不二神色愉快的给大家盛咖喱,感到松了一口气。“感冒其实很好治疗的——只要吃了药好好保暖……”

保暖?手冢猛地一凛——刚刚他穿得那么单薄,在没关窗子的厨房里一直……

目光所及,一张微笑的脸,可是脸色那么……

赶紧伸手试探,额头像燃着一团炭火一样——比回来休息之前更糟糕了。

“砰”地从桌边站起来,手冢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起不二的衣领就往房间里拖——

“明明烧还没有退,谁允许你跑出来的?”说话的时候心里后悔不迭,当时怎么没有注意到。被抓住的那只小熊身上软软的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只好“呵呵”的笑着。手冢心里有种莫名的怒气,不知道是对不二还是对自己,走到走廊的尽头狠狠的一拐弯——“砰”一声闷响,慌忙回头的时候,不二的小手正揉着被墙角撞到的头。

“说实话——手冢,你这样照顾病人,会死人的。”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得了很重的病,我一定会逃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那样我大概还能多活几天……”

那是不二那天晚上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一个又尴尬又恼火小家伙用被子捂住了他的嘴。

早上醒来的时候,阳光调皮的在眼前跳荡了许久。一夜之后,被子依然严丝合缝。不二抬起一只手,遮在眼前,把早上清新的阳光在指缝间裁成一条一条——骨节钻心的疼痛已经消失,只残留了一点点疲惫。右腿,莫名其妙的一阵阵酸麻——仔细感觉,好像有什么压在一旁。目光转过去,床边坐着一个人,一颗深色头发小脑袋枕在那里睡着了——“手冢?”

不二的叫声一下惊醒了那人,他猛地弹起来,由于疲惫而有些失神的双眼不太适应的看着窗外的阳光。

“手冢……”不二定定的看着手冢的脸,抬起一只手摸摸自己的左脸——手冢下意识的也按着他的动作去做——滑稽的凹凸的花纹,床单留下的“艺术品”。不二的笑声,明亮、有力——说明了他健康状况的恢复。手冢赶忙把捏在手里的眼镜戴上,尴尬的背转过脸去。

“居然已经这个时候了——我得去训练——”手冢急急的朝门口走过去。

“等等……我也……”不二喊住他。

“感冒了还勉强,真是胡闹。今天不许出去活动。”手冢甩给他一句。

“可是我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不二抗议。

“你还发烧……”

“已经完全退烧了——不信你看。”不二从床上滑下来,跑到手冢眼前,用手拂起自己细碎柔软的额发,把额头贴在手冢的额上。

手冢觉得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带着淡淡清新的蜜糖气味毫无征兆的靠过来。一瞬间有一点纠结的错乱。那双清澈的冰蓝色眼眸,在那么近的地方,很认真也很急切地看着自己。手冢是一个有些早熟和冷漠的孩子,早早就告别了撒娇的年纪,这样近切的靠近一个人,哪怕亲如父母,也只是记忆中很遥远的事情了。他脸上突然有点发烧——却完全撤不开脚步。

纸门在这个时候被毫不客气的拉开——四个男孩子大呼小叫的同时挤进来,“你们——!”手冢几乎下意识的抓住不二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推,惊讶的瞪着那几个笑嘻嘻的家伙,“训练……”

“学长们接受了我的建设性建议,决定按照我的想法更科学的改进一年级的基础训练内容。”乾拿出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眼镜的寒光一闪,“根据我的计算,改进之后训练的效率可以提高至少30%。”

“乾真得很努力啊……昨天他花了半个晚上和学长们论证……学长们最后终于都同意了……”(其实是都睡着了……)河村有点腼腆的说。

“所以呢~所以呢~”一只猫咪开始大叫——“今天早上的训练内容改成大家对新的训练计划的讨论……我们可不是同情发烧的病号和一夜没睡的护士哦……”

猫猫的话没说完,就被大石急急的把头按了下去——“科学的训练计划很重要的——我仔细看过了,乾的训练计划真的很不错,还针对每个人的不同特点作了不同的安排。他真得很有才能啊。怎么样?手冢?我们大家很快就要二年级了,可以成为主力球员……大家真的都很激动呢……”

“……”手冢看着那些笑脸,转过目光又看看自己两手之间抓着的这个——他慢慢的低下头——他从来不善于表达感情,心里的温暖在脸上只化成了表情淡淡的柔和。“好的,我同意。”

那后来的记忆好像幻化成笼罩着淡淡光晕的梦境。乾的数据配上大石长篇大论的解说依然动摇不了手冢脸上严肃的表情,菊丸一直吊在不二身上摇摇晃晃、胡乱插嘴——不知谁为了调节气氛在河村手里塞了一只球拍~燃烧的热情让清晨的会议变成了活泼的闹剧……那些清爽的毫无杂质的笑声,从小小的房间直冲而出,高高的向上——头顶上,是纯然的光明——无猜的年纪里透明的、笃笃定定的阳光……

是了,是梦境——那已然是时光流水里远去的一点晶莹——还记得的,只有那个时候,自己、是笑了——无可怀疑的最真实的笑容。


睁开眼的时候不二知道自己笑着,嘴角凝结着深深的苦涩。很久没有回忆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了——那些已经消逝再也追不回的时光,当时越快乐,回望也便越凄凉。

四顾,是自己的家。什么时候回到家里了?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那个时候……那个人……

不二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皇的四下张望。

窗边,那个背影——还在。

呼吸,哽在咽喉——笑,却不能出声。

那个背影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熟悉的、冷静的。

“一个人的时候要注意一下身体。你总是那么放松警惕。”手冢冷冷的开腔。

不二无力的笑笑,蕾丝装饰和随处可见的芭比娃娃说明现在这个房子有一个非常高调的女主人。这样的场景让人感到虚假的安心。“抱歉……”害你担心了——这句话只能说在心里。

“还好这次没有发烧。”手冢说得似乎不经意,眼光在不二身上淡淡停留了一刻。

笑意,有些意外的突然涌上嘴角,就好像心里一种难以压抑的回忆里的喜悦感受:“你试过了?”

意外的温暖阻塞成淡淡的惊讶与沉默——两个人都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回忆的温度还没有完全退去,寒意已经爬上心头。

自己,这是在说什么。只是无意间没躲开那熟悉的面影,只是身体的酸痛放松了神经的紧绷——只是不合时宜的陷入了一场梦境。不二觉得似乎该笑笑,可牙齿却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已经不是天空了无遮拦的十二岁——过完这个开花的早春,二十二岁也要与自己挥别。这其中时间拖曳而过的空白与苦涩,仅仅一个梦境中的眼神怎么可能填补……

手冢觉得自己应当立时抽身而去——是的,这是此时此刻自己唯一“应该”做的事情。当他踏进这个房间——看着属于两个人的平衡而稳定的生活,他把那一瞬间心头的酸涩解释为终于的解脱。总要到了这样一天,心头的某些煎熬才能渐渐平静下来——自己就是因为无法逃离的歉疚才会一直在意识的深处看到那抹绝望的冰蓝色——是的,是因为歉疚……

歉疚……不是,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歉疚可言。

只有自己才知道吧——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真相——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问心无愧。可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没法留下一个放心的潇洒背影。一而再,再而三卑微的牵缠着。

手冢有着严谨的决不轻易上扬的嘴角——这一刻,他在心里暗暗的苦笑。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一个人对自己的嘲笑——毕竟不是英雄。

“你……没吃东西吧?我刚刚,弄了一点……”屈服于内心中多停留一刻的渴望,手冢开口。

不二知道刚刚自己的问话像一道危险的刃在感情最后的边缘擦出了警告的火花,这一次,他非常小心的点头,连笑容都好好的控制着。“手冢——居然学会了做饭?看来……里菜她……还是老样子……”这个话题或许比较适合用来安慰——两个人他们之间有着不需要担心的安全距离。

手冢的嘴角微微一动,他没有回答。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21:30 +0800 CST  
看到那碗速食面的时候不二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喝一口汤,果然——忍笑硬吞下去,他含笑的冰蓝色眼眸里映出那个人因为尴尬而更加紧绷的脸部线条。“我猜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里菜掌厨吧?”

“如果觉得我做的东西更可怕但说无妨。”不二一贯坦荡的微笑让手冢没办法再坚持不近情理的紧张,他的口气终于开始缓和。

“不,我只是觉得——里菜真的为你变了很多。她一直是说到做到的。”不二淡笑。手冢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看着那个浑身湿透的女孩子冲着自己喊:“为了手冢,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时候,确实震惊——只是,当时、料到过今天吗?

“不二……有没有想过……”手冢终于觉得应该谈一点与现实相关的问题,“再见一见里菜——我们几个,像从前一样见一见面——你可以带着你的女朋友到我家里来……”手冢看着不二的脸,还是忍不住话锋一转:“毕竟,你和里菜从小到大那么多年……”依然,是逃避。

不二无声无息的笑——那清淡的笑意让手冢感到胸口的闷痛——不二失去的,何止是青梅竹马的里菜,还有青学的那些好朋友,还有曾经一切的一切欢快的时光,他都失去了。而自己,那么狡猾的,还牢牢地握着这一切。

突然间升腾而起得自责让手冢没办法再在这里停留,他匆忙的整理自己凌乱的情绪,拔步向门口走去——“我,回去了。那些话当我没有说过。”

“好啊。”转身之间身后响起清淡而平静的声音——“好啊,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去拜访你们。”驻足回头,手冢看到那人眼里的神色与自己并无二致——既无奈、又痛楚、也期待——人有时就是会脆弱得一模一样。

“说——你想我。”这是中泽冲进放下她那堆可怕的行李以后第六次说这句话了,在短短的三十分钟之内。不二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购物的成果——就算是养母病愈心情大佳——也未免太夸张了。

“喂,我这次因为担心你的身体连酒店的帅哥经理都放过了——匆匆忙忙的赶回来。多少补偿我一下吧。”中泽抓住不二的衣领开始明目张胆的撒娇,像个稚嫩的小姑娘。“……”不二看她那情状一时找不出话来答对,只好拿微笑先应付着。

不二没有料错,中泽的小女孩儿兴致不一会儿就消退了,玩世不恭的冰冷表情慢慢的攀上两颊,目光幽幽的看着不二遥远的笑脸:“不二前辈,有时候也很无聊呢。”踮脚,她在不二脸上轻轻啄吻一下,漫不经心。不二补偿式的也吻了吻她的发际。

“嗯?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哦。”中泽柔软的搂上不二的脖颈,把头枕在肩颈之间的温暖,“你有问题——你见到那个人了。”不出所料的感受到皮肤相触的那个人体温细微的变化,中泽轻轻一笑,不知道是满意,还是失望。

不二知道没办法收回身体的僵硬——其实也没有必要对眼前这个人隐瞒什么,只好也跟着她淡笑。

“而且——他到这里来过了。”中泽轻轻嘟起嘴。

“你怎么知道?”不二惊讶。

“你看这个屋子里的空气的眼神……和只有我在这里的时候不一样了。”

虽然一切情绪都被轻易的窥破多少让人感到有点不安,但不二出于职业习惯还是对于中泽出人意料的敏锐感到无比的欣赏——这是一个天生要进入新闻界的人。心里有种疼爱的情绪,他轻轻摩娑那秀美诱人的后背。

“真不公平——早知道就应该去和那个白人帅哥开房间。我在担心你又不节制的工作,你却在家里招待狐狸精……你笑什么?”这回轮到撒娇的中泽感到不可思议——不二居然突然笑起来——完全无法压抑的笑到脸色泛起淡淡的粉红。

中泽不知道自己讲了一个怎样的笑话——把那样一个人和“狐狸精”这个词汇联系起来。

“笑什么、笑什么、笑什么!”中泽的粉拳在不二胸前拼命的捶打。那因为止不住的大笑而微微耸动的肩膀,白皙的脸庞淡淡漾开的玫瑰色调——中泽有点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人——这个诱人的美丽的猎物,因为那颗如论如何也不肯就范的心而显得更让人兴奋。那些为自己完全沦陷的男人们,不论当时怎样值得炫耀,过后也不能留下一丝痕迹。

可是和这个人分别的短短几日,中泽觉得自己的寂寞不是其他男人的陪伴填补得了的。这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就叫做思念吗?自己竟然也会有思念的一天——曾经看着那些在自己面前流着泪说着想念的人那样冷酷的笑……

“我问你——你和那个人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中泽很少过问不二心中所想,偶尔拿不二的心事来搬弄不过是想要挟不二满足她一些任性的要求——今天她的执拗让不二感到惊讶。她似乎很不满意的用指甲轻轻抓伤不二的皮肤,这副样子让不二感到陌生。

中泽的吻在不二颈侧留下一片鲜红的花瓣——不二突然出于一种微微疼痛的迷乱说出了让自己也感到惊讶的声音:

“什么也没有——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连一个‘爱’字,都没有提过……”

我们之间——这个词像一个不堪承受的重罪,不二知道心中的一阵绞痛是天意对自己失言的惩罚。我们?自己,有什么权利说“我们”……

中泽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无名的怒火——她知道这意味着那个人对于不二来说是怎样的刻骨铭心。她突然有一种被人比下去的落寞——这是她从来没有遭受过的待遇。“你们真是两个虚伪的家伙!”她有些恶毒的说。

“美绪……求你……”自己倚靠的怀抱开始颤抖,中泽抬头去看那张美丽的脸孔——一泓潭水般莹然欲碎的表情,那些冰冷的痛苦都沉浸在一种危险而脆弱的平静的深处。中泽感到身体里燥热的嫉妒骤然熄灭。她几乎不敢呼吸。

“求你不要再探寻那一个角落——我心里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随你进入,只是求你把那一点点空间留给我——那些回忆是我和那个人共同拥有的唯一的东西。”就是那样的表情——突然之间让看的人都痛得窒息。让人只好由着他任性的痛苦。

中泽感到身体里的力气像渐渐被抽走,悻悻的败下阵来。“就是最讨厌,你那样子的表情——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向不二怀抱的更深处钻进去,中泽霸道的抢占着那怀抱的温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别人夺走吧……
(第二乐章•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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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23:15 +0800 CST  
*******第三乐章 悠长假期*************************


沉默,延续了好多日子。

安静,在手冢家并不意外——手冢国光总是远赴世界各地参加比赛,大多数的时间,都是里菜一个人安静的在窗前守候那个千想万念的身影。

然而,现在,有一点点不同。

现在,是手冢夫妇新婚之后的第一个假期。

里菜尽力收拾起淡淡的不安和失落,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日复一日的站在窗口的光晕冢,沉默的思索。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各种各样的旅行计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手冢眼里的神情让里菜始终只是把那些梦想许久的计划深深锁在抽屉里。

手中杯里的红茶旋转着散发出微甜的馨香,里菜轻轻的端起茶盘,听着茶杯与茶盘在液体的摇荡下发出的轻微的“咯咯”声——像是自己心中隐隐的某种不安。新年夜那个转瞬即逝的幻觉,梦魇般一直缠绕着自己,此时此刻,那梦魇仿佛真的扑到现实之中,撅住了她的生活。

不会的——其实不会的——那个人不可能再回来了。其实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那个人——连国光也不会。那个时候他嘴角绝望的笑意,明明白白的宣告了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就像一块透明的玻璃摔得粉碎——就再也不能挽回。

可是,这种不安为什么如此张狂的抓挠着自己的心窝?里菜咬紧了嘴唇,感到胸口中火灼般的感受。仅仅几步之遥,眼前那个沉默的背影,宁愿望着窗外的空洞,也不回头看看自己的委曲求全。

这真的是自己吗?

这个温柔沉默的妻子——真的是自己吗?这窄小的拘谨的躯壳,已经把灵魂困得窒息,窒息到几乎忘记了青春时光里那个张狂的大笑着的任性公主。那些迎着风发足奔跑的日子,而今想来莫非只是一场梦幻——后来用爱情绑缚了自己的脚步。

但是——不反悔——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为了国光,做什么都可以。

记忆中那冰冷的雨水不停的冲过头顶从两颊疯狂的滑落——就在快要跌入绝望的最后一个瞬间——他,不是终究来了吗?那个时候那么冷漠的说不会去的——到底,还是来了呀。根本没有听清他对自己说了什么。可他焦急的眼神是真真切切的。

周身被雨的冰冷紧紧包裹,连他怀抱的温度都感受不到——嘴唇无法控制的颤抖,身体里全部的力气似乎也只恰好能说出那句不假思索的话:

“为了手冢,我做什么都可以。”

居然是喊叫的音量。

心在代替喉咙嘶喊。

是的,早就决定了的。为了眼前的这个人——做什么都可以。

微微对自己点点头。里菜端着那杯红茶小心的走上前去——“国光,茶泡好了。”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23:56 +0800 CST  
手冢国光一直陷在思绪当中,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直到身后柔声的呼唤和往常一样准时的响起——已经,是下午了吗?

看着里菜缓步走向自己,小心翼翼,安静得如同融入了周围的空气,让人不由自主的从心底升起一种疼惜。疼惜?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她仿佛永远也不会和这个词语产生联系——更何况,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不曾学会,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情绪叫做:疼惜。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远远的隔着铁丝围栏,只看发辫在身后蹦跳。她大声得笑着,追打着前面的人。那个熟悉的被茶发包裹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笑意——那时第一次看着一个人如此宠溺着另外一个人表情。那时候的感受,是惊讶吧——为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做出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里菜微笑的脸已经近在眼前。她记不记得自己曾经被那样注视过,她也怀念那种目光吗?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觉得你变了很多啊。和小时候相比。”手冢接过那一杯馨香。

“那是当然啊——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很有成熟女人韵味了吧。”里菜开玩笑的摆出一个展示的姿势。手冢淡淡的笑了。“我不是说这个……”

(回忆、沉浮……)
“菊丸,那个就是传说中的……”乾的眼镜寒光一闪,碰了碰也望向同一个方向的菊丸。

“嗯、嗯——就是她啊,就是她啊。我们班上的女孩子一直议论纷纷的……”猫猫用力扯着脖子。

“真想不到……不二那小子……”乾翻开一大堆笔记本,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要把这一条也记下来。

手冢被他们吵得心烦,也略略抬了抬目光,网球场外绿意浓浓的小径上,一对追逐而过的小男生小女生,被树叶剪碎的阳光斑斑驳驳的装饰着他们年轻美丽的脸庞,飞扬的茶发和活泼的麻花辫,清澈的笑声在风中时隐时现——一切美丽得像精心设计的装饰画。所有的目光都会因为羡慕这份美好而驻足吧。

手冢望了片刻,心中的烦闷却丝毫没有因为那悦目的组合而减少。刚刚升上二年级就被委以部长的重任,时常让他感到透不过气。渐渐懂事起来的年纪,身边的男孩子们也开始为那些花明雪艳的笑脸所吸引——可他丝毫没有精力关注那些女孩子的热情——连那些在校园里颇受欢迎的流言蜚语也没有时间仔细的听个完整——比方说,自己身边那个熟悉的人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那种放松警惕的纵情欢笑是不适合自己的——手冢在心里肯定。所以,如果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自己也不会和那个人身边的那个女孩儿产生任何联系。

已经记不清那时候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如此烦恼,是因为不满于二年级生担任部长的学长们的蓄意挑衅,还是因为管理部门的有意刁难——反正在那段时间,这样的事情多不胜数,几乎每天都在不断的发生着。总之,那天一个人站在球场门口,突然觉得浑身无力——

第一次感到了:压力。

孤独的承受着压力。

那些吵闹着的队员,各色的面孔——有善意的,有恶意的——可是没有站在自己身边的。手冢感到劳累带来的胃部的绞痛。

那时候那阵原本悦耳的欢笑声听起来好像捶打在心间——轻易的点燃了情绪的导火索——球场外,不二被那个女孩儿扯住衣袖,不停的摇晃着。“喂——网球和我到底哪一个重要?”清脆的笑声带着撒娇的情绪。而那个被扯住的人只是一如既往的笑着,毫不介意,只是玩笑般象征性的挣脱着。

手冢的心里升腾起一种无名的怒气——当一切压力都无情的压在自己的肩上,那个人就这样漫不经心的笑着,享受着那些轻纵的情绪。

“不二!活动时间已经开始了。你要还想进来就快点!”手冢承认担任部长以后他急躁的时候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对那些一路风雨而来的同年级的队友也会劈头盖脸的呵斥。但是对不二,从来没有。这是第一次。

不二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尽管僵在脸上还是那么明亮,明亮得仿佛存在于一个不属于手冢的世界。那个双手抓住不二的女孩儿,在不二身后露出半边红润的脸蛋,一只晶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的看着手冢。

“我希望你至少稍微考虑一下纪律!”其实离训练开始的时间明明还有几分钟,手冢心里也清楚自己这几句疾颜厉色的话其实根本近乎于一种无理取闹——一种孤独和压力无法发泄时的无礼取闹。

不二望了手冢片刻,脸上的笑容瞬间再次温暖和悦,“我知道了。”他口气轻快的说,小心但是有力的把里菜的两只小手从衣袖上拉下来,再拍拍里菜的头,转身向球场走去。

手冢接下去的话突然哽在咽喉——他怎么笑得那么事不关己的样子——“不二训练迟到,绕场跑50圈!”怒气驱使他喊道。

“是。”不二点头,依然那样轻轻浅浅的微笑,仿佛他的天空永远不会有任何阴霾。那抹柔软的茶发在风中飞扬——

“喂!是我拉住他让他迟到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身后突然间响起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手冢回头,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一对晶亮的眸子正盯着他——她的眼睛应该天生就是用来撒娇的,眼里隐藏着一种欲诉还留的深深渴望,在睫毛的扑闪下明明灭灭。

当时手冢不知道为什么狠狠向那双眼睛看了一眼——就是这样的眼神让那个家伙把网球部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去了。他冷冷的转过身,根本就不管那个女孩儿在他身后跺着脚大呼小叫。

真是个野蛮的丫头。

这竟然自己对里菜的最初印象。嘴角勾起淡淡笑意。

那时候真的还小。


手冢突然伸出双臂轻轻搂了搂妻子——他几乎从不会这样做。里菜的呼吸短暂的停滞。温暖漫上她玫瑰色的面颊。

“国光?”柔软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疑惑,在空气中微醺的荡漾开去。

“对不起——其实,假期,你是想用来旅行的吧。”手冢轻轻的在里菜耳边说,呼吸拂过鬓发。

“没关系——我说过,和你在一起哪里都一样啊。”里菜从手冢怀里跳开,眼里闪烁着兴奋——“国光,我找了一些东西想给你看啊。”她说着急切地向房间冲去——运气还不错,现在出发的话,短期的国内旅行应该还来得及。

其实,还是很想去旅行吧……口是心非的家伙。手冢略略感到好笑。

“里菜也不仅仅是看上去的那个样子啊。”是那一次吧,第一次谈起这个女孩儿,那个人笑得云淡风轻。

就是那次不愉快的训练之后——就是在球场边第一次对不二毫不留情的大声呵斥之后——手冢披着一肩寒沉的暮色,带着快要把力气榨干的疲惫推开部室的门。昏暗的部室没有开灯——大家应该已经都走了。

又是混乱的一天。菊丸莫名其妙的和几个三年级的学长起了冲突,训练几乎被搅得无法继续。怒火无法压抑——菊丸一声不吭的听着自己发火,嘴唇都咬白了。超负荷的烦闷——周围的空气重得难以承担。大和学长似乎没有和自己说过,除了美丽的梦想,现实的世界还有这么多难以逃脱的束缚。

手冢叹一口气。光线晦暗的角落却传来一声轻笑——轻松的,温暖的。眼睛适应了微弱的背景光,一个熟悉的纤瘦但挺拔的身影现出了轮廓——隐约还能分辨出头发的茶色。

“你在。”手冢淡淡的说——三分惊讶,三分……喜悦?

“心情不好?”对面的声音含着满满的蜜糖般的笑意。

手冢的心里突然一紧,表情的线条一下僵了几分——“没什么。”

“你还是一样——什么都放在心里。”昏暗中那个身影渐渐走近,可以看清冰蓝色的双眸纯净的波光。“大家都很担心。”不二坐在长凳上,抬起脸看着手冢的表情。

手冢略略低下头,背对着不二坐下——“你们担心的话只要少给我找些麻烦就好了。”他想起菊丸倔强的脸,心里翻腾起一阵难受。

“英二和他们起冲突是因为那些学长们在背后讲你的坏话啊——”不二轻声一笑,“有些时候是不是也应该体会一下别人关心你的心情呢?”

手冢默然。

“每个人都不仅仅是你看上去的那个样子而已——最重要的是要能够体会别人的心意。能明白自己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好意里,就不会那么不开心了。”不二的声音很轻柔的拂过耳畔,像极了窗外渐渐掺进了黑墨水的天空。“还有,你的辛苦,网球部每个人都看得到。”

“哼,难为你还想着网球部的事情。”手冢突然摇头苦笑。这些日子里,不二的心不在焉时时刻刻扎在他心里——他不说,但是心里一直煎熬着:

不是说好了吗?一起,为了称霸全国的梦想。相识那天,对着大和部长的笑容,两个人不是一起点头了吗?那时候还以为这个人会一直与自己并肩,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一样……

可是,当自己勉励支撑到几乎窒息,那个人的笑意怎么从自己身边消失了?是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吧,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网球部的事情,自己那个孤独而艰难的梦,他已经全都不再关心了。

“对不起……手冢……”沉默半晌,不二轻轻开口。

“没什么。”手冢冷冷的声音还是不能掩饰不满的情绪——“社团活动又不能干涉你的自由。”

“但是我答应过——称霸全国的梦想,当时和大和学长说好了的。”不二冰蓝的目光闪烁着。“手冢,其实呢,梦想什么的,和我这种人根本就不搭调。”他轻轻笑笑,“在认识你之前,我觉得梦想根本就是很好笑的东西。但是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让我觉得梦想这个东西好像真的很有趣的样子哦。”

不二这个家伙——为什么任何东西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听起来怪怪的——手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心里突然有了淡淡的暖意。

“但是我最近的样子实在……对不起了,手冢。”背后,不二的呼吸声都那么清楚。

“算了,别放在心上。”算了吧——看你那么开心的样子——手冢无奈的舒了一口气。

“手冢,我弟弟——他转学了。”不二突然说,声音好像来自于某个遥远的地方。“你弟弟?”手冢一时反应不及。突然想起合宿的时候第一次听不二提起弟弟的时候,他的笑脸仿佛闪耀着一种温暖的柔光,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对了,那个时候他说他弟弟也会来青学,会加入网球部。接过部长职务以后一直缠绕在那些琐碎的事务当中,关于他弟弟的事情竟然渐渐淡忘了。新生入学的时候似乎确实听说过不二的弟弟递了入部届,可是只是如烟云过眼,并没有留下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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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的弟弟终究也没有出现在网球部的训练场上——而现在,突然间又转到其他学校去了。手冢有几分讶异:“为什么?”

不二淡笑,摇摇头:“我和裕太的年纪很接近——所以从小到大,难免被大家拿来比较。我一直只当这些比较是无关紧要的玩笑。可是我没有注意到,裕太长大了,他有他的自尊心,他不愿意总是被人家叫做‘不二周助的弟弟’。”

“不二?”手冢听到背后的呼吸擦出某种淡淡的痛楚。

“其实本来就是我弟弟嘛,有什么不可以说的——那个死心眼的孩子。那些话,根本就不值得在意啊——什么‘天才’之类的,根本就……”不二深深的垂下头,茶发遮住幽冷的眼神。

“所以你最近总是精力不集中的样子?”手冢问。

“抱歉……”不二一笑。

不二的道歉让手冢接下去的话一下哽在咽喉。只以为他沉溺在自己的欢乐里忘却了对梦想的承诺,只以为他轻易的丢下自己一个人面对困难和压力——怎么自己就从来没有注意过,不二在训练场上分神的时候幽蓝的眼神总敛着忧伤;怎么自己从来就没有注意过,他的笑脸越来越憔悴——

一直以来只看到自己梦想路途上荆棘密布的困厄,只知道为无人相援感到孤独,却从来没有关心过——周遭的其他人,他们的心里也藏着无助的困苦。

每个人都不仅仅是你看上去的那个样子而已。

手冢的世界被点亮了一盏灯。

大家都有着各自的艰难——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够互相理解。手冢在脑海里回想着那些一直和自己并肩奋斗的那些人的脸,熟悉的、信任的、热切的眼神始终望着自己——他们始终还相信着自己。那些脸孔在印象中一一划过,最后停留在那张温暖的笑脸上。那笑脸的主人,就这么近的坐在自己的背后。

其实从来都不是孤单一个人的。14岁的手冢国光收获了自己的第一条人生哲理。

“我说抱歉才对。明天我会去和菊丸解释的。”没有回头,手冢就是手冢,哪怕真诚的道歉也不愿意流露出一丝一毫服软的表情——但是他的手,很坦诚的伸向背后。

不二笑。抬起自己的右手,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利落帅气的弧度,清脆的击在手冢的掌心。温度坦然的手掌,位置相差无几的茧微微粗糙的触感。不用回头看对方的表情——眼神里那份坦诚与信任早就了然于心。

渐渐和暖起来的天气,关灯的球场——部室的中央,两个男孩子背靠着背坐在那里,掌心相对是对对方无言的支持。

“啊,对了。”手冢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惹她生气了,你有麻烦了吧。”很多天以来积攒的沉重心情突然间得到了放松,他的话竟然有了几分类似玩笑的意味。

“她?你说里菜吗?”不二的笑声突然变得开朗,开朗到让手冢的心底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羡慕。“她每天都在发脾气——就算你不惹她也是一样的。但是,里菜也不仅仅是看上去的那个样子啊。她其实心思很细。她知道我为了裕太的事情不开心,就每天都来吵我——我知道她是希望我可以分散注意力不要再想不开心的事情。”

“真是……奇特的方式。”手冢不得不说。

不二笑得很大声:“确实。我们从小就认识,她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她的性格虽然很容易让人误会,但是我知道她内心真正的样子。”不二的声音变得有些柔软:“她自己也不知道,其实我最明白她了。”

手冢有些别扭的沉默——对于这种话题,他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的热情全部给了网球,到了这样的年纪还从来没有参与过男孩子们对女孩子的议论。他对女孩子唯一的感受就是她们好吵,非常喜欢堆在球场边上影响他们的训练。

“而且,她好奇怪。她总是和我抱怨我班上的女孩子总是很凶的瞪着她,我就说我去把误会解释清楚——告诉她们我们只是青梅竹马的朋友而已。可是她居然说:绝对不行,她最大的乐趣就是享受那些女孩子们嫉妒的眼神……”不二似乎没有注意到手冢的默然,很开心的接着说下去——提到里菜的时候,他心中的阴霾好像稍稍得到了舒解。

“这么说,你们的关系,完全是误会……”手冢不知为什么突然淡淡问了这样一句。

“嗯。”不二点头,轻轻的应声。

“既然是误会,为什么不解释清楚?”手冢的口气总是很严肃。

“嗯……”不二的笑意温和柔软。

“不要笑。拜托你不要总是让别人误会。会给别人添麻烦的。”手冢皱着眉头。

“给别人添麻烦?”不二一时有些不解。

“我很担心。”手冢简短的一句淡淡带过,但是不二听出了这一个担心里有他多少焦虑、孤单、艰难,甚至……委屈。

“我知道了。”不二认认真真的轻声说,“以后再也不会让手冢误会。”

“嗯。”

“手冢……”

“嗯?”

“一定会支持你的……那个梦想。”

“嗯。”

薄薄夜色中的那个剪影,定格在一页,和许许多多其他的美好一起收藏。就算时光转换,容颜改变,甚至往昔的欢乐渐渐冰凉——依旧不会褪色的收藏在那里。

后来那些纷纷扰扰,模糊了太多的记忆——现在终于回想起当时,承诺过,不再误会。不再误会,便就这样面对吗?

手冢拿起一直放在手边的行动电话,感觉握了满掌冰凉的犹豫。屏幕上那串细碎玲珑的数字,连在回忆的那一端,遥远而不可确知。

掌心润滑的冰凉突然开始震动——略微有点惊慌的酥麻之间——被点亮的那一串数字居然是——

手冢微微屏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指滑下按通接听键,他把行动电话放到耳边。手冢没有说话,电话那头也是沉默。

但是,确乎是他无疑。

良久,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让人想起早春微凉的空气的清澈,声音收住的瞬间暗暗隐忍着淡淡的苦涩。“手冢吗?我在外面遇到了英二,他要和你说话……”


不二走在阳光下的时候,感到贴在皮肤上的空气渐渐温暖与干燥起来。春天来得悄无声息,又十分迅速,感觉阳光的温度顺着鬓发,一直流淌到衣领当中。春意考验着一个躯体当中承载的生命——当昂然的生机还蓬勃的显现在脸庞,并不觉得着干燥的暖意是如此催促的扑面而来——催促着盛放之后无可挽回的凋零。

粉红色的春日——里菜最爱的粉红色,她就像春天的空气一样,温暖而急促,扑闪着一对晶亮的眼睛,让人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国中二年级的春天,她就是这个样子,捉着不二的手臂顽皮的摇晃着,声音明媚如阳光——

“便当?”不二对她这次提出的要求多少感到有点惊奇——“你家的厨师不是会给你送午饭吗?”

“不嘛~我要像你们一样的,妈妈做的那种手做便当!”里菜嘟着嘴撒娇。

“妈妈”这个词刺得不二的心微微一缩,他沉默的一笑,伸出手怜爱的摩娑里菜的头顶——“好吧,便当就便当。”

里菜眨眨眼笑起来的时候,透露出一丝快乐的诡谲……

“不二……”远远的对面,一个似乎被哽住了的声音打断了不二凌乱的回忆。熟悉的,愉快的声音——此时此刻被惊讶或者其他更复杂的情绪突然间压抑住了。

不二抬头,太阳下闪耀着的红头发——熟悉的,好久不见了。

隔着一米的阳光,菊丸英二看着对面许久不见的人,心绪有一点点复杂。从前的日子——好像透明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烦扰,看到那个茶色头发一脸微笑的人走进教室,就大猫一样扑上去,抢夺他总是写得好好的作业;午休的树荫下,伸出筷子偷走他便当盒里看起来最漂亮的寿司卷——被呛得泪水直流是常有的事,不过大石那里总有茶可以喝。

开心的叫着“不二”、“不二”——看他一成不变的笑容回应着,还有他身后更多的,大家的欢声笑语——青春学园网球部——记忆里最快乐的那个词语。当时以为不会变的。当时怎么可能想到一切都会变了。

不二离开网球场时的背影,看得眼圈都红了。要不是大石一直拉着自己,真想追上去拖住他——不许他走!怎么可以这样就退出网球部!

一直以为一定还会见到不二的,不二一定还会回到大家面前的。可再见面竟然是那样的场景——不二慢慢的抬起左手,护住白玉色的左颊被打出的那片紫晕。所有人都惊讶得不能呼吸。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

那时候不二居然笑了——笑得让人怀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就在那一瞬间完全碎掉。

其实,已经碎掉了——不是在他转身走出河村寿司店的时候,而是在他绝望的微笑的那一瞬间——青学网球部那些最美好的回忆,那些牢不可破的友谊,那些本来以为会持续一辈子的快乐——都碎掉了。

那以后虽然偶尔还有相聚,但是没有了那张微笑的脸庞,相聚起来的,还能完完整整的叫做“青学网球部”吗?

很多次,当电话那头的大石声音温和的通知聚会的时间与地点,菊丸几乎想推托——可每次又抱着不甘的希望在最后一瞬间选择出席——每次却又都是失望。

这时候在春天日渐浓烈的阳光下,再次见到那抹熟悉的茶发,白玉色秀美的面颊,菊丸发现自己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声音居然被时光的流转压抑着。

“呦,英二~”最熟悉的回应配合着最熟悉的笑容,恍惚间仿佛日子并没有流水般残忍的过去——想飞扑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两人身上穿着的已不再是当年轻便的校服和运动装,职场考究的衣装说不清是束缚了身体或者灵魂——总之那种纵情的轻松快乐不可能再回到成年人的躯壳。

“这么巧……”喜悦被成长洗练成淡淡的客套,菊丸张口,声音依然清亮。

“是啊,这么巧。”不二的笑容依然还在,只是比分别的时候更加疲惫了。年少时候菊丸一直以为不二是永远快乐的,长成以后才回忆起原来自己曾经亲眼看到那笑容一点点由纯然温暖变得冰凉疲惫。

沉默的时间说明了分别的久远,良久,两个人同时轻笑起来——彼此这样两个家伙之间,竟然也有相对无言的时候啊。在那些快乐的日子里,根本无可想象。

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对着近况——其实两个人的消息都可以时常在媒体见到:著名的平面设计师和著名的摄影记者——对与对方的处境,并不太陌生。

“呐,不二,”菊丸抬头,看着头顶的树荫——虽然还是春天,但是阳光已经渐渐有些耀眼,两个人淡淡靠在街边一处局促的树荫下,“这样子站着,真让人想起从前在学校一起吃便当的时候。”

“嗯?真的哎——”刚刚被菊丸的出现打断的回忆突然在不二脑海中鲜活的连续起来,一抹笑意不自觉的浮上嘴角——那个时候——想着想着,竟然轻轻笑出了声。

菊丸也会意的笑了起来:“你该不是也想起那时候的事情了吧——国二的时候……”


那时候的树荫,可没有这么狭窄——菊丸还可以好好的在那片清凉里跑来跑去,做出各种各样他喜欢的高难度动作,利用灵活的身手从大家的便当盒中准确的夹到他看中的菜色。

但是活跃只有在适度的前提下才是好事,而拿着便当盒闪身侧翻显然是有一定危险系数的——灵巧如菊丸,在躲避被抢了炸虾的愤怒的乾的筷子的时候还是把满盒的新鲜美味尽数洒在了葱翠的草地上。

“哇~~~~”红毛大猫开始不甘心的大叫。转过泪汪汪的大眼睛向平常经常依赖的两位保护人显示自己此时的楚楚可怜。 不二好好的微笑着,向菊丸展示自己空空的便当盒——那笑容一点也不掩饰他是看到菊丸的便当遭殃以后才故意迅速的把东西吃光的;大石有些为难的搔搔头,今天偏偏带来了菊丸最讨厌的蘑菇。

“天啊~!今天晚上的内容是体能训练——我没有吃午饭,一定会死掉的啊~~~~!”菊丸的惨叫让树叶开始颤抖。一个不幸正好站定在他前面的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还来不及像不二他们一样堵上耳朵。

“菊丸!”一个愤怒的声音——树叶又抖了一下,不过这次是受到了震慑。

“手冢……”所有人对部长的出现都感到有点意外,部长从来不喜欢和大家一起玩闹,连吃饭都是一个人。

“手冢,我今天没有午饭吃,晚上的训练……”明知道会挨骂,菊丸还是忍不住求情道……

手冢用眼角瞟了一眼“牺牲”在地上的菊丸的饭菜:“记得收拾干净——要警惕不能总是那么放松!”

菊丸装着一脸的可怜看着手冢转身不顾而去——正要陷入绝望的时候突然发现手冢又返回来,这次手里提着一块粉红色手帕包裹的便当盒。“嗯。”轻轻一声示意,他把便当递给菊丸。

“手冢,你自己的……”大石觉得不妥。

“不是我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手冢冷冷道——从天而降的意外事物对她而言除了值得警惕没有其他意义。“现在没有理由逃避晚上的训练了。晚上的体能测试从你开始,菊丸。”吃到午饭的猫猫听到再坏的消息也没时间惨叫,只在喉咙里“呜呜”了一声。

“还有,乾和不二,你们来看一下体能训练的安排表。大石,菊丸交给你。”手冢接着说。“乾就可以了,我对训练安排没有意见……”不二悠然的笑着,投降似的举起一只手。

“一起来。”手冢的眼角挂上一层冰霜。

“是——是。”温暖而无奈的笑容。没办法,答应过的,一定支持那个人,一直,永远。

三个人渐渐走远,菊丸也终于把不加分辨就塞进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眨眨眼,突然对大石说;“手冢的便当,和不二的内容一样啊。而且没有加那些奇奇怪怪的辣东西~真的很好吃呢。”他满足的接着埋下头去。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27:15 +0800 CST  
“为什么一直笑?”社团活动结束放学的路上,不二有些惊喜的看着里菜容光焕发的脸庞。前几天她看上去有些意外的无精打采,还着实担心了一下。

“没什么。”里菜甜蜜的笑着,一直摇着头。从前有丁点的事情,她总会迫不及待的找不二宣扬一番,可这时候她有些窃喜的独享着心中甜美的秘密,那种有些羞涩的笑容,以及完全是个少女。

不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不二突然有点感叹:“里菜,好像长成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了。”

“那我从前是什么!”里菜跳起来开始捶打不二的肩,让不二直想把刚才那句已然出口的话收回来。

“呦,好亲密啊~”体能训练后的菊丸耍着赖蹭到了学弟桃城的自行车代步,坐在后座上从不二和里菜的身旁擦过。

不二面不改色的笑着,右手灵活的在菊丸头上狠狠一敲。猫猫惨叫着被自行车载远了。一路,鲜活的青春的回忆。

年少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反正记忆当中,总是觉得有相当长的一段时光里,手冢总是有两份便当,饱口福的也总是菊丸。欢快不需要计较,在还相信童话的时候。

午休时间那些家伙眼神诡异的把自己围起来的时候,不二丝毫不改无公害的笑容,笑意里三分镇定地询问。“喂——不二,你……”大石笑得有点尴尬,他一向不擅长恶作剧。“大发现哦~”菊丸在大石身后挤眉弄眼。“目前镇定度仍保持在99%以上,没有人更改赌注吗?”乾眼镜的寒光闪闪。

“到底……想说什么?”不二笑意更浓,围上来的人都知趣的保持一点安全的距离。

“你的便当内容啊——和不知是谁送给手冢的那一份完全一样嘛~!”菊丸按捺不住兴高采烈的叫起来,“嘿嘿,大家在分析这个奇怪的现象嘛~”

看到不二的神情略略有些惊讶,笑容也淡下来,大石扯了扯自己拍当的衣袖:“你就是总注意这些奇怪的事情,不要总是这么多好奇心嘛,那是别人的事情……”

“对周围的事物进行分析总没有错的。”乾阴笑着为菊丸帮腔,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猫猫得意的怀笑着,凑上来接着说:“总不可能是你在为手冢做爱心便当吧……所以大家一起分析呢,嘿嘿……就是有一位一直在给你做便当的有爱心的女孩子,因为最近引发了你和部长的不愉快,开始了最最有女人味儿的道歉……”那只猫说的一脸神往,“不二你居然一直瞒着,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难怪这么快和部长和好,那是一个女孩子晶莹的汗水的功劳啊……”

不二看菊丸为自己的分析能力感动不已,笑意突然变得有点苦——难为他对课本一窍不通的脑瓜,居然为这样的无聊事转了这么多弯。可惜他的分析全盘皆输——除去中间一些枝枝节节的转弯抹角,还是他最初提出的那个假设比较贴近事实。不二周助莫名其妙的为手冢送了很久的爱心便当。

“至于这位女主角是谁呢——”乾眼镜的反光兴奋的燃烧,“100%是二年三班的浅草里菜——与网球部成员不二周助青梅竹马结识十年以上,交情得分97分;公司董事的独女,家世得分95分;从入学开始就吸引无数男生的眼光,外貌得分99分;还有做便当的手艺和温柔的心情……这个,100分!真是幸福的人啊,不二……”

“便当——确实和里菜有关……”不二缓缓地开口。那些想看不二乱了阵脚的家伙们大大的失望,眼前这个人含笑的眉宇之间镇定优雅更胜往日,甚至让人怀疑有一点淡然的冷清。

“不过,并不是里菜做给我的——恰恰相反。”风很清爽的牵动茶色的发梢,笑意不曾稍减,“那么,你们谁赌赢了?”

那两个下巴快要掉下来的人好容易回过神来用手指指大石,大石几乎急红了脸:“我早就说了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事情来开玩笑的……”他的心思细腻,早就料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的存在,一种——有些突然,又会特别尴尬的可能性……


“啊——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还是大石头脑好,一眼就看出了事情的真相——我们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菊丸抱怨似的感叹着。当年天真烂漫的面孔如今已经洗炼成成年人淡然地英俊,没有变化的是发色耀眼的火红和眼底神色的清澈。

不二望着菊丸的侧脸,想到真的有好久好久没有和这些朋友们相见了。而心中的距离,似乎比时间更加遥远。

英二,你知道吗?其实大石也没有猜到真相。真相在一个你们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在一个永远永远不能让你们看到的地方……

手冢当面把扎着粉红手帕的便当盒还给里菜的时候空气都显得有些不自然的僵硬,那时候不二其实就在不远的树影下远远的看着,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初夏渐渐热起来的空气,把声音都凝滞了吗?

里菜美丽的小脸被怒气涨红,她跺着脚冲着手冢喊着什么,声音被风卷起,不二听不到——但是,她一定在说“从来没有男生这样对我”吧——是的,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她。里菜习惯的,是不二从小的百依百顺,是身边越来越多的男孩子的围绕与奉承。

不二很多次想过里菜会渐渐长大,会在她的中多追求者当中选择一个作为她的男朋友,然后她的一切任性、一切颐气指使都会从不二身上转移到另一个男孩子身上去。这样,不二会觉得获得了最终的解脱,尽管灵魂会因为这样解脱的感受背上更深的罪责。

里菜必须幸福。那个记忆深处的羁绊,整个世上,只有不二记得。

可是,不二从来没有想过里菜选择的人会是手冢。头脑中本来清晰的一切突然原因不明的混乱,近乎一种空空荡荡的痛楚。

看着不远处的阳光下,里菜把便当盒摔在地上,扬起脸头也不回的走远。不二松下一口气,感觉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呼吸,贪婪的享受着终于平静下来的空气。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是里菜,什么时候都那么骄傲任性的宝贝。这样的事情,这种青春期常常遭遇的小事故,很快就会被她彻底的忘记。她还有那么多的男孩子的追捧可以享受。

是啊,自己在紧张什么。牵一牵嘴角,不二自嘲的一笑。不是超然自许吗?对于里菜的歉疚,却始终无法释怀吧。午休就要结束,接下去的时光,还要意气风发的微笑着面对。不二淡笑,习惯性的伸手去拂茶色的额发——突然,触电般的停了手,额上,居然是一层细碎冰冷的汗珠。

那以后,日子似乎平静下来,一切,恰如青春期往往会出现的一场小小事故,当时看似急切,过后却又无影无踪。里菜很少再出现在网球部了,对于一个女孩子,尤其是她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骄傲公主而言,这样的事情,毕竟是难以忍受的尴尬。

偶尔,当她经过那片热情的球场,她总是对不二刻意的过分亲昵,甚至偶尔会直接搂上不二的脖颈,惹得围观的女孩子们一阵骚动。菊丸和乾仿佛已经彻底忘记了便当事件那瞬间难言的尴尬,开始了变本加厉的八卦活动——不过往往被不二平静的微笑着报复得惨不堪言。

只有大石——那个总是默默地几乎看不到闪光的男孩子,却因为沉默而拥有着敏锐的眼光,总是有些担心的远远观望着。只有他看得到,拥抱着不二撒娇的里菜,飘向另一个人的,那一缕眼神。
然后,两年后的那个决绝的黄昏,他同样沉默的拉住了激动不已的菊丸。


无声的微妙,淡淡的蔓延——在不二和手冢之间。他们之间本来很少有网球以外的话题,但此刻每一句交谈似乎都小心的不能偏离丝毫。仿佛有一些词句,无论如何都需要交换,可是,谁都不知道怎样的情景,才能开口,安然,一如平常。

微笑也好,冷漠也罢,他们都不想、不能、不敢轻易改变脸上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内心的表情。

终于还是手冢将不二约到枝繁叶茂的樱林之中的时候,不二如释重负。二年级的夏季赛结束的当口,艰苦捍卫了青学的强者地位,他们的名字已经是中学网球界的某种传说。离那个人的梦想,更近了一步;离自己对那个人的承诺,更近了一步。现在,终于有了细微的空隙,可以结束那个拖欠已久的话题了吗?

空无一人的校园处处展现出暑假特有的闲适,不二知道自己来得太早。前两天下了一场雨,林荫之下的碧草显示出一种湿润的新绿,不二倚着一株樱树,呼吸着夹杂着植物气息的湿润空气。自己尴尬的立场,要怎么说明。

这些时间里。偶尔他觉得疑惑。自己和里菜形影不离已经快十一年,怎么竟然没有捕捉到里菜这番心思——里菜和手冢,不过一面之缘吧,究竟是如何,就喜欢上了。喜欢这种感情,微妙至此,就算再贴近再了解的人,也无法预测和把握。

偏偏,是手冢——是一个,让自己觉得莫名的为难的人。不二知道自己决不可能对着那双深邃而冷静的眼睛说“请给里菜幸福”——那双、除了网球、除了梦想、看不到其他的眼睛。

“哟。”低沉而简短的招呼,从身后,淡淡靠近身侧。不二转头的瞬间似乎感到一种类似茶香的清新。突然发现手冢的样子有了细微的变化,更加成熟,更加淡定——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责任。时光流转,自己是不是也有了些许变化呢?不二尽力想看清那个人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有一些事情,我想,必须和你说明。”那个人从来都不肯在语言上浪费一分时间。“我知道。”不二微笑,心里却有一些纷乱。

“知道?”手冢微微愕然,发现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深处尽力掩饰的躲闪,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我……没有给你添麻烦吧。”良久,手冢才说出这样一句。

“添麻烦……给我……没有……”不二心里苦笑,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

“抱歉,如果让你担心的话。”手冢的声音很坦诚。

“我道歉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件事情,我的立场实在……只要一涉及到里菜的事情……”我就无可奈何——不二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微笑。

“里菜?”手冢愕然半晌,“你在说什么?”

他的神情如一无所知,不二也愕然。

“里菜,是那个女孩子吗?她怎么了?”

“你……你拒绝她……”

“是的。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了。”手冢语气淡然,一如平常。

不二听着耳边自己的清晰的呼吸声,回想着两个月以来在手冢面前折磨心神的尴尬。莫非,手冢毫无知觉,只是自己在庸人自扰?对于眼前只有一个方向的手冢而言,拒绝里菜,和拒绝其他任何一个爱慕他的女孩子,都一样,没有分别。手冢的世界单纯如斯,不会因为任何牵缠而分神。

“那你叫我来……”不二启唇是淡淡的疑惑。

“是……”手冢的右手抚上左肘。眼神流露出淡淡的不安。

不二的心猛地一缩。眼前瞬间划过夏季赛的一幅幅画面,各种各样姿态的手中——其中很多画面和自己心中对他一贯的记忆有着细微的差别——天啊!他感到心头的重击。本来应该发现的,本来应该一眼看穿的,他的手肘,那时候留下的创伤……

那些纷乱的情绪,居然迟滞了不二的判断。是的,所以手冢才一直淡淡的回避着自己。他身上的这出旧伤,不二最清楚;他的实力有没有打一丝一毫的折扣,不二最清楚。手冢的小心翼翼,手冢的谨慎,手中的掩饰……原来是这样。不二突然觉得自己两个月以来的无端猜测简直荒唐。

紧随而来的,是潮水一般的愧疚,冲刷着胸口内某处隐秘的角落,脸上却只能是尴尬的平静。“很严重……是吗?”

手冢无声的点头。不二垂下眼帘遮住冰蓝色的波澜。“放心。”天使的淡笑在唇边绽开,“不会有人发现的,在你痊愈之前。不会有人知道青学的一号王牌受伤的事情的。”

“嗯,有你在,就不会的。”手冢看风把发稍拂动,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

还有那个约定呢——一定要帮助手冢实现梦想的约定。

“不二,你很介意吗,浅草里菜的事情?”手冢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不二心里紧紧一缩。微笑的唇角有一丝犹豫的停滞。

“让你困扰很抱歉,只是……我一定要让里菜感到幸福。这是——羁绊,我们之间的羁绊。”不二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淡淡的弥散,或许没有办法让手冢明白吧,自己和里菜之间那种牢不可破的纠缠。

第一次见到浅草董事身后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儿的时候,自己是微笑着伸出手去了吧——觉得她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看到的最美丽的东西。想来,笑,那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过三年啊。小女孩儿盯着自己的手,狠狠的,突然间,一口咬上来——鲜血淋漓。痛得天昏地暗,简直忘了哭泣。那是三岁的不二周助第一次体会到美丽和痛楚的概念。

最初的里菜带着那种锥心刻骨的敌意,不管身边有再多的小朋友的欢笑围绕,不二始终都能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愤恨的盯着自己,美丽的眼角泛起脆弱而恶毒的红。她甚至从来不肯接自己递过去的东西。

有多么不容易,每当不二看到里菜撒娇的蹭在自己身边笑得一派天真,他都这样想着——多么不容易,这个人才会对着自己放心的笑,对自己友好,甚至,全心全意的依赖着自己。当时在小手上咬出的触目惊心的齿痕已随时间完全淡去——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多么不容易。

把这一切捧在手心,不二简直不知该如何珍惜。只有一直微笑着,永不违离的守着两个人之间的羁绊。那个几乎粉碎了生命的雪天,里菜尖叫着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她身后那一缕阳光给了不二接下去十年的生命。里菜已经不记得任何事情,惊吓已经抹去了她的记忆。所以,不二会连她的份一起好好记得,记得自己对这个女孩子的亏欠,记得一定要她幸福才可以。

这些信条,坚持了已经将近十年——为什么现在说起来却突然间仿佛底气不足。在那个眼神冷静深邃的男孩子面前,为什么不愿意说起自己最深刻的羁绊。是因为不愿意让他为难吗?这个眼神中只有梦想的人,这个让人心甘情愿的跟在他身后的人,哪怕是为了里菜,也不愿意让他为难吧。

“不二。”

“嗯?”

“虽然,是很不近人情的要求,但是,我还是很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不要影响我们之间关于网球的约定……”

“手冢……”

“因为说过了,不再误会,所以我想,还是把心里的想法都说清楚比较好。”手冢严肃的脸和一丝不苟的说着训练的规章制度是如出一辙。

心头莫名的一暖,不二冲口而出:“当然,我答应你——任何事情,都不影响。”

“那,约好了?”

“嗯,约好了。”

纯净的眼神之间本不应该有阴霾的阻隔。

“呐,手冢,我五岁的时候,和家里人一起出去度假,在雪山遇到了暴风雪,我一个人被困在滑雪小屋里,那个时候是里菜发现了我。也可以说,是她救了我。所以,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的,也只有这样。”

“你……”手冢淡淡的盯了不二半晌,“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呃……”不二突然语塞,是啊,说这些,干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为了……不再误会吧,不是约好了吗?”笑意,从眼角眉梢,融入周身空气的流动。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多么的复杂。曾经以为五岁那年暴风雪中落在自己脸上的温热液体已经注定了了生的约定——此时此刻,不二却发现自己心里已经生出了另一重同样牢不可破的羁绊。而且,不是如雪般寒冷伤悲,而是如眼前的夏风——沁人心脾。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29:07 +0800 CST  
“不二,你在想什么?”菊丸看着不二陷入深思的侧影。“想起我们过去的事情?”

“嗯。”不二淡笑。“想起国中最后那一年……”

“我到现在一直都觉得那个时候真的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大家都在一起,那么努力,全国大赛。那时候我还以为那样快乐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

“抱歉,英二,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许那些快乐是可以继续下去的……”

“别这样,不二,那些快乐过去了,那些不快乐也都过去了不是吗?已经这么久了,完全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现在你也有很幸福的生活了不是吗?那时候不过是因为我们都太小了,一时冲动才会那个样子的。”菊丸的声音有点急切,“现在我们已经都是大人了,曾经的事情也都不需要介意了,所以,”他微微顿了一下,“和手冢和好吧,不二。”

冰蓝的诧异一下盯紧了那片纯澈的诚恳。

“给手冢打一个电话吧,你们一定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他听到你的声音一定会觉得惊喜的。”菊丸尝试着无所谓的笑。

“英二……”不二避开他的凝视。

“都已经这么久了你还在介怀什么,不二!”菊丸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大家聚在一起偏偏没有你,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每一次我都盼望着你会突然出现,可每一次都是失望。大家都装作无所谓和开心的样子,其实每个人都知道,我们中间少了你啊!”

菊丸英二有一双孩子一样澄澈的大眼睛,毫不掩饰心底的任何波动。不二看着他的眼睛。高中二年级那个寂寥的傍晚,不二最后一次走出青学的网球场,他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那双纯净的大眼睛里一定流出了泪水。

因为自己的任性,这双眼睛里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快乐被撕碎了。

“真的,抱歉。”不二深深埋下头去。

“没关系的,不二,都过去了。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他,下个星期我们去郊外别墅聚会,告诉他你也会去,告诉他我们终于可以聚齐了,又可以像以前一样了,不二……”菊丸的眼神近乎恳求。

这样恳求的眼神,中学的时候,每当看到这样的眼神,自己总是坏笑着把作业本借给他吧——可如今,这样的眼神在劝解着自己,不二周助,你适可而止吧,多多少少,表现得像个大人吧。

深深的吸一口气,不二拿出了行动电话,在菊丸的注视下,拨通了那串电话号码——连他自己都惊讶,那样流畅的,拨通了,甚至连手指都没有颤抖一下……

电话对面不二清漓的音色,久违了,却依然熟悉的。手冢静静的听着,深深的叹息,终究,还是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吗?“好的,让菊丸听电话。”手冢不知道,在某个人的心头,他沉静的声线也带来一阵摩擦。

“嗨,手冢,好久不见。怎么样,很惊讶吧?”菊丸活泼的声音一下夹在两个人瞬息的恍惚之间,提醒着真实。“手冢,大石他们已经确定好了,这次的聚会在郊外别墅。去年的聚会你居然在国外比赛缺席,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来啊——这一次,我们,聚齐了呢。”

菊丸最后那句话,撞在手冢心上。把那个人推斥到孤独中去,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错吧。他曾经是人群当中最受欢迎的人——如果要品尝孤独,怎么样也应该是自己这种不通人情性格别扭的家伙先尝到这种滋味吧。

咽下一丝凄凉,手冢淡淡回答:“嗯,我知道了……”

当里菜拿着一堆红红绿绿的旅行社宣传材料兴奋得奔到手冢身旁的时候,手冢眼里淡然得几乎冰冷的神情让她的笑语来不及出口——“推迟吧,我们的度假计划。”手冢淡淡道,“周末我要去参加网球部的聚会。”


----------------------------(第三乐章 落幕) ----------------------------------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30:07 +0800 CST  
********************第四乐章 悠长假期(后来)*****************


“部长——啊,部长来了。”手冢到达的时候,天空微微飘落几丝无声的细雨,悄然沾在肩头。推门的瞬间,屋子里的人们立起身来,招呼着,张望着。

围桌而坐的,曾经是青稚的男孩子们,如今,已经都被时光磨蚀了飞扬的神采,却添上了成熟的态度。“部长——今年到底出现了呢。”桃城举起手中的啤酒罐,他已经从体育大学毕业,现在在做青少年网球教练。

“没想到部长去年也没有来啊。”海棠的脸色已经柔和了很多,但内向和羞涩依然。

“部长是出国比赛——不像你,是给狗作手术。”桃城打趣道——海棠现在是有执照的兽医。海棠只是象征性的挖了桃城一眼,他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火爆脾气,而添了行医必需的耐心和宽厚。

“乾要明天早上才能赶过来——电脑公司的工作总是那么忙啊。”大石的温厚一如既往,就算开始经营体育用品商店,也丝毫没有沾染商人的油滑气息。“可惜他吃不到河村的寿司了。”大石指了指厨房,河村正在里面忙碌。

“乾当然会赶过来的——这次的聚会,非比寻常嘛……”菊丸在自己设计的服装映衬下显得英挺非常,时常在媒体露面的他已经相当有明星相。

“非比寻常——是啊。大家,都很盼望见到他吧。”手冢的齿间忽然咀嚼到一丝苦涩,话竟脱口而出。

“手冢——”大石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本来他就对菊丸自作主张的安排有些不安,手冢的出现更让他感到紧张。五年前河村寿司店发生的一幕,几乎把他的神经撕裂。那以后虽然经年已久,大家的聚会却再也不在河村的寿司店举行。此时此刻,大石深怕再回想起当时的感受。

“部长!”菊丸刻意做出的活泼神态一下被打破了。“你都已经来了,就请不要再计较了好吗?你也是希望解决从前的那些不愉快才来的吧。大家好容易才可以在见面……不管作为手冢国光的你和不二有怎样的矛盾,你还是我们的部长啊,也是不二的部长,就这样一个大家在一起回忆网球部的机会,请你不要让大家失望好吗?”

“可是……不二学长退出了网球部啊。”桃城突然说,他的眼神飘出很远。高中二年级的暑假集训,缺席多日的不二突然间出现在网球部的训练场地——对大家关切的询问不闻不问,只是平静的向手冢递出一纸雪白的退部届。“我,退出。”

桃城清晰的记得那时候自己冲口而出的惊讶——“学长,为什么?!”

而桃城自己的“为什么”湮没在大家一声声的“为什么”之中。

“很平常的原因啊。明年我就是考生了,当然要退出社团专心准备考试……”不二的笑容遥远得有些不真实。

骗人……桃城没有说出口,但是他知道,骗人……学长们之间的矛盾,虽然有过些微零碎的耳闻,但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看着那个茶发的背影渐渐融入网球场外夕晖醉人的光色,桃城第一次发现原来不二学长的背影是很纤细的。从前只注意到他在球场上飞扬的英姿,感受着他周身散发出的无形的压迫,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男孩子的背影,让人觉得他手无寸铁。

菊丸学长相当的激动,不停喊着不二学长的名字,大石学长拉住菊丸学长的手,骨节泛起苍白的颜色。而自己和更多人一样,目光,紧紧地、紧紧地盯着部长紧抿的唇。

说点什么吧,部长——说点什么,哪怕问一声“为什么”!

而那苍白冰冷的唇开启的瞬间,冻结空气的声音只是一个词:“训练!”

那一瞬间,桃城觉得自己心里深处有什么被这个词狠狠推倒了。


“桃城,不要再提这些了。”大石终于有些焦急,“你和海棠去厨房看一看河村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海棠立刻会意,几步过来把桃城往厨房拖。桃城的眼睛依然盯着手冢的神情,那种不属于他心目中的部长的,类似于逃避的神情。不二学长退出网球部的时候,虽然斩钉截铁的说着“训练”,然而部长的眼中,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的神情。

像这样,依旧不时的相聚,依旧是那些熟悉的身影——桃城却觉得这不再是青春学园网球部——记忆中的网球部只有梦想和信任,是没有这些怀疑、这些逃避的。没有的。

局面僵持着,直到纸门轻轻的被拉开,轻得带有些许幻觉的意味。“抱歉,雨下得很透明,就四处逛了逛……”

气氛一时有点恍惚。春天,会顶着满头的樱瓣说“抱歉,花开得很好,就四处逛了逛”;夏天,会衔着一支草茎说“抱歉,草坪长得太好,就四处逛了逛”;秋天,会拿着照相机说:“抱歉,叶子太美了,就四处逛了逛”;冬天,会抖着衣领的雪沫说:“抱歉,堆雪人太有趣了,就四处逛了逛”……曾经,大家都以为自己认识一个天底下最会享受的人,从来不放过生活中可能掠过的一丝一毫的美好。不介意对面的手冢紧绷的扑克脸,在训练开始的最后关头不急不徐的出现在属于他的位置——带着一点他刚刚欣赏过的美好痕迹,微笑着解说。

“不二——”菊丸第一个反应过来。

“门没有锁,我就进来了。这个,慰问品。”纸门大大的拉开,一张微微有点湿润的笑脸,手中提着精美的点心盒,笑意和着点心的香气弥漫。

“不二!”“不二学长!”屋子里的气息骚动起来,连河村也闻声从厨房里赶出来,手中的菜刀还来不及放下。

“喂~喂~至于这样吗?我不过迟到了不到十分钟而已……”不二的笑意一如既往。仿佛忘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离上次的相聚,他迟到了整整六年。

大石仿佛被一种温暖放心的感受突然噎住了,他没想到不二会是用这种方式出现,一直悬着的心突然放下来,竟不知说什么是好。一众不再年轻的男孩子们仿佛也难以适应突然温馨轻松下来的气氛,一时没有人说话,而不二的目光,恰好穿过了众人之间的空隙落在那个唯一一个没有迎到自己身边来的人身上。

“好久不见。”对面,茶发的那个人淡笑。

明明才见过不久吧。对许久不见的人笑得仿佛昨天刚刚分开,对仅仅别离数日的人问候得好像此去经年。那张没有丝毫瑕疵的笑脸,让手冢感到不确定。在一成不变的笑脸之下,真实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不二,真正的你究竟在哪里?

这句话,自己曾经问过他吧。

手冢冲不二点点头。便如此吧,真正的那个人,纵然自己找到了,又怎样呢?

看到不二和手冢平静的互相招呼,所有人才真的松了一口气。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少年也都长成了大人。年少时意气的冲突,大概是真的过去了吧。

静默只是瞬间,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嘈杂,所有的人都围住不二不停的说着,仿佛要把这六年时光错过的交谈全都补回来。手冢站在人群的背后,静静地听着人群分辨不清的语声,却能准确地捕捉不二的每一声笑,爽朗的、亲切的、酸楚的……

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是在大家发现已经饥饿难耐,晚餐却忘了准备的时候。于是一群大男生们也只好硬着头皮给河村打下手,以求快点获得果腹的材料。看到不二和手冢的缓和,大家的心情都格外好,多年以来一直压在每一个网球部员心中的阴影看起来终于散去了,大家终于可以回到从前单纯快乐的相处——看起来。

手冢和不二在客厅的角落剥着豆荚——这个任务是菊丸硬塞给他们的,希望他们可以再多说几句话。两个人并肩坐着,看着其他人忙碌的欢乐气氛,心中多少都有些愧疚。只是两个人的任性,却让这些最宝贵的朋友背负了许久的担忧与压抑。但是,真相,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他们都很开心呢。”居然是手冢先开口,不二有些淡淡的惊讶。“你回来,他们就那么高兴……看来,果然应该离开的那个人是我才对。”手冢的头埋下去。

不二纤长的手整理着地上的一堆豆荚,许久,开口道:“不可能的。你知道,不可能的。这些人,都是被你的梦想吸引才集合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少你。”

“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少你——也永远不会缺少你。”多年以前,这句话隔着电话绊住了自己——永远不能放弃,永远不能绝望,一定要回到那些人身边去,一定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去。

“这句话——你曾经说过呢。”手冢轻声说。

“我记得。”不二笑。

“说实在的,那个时候去九州治疗,心里真的有些紧张呢。到底还是个小鬼。你为什么只打电话来不到机场去送我?”

“我就是不想看到你明明紧张担忧还要绷得一丝表情都没有的脸。”飞快的扔下这句话,不二捧起一小盆剥好的豆子向厨房走去。

还有别的原因吧。手冢看着不二的背影——一切,不都是从那让自己肩膀受伤的比赛开始的吗?故事,变成了三个人的纠缠。

国中三年级的夏季大赛,青学对冰帝的晋级赛。永远都记得那场比赛。夏日的阳光,中学生们的呐喊。入场之前,手冢在远离选手休息区的地方用毛巾给自己降温,想着一会儿进去给队友们下达的布置。

“喂,景吾,你们学校可不要还没等到你上场就败下阵去啊。”一个清脆的又有些撒娇的生意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响起。手冢看到一个穿这青学制服的女孩子正和冰帝的迹步站在一起,很熟悉的样子。

那女孩儿挑衅似的偏过优美的小脸,手冢看清那是浅草里菜。是了,不二和迹步好像认识很久的样子——那么迹步和这个女孩子也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了。

“你放心吧,本大爷当然会华丽的帮你把你的手冢国光大人好好教训一顿的。”那个眼角带着颗泪痣的男孩子有些嚣张的大笑。

“哎,你提那个人干什么?”里菜似乎有些被激怒,粉拳向迹步挥去。

“因为他就站在你的身后啊。”迹步良好的视力发现了手冢,借机用眼神挑衅一下,手冢依旧只回以冷冷的目光。

“啊?”里菜猛地回过头来,发现手冢的瞬间全身几乎僵住了。随即高傲的皱了一下秀气的小鼻子,“哼”一声然后转过脸去。

果然像不二说的一样——一个非常任性高傲的小女孩儿呢。看来她对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的倾慕现在已经转化成完全的愤怒了吧。这样想着,手冢心里竟然觉得很轻松,也就无所顾忌的多看了里菜几眼。

这个女孩子的样子确实很可爱。手冢从来没有兴趣观察女孩子。但是见惯了里菜在不二身边的样子,看着那两个人亲密而优美的笑脸——这种印象在手冢的脑海中深种,对里菜可爱的笑脸也有了印象。想着那两个人每天放学后在球场外出现的景象,手冢望着里菜的目光微微柔和下来。

迹步盯着他的目光却突然变得犀利,让目光稍稍柔和的手冢感觉被刺了一下。“喂,手冢——”迹步不知为什么口气有些不愉快,“今天我可是为了赢你才来的——让你的队员卖力些,不要让你没有出场的机会就败了。”

“怎么可能,我们学校有周助哎。”里菜冲迹步一笑。“周助来了。周助——”她冲着不远处不二出现的地方挥手。

不二笑意满满的走到气氛有点复杂的几个人之间,笑着和每一个人打了招呼。里菜撒欢的从迹步面前跑到不二身侧。“喂,你这个家伙,有多久没到我家来了,你们的训练就这么不人道吗?”迹步抱怨着,“我很久没有和你对阵了——你就不能偶尔试一试争取第一单打吗?你真的比不过这家伙吗?”他向手冢撇撇嘴。

“比不过。”不二笑,神情却没有一点认真的意味。迹步气得噎住

这句话却在手冢的神经上敲了一下——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青学的第一单打似乎理所当然注定是自己的。可他和不二的实力对比不是绝对的。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二有心争取No.1的位置,青学的第一单打似乎应该是风水轮流转的。

不二也是争强好胜的人——手冢了解自己身边的这群家伙,是那种决不服输的劲头让自己的队伍强大。平时的点滴训练不二虽然总是无所谓的笑着,但事实上内心深处是争胜的。可是只有对No.1的位置,他总是不在意似的——甚至有很多次很不认真的输给了自己。

不认真的——除了一年级那一场没有进行完的比赛,自己和不二似乎再没有真正的比赛过——为什么不二,不再和自己比了呢?成为正选球员参加校际比赛以后,有了各个学校入云的高手和自己作对手,刚刚结识不二的时候那种一较高下的热切念头渐渐冷却了。一直作为青学不可撼动的No.1,手冢已经渐渐习惯。可今天他才猛然发觉,有一个默默站在他身后的人,有一个和他实力相当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人。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32:17 +0800 CST  
不分上下的苦战。坐在休息区的手冢眯起眼睛看着场上的动向,心情却无法像眼神一样平静。“做准备活动做好了么,手冢。”身后平静的声音含着轻松的笑意,仿佛自己不是要上赛场一决输赢,而不过是进行平常的练习。转头,不二蹲下身,视线与自己相接。

手冢抬眼朝赛场望去——最终的决战了。冰帝那个臭屁的小子已经自我陶醉的打着响指,让他身后的拉拉队把冰帝的名字喊得震山响。手冢顺手扯过不二肩头的毛巾轻拂了一下额头细碎的汗水,“可以了。”

“有什么问题吗?或者还在意受伤的地方?”不二敏锐的发现了手冢细微的不同。

“我说,不二——”表情在毛巾的掩护之下,手冢终于问道:“为什么第一单打一直是我。为什么一直让我成为最强的?你为什么不再和我比?”

不二淡淡讶异半晌,随即笑了。在手冢耳边很迅速、但是一字一句地说着:“因为有称霸全国的梦想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轻松的笑语清风一般在耳边转瞬即逝,广播的声音和着观众的欢呼声催促着比赛的开始。手冢从休息区的椅子上站起来,看着那个安静的蹲伏在椅子旁边的少年,向着自己的方向,微笑。一抹阳光斜掠过自己的身侧,正好点亮他的脸孔,晶莹的汗水,和透明般的冰蓝色眼睛。

“我知道了。”领会了那双蓝眼睛里诚恳的鼓励,手冢向欢呼声中走去,“我会赢的。”

“里菜,你躲在那儿干什么?” 看着手冢的背景渐渐融进阳光——不二抬手从休息区角落的暗处把一个小姑娘拖出来,“手都凉了。”他轻笑。

“怎么办,周助,我觉得好紧张啊。我第一看到这样的比赛,我们……会输吗?”里菜的样子有点不安。

“你觉得,那个人,会输吗?”拉着里菜的手,温暖着,不二的目光把里菜的目光引向那个渐渐走向场地中央的人身上。

场地遥远的对面,有一个视力好到连自己都头痛的男孩子不禁皱起了眉。身后的拉拉队如他所愿的拼命喊着他的名字,他却依然觉得内心空荡得令他有些恼火。迹部清楚的看见手冢身后的休息区的暗影中站着的是与他从小相伴的那两个人。

虽说因为进入不同中学的事情迹部曾经和那两个家伙闹过一阵子脾气,但那不过是很短暂的情绪。时间积累下的情谊和依赖感不可能因为任性的小矛盾就打了折扣。可是在什么时候,这两个人的目光居然被同一个家伙吸引——那个自己最大的对手,那个实力让高傲的自己也不得不叹服的家伙。

那个叫手冢国光的家伙!

那张没有表情的扑克脸一点也不符合迹部的美学。不光不知好歹的拒绝了里菜,连不二一直避免和他竞争的事实居然也无知无觉的样子。自己一起长大的宝贵的朋友,就被这样不知道珍惜的家伙吸引——叫迹部怎么能不恼火。

长指一弹心爱的球拍——这一次是真的要教训一下这家伙了。不管用什么手段。迹部上下打量着手冢国光,承认自己高傲的眼神压制不住对方王者的霸气。但是,这次可不仅仅是打败你那么简单了。迹步心里默默想着。要让这家伙亲口承认自己的失败,让他在赛场上放弃,在那两个人的面前。看看这个家伙能不能得到点教训!

手冢国光,导向破灭的圆舞曲,已经等你共舞了。

“景吾,在干什么?”赛场上变化骤起的瞬间,不二第一个骤起了眉头,把声音低低压在唇边。里菜抬起头来惶恐的看着他。女孩子的敏感让她发现了手冢面部线条的变化——虽然手冢的表情看上去总是平静似水,但是对于一个用尽一切机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把他的样子深深刻进眼里的女孩子来说,在细微的差别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青学的休息区渐渐骚动起来——迹部的攻势渐渐被众人看破,紧张的气氛霎时笼罩。正选球员们紧张的交换着意见,连一向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不以为意的小学弟越前也不禁收紧了表情。龙崎教练眼角的皱纹深深刻着焦虑。

“教练,只能放弃了。这样下去,手冢的肩膀会成重伤的。”分析过一切可能的乾把凝重的目光转向了龙崎教练。

“但是没有办法停下来。没有谁能叫部长放弃比赛,是吧?不二学长。”越前问。

“嗯,没人能叫那个人放弃。”不二的目光没有一瞬离开赛场,他专注的看着那个人交织着痛楚与坚毅的神情。而他的手心,突然一松。他一直抓着的那只小手突然甩脱了他,一个娇小身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冲出了休息区。

“喂,手冢国光!他们说这样下去你的肩膀会受重伤的。你不要比赛了,快回来啊。不要比赛了!”里菜冲着球场喊着。她的声音在观众的欢呼声中显得微弱无力,但是她坚持用全身的力气喊着、一直喊着——

面对这里菜的方向的迹部发现了里菜。那个熟悉的身影和声音就算混杂在怎样的人群,对于迹部景吾来说都是容易分辨的。他看着自己对面的手冢国光目光如炬的关注着自己——关注着比赛。就算里菜的声音再大他也不可能发现分毫。他的灵魂整个在赛场上燃烧,任他身后纤细的女孩儿一声一声喊到声嘶力竭。

迹部本不打算真的让手冢受伤——可是此情此景让他的神经再次紧缩。“放弃吧,手冢,你会受伤的。”他压低声音,很严肃的给了对手最后的警告。可是手冢毫无反应,他的眼光仿佛穿透般的盯着自己的发球动作。

这个家伙!现在的的这个人,不仅仅是里菜的呼喊,就连自己的声音他也完全听不见——他的眼里只有那个明黄色的小球,即将划破湛蓝的天空。

压迫感让迹部几乎透不过气——他只能继续进攻,不敢有一时一刻的停留。

青学的休息区在短暂的震惊后回过神来——“不二,快去把她拉回来。”龙崎教练的话音未落不二已经抢到了里菜的身边,拉住她因为激动和脱力而不停颤抖的手臂。“里菜,不要喊了。手冢他听不见。”

里菜的转向不二的眸子,闪烁着朦胧的泪光。“他的眼神……现在的他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不二轻轻的拉着里菜,眼神却已经被场上那个因为坚持而闪烁着光彩的人深深牵绊。手中拉着的女孩儿突然再次开始颤抖。

“里菜——里菜!你干什么!把手拿出来!”不二惊呼。里菜无意识的咬着自己已经握得骨节发白的拳头,鲜血已经顺着白嫩皮肤淋漓的滴淌下来。这是里菜极度紧张的表现——小时候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是自从上小学以后这是第一次。

“里菜——好孩子,别这样,放松——”不二压抑着自己紧张,安抚着里菜,把她的拳头从齿间抽出,舒开,小心的牵着。

里菜的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来,在不二耳边低语:“他那个样子,看上去,真可怕。他就那么不原意放弃胜利吗?”

“因为他是手冢。”不二轻声回应,“他有称霸全国的梦想。”

“周助也打网球。周助会做这样的事情吗?”里菜喃喃的问。

“嗯,会吧。”会吧,如果是为了那个人的梦想,会吧。

这个想法一在头脑中凝结成型,不二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为里菜,更为自己。

手冢倒下来的时候不二只听到了自己耳边擦过的呼吸声,混乱的场内他平静的把受到惊吓的里菜拉到人群碰不到的地方安置好,然后汇入冲向场边的队友当中。平静得像在电影胶片的情节中穿梭。身边的纷纷绕绕,他都冷静的参与着,填补着所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只有一种从未细想的恐慌,在心底,反复咀嚼着。

没有任何不妥贴,没有任何破绽,只是,最终大家送手冢前往九州的时候,不二没有出现在机场。他坐在自己房间的窗边,摆弄着自己的仙人掌,让纤细的小刺反复轻轻的刺在纤长的指尖上。

为什么不恐慌——为什么不阻止那个人。自己不认同对于胜利的执著,不是吗?打网球只是为了快乐——所以不能因为胜利那样的东西让宝贵的人受到伤害。不是因为这样才从来不在乎No.2的位置,不是因为这样才一直记不得那些要挑战自己的家伙们的脸孔。可是看着场上手冢因为痛楚而苍白的脸,自己竟是那么平静。平静得仿佛那个人所作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平静得仿佛自己随时也可以为了他做出同样的事情。

最初那样跟随着手冢是为了什么?夕晖之下樱瓣飞舞间的初见,觉得被那个人对梦想的执著所深深吸引,突然发现那个人的灵魂当中存在着某种自己已缺少的东西——那种毫不迷惘,对前进方向无言的坚定。所以对他一直保持着一种似有似无的敬佩,愿意加入他的梦想。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所想的一切已经渐渐渗入了自己的灵魂——他想要得到的便是自己想要得到的,为了他的梦想可以付出自己……

心里某种一直存在的危险的平衡突然被打破。对梦想的追慕敬仰已经不足以说明自己的所作所为。当不二整理心中一直以来模糊的愿望,却发现这一些在不断的整理紧缩之后无非幻化成一个人的身影,坚定地站在面前。

手覆在额上,微凉的温度驱不走突然涌入的炽热的不安。已经,迟了。就算现在赶去机场,也已经来不及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这几天,不是一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好的扮演的自己的角色吗?不是一直很自信自己若无其事的态度吗?在裕太面前,就算再不安、再难过,不也笑得很好吗?为什么这一切,在那个人面前就行不通。

手冢国光——

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的本能反映,不二抓起电话拨通了手冢的号码。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33:50 +0800 CST  
成田机场,青学的男孩子们左顾右盼。“明明说好的啊,英二,你知道不二今天有什么事情吗?”大石问道。“他没有和我说啊~~~”猫猫伸长了脖子,“啊,那是——”突然惊叫起来。

机场大厅的不远处,怯生生的站着一个纤瘦的倩影——里菜。那天她突然间冲向球场,青学的每一个人都真真切切的看在了眼里。本以为她和手冢的小插曲已然那样草草收场,可现在却有更添几分难言的尴尬。男孩子们瞪大眼睛看着里菜,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里菜的目光在人群中晃过,添上几分慌乱。

“嗯……我、我今天早上去找周助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他说不来了,我想,我还是告诉你们一声。”隔着远远的距离,里菜艰难的开口。为了一声转告特意赶到成田机场,这样拙劣的谎言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情表示出一点怀疑,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向了手冢,理所当然地。

“哦,谢谢你。”人群当中,手冢淡然的开口,声音礼貌适度,没有什么感情色彩。那天赛场边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人有勇气告诉手冢。

“那,手冢同学,祝你一路平安,我走了。”里菜苍白了脸色,对着众人微微点头,汇入了机场大厅往来的人流。

“呐,不二没有来,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良久,乾想到了什么,但是大石急切的眼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大家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都复杂起来。

手冢沉默着,心里却在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你说过没什么,你说过不再误会,所以,不用担心的,是吗?

口袋里的行动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

“啊,幸好赶上你还没有登机——”

“不二……”不仅是手冢,所有人的脸色都一下缓和下来。

“没有去送你真不好意思——”

“这种事情就不用提了。你打电话来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个的。”

电话那头一声轻笑:“手冢……嗯,我打电话是想告诉手冢,大家是因为手冢的梦想才有了努力的目标,所以手冢根本就不需要迷惑我们在你身后的理由。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少你——也永远不会缺少你。”

手冢沉默,嘴唇轻轻的抿紧。

“……尤其是我。所以,快点回来,手冢。”最后一句话轻若耳语的话,仿佛突然间撤除了手冢心底的某种保险,一时恍然间,不二已经挂上了电话,只有无穷无尽的忙音,叩打着手冢对自己心情的迷惘,一遍又一遍。

只那么一瞬间,真的只是那么一瞬间。恍然不知身何在。在九州度过的手冢以为有生以来最漫长的治疗期。只有大石会按时传递胜利的消息。那个人的电话,一次也没有。再次回到成田机场,不二谈笑如常的站在迎接他的人群里。

还是不二一贯的作风,不站在最前列,只是神色淡然的掩没在人群之间,笑容却天使般耀眼。晒黑了一点,身上添了些似有似无的伤痕,证明在这段时间里他有多努力。

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少你,尤其是我。

他真的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吗?看着那张镇定自若的笑脸,手冢更愿意相信那不过自己的愿望幻化成的一场梦境。生活有多么可笑,那一年的樱林之中,年少轻狂,狂妄的论断“我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却在一分钟之内被一种笑容吸引的几乎不能呼吸。从热切的想验证那个人的实力到那个人的辅助已如空气般深深依赖到不可感觉,还不到三年的时间阿,竟然!

无论如何——“辛苦了,我回来了。”与不二擦肩而过的瞬间,手冢淡淡地说,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这句话,但是手冢希望那个人知道,这句话,是专为他一个人说的。

手冢相信那个人知道——因为话一出口的一瞬间,他看到不二似乎一直隐忍着什么笑容展现出一瞬间的舒展。


“手冢——”大家分手后,大石一个人悄悄跟到手冢身后。

“我不在的时候,给你添麻烦了。”手冢很真诚的向自己的得力助手道谢。

“这没什么……”大石照例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随即脸色有些犹豫,“有些事情,我想在你回学校之前还是先告诉你比较好。不二……不二和你,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你们的实力就好像是我们希望一样。所以,我们真的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你和不二,都能永远并肩一处……”

“有什么问题吗?”手冢看出了大石的为难。

“是关于浅草同学……”大石有些担忧的看着手冢的眼睛,“手冢对浅草同学,怎样看呢?”

浅草……里菜?手冢的脑海中划过一些细碎的片断,那个女孩子拉着不二的时候灿烂的笑脸。被自己拒绝是生气的样子。然而最深刻的印象还是那时候不二幽幽的眼神,向他讲述:“五岁的时候里菜曾经救过我……”“不管怎么样,里菜一定要幸福……”

无论如何,她是不二最重要的那个人吧。不经意间,手冢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轻叹出声。“没什么看法,怎么了?”

“这样啊……但是,或许这样更好吧。”大石似乎松了一口气。

回到学校训练以后,手冢理解了大石那时候的欲言又止。每天的训练时间,网球场外都会守候着一个美丽的身影。从来不激动的喊着加油,只是静静的站着,眼神甚至有些空洞——里菜。偶尔不二会到场边和她谈上几句话,逗她笑笑。但是更多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守在场边。

“你离开以后,她每天就在场边那样看着,从训练开始都训练结束。眼神让人都不忍心看……”龙崎教练的孙女曾经小心的告诉自己。

“和冰帝比赛的时候,那女孩冲到场边大声的叫你停下。”整理和冰帝比赛的资料的时候,乾无意透露。

浅草里菜。看着场外安静的女孩——脸上没有了昔日任性骄傲的神情,只有淡淡哀伤的期待——是为了,自己吗?手冢有些惊讶。心中的一份感情可以把一个女孩子改造如此之大。如果是自己,因该不会为感情有所改观吧。

只是不二的情绪让手冢迷惑。每天如常的训练、比赛、相处。却再没有提到过里菜的事情。尽管手冢在他的眼中真真切切的找到了某种悲凉的情绪。

手冢不敢问,不敢碰触。

他害怕结果。

他害怕任何一点微小的作用力都会打破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就这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向最普通的队友一样一起努力,一起快乐——如果能永远继续下去,就最好了。


“啊~就是就是,那一年网球部实在是太风光了。学长们国中三年级毕业的时候,制服的扣子简直被抢光了呢——”大家终于围坐在桌旁开始吃晚饭的时候,别墅外的天空,雨珠已经不断的坠下,一片灰色的迷蒙。桃城的嘴巴塞得鼓鼓的,还在回忆着当年的情景。

“卒业式那天,我甚至问不二要不要带上绷带一类的……”菊丸哈哈大笑。

“喂,你还说。”大石有些脸红,冲着菊丸抱怨,“你居然自己跑掉把我推给那些凶巴巴的女孩子们和她们解释——”

“喂,如果英二不那么做,你怎么能骗到我们的班花小葵的。”不二凑过来微笑着打趣。

大石和他泼辣爽快的太太就是在卒业式的混乱当中结识的。

“越前那小家伙本来还信誓旦旦说什么卒业式的时候会回国看看——结果还不是被桃城吓唬的乖乖待在美国……”

“可惜龙崎的期待了,那小姑娘当年还真的长得很可爱啊~现在已经是大医院的护士了……”

“哈哈……”

人们淹没在回忆的海洋里,珍惜的捧着每一朵晶莹的浪花,回想,那璀璨如光的青春岁月。

手冢在回想。尽管卒业式上的女孩子们前所未有的疯狂,但是手冢周围的低温还是没有什么人敢于接近。几个欲言又止的女孩子都被他的眼神吓退,手冢一个人退到被大家忽略的樱林深处,享受国中时光最后的安静。

手冢直升了青春学园的高中部,没有任何悬念。选择升学的时候,学校照例对比赛成绩优秀的社团进行了动员,鼓励社员升入本校高中。网球部正选全员直升,这是学校历史上的第一次,使网球部至高的荣誉。

全员选择直升。拿到三年级的大家的选择的时候,手冢心中的滋味很复杂。不二居然选择了升入本校的高中。他的成绩很好,如果想去其它更著名的私立学校也不困难。手冢在升学问题上没有对任何队员进行动员,一切听凭大家的自愿。可是……如果是出于朋友的立场,或许,是不是应当劝说不二为了自己的前程仔细考虑?

但手冢终于什么也没说,沉默的递交了直升的申请。他的内心一遍遍的谴责自己的自私。为什么,这样听之任之,甚至,这样期盼那个人不要离开。

如论如何都不能缺少你,尤其是我。

是因为这句话吗?那个人的选择,是对这句话的实践。而自己的默许,是对这句话的眷恋?

呐,你付出的这些,要我拿什么来偿还呢?

想着这个问题,手冢的胸口突然微微闷痛。

有人的脚步声,踏进了手冢敏锐的感觉领域。抬头,用良好的视野确认了靠近的人的身份。“是你啊。”手冢淡然道。

树影间的女孩儿显得有些惶然。“外面的人太多了,我又找不到周助——被那群女孩子冲散了。所以就走到这边来了……”

“嗯,过来吧。”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思考,手冢此刻的心情意外的柔软。

里菜很开心的笑着,像是获得了意外的珍宝,小鸟一样跑到手冢身边坐下。

“你和不二,从小就认识?”手冢不知为什么,开口就提到了那个一直在脑海中来回闪动的名字。

“从小……对我来说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概念。但是,周助是我记忆中认识的第一个人。”里菜看到手冢因为惊讶而有些张大的眼睛,心里一阵甜蜜的悸动。自己从来到学校就一直悄悄跟在手冢身后,好容易等到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却因为紧张的不知说什么才好而烦恼。没想到随口说出的话题竟然引起了手冢的兴趣。

“呵呵,奇怪吗?我……”里菜接着说下去,“我没有五岁以前的记忆,因为一场雪山事故,受了很严重的伤,一直昏迷。睁眼睛的时候,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却只记得一个名字,就是不二周助。那个时候我好害怕,我谁也不认识,唯一的希望就是周助。我的一切亲人朋友和认识的人都是别人强加给我的,我真正认识的人只有周助一个。我也只敢相信周助一个人……”

手冢心惊。他知道那两个人五岁的时候经历了一场事故,却不知道里菜在事故中受伤并且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难怪不二会对里菜如此牵挂,难怪里菜会一直依赖不二。

“手冢同学,为什么这样看我……”里菜发现了手冢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脸一下红了。


“不,没什么。我要去职员室和老师商量一点事情。”手冢站起来,想了一想,又说:“你有一个很信任的朋友,这么多年都一直互相信任,很好啊。很让人羡慕。”

“好高兴啊……”里菜的声音低低的,却充满了喜悦,让手冢不禁又望向她,被欣喜浸得红润的脸蛋,分外甜美可爱。“我好高兴啊……手冢同学,是第一次关心我的事情。第一次对我的事情有兴趣呢。”

“呃……”手冢知道纠正这个误会已经不太可能,更何况他不忍心打破这张美丽的脸上漫溢的幸福。

“手冢同学!”咬牙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里菜抬头直视着手冢的眼睛:“我很希望手冢同学可以更关心我的事情一些,认识我更多一些。为了这个目标,我一定会好好努力。虽然、虽然网球很有趣,但是,一颗真诚的心一样很值得了解啊——”

手冢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女孩子眼里一瞬间迸发出的勇气,竟然轻声回答道:“我知道了。谢谢。”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提示网球意外的世界。深深的看了那个女孩子一眼,手冢转身离去。

“手冢同学——”走出几步以后,里菜突然在身后大声地喊着手冢。回头,看见一张涨红如番茄般的小脸。“如果……如果可以的话——”白腻的手指指向手冢胸前,里菜羞涩的别过目光。

“哦。”略一思考,手冢领会了她的意思,伸手扯下自己制服的第二颗纽扣,递给里菜;“想要就拿走吧。”

里菜一言不发的接过纽扣,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胸口,垂着头还是偷偷的抬眼看着手冢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樱瓣的飘舞之间。

手冢一路穿过粉红的花瓣,心里始终牵挂着某年某月一个稚嫩的五岁的孩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背负起一种“恩”的债务。

一种牵挂在心中蔓延,而这样的心情,手冢以为,不二永远不会知道。


不二也在回想,卒业式那天樱林深处粉红色的飞雪,他用笑容巧妙的摆脱女孩子们的围追堵截,然后再树林里找到里菜。里菜笑着,却笑得勉强,一个人坐在铺满樱瓣的地上。“周助的纽扣居然‘幸免于难’呢,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用玩笑强打精神。

“呵呵。”不二淡笑。“只是运用了一点平时逃避训练的技巧。”

“周助的纽扣,不知道要留给谁呢?”里菜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周助总是那样笑——对那个女孩子都温柔,其实那些女孩子也根本走不到你的心里吧。都被自己的幻想迷惑了,真是可怜。”

看着里菜像一个张大成熟的女孩子一样用这种温柔的口吻说话,不二真切的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周助你还笑!周助也一样不明白呢。喜欢一个人的那种心情,所以才可以这么轻易的用躲避灾难的态度逃跑吧。手冢同学也是,男孩子都是这样的!”笑容从里菜脸上消失,不二在她身边坐下来,担心的看着她的神情。

“真是太讨厌了。一点也不顾别人的心情。”里菜自顾自的说着:“我真的想,真的像就这样不在意了——没有他一样有很多人喜欢我啊。为什么偏偏喜欢那种脸上没有表情的家伙——最讨厌了!”

不二看着里菜说着“讨厌”的小巧的嘴和一点“讨厌”的迹象都找不出来的哀伤的眼睛。

“我要是可以不喜欢他该有多好,我要是可以不喜欢他,就不用这么难过……”眼泪终于溢过了防线,淌满了里菜白皙的脸。

“里菜……”不二突然发现此时自己哑口无言。最擅长的安慰竟然一个字也出不了口。

“为什么我不去喜欢愿意看着我,愿意听我说话,愿意呵护我的人。我要是喜欢周助该有多好啊……”里菜把头埋到不二的肩膀,不二听到自己耳畔女孩子压抑着的啜泣声。

“对不起,里菜,这种时候,我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上了不二的心头。

“不,没关系的,周助为什么要道歉。是我不好,我为什么喜欢那个人——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他只有网球。他只关心网球,别人就只让他思考网球的事情,我很想让他看着我,我可以告诉他网球以外也有很精彩的世界啊——没有人告诉他……”

不二的神经在里菜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突然间紧绷。是的,自己比谁都清楚这样一点。如果手冢可以稍微的放松,可以不再让目光如此之牢的系于网球,或许他可以过得更轻松。可是,为什么自己一直不肯提醒手冢这一点——是了,自己,说到底就是个自私的家伙。

因为害怕吧。除了网球,自己不能再为手冢作任何事情了。如果手冢的精神不再全部集中于网球,自己对他而言就不再重要……

“所以,周助,我好希望可以到手冢同学身边,我是真的好喜欢他,周助你可以帮我吗?你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只有你可以依靠……”

里菜的话攫住了不二的心,好痛。

不二闭上眼睛,轻轻地拍抚着里菜的背。他没有说话,但是里菜了解这是答允的表示。里菜感受着眼泪在脸上滑下的温热感觉,伸进口袋的纤手紧紧握住一样东西,再也不愿放开。

那时手冢给她的,钮扣。

不二感觉到里菜呼吸渐渐的平稳,自己却好像慢慢淡出了真实的世界。

一种痛楚在胸口浸渍,这样的心情,不二以为,手冢永远也不会知道。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35:11 +0800 CST  
“手冢!手冢!你在想什么啊。”大石的在眼前晃动的手指几乎碰到了手冢的脸。手冢回神的时候看到一张急得有些苍白的脸。“是乾。雨太大,车子在半山腰抛锚了。”不二一边利落的扣好外套的扣子,一边温和而简洁的解释着,仿佛手冢不开口,他也永远知道手冢的一切需要——包括手冢想知道些什么。

“快!我们分头去找。”手冢几乎从沙发里“弹”起来,怎么居然在这种时候神游天外——什么时候这么没有警惕性了!好像……一开始会像那些事情,总是会心神恍惚吧……

“是——准备就绪~!”今天的菊丸真的像极了十六岁。突然的重逢让他好像把丢失了的青春活力都找回来一样。尽管是万分火急的倒霉事情,他也好像接受了寻宝任务一样兴奋。“保证在那个怪物淹死之前把他找回来!”

菊丸的耍宝让紧张的气氛骤然放松了一下。大石的表情也不再那么紧绷,桃城甚至勾起了一丝笑意。“那就这样好了!”菊丸见自己的话改变了大家的情绪,赶紧继续下去,“我们分头从不同的方向下山去找。”手冢和大石都肯定的点点头。“桃城和海棠还有河村走后山的公路下去。大石和我走西边的公路——至于东边的小路嘛,当然要比较有能力的人来胜任……”只剩下两个人了,手冢的脸色微微一变。

“乾是开车来的,不太可能在东边……”大石的话说到一半,被菊丸硬用眼神挡了回去。手冢心下也暗觉得菊丸的提议比较荒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开口反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他抬眼看不二,刚刚那个人还平静的微笑着看着事态的变化,这一会儿却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脸望向窗外肆虐的雨,黑暗中在玻璃窗上冲刷出一道一道的浅色的光。那一瞬间,他比落雨声安静。

一群人在别墅门口匆匆别过,向着不同方向下山。手冢有些惊讶自己竟然接受了菊丸的安排——但是此刻他有一点后悔。不二始终一言未发,自己就这样任由一些不知情的人们摆弄着他们独处,对于不二而言真的很不公平。手冢看着不二青色的伞顶就在自己视线前方不远处,不觉微微握紧了伞柄。和不二走在一起曾经是很经常的事情,就连这样在雨里打着伞一前一后的走着也很熟悉。只不过——为什么从前没有发现过——两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自己走在前面的。以至于他现在对眼前的景象有些微的陌生感。

原来——不二的背影是这样的。看上去很安静,好像有点孤单,而且……仅仅看背影就能感觉到他在微笑。有点凄楚,但是在微笑。

手冢停下脚步。因为眼前不仅仅是微笑的背影,那人转过身来,手冢对上一张真实的笑脸。

“怎么了?”那笑容本来是熟悉的,但是此刻却掺杂着某种不安。

“刚才,我就一直在想。要是你拒绝了菊丸的提议,要怎么办呢?”蓝色的眼睛里仿佛有雨的气息。

“你……”

“还好,你也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很想就这样和你一起走一走呢。”

“不二……”

微笑着,轻轻摇头。“没什么,现在不是假期吗?我们放个假吧,好不好?等到假期结束以后在让一切都像以前一样。不管是痛苦还是孤独都像以前一样。但是,现在,我们放个假吧……”

雨水,一直,倾泻在手冢的伞上。


“打开门以后伸出左手,向上摸到电灯的开关,然后故意不打开灯。听着第二排第三个柜子的后面有没有你的声音,如果有,就出声的笑……”沙沙的雨声里,两个人慢慢的走着,听着不二静静的重复着多年以前每一天都会做的事情,声音里竟然有些恍惚。暗夜里雨水畅快的流淌。“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手冢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呆在关了灯的部室里面呢?”

“因为不愿意面对压力吧。”手冢想起曾经低迷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个人封闭在黑暗里。

“看起来好像需要天使拯救的样子。”不二轻笑出声。

“所以你就故意在笑的时候突然打开灯,好让我觉得你的笑声可以带来光明?”手冢脸部的线条陡然温和了很多。

被你……看穿了呢。不二握紧伞柄,抿起嘴唇。什么时候开始,渐渐被你看穿了不能说出的愿望——其实,如果不是我太过分,你会一直那样包容我,会一直那样原谅我,是不是?是不是,手冢?

“手冢……”不二惊讶的发现自己开口叫着个名字的时候声音里透露出悲凉的暗哑。

“呃?”手冢显然也受到了这种情绪的感染,声音有些压抑。

“那个时候在部室里为什么那么激动的甩开我?”有好多问题一直想问你,这只是其中的一个……

手冢语塞,他知道不二所说的“那个时候”,高中里第一次集训,作为后辈就被选成主力的手冢和不二都面临着很大的压力。魔鬼训练结束以后,手冢像从前一样一个人留在人去楼空的部室,在黑暗中感受每一道汗水顺着皮肤流淌而下的触感。灯光突然间亮起来,却没有伴随着熟悉的笑声。

不二站在部室门口,脸色依然温和,但手冢却发现了罕见的阴沉。

“为什么那样说?”不二的声音并不高,但手冢知道那已经代表着愤怒。

“她一直在旁边大惊小怪,你要我怎样?”手冢头也不抬的应道。他们在说的是里菜。卒业式上得到了靠近了手冢的许可,但里菜知道仍然需要难以想象的努力才能够到达手冢的身边。于是她在一切可能的时间里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小心的照顾着手冢的各种需要,拼尽全力的表达自己的心意。手冢在训练当中随时可以得到清凉的饮料和干爽的毛巾,附加其他队员羡慕的哄笑。但是手冢却开始莫名的不安。

干净的毛巾为什么没有以往习惯了的那种阳光的味道。是了,从前毛巾不是这样温柔的被递过来,而是在一阵温暖的笑声中被扬手抛来,毛巾挡住视线的一个瞬间以后,风里拂过的是茶色的发梢,还有一脸清爽的微笑。

现在那张微笑的脸却总是强打着精神,默默地注视着里菜温柔而小心的围绕在手冢身边。沉默,却好像有无尽的话说。

为什么觉得如此焦躁?手冢为自己的情绪暗暗心惊。似乎希望里菜不要再这样尽心尽力,只因为这样仿佛暗淡了那张笑脸。

莫名的情绪不断的积累,手冢一时不察,竟然爆发了。训练中不小心擦破了手肘,鲜血顺着手臂淌下来。里菜几乎尖叫出声,风一般的冲到手冢身边,可手冢的眼睛只看到不远处某个条件反射般要奔过来的人突然堪堪刹住了脚步,嘴角隐隐抽搐了一下。

“拜托你可以放手吗?”手冢突然在情绪的推动下冷冷的对里菜抬起眼。里菜试图扶起手冢的动作突然僵硬了。

“你在训练场外做什么,我都可以忍受。但是无关人员请不要进入到场地里来。我已经忍耐你很久了。”手冢的语气仿佛覆盖着一层薄冰。

“我……我……很对不起。”里菜有些微微的颤抖,不敢看手冢冰冷而不容反驳的眼神。“我只是看到你流血了……一时情急就……”

“我没关系。训练中受伤是经常发生的事情。现在请你离开可以吗?”手冢别开了眼神。

“真的……对不起……啊。我买了今天《西城故事》巡演的票,我很想和手冢同学一起去看。就当,就当是对刚才的失礼道歉好吗?”里菜有些畏惧的询问着。

手冢看到她受惊的样子,发现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有些可怕,心下歉然。“训练结束以后我会在和你联络的。现在请你离开场地。”

“我会在剧场门口等你的。”里菜小声说,一步一回头的离去。手冢没有向不二的方向看,但是伤害了他一直用尽全力保护的里菜的心,那家伙现在一定已经对自己很不满了吧。手冢回想这里菜小心翼翼的可怜样子,有些许本能的心疼,但是竟然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在叫嚣着——那种、近乎于、嫉妒、的情绪。


活动结束以后,不二果然跑来兴师问罪了。不出所料。手冢一脸平静。

“我没有说错什么,擅自进入训练场地她自己也会有危险。”

“她是为了你才进入训练场地的。可以不要伤她的心吗?”不二不再微笑,眼中的蓝色一片清明。

“别人伤害她,你就要出面吗?这样是不是很累?”手冢望向不二的眼睛没有什么表情,“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爱管闲事的人了。”

不二一怔。

“你告诉过我对她没有那种意思。不管你是把她当成朋友还是亲人,拜托你都不要在这样把她的情绪当成自己的情绪。这样对她来说也未必是好事。”手冢继续说下去。

不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么……你还是关心她,愿意和她交往的了?”为什么,声音竟然有一点颤抖。

“她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想不关心她的事情也是不可能的吧。”手冢向门口走过来。“至于我要不要和她交往,我很惊讶你会关心这么无聊的问题。”手冢说着就要从不二身边离开。

“很抱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无聊的问题。但是这个无聊的问题关系到其他的人幸福。你可不可以,稍微用一点心思,这样,里菜会幸福很多。”下意识的,不二的手搭在了手冢的手臂上,就好像之前无数次他希望说服手冢时很自然的做出的动作那样。

贴合在皮肤上的不二的掌心有些微凉,总让手冢觉得那是一种孤独的感觉。手冢的心里突然充满了一种酸楚的怒气——别人的幸福,永远是别人,你自己到底要怎么办?

“那是我的事情。”冲口而出的却是和心里想的完全不同的事情。手冢一甩手臂想推开不二的手。

完全没有想到会被甩开的不二没有任何心里准备,震惊之下竟然后退了一步,脚踩到一颗滚落到地上的球,整个人向后仰倒过去。手冢震惊的伸出手想去拉他,却抓了个空,不二猛地向后仰倒,撞翻了衣箱前的长凳,伴着长凳倒地的巨响狠狠的摔倒在地上,背部撞向凳子,一时间痛的咬住了嘴唇。

手冢惊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手还伸在半空中。下一个瞬间,那只手被不二抓住,借力站起身来,不二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表情却非常平静,甚至比刚刚显得多了几分坦然。“没什么。”他淡然道。

“我怎么……”手冢一时为他将不二狠狠推倒的事实哽在咽喉,闷闷的疼痛。我不是想要这样——不想要伤害他。

“没什么。”不二匆匆的说着。他心里在恐惧,因为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感到了一种可怕的放松。“手冢或许是不想和里菜交往的”——这个念头仿佛在脑海里生了根,怎么挣扎也挥之不去。是这样吗?手冢?其实你是不想和里菜交往的……

其实你是不想的……

雨帘没有遮蔽不二良好的视线,他盯着手冢为难的神情。那一天以后两个人从樱林开始的美好友谊完全变了模样。“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手冢?”这么多年以后的今天,你还不能有自己的语言彻底扑灭我错误的希望吗?那一瞬间错误的念头,让命运走上了万劫不复的岔路,你知道吗?我的一切错误,都是从你甩开我的一个瞬间开始的。

“不二,你是真的希望我和里菜在一起吗?”那一天,如果你终于没有那样问,我们的结局又会怎样……

那声问话入耳,看着手冢平静的眼神,不二恨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他应该说是呀,不是已经答应过里菜了么——可是为什么,没有声音,还是没有声音。

手冢,为什么,眼睛里藏着喜悦,自己说不出话的这种尴尬样子,他看着就这么高兴吗?不二自嘲的牵起嘴角。转身向门外走去。不能再停留了,这个地方,再多停留一秒都是危险。


与手冢擦肩的瞬间,不二的手臂突然被另一个男孩子的手臂牢牢抓住了,干燥而温暖的手掌覆着一层薄茧,甚至传来脉搏的跳动。“不二……”手冢的声音在耳边突兀的响起。两个人都猛地心惊。

不二几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的跳动带来的血浆的洋溢,一种微微酥麻的疼痛在四肢百骸悄然蔓延。他解释不清。“手冢别问我!”不二的声音又将两个人弄得一骇。“什么都……别问我。就这样不好吗?什么都没发生——一切……我再也不会问你什么,不会责怪你。我们,就这样子……”

“没有里菜……吗?”手冢接过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话题。“我们之间,没有里菜,可以吗?”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不二抬起了眼睛,正好撞上手冢的眼神。

“没有里菜,可以吗?”手冢目光坚定的又重复了一遍。他定定的望着不二,直到那蓝色的眼眸当中闪过一种又一种复杂的神采,直到光芒在瞳孔深处渐渐暗淡,直到不二低下头去,茶色的额发遮住他眼里的表情。“果然……还是……”

“对不起,手冢。”终于抬起的不二的脸庞恢复了一贯的微笑,不论承受着什么在别人面前都一成不变的微笑,关上自己世界的大门独立承担一切的微笑。这微笑在手冢的眼中停驻了三年有余,然而今天才觉得这是一种让人想要叹息的表情。“里菜的事情,始终都应该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居然拿我的情绪来麻烦手冢。最近真的不知道怎么了,希望你原谅我。”笑容和平和的语声让刚才令人窒息的冲突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不二加深自己脸上的微笑,想从手冢身边离开部室。

“那不是你的事情。”手冢低低的说道,再次挡住了不二的去路。“过去的事情不是你的责任。那不是你的事情。”就算是你的事情,请你也不要总是一个人把一切都担在肩上。你知不知道不变的笑容其实也能泄露你心里的秘密,你的笑容有些时候看上去其实非常脆弱。可不可以、哪怕、让我和你分担呢……自己的声音在手冢的心底一直盘旋、撞击,叫嚣着要化成真实的声音冲口而出。可是一种无法说清的理智还是压抑着,死死的将那些声音困在心里。

“手冢……”不二有种淡淡的恍惚,不明白他这种坚持来自何处。

“不要再一个人承担一切了,不二。”

不要一个人承担一切,那应该怎么办呢?不由我承担的会有谁承担?谁来和我一同分享生之喜怒哀乐,会是……你吗?手冢,这可能吗?不二问不出口,手冢此刻坚定的眼神让他宁愿保持着一时的误会,就这样被自己的臆想蒙蔽,把这样的感受锁在心底,一直一直。不二放松下来,慢慢的笑了。一任手冢那么近的站在他的眼前,那么亲密无间的拉着他。

如果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份澎湃而不能说出的心怀在仅仅三十分钟以后就碎落成一地尘埃,他或许应该诚实的也拉住那个人的手。又或许,他原本,就不该有任何幻想的。

雨落的声音成了两个男孩子沉默以对的背景。“下雨了。”“嗯,很大的雨。你有没有雨伞?”短暂的再次沉默之后是两个人同时出口的惊呼。

“里菜!”

里菜说过她要在剧场门口等着手冢!夜色已深,大雨倾盆而下。她依然在那里等待着手冢吗?两个人短暂的对视,同时抓起门边备用的公共雨伞冲进了漆黑的雨幕当中。

或许,里菜没有收到手冢的联络早就离开了。或许,里菜看到下雨就自己回家了。一路上,两个人几乎奔跑着,心里不约而同地设想者这些侥幸的结果。心情却一点没有因为这些设想而减轻焦灼——如果她依然在那里等待,这么寒冷的雨夜……要怎么对自己解释,在部室里那段时间,竟然把里菜完全的遗忘了。

雨夜里没有行人,连车辆都那样稀少。只有两个男孩子踏雨疾行的脚步声和有些焦急的呼吸。剧场离学校不仅不愿的一段路程在雨的阻隔和思想的翻腾中变成了一场煎熬。里菜,你还在那里吗?

终于到达剧场的对面的瞬间,两个人几乎是靠着人行道旁铁制的护栏来煞住自己的脚步。马路的对面是剧院的售票处,窄窄的屋檐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脸色雪白,黑发湿漉漉的贴在额上。

毫无道理的狂风暴雨,打着伞的两个人其实也早都全身湿透了。可是直到看到那个浑身淋湿懂得发抖的女孩子,他们才感到夏天即将过去的雨夜有多么寒冷。“里菜!”两个声音叫着同一个名字,几乎同时冲口而出。

对面的里菜本来已经被风雨吹打得睁不开眼睛,此刻却像突然间被注入了活力一般猛地探起了身子,已经有些混沌的眼眸突然间闪烁着动人的光彩。“手冢!手冢君!”她从屋檐下冲出来,依靠在另一侧的护栏上,拼命的招着手。

雨水的淋湿让她原本就有些瘦小的身躯显得更让人怜惜,而她的眼神却燃烧般的,在下着雨的昏暗夜色中放射着夺目的异彩——仿佛她所有生命的活力都在这一刻绽放一样,仿佛她对这样一刻期待已久一样。

“混帐!”手冢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回去?”

里菜却好象完全没有听到手冢的话,她只是紧紧依靠着冰冷的护栏,冲着手冢的方向喊着:“我不会走的。手冢不来我一定不会走的。为了手冢,我做什么都可以。”她的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而是从心口直接冲出的,雨声和风声都无法将这声音冲散。坚定的、决绝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她的声音充满了无限的力量,身体却已经开始慢慢顺着护栏软倒下去。

手冢一把扔到了手中的雨伞,翻身跳过路边的护栏,冲过空荡的没有行人车辆的街道,一把扶住了里菜的双肩。“做这种傻事干什么。”他的声音依然冷冷的,音调却下意识的柔和了很多。湿透的女孩子显得那么柔弱,仿佛没有他好好的保护随时会倒下一样。“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有多可怕。”

“手冢,你怕吗?”里菜软软的贴在手冢的耳边轻笑。“我喜欢手冢,从一见到手冢就喜欢手冢。不管我是和你生气还是假装不理你,我心里其实一直都在喜欢你。我已经决定了,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都要变成那种女孩子,然后让你喜欢我。”“何苦……”手冢的一声叹息渐渐湮没在雨里。

“好了,站起来,我送你回家。”手冢定了定神,隔着护栏扶起了里菜。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马路的对面,空空荡荡一片茫然。空空荡荡!手冢猛地回头,路的另一边,只有雨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绝望的白色光线。不二,已经不在那里。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36:33 +0800 CST  
雨,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呢。晴天的时候原本每一个角落都千差万别的世界,在雨里仿佛都变成了相同的。相同的街道,相同的建筑——这分辨不出的世界,走到哪里,才算尽头呢?不二把浅笑噙在嘴角。

心情,很奇怪,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吗?为什么一瞬间突然觉得悲伤。应该感到放松和欣慰才对吧——看着手冢突然间从自己身边翻越了路旁的护栏,就这样,在一路的雨里,在分辨不清方向的世界里,奔向里菜的身边。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吗?

自己亏欠里菜的幸福,自己永远补偿不足。里菜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让她幸福的人,自己应该替里菜高兴才对。更何况那个人是手冢国光。自己最欣赏的手冢国光。自己最信任的手冢国光。

自己,最,重要的,手冢国光。

为什么在手冢奔向里菜的前一秒,自己还模糊的以为这个人会留在自己身边。不是责任,不是担负,只是单纯的喜欢和这个人并肩而立。而他,永远不会离去。

多么好笑。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雨水滑进微笑的嘴角,有一点点苦涩。

夏末微寒的雨夜,一个茶发的男孩子静静的在倾盆的雨中穿行,雨打地面的声音淹没了他的脚步声。他的脸色因为寒冷而略显苍白,脸上的微笑更像是因为低温而凝结。他现在只在思考一件事情:刚才拿在手里的雨伞究竟被自己丢在哪里了……那可是从部室里拿走的公用雨伞……

家,熟悉的灯火在雨中朦胧,但是终究越来越近了。下这么大的雨,自己的仙人掌们——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它们。虽然没有夺目的外表,只抱有着卑微的愿望,在干旱中也那么坚强……却终究,是害怕雨的肆虐的。你曾经让我明白仙人掌也会开出温暖的花——今天也让我明白仙人掌也不能永远顽强。

这么可笑的感悟——你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吧,呐,手冢?

是因为下雨吗?天色,越来越黑了……


“淋雨,发高烧——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你一直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我才放心让你的家人不限制你的活动。没想到你居然……你不要太忘形了,当年的手术再成功我也不能保证你以后没事。”威严的老医师的训斥已经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不二的头依然在痛,并没有完全退烧,医师激烈的言辞在他头脑里互相碰撞,他艰难的整理着昨夜到现在的记忆。

哦。是了。昨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弃了雨伞,一路淋着大雨走回了家里。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胸口一阵绞痛,几乎晕倒。家人慌忙把他送进了医院。然后,从小一直照顾自己的老医师从自己一醒来就开始发脾气。我还真是一个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呢。

“这样不行。你继续这样任性的话我必须和你的家人商量让你退出运动社团……”这句话突然狠狠敲击了不二的神经。“不可以。”他脱口而出:“不可以,我不原意退出社团。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好好注意身体不敢再犯了。所以,请你……”

那孩子的眼睛,急切而认真,像一渊冰蓝色的湖,浇熄人们心中焦躁的火焰。已经年迈的医师看着眼前的孩子浅浅的叹了口气,坐到他的对面,仔细端详着孩子几乎称得上美丽的脸庞。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还不是今天的心内权威,只是一个普通的主刀医生而已。当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医师都已经认定他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自己一开始看了这孩子的数据之后也是这样想。然而当他实际来到病房中的时候,他突然被一种情绪震撼了。撼动他的并不是家属悲伤的眼泪,而是这个孩子极度痛苦当中隐忍的表情。像折翼的天使,意外地坠落人间。

他莫名其妙的担当起了这个孩子的手术——一个被认为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手术。或许因为这孩子真的是天堂遗落的天使,他活下来了。并且恢复了健康。虽然谁也不能预言他的健康能保持多久,但是他毕竟拥有了长大成人的机会。

一直到今天为止,老医师已经拯救了无数生命。但是他最自豪的业绩依然是他坚持拯救了这个孩子。他有着不可思议的天赋,聪敏、善良。他甚至说服家人让他学习网球,并且成为了学校联赛当中小有名气的运动员。老医师相信自己拯救了一个异彩纷呈的世界。

知道这孩子的坚持,医师没有过分的逼迫,只是严肃的提醒他:“你现在的很多数据都不能令人满意,一定要更加注意自己的身体才行。如果运动社团的活动在给你的身体带来一点伤害,我会立刻要求你退出。”不二用一个温暖的微笑感谢医师的关心和提醒。


手冢再次见到不二已经几乎过了一个星期。不二生病住院的传闻在女孩子当中传得沸沸扬扬,无数女孩子顿首垂足。手冢本来可以从里菜那里得知不二的消息,无奈里菜也因为淋雨生病请了长期病假。这天听到隔壁班的女孩子议论在学校的樱林里看到了不二,手冢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趁着休息时间往校园赶去。

“手冢——”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手冢身旁叫住了他。手冢停步,转过头,里菜满面惊喜的望着他,脸色还有一点大病未愈的苍白。“你不是请了一星期的长期病假吗?”手冢有几分惊讶。

“我,我……”里菜的脸色泛起樱瓣般的淡粉,“因为想念学校生活嘛……”她顽皮的笑笑。手冢的脸色却不稍变:“你最近有不二的消息吗?”“周助?”手冢的问话让里菜又失望又惊异,“我最近一直生病在家都没有和他联络。对了,医生后来说多亏了那天手冢同学直接送我去了医院,不然会更严重呢。多谢手冢同学。上次的歌剧没有看成,不如我们……”

“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快点回教室吧。”手冢淡淡的说。“手冢……是在关心我吗?好意外,第一次呢。”里菜的脸上漫溢幸福的光晕。“我还有事。”看了里菜一眼,手冢与她擦肩而过。

“手冢同学,我还没说完……”里菜看着手冢渐行渐远的背影,委屈的红渐渐晕上眼尾。

夏末的樱林是一片繁茂的绿。在既不是放课后也不是节假日的时候,这里人际罕至,蕴藏着无限的幽静。斑驳的树影之间,手冢果然发现树荫深处那仿佛又纤细了几分的熟悉身影。

“不二,你怎么在这儿。你这些天怎么了?”手冢脱口而出,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知情的委屈与不悦。

不二笑得一片淡然,拍了拍身后的樱树,云淡风轻的对手冢笑道:“手冢还记得这棵樱树吗?”手冢一愣:“这里的樱树有这么多,我怎么可能把它们分辨开。”

“我记得哦。”不二依然不声不响的笑着:“我记得在这棵树下面,我对手冢承诺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不会形象我帮助手冢实现称霸全国的梦想的约定。”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手冢怔怔的看着不二仿佛笼罩着一层光晕的笑脸。“所以,每当我迷惑的时候,不坚定的时候,我都回来看看这棵樱树。它见证我的承诺,所以它可以提醒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违背自己的约定。”

“为什么是樱树。为什么不是我。”手冢突然掺进了一点激动的声音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你和我之间,只是约定吗?你只是为了曾经许下了承诺,所以即使迫不得已也一定会跟随我是吧。”手冢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平静,却透露出些许寒意。“约定是两个人的约定,应该是由我来和你一起承担所有的困难和迷惑。一个人承担一切这种念头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收起来。”

“是这样吗?手冢愿意和我一起承担困难吗?那……我真的很高兴。手冢是真的这么想。但是,不必了……”不二垂下头,让手冢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可不可以不要沉浸在过去的亏欠和责任里过你以后的生活?”手冢抢白道。

不二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来,一对冰蓝的纯澈正对着手冢的眼眸,让手冢的呼吸都渐渐缓慢下来。“那么,手冢可不可以不要一再的给我希望,然后再亲手收回那些希望?”

“你……你在说什么……”手冢一下怔住,他与生俱来的凌厉与威严在这一瞬间被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突然间阻住,包围在一片蓝色的凄伤当中。这是,不二的哀伤吗?天才,不二周助,真正的心情。

“不,没关系。我一直都没有关系。所以手冢不应该来问我的事情,手冢应该去看看里菜才对。我听说她因为淋雨,生病了。她的身体比较弱,从前总是很小心的,因为手冢可以淋雨,因为手冢可以生病……所以,手冢应该去看里菜才是。”

“我已经见过她了。她……还好……”

“真的还好吗?如果手冢继续这个样子不顾她的感受,她会很好吗?手冢现在,知不知道亏欠的滋味了呢……”

那片冰蓝色,一直带着淡淡的超脱,始终隐藏着自己看不到的忧伤,又在什么时候,又那样一点点,埋怨呢?是啊,你应该埋怨我,我为什么总是谴责你被过去缚住了手脚,宁愿沉溺于无尽的恩债也不肯太眼看一看就在你身边的真实的我。可如今,仅仅是一点点的歉疚,我就没有办法在理直气壮的说出从前那些话,你的肩头,究竟背负了多少呢。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38:03 +0800 CST  
“对不起……”脱口而出却只能是道歉的话,无用,无力。

不二在眼前,无声无息的笑着,明明灭灭,半掩在樱树的投影之下,“为什么,是和我道歉呢?”

“如果我从现在开始学着理解你的感受,我们还有机会像从前一样么?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栽努力的配合着我的生活,支持着我的梦想——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样改变自己才能让你不要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笑着。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不二,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里只有那个让自己燃烧的梦想,一直以为这个人的存在只是因为在自己梦想的道路上才显得如此光辉熠熠——手冢国光却在某一个瞬间顿悟:在自己心中一个一直仔细珍藏的位置,是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梦想道路上的伙伴,只是单纯的、这个、茶发、微笑、天使般温暖人心的人。

“手冢,从前……回不去了。”是我的责任。不二周助咬紧自己的嘴唇压抑心中突然升起的痛楚。我也多么希望从前那些热情、单纯的日子可以一直继续下去,希望夕晖当中樱瓣之间的那一瞥成为永恒——可惜改变的是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发生了令自己也不敢面对的变化,不再是充满热情毫无条件的追随手冢踏上梦想的征程,而是希望手冢留在自己的身边,竟然!自己的错误、自己的责任,承担结果的,也应该是自己才对。

“手冢,拜托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已经退到了最后的最后的边缘,不要再说那些会让我误会的话,不要再给我错误的希望,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会失去追随你的梦想的资格……

“连一个机会也不可以给我吗!”手冢陡然生出一种难以控制的情绪,双手抓住不二的肩膀,那副肩膀捏在手中原来是略显单薄的。“我都已经……我都已经说了我可以改变自己……”手冢咬紧牙关——改变自己,对他而言曾经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必了,我已经……很高兴了。”我很高兴,你说愿意为了让我开心起来而改变,但是,抱歉,你无论如何改变也不可能满足我不能说出的愿望。我的愿望原本就是不该存在的非分之想,你不需要满足,你不需要知道。冥冥之中受到了什么的牵引,不二伸出手去,覆在手冢的额头,深色的额发丝丝缕缕绕在指间,两个人的体温相加的温度。

就这样,请让我在这一个瞬间放纵一下自己,真的、真的很想,用自己的手感受一下你的体温呢……

世界静止着,手冢能感觉到贴在自己皮肤上那只温暖的手掌,血液在白皙柔软的皮肤之下流淌的轨迹,混合着脉搏的微微跳动。那个人周身年轻男孩清爽的气息,淡淡的蜜一般的温暖味道——让他多想停留下来,就这样停留下来,不管一直以来执着的追寻有多么的劳累,当这样的气息在自己身边,这世界处处都是自己留连的地方。

像一个温暖的梦境。在夏天即将过去的樱林之中,草木的气息还在周身浮动。一切好像精心构图的画面,没有言语的两个人,只是用很安静、很亲密、很放心的姿势——很靠近的站在一起。

那天的不二为什么突然伸出手——为什么当他说着“回不去了”这样毫无感情的话还能伸出那样温暖的手。手冢没有细想,多年以后他才恍悟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了解这个人,才会看他那样凄然的笑着还相信他口中冰冷的话语。不是说好了不再误会——可你的笑容本身是一个多么危险的误会,因为这样一直的误会,只差一点——就永远的失去了……


手冢发现自己的生活忽然多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希望,虽然模模糊糊的让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就好像那个人手心的体温,隐隐的温暖,让他莫名其妙的在心底品出一丝淡淡的甜。

反复思考着自己的情绪,手冢打开鞋柜,一抹浓绿的背景映入眼帘——柜门内侧贴着一张照片!这是那天樱树下两个人的低语,他抓住不二的双肩,不二的手轻轻覆在他的额上,看到照片手冢才发现,原来那一天两个人的距离是那样的切近。可是照片下面白纸上用粗黑的笔道歪歪扭扭写下的话让手冢觉得血液都要冻结了。

“看看:网球部的明星球员在干些什么!真恶心!”仿佛是用左手写成的非常不自然的字体,丑陋而狰狞,在手冢眼前张牙舞爪。

毫无来由的威胁对于手冢国光这样坚定而冷静的人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此时此刻,他真的恐慌了。仿佛自己一直压抑着的某些不敢面对的愿望突然间被人戳穿。他猛地关上柜门,心剧烈的跳动。这是怎么回事!这照片……是什么人!

恐慌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情的累加,手冢回忆着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和不二说过话了——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不二的沉默,不二苍白的脸色,不二避开他的目光,这是那个人早有的觉悟,还是早就下定的决心。但是手冢完全困陷在未知的混乱里。那时候他真的还太年轻,在成熟镇定的性格也不可能弥补他对人心黑暗的认识的匮乏。他看着鞋柜中每天不变的被贴上新的照片,完全相同的引人误会的亲昵姿态,他和不二——还有每天都不同,却越来越充满威胁性的,字条。

不二怎么样,不二有没有收到相同的威胁。他这几天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他……

直到有一天,字条上的恶言恶语变成了:我来把它贴到学校的布告栏上去,怎么样。手冢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正在面临什么。他扶着柜门的手微微颤抖——这不仅仅是恶作剧,是充满了纯粹的恶意的威胁。这个威胁,要打破他和那个人的未来。

手冢在借给不二的书里留下了一张约见的字条。后来他一直后悔这次有时考虑的见面。这次见面当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终生咬噬着他的骨髓,令他痛苦难忘。他的确是应该为不可避免的实践了上天写下的悲剧剧本感到痛悔的——只是手冢国光终其一生都没有能够知道,上天借由他的手种下的最令人黯然神伤悲剧种子,究竟是什么。

不二周助感觉到焦虑地情绪一直持续,一种冰凉的感受不时地从地底汩汩涌出,不断地将他淹没——他知道,那种感觉是恐惧。

头昏和胸闷的感觉不断反复的出现,长时间的运动会带来难以承受的压迫感。不二不敢去想原因。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怀疑自己的命运是不是好的过分,那样凶险的先天缺陷居然可以经由一场几乎毫无胜算的手术被矫正,让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进行自己想要的人生。现在想想,大概是自己太得意了。这多年欢乐的生涯,谁知道是不是上天的赊与呢?

他一直辛苦的压抑着,几天的训练中尽量避免和队友交谈,生怕被别人看出端倪。尤其是手冢,他们太了解彼此的实力和表现出来的状态,要想不被看破实非易事。他不想,不想离开网球部。他舍不得网球,那是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最重要的快乐的源泉,而现在,网球,是他和那个人之间唯一一缕游丝般的联系——他们最后的共同点,他舍不得,他怎么舍得。

看到书里面的字条的时候,不二感到情绪便成了一种有形的力量,在胸口翻搅冲撞,生生感到一阵疼痛。“放学以后到学校外的铁路桥上。”手冢的笔迹。

铁路桥时长跑训练的时候经常经过的地方,多少次远远的遥望着,看着桥下粼粼的波光近了又远,那个人从队伍的最后一路跑到最前面,关照每一个人的步伐,然后扬手,对所有人朗声提醒:“绝对不可以放松警惕。”清越的声音,像掠过水波的风。

对这些回忆的怀恋,还能维持多久,自己这副身体,还能让自己留在他身边多久。但是他已经不在意了吧,他还有他锦绣的前程——他还有数不尽的年头可以打他心爱的网球,他可以拥有一个像里菜那样可爱的女孩子做女朋友;至于自己会在哪里,会怎么样,对那个人而言会渐渐成为没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会记得我多久。

别让我知道。

在你忘记我之前,我希望我们可以永隔天涯。

那些让人酸楚的情绪带着一种接近温暖的温度满满的在身体里盈满,直到溢出来,直到不二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到铁路桥的旁边,看着那个人依靠着高耸的金属支柱,对他扬起一个清淡的眼神。

不二站定下来,两脚已经不听使唤。只是看到那双眼睛,为什么仿佛周围的空气都笼上了类似茶香的淡淡气息,那个人所散发出来的独一无二的气息。就好像那天在樱林的树影之间,他距离自己那么近。自己的掌心之下就是他的体温。

一时间两个人都停在了一个有点远的距离,似乎都在回想不久之前那个过于切近的距离,即怀念,又恐惧——纠结成深深的不安。

“你……还好吧。”开口之时,手冢惊讶自己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呃……”不二一时语塞。还好吗?怎么可能好。我可能就要永远离开网球了——就要永远离开你了。我不知道还能对家人隐瞒多久。但是我会尽力隐瞒到再也不能控制为止,一直到,我有一天会倒下去为止。只是因为我舍不得你身边的那一个位置。就这样一点点自私的念头。拜托你永远不要看破。

“遇到什么事情了吗?”看到不二犹豫手冢陡然紧张起来。莫非……莫非不二也收到了自己一样的威胁。混蛋。他那种硬把一切都自己一个人扛的家伙,明明就有些脆弱还总是笑着的家伙……不该承受那样无耻的威胁!不该!把矛头指向自己还不够吗?这样下去会毁了两个人的前程。

“如果有什么,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对我说。”半晌,手冢的声音有一点干涩。

没办法和你说。虽然我每次一看到你的眼神总有一种倾诉的冲动——甚至,有一种付出一切的冲动。不二轻盈的微笑:“我知道,谢谢你。”

“你不要总是摆出这样的表情,我知道也会很困扰。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就那么、那么想见到你,你不在就那样去找你……”手冢急切的说着,理智的控制悄然崩塌,“我只是……”

“手冢,你说什么?”冰蓝色的眼眸渐渐张大,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从心底里情绪激动的手冢,就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着“想见到、想找到”这样的话。手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也可以一起承担。你不要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你,你对我来说也是很特别的。像梦想,一样——是很特别的。所以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也想和你一起承担……”

冰蓝色的目光几乎有了淡淡的湿意。真的可以奢想吗。你的想法,会和我一样。仿佛中了童话中不能抵抗的魔咒,不二一步一步地走到手冢面前,那个完全放弃了防备的距离,随时可以被拥抱,也随时可以被伤害。不论站在多么遥远的地方,那颗小心翼翼的心其实一直停留在那个有些微妙的距离,就那样等待着你的宣判——手冢。

“所以那些照片……”魔咒原来也可以让施咒人一样心醉神迷。一切曾经坚持的,一切曾经以为信仰的,原来不过在一抹温暖的笑意之间,就完全改变了模样。如果真的天翻地覆,如果就此不可挽回,我是不是可以放弃一切,站在你的身边,早就想替你遮风挡雨——手冢的双手抓住不二的肩。别离开了。

“照片……?”冰蓝的双眸流露出迷茫的情绪,完全不知所云的看着手冢。

仿佛刚刚响起了让人神往的乐章,却在一个错音之间戛然而止。手冢放在不二肩上的双手僵住了。“你……最近并没有受到奇怪的照片和信?”

不二也为气氛的突然改变感到有些茫然,无声的摇了摇头。

手冢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寒冷,几乎所有的血液都在瞬间涌向了头顶。自己刚刚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他明明,他明明没有受到照片。他的生活明明还可以平静的继续下去——而自己,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自己竟然被冲动埋没了理智!

“我……”手冢的掌心开始颤抖,“对不起……是我……”这是他第一次在声明中经历惊慌。“我只是,一直希望你有一个平静的生活……”

“我一直很平静。可是我现在更想要幸福。想要我一直奢望却不敢看一眼的东西。我不想再害怕了,也不想再浪费时光——手冢真的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吗?这样,手冢还愿意站在我身边吗?”已经不想再压抑了,已经不能再压抑了。其实我一直不想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你,尽管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为了你奉献到那种程度。原来,终究,做不到。人这一种,自私的动物。

曾经以为那蓝眸中盛满的是波澜不兴的潭水,手冢却恍悟那其实是火焰。充满了渴望,充满了勇气——手冢不舍的望着。有没有可能把这一瞬间他的神情永远刻在心里。可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能让他的生活陷入混乱——他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坚强,手冢知道。

一切的一切,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你冷静一点。你不是一直说要实现称霸全国的梦想吗?那你现在在做些什么!”你能拥有的未来太灿烂,我不敢想象,你因为一点点的失误和一点点的恶意被阻隔在梦的此岸的情景。

“称霸全国,那不是我的梦想,那是,手冢的梦想……”可惜,从今往后,我不能一路陪你实现——“我的梦想,只是,实现手冢的梦想而已……”只是这样而已,终于还是对你说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手冢想厉声责问,声音却是颤抖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是啊,你怎么可以这样,手冢——一瞬间以前,不是我亲眼看到的吗?你说你会想我,你说无论如何都会在我身边。那不是幻觉,是吧。然而你究竟想要些什么,当我终于有勇气说出我真是的想法,你却又拿梦想的约定来牵住我。可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停不下来了,手冢。

“你别管,别管我。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你不会原谅我的……”不二的双手突然抓住了手冢的外衣,冰蓝色的火焰迷离的跳跃着,像心中不敢宣扬却持续不断低语,在手冢渐渐模糊的视野中,一点点地贴近。恍惚中一点夕晖的光泽,落在樱色的唇上……

夕阳西下时候樱花的花瓣,柔软的飞舞着,一个明黄色的小球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在两个小小少年之间连上一道解不开的线。

一定,要实现梦想,我们一起。

你很有趣。

我们从此以后不再误会。

尤其是我,不能缺少你。

你真的,说过很多混帐话呢,让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酸涩。人生来的区别有多么大,为什么这些话你就可以认认真真地说出口,而我的想法,百转千回,却都在心里。你很珍贵——对于我而言,你真的、真地,非常珍贵。

如果就可以一直这样无止境的靠近下去……

我来把它贴到学校的布告栏上去,怎么样。一个声音,冷冷的,却凶恶的,在意识深处响起。那躲在暗处的不知名的充满的敌意的眼神。手冢的心突然一凛。

不行!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不行!

电光石火之间情绪的激荡,在思想中形成的锐痛,刺激着手冢的双手突然间狠狠的向前推去。完全失去了控制的力度和速度。那完全没有防备的有些单薄的双肩,被紧紧抓着——风在耳边形成一道残酷的锐响,身后,是铁路桥冰冷的钢铁立柱。

从来不知道,人的血肉之躯和金属狠狠撞击的声音有那么残忍,仅仅是听在耳中,手冢都感到的心口的抽痛。茶色的发梢飞扬的瞬间,冰蓝的眼眸中似乎有一瞬间充满了惊异甚至恐惧的情绪,在那一声撞击声之后在眼底凝固下来,渐渐暗淡下去。

手冢松开双手,他不敢看那双眼睛。他转过头,他要逃走。他只能逃走。自己最痛恨的方式——面对这个人却只有这一种方式可以选择。

不二始终张大的眼眸中映着手冢的背影。那样一语不发,那样有些慌乱的跑开。那样,在自己的视野里,渐渐远了、小了、模糊了。

胸口传来尖锐的疼痛——那种不祥的疼痛,多年以前曾经那样狞笑着拼命将他向死神的方向推。逃不过了。过度惊吓,刚刚痛到让呼吸都停滞的严重撞击——紧接着就是这样的疼痛。虽然曾经想过也许总有一天会再次发病,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关口,经由手冢的手——真的是连多一秒的时间都吝惜,真的是连多一分希望也不给呢。

疼痛扰乱了不二的思绪,意识竟然渐渐的飘忽。手冢的背影就在那样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地方,英挺,沉静——可恶的白色渐渐的从视野的四面八方铺展开来,叫嚣着要湮没眼前手冢的形象。不要,不要这样。不二的意识挣扎着。如果,心跳就这样停止了,那手冢的背影就可以永远在眼睛里面了吧。真是奢望啊。

我不会这样的,放心吧,手冢,什么,都不会,让你发现……

凄凉的笑意渐渐漫上嘴角。再坚持一会儿,现在如果不小心倒下去那个人会听到。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我好累了。为什么不可以休息一下。

很痛。手冢。真的,很痛呢。

薄薄的阳光落在长长的睫毛之间,留下一丝微微的痒,轻轻地眨动眼睛,却只看见模糊的光。这是一个暧昧不明的世界,每天思考着,却终究在没有答案的混沌中——一路走下去。不二努力的抬起眼皮,好沉重。自己居然一路支撑着走到了医院——到底是什么支持着自己走过来的……他在到达门口的瞬间甚至连接待职员小姐的惊叫声都没来得及听清,就陷入了那么安全的黑暗。

病床边干净明亮的窗,一个沉默的背影沉浸在这一天最后的阳光里。不二静静的看着那已经微微发福的背影,感觉比印象中苍老了许多。

“医生……对不起。”这样不珍惜医生辛苦拯救的身体,除了道歉,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平时自己经常参加训练和比赛,老医师时常不满。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医师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

大器晚成的老医师脾气一向火爆,此刻却低低的叹了口气。“抱歉的是我。”一辈子硬气的老人此刻竟然有些酸楚。接到急诊室的通知赶去看到那个昏迷中的孩子,茶发散乱下秀美的脸苍白如纸。生命流逝的声音渐渐敲打着作为医师的神经——总有一天会像十一年前那样清晰,撕扯他眼前美丽的生命。

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终究不是神。这是几年来几乎完全正常的生理指数其实不过是一场侥幸。其实早就设想过,总有一天这孩子还是会发病——但为什么一直没有承认,一直没有阻止这孩子从事高强度的运动……是因为自己作为权威医师无聊的自尊心,还是因为太过希望这孩子可以拥有他想要的生活。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医师,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很抱歉我曾经给你那样的承诺,告诉你你可以像其他健康的孩子一样生活。是我太盲目自信了……如果、如果将来你的身体会出现什么状况,那都是我的责任。”老人沉痛的低下头,脸上的皱纹痛苦的纠紧。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清风拂过柳梢般的。回头,却看见那依然有些苍白的脸上挂上了明媚的笑容。“好惊讶。本来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医生居然没有骂人,好意外啊。”孩子轻轻地笑着,如惬意般的。“怎么可能是医生的责任呢?可以忍受我这么任性的病人到现在,医生真的很了不起。我已经很满足——”

“但是,我只能帮助你到这里。你以后,再也不能打网球了。如果我能够……你的才华不应该就这么浪费……”

“已经……不需要了。医生。网球是我的快乐,但不是魂牵梦绕的梦想。到这里就可以了。没有什么好执着的。我不想让这些成为医生的困扰。”笑容云淡风轻。

愕然,老医师望了眼前的孩子半晌。十几日前他还那么激动的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网球啊。可是……叹息,无论不二的心意如何,自己都不可能帮助他再重新回到网球场上——那么,又何必……

“我去给你家里打电话。”老医师关上了身后的门。

把那含义不明的笑容关在了门后。

所以他也不会知道门轻轻碰响的瞬间笑意满满的蓝眸当中溢出了晶莹的液体。

一滴,只有一滴。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40:03 +0800 CST  
手冢快步的走,直到脚步带起了风。缠绕在身体周围的感受却始终不能散去。到底该怎么样做那个人才能够不受到伤害。心还在迷惑的思考,脚步却已经先逃离了那个人的身边。真是太难看了,这样惶恐的自己,怎么配担当起那个人的幸福。但是逃离的一瞬间,脑海中只是想着不要让那暗处的恶意伤害到眼前纯净的蓝眸,只是这样想着而已。什么都不重要——哪怕自己会被误会,哪怕再也没有机会解释——都不重要,只要不要再伤害他。

自己已经伤害了他。

“手冢同学!”衣袖被猛地拉住的触感唤回了手冢的意识,耳边响起的熟悉声音伴着尖锐的喘息,还有压抑的啜泣。“手冢同学,你怎么了手冢同学。为什么我怎么喊你你都不停下来等我,都不回头看我,都不答应我。”讶异的回头,里菜站在自己身后,勉力伸出小手拉扯住自己的外套,小脸涨红,额头密布着一层细汗,止不住地喘息,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花。

手冢心惊。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喊自己的?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追着自己的。她累成那个样子一定跟着神不守舍的自己跑了不少的路。手冢的心底一片冰凉。一直以来这么骄傲的自己,在浑然不觉的时候伤害的岂止是不二一个人而已。要怎么偿还——那些自己承担不起的好意。手冢的心里漫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情绪,他看着里菜拼命忍耐的眼泪,第一次试图体会她在身后一路叫喊着追逐着头也不回的自己是怎样一种绝望的情绪。

“对不起……我在想一些事情。我没有听见,真的没有听见。”手冢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

里菜抬起头来,一滴泪水滑出了眼眶。“我还以为手冢同学不会回头了。我以为你看见我也会像以前一样一句话也不说的走开。手冢说愿意给我机会,说愿意让我努力靠近你。可是、可是……我却怎么样也追不上手冢同学的脚步。这样——我要怎么让手冢同学了解我的心意,要怎么让手中同学喜欢我呢……”

手冢望着里菜脸上的那颗泪珠在夕阳下幻化出一片朦胧的彩晕。忽然觉得女孩子是一种柔软的像水一样的动物,让人很想怜惜的捧在手里。不二偶尔也会有一种让人心疼的感触,但是他毕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孩子,不会让人产生娇宠的想法——要是不二,也一定不会像这样为了自己掉眼泪的。

手冢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想起不二的瞬间突然有一种想微笑的冲动,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微笑——那种,想起了交往的对象的微笑。自己心中,到底把不二当成什么人呢。手冢几乎想摇一摇头把这种突如其来的可怕念头从脑海中赶走, 却再次被里菜喊回了心神。

“手冢同学——可不可以,和我交往呢?”下了很大的决心,里菜的声音仿佛从心底破土而出一样。“我想了很久……我希望手冢同学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不要总是丢下我,让我在你身边,这样我才有机会让你了解我……我、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手冢同学,我是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交往……手冢怔愣的看着里菜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勇气比自己以往的对手们求胜的气势都更加强大,让自己有一种被震慑的感觉。从意外的认识她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两年有余,不管自己怎样的拒绝,怎样的走开,她都坚定地努力着,她小小的身体里到底在哪里盛了那么多的勇气。如果自己和不二也有一点点这样的勇气……

天,自己又在想些什么!手冢觉得那些愿望早就藏在内心的深处,突然间汩汩欲出,竟是阻塞不住。想用手深深掩藏心底的秘密,那渴望却利用一切机会从指缝间流淌出来。交往。里菜的眼神让手冢不能回避。她为什么这么想要了解自己。自己的心意,单纯得几乎没有任何吸引力。会有人敬佩他,会有人仰赖他,会有人崇拜他——但是没有人有勇气、有决心去靠近他,去了解他。一直以来,只有不二一个人,一直努力着,不管自己怎么摆出冰冷的扑克脸都微笑着,耐心的靠近他几乎有些贫乏的内心世界——所以自己才会觉得不二如此特别吧。现在,眼前这个女孩子这样坚持着想要走近自己——她终有一天也能成为自己特别的人吗?

那些恶意的照片,暗处的眼神让手冢心惊不已,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在这样迷惘下去,自己对不二的情绪在这样纠缠不清下去,不知道会有什么样可怕的谣言从角落滋生。那双纯净蓝眸不应该被那种卑鄙污秽的心思困扰。而自己的心情——也要好好的整理。是的,应该试一试,让别人靠近自己,让别人了解自己,这样自己对于不二一时异样的情绪应该就可以得到解答。

“好的,我们交往吧。”手冢的声音让自己都难以置信,他转过目光不看里菜因为不可思议而渐渐张大的眼睛,心里更深的解开困惑的愿望让他突然间说出了从来不敢想象的话。“我们,交往吧。”


很平常的一天,上学的日子,无聊的理科和艰深的古典文学,老师没有吸引力的声音,放学后热火朝天的社团活动,樱林中浓密的树影——一切看起来和昨天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对于浅草里菜而言,今天同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有着深切的不同。

昨天几乎抱着绝望的心情进行的表白,心里已经冰凉的准备接受最后的拒绝,那个人却转过了目光,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我们交往吧。”突如其来的许可让里菜震惊了许久,已经拿捏不出是该哭还是该笑。

心中盈满了一种甜蜜的情绪,要很小心很小心才可以保持平衡不让它溢出来。幸福到胸口隐隐的疼痛,又似乎有点惶恐,只怕回神的瞬间一切又是一场重复过一次又一次的梦境。并着细碎的步子一步步跟在手冢的身后,那真的是手冢啊,今天的他,果然放慢了脚步,那么慢,那么切近的走在自己的眼前。从来都一无所有的自己,只要在切近的地方感受到手冢的一点点气息,就无比满足了。

两个人沉默的走着,保持着有点尴尬的不近不远的距离。手冢还没有习惯他已经开始和里菜交往的事实,午休时刻当里菜出现在班级门口的时候一直以来的习惯和本能还是让他像抽身而去。可是自己的声音在耳畔提醒着自己,曾经说过“我们交往吧”——对这个女孩。自己已经在两个人之间亲手创造了一种特殊的联系——他想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牵绊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点点头,手冢向里菜走去,里菜幸福的表情有些刻意的宣告着某种讯息,引得中午散乱的班机爆发出一阵细碎的议论声。

在校园里散着步,校园情侣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却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好。手冢心里暗暗苦笑——自己真是一个没有吸引力的家伙。“手冢……手冢同学……”身后响起了小心翼翼的声音,回头,里菜目光闪烁的看着自己。如果没有记错,她曾经目光灼灼的狠狠盯着自己吧,那么任性,为什么改变了这么多——是什么可以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多……

“什么事?”虽然不是可以冷漠,可自己的声音总是这样布满了寒意。应该没有人可以一直忍受这样的自己吧,眼前的女孩子居然默默的纵容了两年。自己真的仿佛一直被纵容一样——总更久更久以前,从认识里菜之前,就被那个家伙纵容着,被一张天使般甜美的笑脸无条件的纵容着。

“我……我只是想,我们已经开始交往了,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叫你国光呢?”里菜的脸红的像熟透的李子,畏缩的垂下了头,浑身上下散发着少女最可爱的神采。

“嗯。”简短的回答,没什么感情色彩。却仿佛点燃了里菜眼里的希望似的。里菜抬起红扑扑的脸,开心的笑着,几步追到他的身边,清脆的声音叫着:“国光。国光。国光!”这个样子让手冢回想起曾经那个在不二身边雀跃的里菜,那个晃着两条辫子摇着不二的手叫着“周助”、“周助”的里菜。那个时候心里不平的酸酸感受是为了什么——大约是为了那个人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坦诚的微笑吧——那种,甚至可以传递给周围一切人的微笑。

里菜活泼的麻花辫已经变成了剪平了发梢的忧郁直发,不再是个小姑娘了。她围绕着不二欢笑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不二看着她的时候那一脸阳光般明媚的宠爱的微笑,是不是,也回不来了。意识的深处,一对张大的冰蓝色眸子,在自己眼前,绝望的渐渐暗淡下去。

“好了好了我听见了。没有事情不要叫个没完了。”稍稍安抚一下兴奋的里菜,里菜再次红了脸,捂住小嘴咯咯的笑。转过樱林中的一段小路,不远处,一群熟悉的身影聚在一起,倚树闲谈。

“啊,周助,是周助!”手冢还来不及阻止,里菜已经叫出了口。手冢感到自己站立着的地面一片冰凉。

几个男孩子同时回过头来,显然有有些讶异。菊丸看着几乎倚靠在手冢身上的花明雪艳的身影,脸色几乎都有些发白。天啊。早上来到学校,他就发现不二的脸色意外的非常不好,这可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不管他询问什么,不二只是笑,笑容里却没有一丝一如继往的轻松。不二最近经常怪怪的。趁着午休的时间把大家越在一起谈谈天,拿大石和乾开开玩笑,希望能让不二的心情好些。不二一直对每一个笑话都爽朗的大笑着回应,可菊丸却觉得心里一点也不舒服。

菊丸对于人的情感并不敏锐——他觉得不二只是不知道自己和平常又多么的不同。细腻得多的大石隐隐的一脸担心。

看到手冢和里菜突然间这样亲密的走在一起,菊丸的情绪何止一个惊讶可以概括——是自己看错了吧。他想大叫一声表示自己的诧异,大石在背后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连乾也忘了大喊“收集数据”,他的目光一会儿移向手冢,一会儿移向不二,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他也知道大事不好。

里菜好像一只轻盈的乳燕,穿过了因为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有些僵硬的人群,直接飞到不二的身边,一脸撒娇的笑容,声音清甜:“周助,你看,我终于和国光在一起了。就是昨天呢,我好高兴,周助。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国光永远在一起。我最喜欢国光了。周助你怎么不说话,周助你祝福我们啊。”

不二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里菜光滑的发丝,声音温柔的说:“我祝福你。”说话的瞬间,冰蓝色的目光却渐渐抬起,越过了里菜微红的幸福脸庞,越过里菜的头顶,看向她身后一直站立的那个人。那个英挺、沉默的身影,此刻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我祝福你。”

无论如何,我祝福你。

因为,从今往后,我只能远远的祝福你了。

里菜满意的笑着,从不二身侧跑回了手冢的身边,对这网球部的男孩子们浅浅的鞠了一躬,微笑道:“多多关照。”转身拉扯手冢的衣袖:“国光,我们去那边走走好吗?”

等到那两个状似亲密的人走出了大家的视线,几个男孩子还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不二,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女孩不是你……”乾有些回不过神来,被大石在背上狠狠一拍。“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因为这样所以你心情不好……”菊丸皱起了眉头,“不二,这不像你。有什么值得……”“英二!”大石喝断了他,“这种事情,就不要随随便便的……”

“你们,在说什么啊?”不二在人群中微笑,那么疲惫。“我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吗?”

“你明明……”菊丸不甘心的想辩解什么。大石赶快抢白:“没有什么就好,快要上课了。大家回教室去吧,今天晚上的训练可是体能训练,不想挨罚的话现在就省些力气吧。”

男孩子们三三两两的散去,大石悄悄地数落了菊丸一路,不二不近不远的跟在他们后头,感觉世界的喧哗仿佛和自己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幕,渐渐的不真实下去。

雨一直下着,在手冢和不二之间隔上一层看得见的纱幕,回忆在不现实的空间渐渐变得真实可触,恍惚间悄然流转而去的那些青葱岁月,贴在皮肤上微微的疼痛。不二,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提起来,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在一直思考这些问题——每当想起我的时候,你到底是疑惑还是怨恚——对我这个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表达的家伙。

“手冢,总是喜欢推开我呢。”对不起我只知道你在笑,却从来没有注意过你的笑容竟然一天天的凄凉下去。如果你的生命中不曾出现过手冢国光,你的笑容也应该一直明朗,我没有及时纠正这个错误,牵缠着,没有决心离开你的生活。再也来不及了——来不及纠正这样的错误。

眼前的笑容仿佛被雨渐渐打湿,手冢思量着回忆中确实也有几次看不清他的面容。你总是说被我推开,但是,最终,还是你彻底断绝了与我的联系——亲手、断绝了、梦想、在我们之间,那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断开的线。

退部届在不二的手里递过来,就在当天的训练开始的时候——皮肤和纸张一色的苍白。身后惊讶的呼喊声好像都没有办法真切的传达到耳里。眼前只有一抹模糊的笑容。这是什么——这是在说我们以往的一切从现在开始一笔勾销吗?

纸张在手里面握起来是纯然的冰凉。好像那个人波澜不兴的微笑。“一直以来,承蒙大家的照顾了。”适当的场合滴水不漏的客套话,没有人听得进去,所有人都在要一个解释,向他,似乎也向自己。

手冢知道他们误会了什么。

不能解释——无法解释。

不二没有多说一句话。手冢觉得他没有力气再说多一句话。因为当菊丸那么激动的要自己说一句话,自己喉咙深处冲出的只有一句:“训练!”连自己的心都冻结了的温度。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一张苍白冰凉的薄纸可以把四年的时光一笔勾消。原来我们之间的牵连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不二——原来在你的眼里,那一切不过轻轻薄薄如你递来的那张纸!
楼主 uniquejk  发布于 2007-04-04 23:41:10 +0800 CST  

楼主:uniquejk

字数:228635

发表时间:2007-04-05 07:1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01 11:05:0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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