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谈提粹录/李野航

朋友聚会的意义，在于摩擦出思想。因此，没有意见不同所引起的激烈争论的聚会，是没有意义的。当然，只有徒然的意见之争而不能因此引发吾人对人之存在之深入理解的聚会，也是没有意义的。为了让聚会不至于没有意义，我感到有必要记录且“反刍”之。

话题一：“山上的异教徒”

与朋友说起游泳池游泳和河里游泳之不同时，我说：“河里游泳和游泳池游泳有着本质的不同，游泳池游泳是纯粹的身体运动，河里游泳是一种‘宗教’生活，因为，河里的水来自雪山之神赐，河流更是地母之血管。”朋友说：“山上的人是异教徒”。经过一番思索，我感到我对“山上的人是异教徒”这句话的背后的深意产生了某种直觉性领悟。

其实，象征意义上的“山上”和“城里”分别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和人格特质。通行的概念中与之对应的是“民粹主义”与“精英主义”。当然，这两个概念还不足以涵盖全部。不妨最简化地描述：“城里”意味着一种“炫巧”的“宗教”，电子信息时代的“巧”则集中体现于金融投机。金融投机所带来的“经济自由”是这个“宗教”所许诺的“天国”，而城市信息技术精英群体则是此“宗教”的“祭司阶级”。（比如，马云者流当属此“宗教”的“教皇”。）

“山上”意味着一种“炫拙”的“宗教”，“炫拙”表达着前现代以及后现代人格心智对由资本游戏所“书写”的现代社会之日益复杂和虚拟化的社会运行构架以及信念系统的不适应不认同以及强烈的批判意识。“炫拙”的“宗教”的“信徒”大多属于体力劳动者阶层或出生劳动者阶层而不肯忘本的精英，他们对日益虚拟化的、资本游戏所“书写”的现代世界怀着本能的厌恶并予以道德上之谴责。当然，“炫拙”的“宗教”的“信徒”们在现代世界的经济处境总的来说肯定是不妙的。不过他们也有他们可炫耀的“本钱”———因为以自然人的立场亲近大地和自然而易于获得某种当下的喜悦和丰盛感的体验。因此上，他们的“天国”与前者恰恰相反。

这两种“宗教”是一定会相互视为“异教”的。一个段子足以说明此两种“宗教”在价值取向上的南辕北辙：有大学生问复旦的王德峰教授：“哲学有什么用，哲学能不能用来把握股市的规律？”王德峰教授断然回答：“哲学没用！至于股市，应该关掉，因为它是邪恶的”。———王德峰教授直白地亮出了其“山上”之“异教徒”的立场。

在“城里”和“山上”这两种“宗教”间分个是非高下是很不高明的。每个人会自然地捍卫命运为他们设计的处境所给予的立场。不过，选择一种立场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吾人当有充分的觉知。比如：选择成为“城里”之“教徒”的话，倘若终不能成功地通过金融游戏而“割”别人的“韭菜”，就必须承担被别人“割韭菜”所带来的虚无与痛苦。选择成为“山上”之“教徒”的话，当看见“城市精英们”用他们那灵光的脑袋轻轻松松地实现了“经济自由”而有条件时常地去普吉岛的沙滩上晒太阳、像嗑瓜子儿般地吃着鲍鱼的时候，作为“异教徒”，就必须将在田地里流汗一天后啃两个窝窝头视为莫大之人生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