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妖非妖,道非道,一个道士的求道之路

随着明月高升,雾气消散,城门逐渐显山露水,门上的金兽环大如磨盘,在月下蹭蹭发亮,那艘大船缓缓往前驶去,岛上的礁石处不知何时站了一排力大无穷的昆仑奴,首尾约有数十丈,正在齐力朝岸边拖动着什么,近岸的海水逐渐翻腾,原来是条银鳞方口的长须大鱼,落在网中,犹自不停挣扎,力气之大,甚至就连岛上都有些震动。
忽然,横架二岛的夜虹析出一道霹雳也似的金光,就像是把铡刀直往大鱼斫去,眨眼间,大鱼身首异处,鱼头擦过大船的桅杆,飞滚至城门下,血迹溅满其上,鱼头沉浮水中,鱼眼死死瞪着前来的每个人。
大船不由地前后晃了晃,一些作照明用的龙泉碧螺珠纷纷滚落,掉进海里,如坠星一般好看的紧。
“呸!瞎了招子的东西!小心斫了自己的狗头!”
船头有人在惊吓之后高声叫骂,引得岛上轰然大笑。
“嗡——”
城门内传出阵阵低沉幽远的钟响。
紧接着,门中透了一丝光亮,渐渐刺眼,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层楼高峙、人声鼎沸的繁华乡,但见其内处处亮似白昼,槛曲萦红,檐牙飞翠,高阁有艳女妖童作天魔舞,唱绕梁曲,容色极尽妍态,歌喉穿云裂石;亭台罗列奇珍异宝,光彩照人,熠熠生辉,廊下的金架珍笼挂着妙音鸟,雪鸾妙曼翩跹;七宝轩轾下,九尺高的红珊瑚与优昙花平分秋色,站在一旁的人正看着城门大开,举盏向城外的诸位示意。
“我等真是虚生浪死。”
有人看的两眼发直,连声啧啧叹息。
“美则美矣,可若是仅凭这些,恐怕也留不住多少人,毕竟能来此地的,眼皮子未必都这样浅。”
韦从风心中暗道,一面静观其变,待人群涌动,见机带着红莲飞奔向人潮,因二人换了衣着,龙驹又不在,故而他们混迹其中并不惹眼。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15 22:35:00 +0800 CST  
城门前自有把守,那艘大船停在最前面,上面的渡客大摇大摆地走下船,其中有人甚至坐着锦绣软轿,先一步一一进了城。之后,徒步的来人纷纷取出请柬,好在韦从风把它随身带着,守卫接过请柬,又看了看他和红莲,觉得大是眼生,想必二人是初次到访,直到摸到请柬背面嵌着的两颗宝珠,看来是懂规矩的,遂示意放行。
“朝前看。”
韦从风小声对红莲道,手不自觉攥紧了,不仅因他已看见了那个仙使,更语含深意,怕红莲自觉不负主命,做出糊涂事来。
“这里太过喧嚣了些。”
红莲不置可否,淡然地打量着四周,韦从风忽然想到方才未曾看见张乙,正在疑惑间,张乙才从船上拄着九曲杖下来,杖上躲着只蛊雕,此时还打着盹。
只见张乙从杖头上解开一个通透的琉璃瓶,长约数寸,表里烘明,如不隔物。【出自《太平广记 胡媚儿》】他又用那铜钱大小的瓶口对着大船,刹那间,风生水起,大船嗖的一下落入瓶中,还带着些水,在瓶内晃动不已。
张乙将琉璃瓶重新系在杖上,往城内而来,对着守卫面带笑容,点头示意,然而他们不敢造次,竭力按捺着目送他进去,面面相视,大大松了口气。
“多日不见,这老儿的手段又见长。”
韦从风听见身后的动静,走到暗处将此景一览无遗,忽觉脸上发痒,原来是红莲侧着脸,青丝被风吹着乱飘,他见红莲望着不远处的一处画栋朱帘的阁楼发愣,看起来甚是气派,里面还有丝竹笙歌,红莲听了片刻,皱眉道:“这曲子……”
“这曲子如何?”
“嘘——”
红莲伸手按住韦从风,闭目犹疑有顷,斟酌道:“奇怪,怎的像是有些缑山仙府的影子。”
见韦从风不说话,红莲睁开眼,知是自己一时忘情,不由面上微红,连忙松开手。
韦从风不解道:“此处神鬼交集,便是有也不足为怪。”
“缑山仙府精通音律,甚是傲气,当初也是夫人与之有交情的缘故,才肯来钱塘指点我们一二,又岂会在这等地方抚琴吹箫?就是教出的弟子,只怕宁肯剁手也不愿碰一下器乐。”
“可此地亦大有来头。你若好奇,便去瞧一瞧。”
韦从风又道:“看那人来人往的情状,应也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16 22:56:00 +0800 CST  
红莲面上酡云已散,抬头张望着道:“那城门还未关。”
“进来便好。”
韦从风吁了口气,眼前铁锁星桥,火树银花,说不尽的锦绣琳琅,“他们果真要入海市,谁又敢让天庭的人吃闭门羹?”
他所料不错,那三个仙使一无所获,聚在一起商议着该如何是好。
其中一个咬牙道:“这两个岛再仔细找一找!”
“可……若是那妖孽进了海市,岂不是……”
时日有限,容不得他们再多有拖延。
另一个想了想,冷笑道:“真要进了海市,我倒有个主意。”
他对着二人附耳轻声相告,三人对视有顷,一同点头,望着光明如昼的海市得意而笑。
一阵风烟吹拂,浓重的海雾复起,时又消散,那三个仙使也随之不见了踪影。
“到了。”
韦从风与红莲走出巷子,经过摩肩擦踵的几处店面,来到那座阁楼前,看见一个个玲珑宫灯掩映下,有块铁檀木嵌紫金铸字的匾额,韦从风先自撑不住笑了,“无输楼。好名字,有赌必无输。”
虽是如此,他也留意到此地的风水确实聚偏财。
敢情是个赌坊?那可真是咄咄怪事了。莫非红莲口中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缑山仙府也缺钱花不成?韦从风倒真是起了心思。
红莲亦看着匾额,对那三个字甚是击节,然而口中却道:“可惜。”
“这门为何关着?”
韦从风见里面分明热闹着,正在犯疑,有个路人经过,好意道:“你是初来乍到的罢。”
“还请指教。”
“听闻此楼楼主生平好二物,一是阿堵物,你若无奇珍异宝,恁凭九牛二虎之力,也叩不开这几扇槅门。”
韦从风笑道:“二呢?”
路人瞅了眼红莲,心道:“现放着这么个宝物不用,看来不是睁眼瞎,就是傻子。”
红莲明白其意,大是羞恼无措,觑着韦从风,后者看似浑然不觉,只是静候下文。
他咳嗽了声,又道:“二是人物。你若有八斗之才,要进去也不难。看见那些宫灯没?射中了灯虎,自然就能登堂入室。”
韦从风仰头看去,宫灯精巧绝伦,却未着墨,不由道:“可上面一字也无。”
“取下来便有了。人家要的便是七步成诗的急智,否则无论是谁,但凡得了灯虎,回去猜个十天半月再来,算个什么人物?”
“是个妙人。”
韦从风说着就要取一个下来,谁知那看似轻飘飘的绛纱六角宫灯纹丝不动。
“急甚?你且先往灯里投个金银珠玉。”
他说完便走了。
这又是何故?韦从风愣了下,另有一人走来,接口道:“若是人物,必视金银如粪土。”
“言之有理。”
韦从风大是轩渠,往里面扔了颗鸦青石,果不其然,宫灯应声而落,其上有字迹慢慢显现,仿佛有人一笔一划地正往上写。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17 22:4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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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18 12:05:00 +0800 CST  
“不、如、归、去。”
韦从风念着这短短四字的谜面,谜格乃是徐妃格。【注:徐妃格是谜语的谜格中的一种。谜格是改造谜底的方法。徐妃格的格规:谜底至少要有两个字。依格法摒弃底字的左边或右边的同旁字,取另一边的字连贯读成一义。】
红莲略一思索,上前道:“鸺鹠。”
其实韦从风看见谜面就已猜了出来,只是由着红莲,如今惟愿她多花些旁的心思才好。
“蕙质兰心,千金难觅。”
红莲话音刚落,一个笑容满面的伙计开了门,有股牛头栴檀的幽香随着细乐逸出,其内的房梁上悬着夜明珠,状如北斗而列,无烟无气,光芒柔和如星辉月华,又不至昏黄暗淡,随风飞舞的四宝帐下,有人手谈,有人打双陆,有人斗着虫鸟,个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
然而伙计口中说的虽是红莲,一双眼却看着韦从风,像是刚估完了某个东西的价钱。
毕竟解语花再如何娇艳,总也有个数。
韦从风目中略带愠色,那伙计见惯了眉眼高低,什么瞧不出来,立刻笑着圆场道:“万金不易。”
“有劳。”
红莲款款走来,与韦从风一同进去,她本是钱塘水府出来的人,临安自是红尘繁华乡的翘楚,况往昔钱塘君又好享乐,因此水府便与龙宫作比也不差甚。加之她突逢巨变,心境怆然,神情不说艳羡,连半分好奇也无,故而她目之所见,无论是广寒石玲珑也好,南海鲛珠鲛绡也罢,在她眼中一律皆淡漠如烟。然而虽低眉垂眸,又非胆怯眼浅,自惭形秽之状。
这般意态,难免叫老道的伙计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随着身后的门重新合上,韦从风却忽然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蹊跷:既然门窗都关着,那轻舞飞扬的帐幔又是因何而动?
他再一看,原来这里与子虚楼大有异曲同工之妙,里面还有曲径通幽处。
“二位尽兴。”
伙计将他们引到一处,指着厅堂,客气中无不带着两分得意道:“此地必叫二位乐不思蜀。”
韦从风余光瞥见就近的二人正在对弈,棋盘上大龙已现,乍视确实斯文,然而细看之下,执黑者青筋迸出,执白者冷汗如雨,两只执子的手俱颤抖不已。
古语云:观棋不语。但韦从风极想知道,手谈本是雅趣,不知这两位到底下了什么赌注,才会这般失态?
只有案上的沙钟,如常无声地漏着璨璨金沙。
“在上面——”
红莲扯了扯韦从风的衣袖,望着墙角的雁齿梯,“曲子是从上面传来的。”
她凝神片刻,眨眼道:“方才是失传的《南风》,现下改成了《西江月》,怎的差了这许多?”
二人一同上去,看见座花鸟屏风,其上鸟鸣花开,还透着花香。
屏风后,是一张张四人的桌案,椅子上面坐满了人,桌上满是小山高的财宝。
原来这里是牌九的局。
有人正在更上一层的雅座抚琴,珠帘重重,看不清是何等样貌,就连是男是女都难以分辨。
韦从风注意到,最中间的一桌并无金银珍宝,但那三人的脸色却都难看无比,尤以南面的那位为甚。
除了一人。
那人正背对着韦从风,往桌上扔了张骨牌。
“噗——”
南面的那位喷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其余几桌看了几眼,转头又自顾自起来。
“南风不竞多死声。”
红莲踌躇着,小声说道。
背对的那位微微动了动耳廓。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18 22:37: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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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19 10:58:00 +0800 CST  
韦从风不动声色地将红莲掩在身后,绕出屏风,打量着四周,回头却见那屏风的另一面是幅寒江独钓图,水波粼粼,雪光皑皑,几只苍鹤拍翅飞过,其中有一对竟穿破屏风,落在厅中,飞舞鸣叫以娱宾。
奇珍异宝在这等地方不足为怪,但韦从风清楚看见那屏风的落款是——东君。
难怪如此鲜活又脱俗气。
乍见故人之物,让韦从风好一阵出神。
就在此时来了几个仆从,把那个昏死的赌客拖了下去,背对着韦从风的那位伸了个懒腰,将桌上一张画了押的纸收了起来,打着哈欠道:“有些乏了,且歇一歇。”
听着像是个中年男子。
左右二人看起来其貌不扬,已自站了起来,颇是垂头丧气。
然而他的对家是个着黑衣的碧眼虬汉,立刻重重拍案道:“不成!”
桌案应声而裂。
两颗骰子顿时飞起,韦从风伸手一接,骰子便落入他手中,谁知小小两颗骰子,竟比两丸拳头大的铁球还要重。
好在他修为不差,如若不然,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不成也得成。”
那人转身,韦从风见他耳白过面,眼大口方,天生便是石崇一般的聚财之人。
珠辉玉丽的侍女们鱼贯而上,纷纷端来酒肴茶果。
就在漆盘落下的瞬间,桌案转眼恢复如初。
“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韦从风见他对自己笑容满面地拱手行礼,本想还礼,可自己握着骰子的手突然猛地一沉。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19 22:52:00 +0800 CST  
“在下钟瀛——”
似是怕韦从风有所误解,他顿了顿,又笑着道:“此瀛非彼赢,‘乃海客谈瀛洲’之瀛。钟某正是此处的监门。今日赌局尚未完,招呼不周,还望二位见谅。”
“哪里。”
韦从风听他说罢,手中骤地一轻,掌心的骰子化成细沙从指缝中钻出,飞到半空,重新聚合成骰子,钟瀛招了招手,骰子便又完璧归赵了。
碧眼虬汉站在钟瀛身后,甚是恼怒不已,面颈一阵阵发赤,浑身骨节毕剥作响。
“还不上茶?”
钟瀛瞥了眼身旁,立刻有侍女端上一个云雕漆盘,左边的白玉盏里是货真价实的瀛洲茶,色如春水,兰香袅袅;右边的琉璃盏里则是月宫的桂花茶,水泛金波,馥郁扑鼻。
红莲轻轻拉着韦从风的衣角,雅座琴声已止。
钟瀛呵呵道:“两位来到此地,必是想一显身手,清茶一杯,聊以解乏。”
一时难知深浅,韦从风颇是警觉,钟瀛似也浑不在意,挥了挥手,另有侍女捧了一大盘紫金来,其中有些人看着这些钱财眼红不已,但有些更带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此间的规矩,射中灯虎者初来,皆随意取用。”
然而韦从风在意的则是这些侍女,看似盈盈柳腰,弱质芊芊,捧着这如许重物却好似轻如鸿毛的素纨。
“呔!”
碧眼虬汉一声大喝,变作头狻猊,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冲向钟瀛。
腥风袭人,韦从风忙站在红莲面前,好令她整个人藏在自己身后。
“此间已满,有劳两位移驾,改日请早,钟某必定奉陪。”
钟瀛一面说着,一面头也不回地向后拂袖,只见有条绳索从善舞长袖中飞出,将那狻猊捆得结结实实。
“世间唯有妓债赌债欠不得,赢得起,自然也要输得起。吊起来——开局。”
钟瀛见惯了这等场面,随口吩咐道。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0 22:35:00 +0800 CST  
“叨扰。”
韦从风笑了笑,自己专程来这地方,对着横财分文不取未免矫情,因此拿了一锭,口中道:“只是某命里五行不缺金,散财亦是一乐,故而不敢贪多。”
“好气度。”
面对眼前人摆袖却金,钟瀛既不勉强,也无不悦:向来上无输楼不为求财的本就多如牛毛,横竖不差这一两个。
只要有所图,必定愿意赌一赌。而这样的赌局,赢起来才大有意思。
“两位尽兴。”
钟瀛说罢,行礼后回到桌前坦然坐下,旁桌有赢家站了出来,亦走到桌边,接过侍女递来的纸笔,提笔半晌,有人忍不住出声催促,甚至想站起来取而代之。那位狠狠心扔了狼毫,咬破中指,将血印按在纸上。
“时候未到。”
韦从风对红莲使了个眼色,弹指间,这里满是横冲直撞的煞气,投映在粉墙上,如鹰鹫掠过,猎猎有声。
简直是以命相搏。
韦从风暗自揣测:莫不是有什么厉害的法器或元丹,才引得这些人如此颠颠欲狂?
不必明言,红莲会意点头,二人从上面下来,韦从风察觉方才对弈的二人已不见了踪影,一盘棋徒剩残局,看起来,执黑者赢了半目。
“看那里。”
韦从风望去,一群人还在斗着虫,虫是蛊虫,麒麟蛊与长龙蛊,正厮杀得难分难解,渐渐地,一旁下的注愈发重。
“好稀奇的蛊苗。”
韦从风抬眼看见一个琉璃缶中的东西,供在正中,乃是只朱雀蛊,顿时明白了原委。
在他身旁,有个面色苍白的男子两眼发直地瞪着处于下风的麒麟蛊,不住打着哆嗦,韦从风看着他往麒麟蛊下押,知道他是想冒大不韪,将元神出窍附在蛊上,好令败局扭转。但此举失之光明正大暂且不提,更是格外凶险,如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一个蛊物,何以至此。
韦从风当即使了三四分力气拍拍其肩,欲令之清醒,“这位朋友——”
那男子一震,回过神后恼怒地盯着韦从风,拂袖而去。
红莲叹了口气,“咱们哪里像是来赌钱的,找场子才是。”
“你瞧——”
韦从风环视四周,道:“此地人人都有想赢之物,你可有?我可有?”
本以为是个龙蛇混杂之地,还能打探些消息,谁知事与愿违。
红莲轻笑,“跟庄家谈甚输赢。”
韦从风心中一动,如风过春池,涟漪微起。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1 22:49:00 +0800 CST  
见韦从风转头盯着自己,眼神不似寻常,红莲薄有嗔恼,心头亦似鹿撞,因四下有人,只得微颦柳眉,“你怎么总看我?莫非我脸上有花不成?”
“呵呵,芙蓉如面柳如眉,自然看不厌。”
熙熙攘攘的赌客中不知是谁说了句,韦从风惊觉,然而一时间竟寻不到开口者,处处悲喜迥异,却又仿佛千人一面。
忽然,韦从风注意到不远处有双手,一双负于背后,正转着串念珠的手。
这里有无数双手,或细白如玉戴满了宝戒,或皮粗肉厚尽是刀疤,或奇形怪状,或瘦骨如柴,无一在桌前下注,掷骰子,画押,抹骨牌,乃至操刀断腕抵债……
期间亦有持佛牌、财神、念珠者以求庇佑,但那只只手,若不是汗出如浆,便是踌躇不定,无有片刻停歇。
只有韦从风眼前这双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年岁似不大,丝毫无汗,一直不疾不徐地拨着珠子,仿佛它的主人正在闲庭信步一般。
且那串十八子念珠亦不算太罕见,虽是颗颗带虫的琥珀,便在凡世,只消花上千金也能寻到,然则细看包浆,应被盘了不少年头,庶可称为传世之物。
毕竟沧海桑田,天地间万事万物,无有贵于光阴者。
顺着这双手,是个身量中等的背影,衣着亦平常,混迹在人群中,随手下了一注,接着便站在牌局的最后,乍看之下毫不起眼。
“那人看着……似也不像是来赌钱的。”
红莲亦留心到了,但她凝视的却是那人手上的茧子,无意中凑近韦从风道:“还是个抚琴的方家。兴许就是方才……”
“难不成,还能方过你?”
韦从风心神晃了晃,不由笑着打趣,一面甚想见见此人的真容,可惜眼前一花,不断有人从前后左右冒出来,挡住了前面的视线,等他再定睛时,人已不见了。
罢了,有缘有心,自会再有相见之时。
“但愿是友非敌。”
韦从风在心中自言自语,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一锭紫金,左右看顾,寻思着上哪里脱手。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2 22:57:00 +0800 CST  
他正在张望,不意门口有人高声喝道:“龙宫来人了。”
“呸!”
席间有不少人无论输赢,俱是大大扫兴,对此甚为不满,重重拍案,恶狠狠地啐道:“又是龙宫哪位主儿耐不住跑了过来?十日里总有三四日要来,倒搅得旁人不得安生!”
其中火气大些的更将筹子金银泼洒了一地。
但他们口中虽骂个不停,还是在伙计的赔笑中起身离席。
“怎么说也是他们敖氏自家的地界,真是一点也不客气。怪不得当年敢抢八仙的法器,真是血浓于水,一脉传承。”
韦从风摇摇头,红莲正要说话,方才的声音又幽幽响起,“谁叫纨绔子人畜不分呢。”
“噗。”
红莲忍不住笑了声,韦从风循声而探,终究一无所获。
“走罢。横竖这无输楼不会跑。”
二人出来,一面寻地方住,红莲忽见巷尾一角眼熟的红衣闪过,想要告诉韦从风,韦从风已先笑了,看着前方,似是自言自语道:“瞎子射暗箭,有何惧之?”
红莲顿时心安,与韦从风寻了处驿站,看似狭小,可一进门,里面极是宽广,二人要了相邻的房舍,安顿之后,各自歇息不提。
天公不作美,子时夜雨潇潇,韦从风在房中,清楚听见红莲吹了半夜的笛,颇是忧愁,亦彻夜辗转难眠。
次日清早,韦从风打坐后出门,寻思着如何想法子取出红莲身上的金线,其次还要找到钱塘君的旧部,更要寻到那位堕天的仙人。
千头万绪尚无可解,恰红莲亦在落红满地的庭院中赏花。
晨曦下,人面花相映,显得她愈发伶仃可怜。韦从风想了想,与她一起到堂外,要了些吃食,想看看来往之人可有消息。
才坐下不久,红莲示意韦从风回头。
“两位春祺。”
一个仆从悄无声息地打外面上来,递给韦从风一个不小的锦盒,客气笑道:“我家主人说,无输楼在罗刹海市也算是大半个东道,二位初来乍到,昨夜走的仓促,今日备下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此举似乎大逾常格,韦从风尚未推脱,那仆从双手登时一放,随即已疾走而返,没几步就化作一团雾气,飘散在空中。
韦从风只得接住。
红莲轻叩锦盒,歪着头道:“难道咱们看着像来打秋风的?”
“还真有些沉。”
韦从风捧着锦盒摇了摇,只听里面发出闷闷的声响。
“不看看你值几钱?”
韦从风听了这话只是笑笑,“财不可露白”。
二人回到房中,韦从风打开一看,恰与里面的一双眼四目相接——赫然是虚耗的项上人头!
那颈项的伤处是正面下手,且切口平滑如镜,而虚耗脸上神色如常,可见其死的何等猝然。
衬在底下的锦缎上,血迹还淋漓未干,可见才死不久。
这真可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韦从风不由吃了一惊:难怪无输楼敢以罗刹海市的东家自居,这么快就查出了虚耗和自己的过节也罢了,竟然还取其性命以示好。
不过稍许工夫,嗟咄立办。
“多了?还是少了?”
红莲本无多大兴致,只顾抱臂斜倚着,凝视门外一树树繁花,回首不经意间见韦从风神色略略有异,她一向心细如尘,自然走来引颈而探。
“是个核桃。”【黑话,指人头】
韦从风连忙匆匆合上锦盒。
“核桃?”
红莲于此道一知半解,甚是迷茫,韦从风叹了口气,“有人摘了咱们路上碰见的那根刺。”
“那这里面……”
红莲立刻明白“核桃”意指何物,脸色大变,心口如堵,韦从风正想着如何安抚她,红莲侧过身,闭上眼深深吸了两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方缓缓开口道:“话虽如此,可摘刺的剪子,不比刺厉害多了?何况这根刺断则断矣,但又回到咱们手里了。”
十指犹紧紧攥着。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3 23:04:00 +0800 CST  
“你先出去,当务之急,待我料理了这东西。”
韦从风又何尝不明白红莲所说,看似是个人情,实则恩仇难明。
可这份礼既然受了,必定还得还礼。平心而论,倘若易地而处,换作他韦从风是无输楼的主人,有这等根基和本事,理应人人巴结献殷勤都来不及,到底还缺什么?或是他韦某人哪里有可利用之处,值得花上这样一番心思?
且慢,韦从风猛然想到,不知无输楼可打探了自己和红莲是何来路?
如是一想,他的背脊阵阵发寒:果真如自己所想,天知道无输楼想要什么。不过,至少以目前而言,他们似乎还并不想彼此交恶。
红莲面色稍缓,低下头,眼中带了些惭色,颇是恼恨自己无用,匆匆出了房门。
“真是个龙潭虎穴。说不得他日,我韦某人的下场又是如何。”
韦从风无奈何地笑了笑,看着那合不上眼的人头,念咒生火,赤焰腾起,飞快舔舐着头颅的骨肉,就连一点气味也无。
片刻之后,剩余一点飞灰飘扬四散,再不留半点痕迹。
尘归尘,土归土。
此地住客无几,地上苔厚如茸毯,韦从风出门后只看见零星一二人,比外头要少,都是打尖的居多。他亦留心到屋檐下的老旧燕巢,见里面的一对雪燕甚是怕生,想来这里的确是人气甚弱。
等韦从风重新回到外面的堂中,走到红莲身边坐下,见红莲一手支颐,尚未动箸,微微笑道:“虽居大不易,若要清欢,也殊不难。”
他说着,举箸道:“比如花生与豆干同嚼,便有火腿之味。”
红莲看他吃的津津有味,不由破颜,莞尔道:“亏你素昔斩妖除魔,莫非人家连一碟吃食都不给?便是山珍海味,也当供着你。”
韦从风摇头笑道:“此间乐趣,万万难由富贵生出。”
二人正说着,有路人从外面经过,说起了凡间之事。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4 22:47:00 +0800 CST  
大家上午好:)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5 09:58:00 +0800 CST  
其实类似的还有
栗子同橄榄嚼,其味甘清,名曰风流脯;
藕皮和菱米同食,则甜而软;
豆黄和松叶食之,甚美;
榧子与蔗同食,其渣自软,与纸一般;
食蒜后,生姜、枣子同食少许,则不臭;
煮老鸡,以山楂煮即烂,或用白梅煮,亦妙;
煮老鹅,就灶边取瓦一片同煮,即烂;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5 11:03:00 +0800 CST  
@住在山上的人 2016-04-25 10:07:00
花生豆干真有火腿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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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题外话,阿韦虽然没有像满腹经纶的才子出口成章,也做不到倚马万言,但是这对于他体察人间烟火的审美和况味并没有什么妨碍。
楼主希望笔下的男主不要抽离俗世,而是深入体察,甚至是享受,从清风明月,到流水落花,乃至冷炭稀粥,浊酒咸菜。
嫉恶如仇,从善如流当然是应该的,但及时行乐与拯救苍生也非对立的两面。
在楼主看来,假设人物的思想是高度,经历是厚度,关系是广度,那情趣应该算是温度了,如果阿韦对红尘有所眷恋,那么他不会把自己所肩负的视作苦差,心性也不至于太过孤凉,相对而言,日子不会太难捱。
楼主最爱文中的一句话就是 十丈软红,万万难舍。
愿你我历经风雨,仍有勇气热烈拥抱生活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5 12:53:00 +0800 CST  
“听说了没,青广山丢了性命本家。”
“莫非是……五行弓?!”
“可不是?据闻是如今青广山掌门的公子,私自携了那宝物下山,谁料被人给截了去。啧啧,真是虎父犬……”
韦从风手中筷箸一松,一颗花生掉在桌上。
红莲专心地剥着盘青菱角。
“也怪不得他,毕竟年岁尚小。不过话又说回来,敝派的师叔曾见过那位,天资很是上乘哪。”
“哼,初出茅庐的半大雏,天资再高也敌不过人心不是?再者听说他是为重振师门,想来求功心切,难免冲动了些。你想想,那五行弓除了青广山的人,也无人能使得,多半是有谁看不过,为了挫一挫青广山的颜面。”
“呵呵,真是笑话。自打出了个虚云,青广山还有什么颜面?身为仙剑门派的赤帜,用人不察,以致铸成大错,我看空元道人也是个——”
那二人越走越远,说话之人尚未说完,冷不防被一块不知何处飞来的琉璃瓦砸中,登时头破血流,满嘴尽是碎牙。
只差一点,他的一只眼便要瞎了。
周围不少人为之侧目,惊吓有之,幸灾乐祸有之,畏惧亦有之。
那人的同伴当即慌了神,扶着他忙不迭地左右环顾,“快些走!别乱说话!叫你祸从口出!”
一面还不忘对着空中频频作揖,颤声道:“多谢手下留情!”
“你出手了?”
红莲停下剥菱角的手,疑惑地看着韦从风,韦从风茫然地摇了摇头,“这里高人甚多,兴许哪位和青广山有渊源,看不过眼出手也不足为怪。”
红莲拿起绢子擦了擦手,又道:“会不会,就是青广山的人?”
“不会。”
韦从风斩钉截铁,端起茶碗喝了口,“他们绝非藏头露尾之辈,更不会暗中伤人。”
“也不知,到底是谁去了一趟青广山,差些回不来。”
红莲没好气地瞅了韦从风一眼,把盘子往他面前一推,径自往回去了。
盘中堆着一个个剥好的菱角,光洁如玉。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5 22:42:00 +0800 CST  
大家中午好~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6 12:29:00 +0800 CST  
一时间,韦从风迷茫更甚,不知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着恼了红莲。可他断断不敢留红莲独自在此,唯恐天庭的人寻上门来,到时红莲如何能应付,万一落在他们手中……韦从风连想都不敢想。
于是,他便只好一人独坐到晌午时分,正值天高云淡,柳风骀荡,看街上人来人往,听他们谈论或凡间,或仙山,或海国的奇闻异事。若非那些个路人手捧宝物,更兼肩上躲着,胯下骑着的都是珍禽异兽,与人世的繁华地也相差仿佛。
就在韦从风唤伙计添茶水之际,望见一群人三三两两地匆匆跑过,一面议论道:“知道这次的鬼王潮为何提前?是钱塘君反了!”
“吓?可靠否?”
“骗你作甚?城中的告示都贴了出来!”
韦从风不由吃了惊,这消息竟传得这样快。
果然,远处传来动静,原来空中有金鸢口衔告示,四处俯冲张贴着。
“真是恁不知足!裂土封王犹嫌不足,难道还想坐灵霄殿的那把椅子?”
韦从风听着甚是黯然,忽地庆幸,还好此刻红莲不在。
“呸!痴人说梦!”
“话说回来,天庭既然抄了钱塘水府,那自然是便宜了这里。”
“老规矩,绝好的东西还不是在无输楼?”
“那又如何?往日又不是无人赢过!何况他们无输楼也并没有店大欺客,即便是去看一眼,也值当了,据说其中还有当年昆仑的陪嫁。”
韦从风心中一沉,如此说来,钱塘有人逃逸之事,想必瞒不了多久。好在来海市之人,其中不乏有人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因此久而久之,做买卖的也好,开店的也罢,全都约定成俗,不会追问来者的名姓。
但不管如何,这消息好似野火燎原,烧的海市如沸,无论何时何地,皆有人在谈论。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6 22:43:00 +0800 CST  
别急,很快就有席面吃了*^O^*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7 12:32:00 +0800 CST  
直至韦从风喝完了两壶水,红莲才姗姗出来,说不上是气恼还是失落,轻斥道:“你要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不成?”
韦从风笃悠悠地喝下最后一盏茶,“我掐指一算,后庭风水不佳,未时之前易引豺狼虎豹,吓煞人也——”
掌柜看他说的煞有介事,吓得一个趔趄。
见红莲面带怒色,韦从风将茶盏扣在壶上,接着说道:“唯有芙蓉元君坐镇,方得安宁。”
红莲咬着唇发作不得,欲笑还恼,只听身后一阵声响,原来是伙计们争先恐后地往池子里搅腾芙蓉去了。
韦从风忍笑起身,“好了,未时已过,宜出行。”
如他所言,天色将晚,天穹烟月朦胧,脚下流水浮灯,甚是良辰美景。
龙宫的人还未离开,韦从风与红莲先到别处走走,权且认一认路。话说他们走到一座蜂腰桥边,前面的人正围在一起,齐齐看着水中。
中间一人大腹便便,满身锦绣,时不时地垂眼瞥着,满面得色。
文章在桥下。
韦从风与红莲看去,原来是个被缚住的鲛人,因被人群遮挡,唯独目睹了那倒影,端的身姿娉婷,容色绝丽,然而却深锁眉头。只听她缓缓开口,一面唱,一面不断有泪掉下,落于月白鲛绡上,转瞬成珠。
围观者纷纷叫好,竞相出价,作缠头的金银珠宝好似雨点一般砸落在水里。
过了会儿,有人从人群里费力地钻出来,不住晃头叹气道:“听闻鲛人织鲛绡者手生者,便会被弃于海中,今日一见,真是叫人于心不忍。”
那歌声穿云裂石,其间有同奏的琴声传来,韦从风尚不觉有异,红莲肩头一震,眼中满是惊讶,脱口道:“那是夫人的琴!”
说着,她一头扎进人群,头也不回地寻着琴音而去。
韦从风明白拦她不住,便紧跟其后。
然而不曾料到,红莲发力之后,身形猛地一晃,也不知何故自己心脉一痛,不由迟滞了下来。
韦从风心知有异,想来自己并非虚担心事,忙一跃上前。
红莲手中忽然一暖,见是韦从风上来拉着自己,对她笑道:“好没道理,既有此等神物,怎的不带我同去开开眼?”
流光掠影,人声喧嚣,但红莲灵台明净,平和如水,满心满眼只容得下身旁的韦从风。她本乃草木之质,自是身轻如燕,以韦从风的修为,带着她并不费力,只不过察觉掌中的素手愈来愈烫。
韦从风以为红莲着紧那琴的下落,又对她道:“你且宽心,随它如今在谁手中,价值几何,终会物归原主。”
红莲闻言一怔,随即低头嫣然一笑。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4-27 22:46:00 +0800 CST  

楼主:翠蔓扶疏

字数:2929

发表时间:2015-04-01 05:32: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31 14:51:28 +0800 CST

评论数:779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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