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妖非妖,道非道,一个道士的求道之路

蛇身突然翻转了过来,想把韦从风甩入江中,不料韦从风下坠时,伸手用力向上一抖,居然扯下一连串鳞片,蛇皮上顿时渗出了些许的血。
原来方才韦从风见五行针在巨蛇体内见效甚微,便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在巨蛇向他喷水之际,趁机令三针浮了出来,引红线穿过它皮肉的间隙,牢牢勾住一排蛇鳞。
巨蛇多少年岁不曾被人摆下道,想当年天庭派兵镇压,靠的也是悍将利器,一众妖神厮打的山崩地裂,即便最后败了,到底不失为一段惊心动魄的好汉故事。此刻它吃痛之余,更是恼怒交加,愤懑不已,不过区区一介小子,莫说伤了自己,哪怕今日弄不死眼前这厮,也是堪堪的奇耻大辱。
韦从风借着手中的依托,才荡回蛇身,就见蛇头伸来,张口便咬,他心下一喜,一边躲闪,一边慢慢往后退,使巨蛇跟着自己,不知不觉往江心游去。
江水既然是跟着巨蛇而来的,自然也如退潮似的,渐渐下了堤岸。
巨蛇虽身形庞大,可也失了灵活,再则大动肝火便难免有些失了准头,因此韦从风尚能支撑。
“呵呵,你是想调虎离山?”
忽然,它明白过来,正在想要如何是好,水下猛地窜出两行寒光凛冽的刀叉斧钺。
“鼠辈也敢来我面前撒野?”
巨蛇见状,愈发怒不可遏,狠狠搅动江水,蛇尾在水中扫过,十数个巡江夜叉被打出了水面,其中两个在半空被巨蛇一口含住,生生咽了下去。
“哼哼,当年你们那好主子鬼迷心窍,被个西昆仑的妇人勾走了魂,硬是死乞白赖地做了天庭的门下狗,如今倒学了个十成十,叫你们这群走狗来送死,好让他得了彩头去邀功。得了赏就是他的好,受了罚自然就是你们的错处。话说难不成在水里窝久了,火犼也能变个缩头乌龟?!”
巨蛇居高临下,鄙睨着余下的夜叉。
“住口!”听到主上如此受辱,夜叉们个个怒不可遏,使出浑身解数与它缠斗起来。
百忙之中,那群夜叉眼中冒火,恨恨地瞪了眼韦从风,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韦从风看了看四周,忽然发觉自己忘了什么——这里离水府禁地不远,若是被巨蛇察觉,放虎归山,一同出世狼狈为奸……
他真是干了件蠢事。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20 23:27:00 +0800 CST  
可如今,却没有赤尻马猴前来相助解围了,韦从风回想起那日他在水下看到的情形,哪个不是凶神恶煞的祖宗,就算放出一只,也都非同小可。
韦从风一时无法,只能竭力牵着丝线对巨蛇稍作钳制,然而它还是三下五除二就摆平了那些夜叉,只见他们非死即伤,犹不肯后退半步,而它自己只是稍有几处挂彩罢了。
其中,一个奄奄一息的夜叉对着伤势较轻的同伴叮嘱道:“你游得快,速回水府遣兵!快!”
另一个点点头,即刻没入水中,再不见踪迹。
“砰!”蛇尾向那说话的夜叉重重拍下,水面徒剩一片鲜红。
“莫非,你也是水府的人?”
巨蛇斜眼觑向韦从风,带了揶揄的语气道:“奇怪,临安会术法有修为的道人也远远不止你一个,怎的就你在此孤军奋战?”
韦从风冷笑,“你连对付区区在下都苦于无法,还想着见高人?好大的脸!江水就在下面,也不照照自己!天可怜见,必是牢饭吃多撑坏了。”
巨蛇最恨的便是这根心头刺,听韦从风如此讥讽,岂可忍得,顿时血冲脑门,眼中凶光毕露,一心只想除之而后快。
但是当它正要出手时,又停了下来,俯视着渐趋平静的江面,继而望了望江边,一下子回过神,察觉到了韦从风的软肋,立刻掉头冲向堤岸。
韦从风暗自叫苦,忽见有道白光飞驰而来,正中巨蛇。
这一下子的威力甚大,像谁投下了数十个水雷,令江水四散飞溅。

须臾前,岸边气派的钱塘祠内,一众信徒香客除去年节,每逢初一和十五亦必来,不料正巧赶上了这次灾祸,眼看着大水就要冲进祠堂来,供奉着的钱塘君牌位开始嗡嗡作响,硬是把水拦在了门外,保下了众人的性命。
众人正磕头跪拜,一道白光便飞了出去。
“钱塘君显灵了!”
所有人激动的语无伦次。

那道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巨蛇正寻找着,一扭头,韦从风清楚看见,它脖颈上赫然有道伤口在慢慢裂开。
一股鲜血喷薄而出。
巨蛇双目通红,嘶喊道:“背后袭人算什么东西?有种出来打个痛快!”
但并无任何回应。
片刻功夫后,天上的日头出来了,韦从风抬眼,却被刺的无法直视,冷不防用手遮挡,等他适应后,这才发现,原来并不是日光,而是一群天兵天将,齐刷刷站在云端,气势如虹,耀耀煌煌,肃穆庄严得凛然不可犯。
不等巨蛇回过神,一个天将弯弓搭箭,对着它射来。
一箭贯穿蛇眼。
这场景,不免令韦从风看的心头发紧。
巨蛇大痛,蛇身不断翻滚,搅出巨浪滔天,连那万丈光焰的气势都灭了三分,随后,它凭直觉向着天上飞去,厉声叫嚣道:“想不到天庭竟然食言而……”
又是一箭,对着它的口中射入。
那箭支和第一支不同,入了蛇腹,化为一团天火,由内而外烧起来。
即便是岸上,都能看见一条大蛇在空中被天庭诛杀。
巨蛇口不能言,双目已瞎,翻滚了好一阵,才化成焦炭,纷纷掉落在江水里,不日就会入了鱼腹。
但韦从风想不通,为何天庭此刻才出手。直到他回到岸边,看着百姓全都对着天上五体投地,磕头称颂,他呆呆看了许久,恍然有些明白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21 23:38:00 +0800 CST  
大水还未退尽,近岸到处浮着人畜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至耄耋老者,下有总角小儿。
忽明忽暗的天光下,有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更添愁惨。
随着声声铁链在韦从风耳边响起,影影绰绰的鬼差们开始出没于街巷,手提加锁镣铐,一路忙着行走收魂,有如割稻摘菜。
而死者们有的目光呆滞,有的则不甘心,哭号着大声喊着亲友的名字,甚至试图伸手去抓活人的衣衫肢体,可惜阴阳两隔,无济于事。更有倔强反抗者,被鬼差一顿好打,乃至于头破血流,最终被倒提着脚强行拖走。
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紧紧搂着怀里冰冷而羸弱的小儿尸体,低头轻声呢喃,忽然,她似乎察觉到什么,茫然地四下转头——在她头顶,鬼差刚刚抓举起小儿的魂魄,那小儿犹自还在呱呱啼哭,但冷面冷心的鬼差丝毫不为所动,试过枷锁后发觉太大,便索性将其挟在肋下,扬长远去。
从来横死之人的怨气最为酷烈,若不及时捉回,便易化成厉鬼。
韦从风看得见这一切的一切,却又无能为力。他凝望着天际的那团光晕,又看了看周遭劫后余生,长跪不起的百姓,那一张张惶恐与庆幸、悲痛和敬畏交杂的面庞映在他的眼中,令他不由颓然地靠在一个经幢上。
双手还在汩汩流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汇入积水后便淡的了无踪影了。
他已经无法分辨,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不幸中的万幸,眼下临安的官府还算称职,速开义仓,又因地方乡绅对悲田坊、慈幼庄捐助颇丰,是以地方处置灾民之举被朝廷褒奖为“甚是稳妥”。
然而旬月后的清早,韦从风宿醉未醒,做了好一场大梦。就在他迷迷糊糊,将醒未醒时,狸奴从外面跑来,跃上床,焦急地抓扯着他的衣衫,大喊道:“不好了!官府要在江边祭江神了!”
韦从风顾不得头疼,霍然睁眼。
他当然晓得什么叫做“祭江神。”
等韦从风赶去时,就见岸边观潮的地方被临时搭了个高台,官员乡绅俱在,皆是仪表肃穆,底下则还有围观的百姓。
最为抢眼的,是台上的一对眉清目秀的童男童女,稚气得尚不知人事,只顾笑嘻嘻地把玩着桌上的泥偶和拨浪鼓,二人浑身披红挂彩,穿金戴银,那样实打实,沉甸甸的金银,无异于是个致命的昭示。
一直被豢养在知府府中的术士终于露了回脸,得意地捋着胡子,又怕显露太过,竭力硬下脸,打量着二童。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22 23:41:00 +0800 CST  
知府对着波光粼粼,风波不起的江面上香祝祷,口中虔诚地念念有词,就在他把香插上后,猛地听见背后一阵哗然,他转过头去,就见一人突然出现在台上。
韦从风对知府施礼道:“大人三思,太牢尚且唯天子可用,何以用此二儿?”
“岂有此理!难道施人薄而望人厚?”
术士定了定神,见人多势众,上前厉声驳斥韦从风,“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份?这两个小儿本就是托了钱塘君的福才得以活了下来,我已批过二者的生辰八字,正是服侍他老人家的合适人选,如此福分,旁人求也难求!钱塘君心悦,自然对临安大有益处,你这般阻挠,莫非是别有用心?!”
两个小儿受了惊吓,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呆呆地看着众人。
“既要人祭,便用学生罢!”
一群举子也冲到台阶下,直挺挺跪在地上,对着知府殷殷请愿。
围观的百姓开始嘈杂起来,一时间不免忘了忌讳,向台上指指点点。
谁也未曾注意,有阵阵不同寻常的涟漪出现在了江面。
牵扯到了读书人,这便叫知府犯难了,这几张脸都是今岁春闱上了榜的,奇也怪哉,怎的不爱春风马蹄,却跑到这里凑什么热闹!他咳嗽一声转过头去,和学政打着眉眼官司。
术士勃然大怒,“住口!亏你们还是读书人,难道不知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韦从风眉心皱起,看着术士冷冷道:“魏文侯时,尚有西门豹。”
这话好不刺心!知府的脸色陡然一沉,笼在衣袖中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头。
术士被韦从风瞅的有些发怵,想了一想,便以退为进,亦跪下大声道:“大人,既然如此,便算了罢!左右统共才剩一年的任期,那又何必为了些愚民而留下骂名,横竖有下任接手。再者——”
他稍作停顿,瞟了眼天色,嘴角噙了微微的笑意,“反正吉时也就快过了,可惜了这样的好日子,下一回,可就要到五十年后了。”
百姓闻言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便异口同声道:“求大人为临安做主!”
“哇”的一声,二童开始啼哭。
有些妇孺摇摇头,捂住耳朵,念着阿弥陀佛转身走了。
韦从风骇然地望着人群,其中有不少还是水患那日见过的,他顿时心口起伏,说不出话来。
今日是两个懵懂小儿的大不幸,那明朝又落在谁头上?
术士趁着这当口,仗着离江面近,抱着二童就扔了下去。
爆竹与礼乐声同时响起。
眼看他们落在江水中,韦从风立刻飞身赶去相救,然而他往下一探,却见他们如坐平地,即便身上佩戴了如许的金银,也并未下沉,反倒拨弄着江水,破涕为笑。
两个巡江夜叉渐渐浮出水面,原来是他们在水下托举着,只见他们抱起二童,立在江面上,对着高台喊道:“可有个说话的!”
台上的诸位自幼读多了孔夫子的“敬鬼神而远之,”可哪里见过这等真阵仗,知府更是立时就吓得脚下一崴。
夜叉等得不耐烦,直言道:“钱塘君说了,这对童男童女他甚是喜欢,留在江边的钱塘祠里做对仙侍便好。那一位——”
他指了指在人群中躲躲闪闪的术士,“钱塘君请阁下入水府叙话。”
术士脸色苍白,浑身战栗,语无伦次地推辞道:“在下、怎敢贵脚踏、贱地、不不、贱脚踏贵地……”
他话没说完,不知谁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将他推入江中。
若韦从风没眼花,水下,一条条猪婆龙正在游来,不多时就一面拖着那个术士往深处游去,一面撕扯着他。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23 23:25:00 +0800 CST  
大家上午好~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24 09:41:00 +0800 CST  
巡江夜叉看着韦从风,示意他来接下手里的孩童,韦从风掠至江面,小心抱过童男童女,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放下心来,随手捻断二者身上的金银宝玉扔进水中。
夜叉又道:“一事不烦二主,劳驾阁下将这两个小儿送去钱塘祠,届时自有人照会。虽说宜夜不宜昼,不过夜长梦多,还望从速。至于那些个斋戒沐浴的繁文缛节,皆可免了,钱塘君从不忌讳。”
韦从风点头,“韦某明白。”
夜叉说罢便潜下了江面。
围观的百姓好似炸开了锅,个个像只鹅一样伸长了头颈,竭力张望着,奈何离江面有段不小的距离,看得不甚清楚。
三四个手持拂尘或宝剑的道士混迹在人群中,目不转睛地望着韦从风,相互窃窃私语,眼中倒有股深仇大恨似的。
事已至此,韦从风不欲再上岸惹是非,遂怀抱二童,一路点水而去,不知所踪。
直至金乌西沉,那身影又悄悄出现在钱塘江上。
然而钱塘江水路如蛛网纵横,韦从风又刻意挑人少的路径,不知不觉就到了人烟罕至的某段江诸,他一时间失了方向,但见此地草木萋萋,日色下薄烟轻岚,柳絮纷飞,两只白鹭和一群水凫受了惊吓,先后鸣叫着飞出芦荡,在余晖中明明灭灭,看得那吃饱喝足的两小儿哈哈大笑。
韦从风亦笑了。
时辰尚早,他择了个地方坐下,四周春风骀荡,绵绵不绝,吹的人十分惬意,韦从风不觉闭上眼。
蓦地,斜里一剑向他刺来,竟是把雪亮的飞剑。
三尺长,金吞口,迅如疾风,来去无声。
就在剑尖立刻触到韦从风的眉心时,大约还有三寸的距离,韦从风微一睁眼,那柄剑便停了下来,二者呈僵持状,剑身在微微颤动,像是遇到了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难以攻破。
“跟了我这大半日,讨债?还是领赏?”韦从风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地笑问道。
一人在五丈开外显出身影,双手远远控着宝剑,看起来颇是吃力的样子。
韦从风不记得自己除了同玄元有过误会之外,还和哪些个道门中人结下了梁子,居然连招呼都不打就下这等狠命的死手。若要说挡人钱财,天晓得他连做法事都绕着他们走。
“替天行道!”一人忽然出现在韦从风身后,咬牙切齿,举剑便刺。
韦从风抓起一把尘土,向后一洒。
凭空出现了一大团黄雾,把那人困在里面。
“果然是个无耻之徒!”
又有二人从韦从风身侧冒出来,扬起拂尘,把那雾气驱散。
韦从风站起身,那把剑突然往后,像道闪电飞快退回,持剑者握剑在手,掌中发麻不已,又惊觉后劲极大,不由退后了好一段路,他知道是韦从风手下留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跺脚走了。
剩下三人对着韦从风鄙夷道:“假仁假义。我呸!”
韦从风眉心一跳,转过身把二童护在身后,“敢问韦某究竟所犯何事?”
“天要诛你,定是你恶贯满盈!”
韦从风疑心自己听错了,“谁要诛我?”
“上仙在乩文中已说的很清楚,妖道韦从风,作恶多端,天理难容,杀无赦!”
扶乩降旨?真是好手段!
韦从风面色一寒,“哪位上仙?”
“你不配问!”一人按捺不住,亦飞剑袭来。
韦从风躲过,怒意渐生,又问道:“不知韦某首罪为何?”
“大不敬!”
“哈哈哈!”沉默有顷,韦从风仰天大笑,他竟无法反驳。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24 23:26:00 +0800 CST  
三人相视一眼,一人对着韦从风道:“亮兵器罢。”
那姿态倨傲得如同在施舍,或许对他们这些嫉恶如仇的卫道士而言,这已是个极大的恩典。
韦从风低头嗤笑了声,抬眼望着三人,双手摊开,“大好头颅,谁当斫之?”
“我且看你猖狂到几时!”
手持拂尘者暴跳如雷,正要冲上前,同伴拦下他,沉声道:“姓韦的,稚子无辜。你若还有点良心,就别挟持这两个小儿,待收拾了你,我等自会护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才不会似你这种奸佞小人有邀功投靠之念。”
韦从风顿生感慨,朗朗乾坤,日月昭昭,自己那点嘴皮子功夫和上头比来,简直不足挂齿的萤火之辉,真想看看那沙盘上的乩文,全都一本正经地胡说了些什么,他歪着头道:“果真?”
三人同声同气,“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倒也不似作伪。
韦从风摸了摸两个小儿的发顶,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纸,三两下折成个手掌大小的纸船,放入水中后,纸船立刻变成如实物一般大小,像有锚似的牢牢定在水里,一动不动。接着,他将他们轻轻放入船里,以防万一,韦从风悄悄在他们的衣衫上穿了肉眼不可见的长丝线,另一头缠在自己手指上,而船依旧不沉不漏,连吃水线都没变。二童正是贪睡的年纪,又吃饱了,不一会儿便在里面沉睡了过去。
“动手!”
等韦从风适才转过身,那三道身影不容分辩同时攻上,将他夹在当中,手中的兵器把他的上中下三路堵地密不透风,丝毫不留余地。
然而韦从风既不攻又不守,突然往地下遁去。
“哪里逃!”
飞剑不偏不倚,紧紧跟着韦从风遁走的方向,持剑者正得意,前头多是碎石,倒要看那妖道如何藏匿?他笑了笑,几乎要侧耳听听血溅五步的声响了。
其余二人抢先冲在前头,谁知他们跑进了芦荡,便不见了飞剑,再一回头,几丈开外,韦从风正毫发无损地站在剑主身侧,那柄剑则深深插在地里,不住抖动,像是要竭力回到主人手上,但却力不从心。
剑主对着宝剑,身形摇摇欲倒,如何还有心思对付韦从风。
那二人铁青着脸,用力一甩拂尘,韦从风只觉大风扑来,于是口中念咒,然而并不是定风之用。
地上突然拱起两条土龙冲了过去,那二人脚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蓦地,地上有块巨石自说自话地移了过来,挡在二人背后。
就在他们后面,一片箭竹才拔出不久,甚是尖利。
“士可杀不可辱,无需你假惺惺做好人!”
“哦。”
韦从风手一挥,巨石便挪走了,“既然如此,两位随意,韦某不拦着便是了。”
那二人面皮紫涨,还不及说什么,韦从风身旁那位许是心神受挫,激愤之下,上前拔剑就往已经转身的韦从风背后刺去。
韦从风忍无可忍,反手握住剑身,不顾手上被划出血,“砰”,随着电光火石间的清脆声响,生生将那剑一折为二,剑尖直直插向那人的颈项。
“为何不下手?”
那人感觉到剑尖在自己颈项间划了道血痕便停了下来,面如死灰。
“看在那两个小儿的份上。”
韦从风扔了断剑,亦懒得多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往前走,“一报还一报。若不是你方才为他们着想,此刻我定不留情面。日后若还有谁不怕死,只管来找我,韦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三人垂首,默然无言。
韦从风走到来处,二童还在船里酣眠,天色已昏,他想起了什么,把那日巡江夜叉给的符扔进水里。
可是他等了一会儿,并不见水里有什么异样。
就在这时,远处一盏渔火慢慢靠近。
韦从风看着渔舟一点一点驶来,并未在意,可那渔舟偏生泊在他眼前,打渔人抬起斗笠,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他看着韦从风,又看了看那对童男童女,问道:“阁下可是韦先生?”
“钱塘水——”
那汉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冲韦从风眨眼,狡黠一笑。
韦从风这才注意到鱼篓里都是光华灿灿的金鳞鲤,再细看来者,其面颈居然隐隐有鳃,脚上亦有淡淡的鳞片状印记,他心下了然,坦言道:“韦某原打算送这两个小儿去钱塘祠,奈何迷了路,可否劳烦阁下?”
“先生客气,随我来。”
汉子和韦从风抱起二童,上了渔舟。

“世兄,咱们走罢。”
那三人经此磋磨,还留在原地,二人脸色缓和了些,对着痴痴呆呆的持剑者劝道。
“走?这点差事都办不好,还想走到哪里去?”
一个白衣飘飘的仙使从天而降,厉声斥责。
即便盛怒之下,容貌依旧绝美出尘,令人不敢逼视。
“还请上仙多宽限些时日,我等必当肝脑涂地,誓死卫道!”
“在下不堪大用,有负上仙,请上仙另择高明。”
“仙使息怒!”二人的拂尘都吓的掉在地上,连忙去拉他一同跪下。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天地从不生无用之物。”
仙使咯咯一笑,三人抬头,愣神之际,一道光弧闪过。
三个人头滚落在地。
仙使拿了个葫芦,把血尽数收好,转过身,另有四人抬着个仙舆出现,一只干瘪的手伸出帐幔,缓缓召着他过去。
仙使面色微变,走到仙舆旁跪下,伸长了手臂,双手高举过头,把那葫芦奉上。
忽然,那只手攫过葫芦,没入帐中,长长的指甲狠狠划破了仙使的手。
夜色中,只听见“咕噜咕噜。”的吞咽声。
随着一声叹息,帐中人道:“早说了,脸皮薄是办不了事的,再找些人,就是把大不敬换成莫须有也无妨。”
“属下领命。”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25 23:55:00 +0800 CST  
离了江诸,渔舟行驶颇速,因在水域开阔处,唯见远处渔火点点,看得人心神俱宁。又过了一程,水路渐窄,钱塘祠已在眼前。
汉子蚁舟靠岸,韦从风抱了二童下船,笑道:“失礼,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钱塘水府左前锋。”
韦从风一愣,未曾料到水府竟遣了将领来。
那汉子抱拳说罢笑了笑,转眼就不见了,并不以做这等鸡毛蒜皮之事而不快。
“长夜安隐,韦先生来的真是时候。”
祠内的掌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韦从风身后,头发花白,膀大腰圆,幸而一张脸甚是可亲,但那双眼里闪着碧光,指掌间则有微蹼。
韦从风察觉他周身有股水泽之气,可一时猜不出是什么水族。
掌事身后是长长的石阶,石阶尽头便是钱塘祠,目测烛火灯油之耗,不啻于城隍庙。
韦从风跟在掌事后面进了大殿,另有侍者上前接过那对童男童女,抱去了后面。
见韦从风目光所追,掌事笑道:“先生放心,他们踏进了这道门槛,除非钱塘祠拆了,否则,从今往后,再没人动的了他们。”
“自然。多得钱塘君宅心仁厚。”
掌事笑的合不拢嘴,仿佛韦从风夸的是他一般。
“呵呵,无需如此恭维。明人不说暗话,换了是你,吃一对童男童女就成了那日水患的始作俑者,这买卖做是不做?”
一道白光从牌位里飞至韦从风眼前,化成个年约不惑的长髯男子,生的极是风雅潇洒,正看着他笑道。
掌事恭敬地退了下去。
“见过钱塘君。”
韦从风行礼,心下笑道:原来纵横江河湖海的钱塘君,不是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反而像个文士,但性子看来却是心直口快。
“当日多谢钱塘君出手相助,是韦某思虑欠周,连累了——”
“不怪你。”
钱塘君摇摇手,收敛了笑意,“天庭有令,命我不得插手当日之事,不然水府再不济,收拾一条蛇总不在话下。要不是你后来误打误撞,我也不能借禁地有危而出手。倒是可怜你,都说是‘曲突徙薪亡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可是你看你拼死拼活,却落得个什么下场?”
韦从风本想追问天庭为何下此令,虽然他已猜到几分,然而话到嘴边,不知如何开口。
钱塘君瞥了他一眼,在大殿里踱了几步,忽然道:“知道我这里的香火何时最盛?”
说着,他自问自答道:“自然是水患猖獗之时。其实世间诸般事都是如此,旱灾之时,龙王庙露脸,大比之年,孔庙最为兴盛。但凡人有所求,便会四处找个泥菩萨磕头,越是无助,磕的越是响亮。找不到,造也要造一个出来。”
韦从风看着钱塘君静待下文。
“所以,反之亦然,若我哪日嫌香火少了,或是信徒不够虔诚,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话已说的再明白不过。
韦从风苦笑一声,拱手道:“韦某受教。”
钱塘君摇头,与韦从风四目相对,“你不是受教,是死心。”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26 23:29:00 +0800 CST  
“主上。”
掌事突然在外面唤了声,见钱塘君点头,进来后对着他耳语了几句,随后又退了下去。
钱塘君直直问向韦从风道:“你今日可曾遇到三个道士?”
“四个,就在不久前。一个先走了,后面三个……”
韦从风轻叹了声,揉了揉额角,“不说也罢。可是来找我的?”
钱塘君笑笑,“找你索命?”
韦从风吃了一惊,“他们死了?!”
“岂止,割喉放血,连头都掉了,惨不忍睹。”话虽如此,说话之人却面色如常。
不过,这话韦从风听着有些耳熟。
“闻说你曾被保举入仙籍,为何没了下文?”
韦从风想起来了,原本那两位前来传旨的仙使亦是这样死的。
五条命案在他脑海中打成了一个结。
钱塘君看着韦从风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六匹八尺长的龙驹轿撵停在石阶下,黄金笼头明珠鞍,器宇轩昂,威风凛凛,绝非那些个立仗马可比。
韦从风上前想要摸上一摸,那匹龙驹立时喷出赤焰状的鼻息,暴躁地踢踏着地面,登时火星四溅,难怪青石板如此坑坑洼洼,害的他差些就被踹上一蹄子。再看看即便一旁送行的掌事,也不敢凑的太近。
钱塘君笑着登撵,“这些都是我当初在昆仑收服的,我来钱塘时除了它们,便是孓然一身。”
轿撵腾空而起,往江心奔去。
韦从风坐在钱塘君身侧,看着六匹龙驹凌波疾驰,在江心入水时化为龙形,牵着轿撵在水中如履平地,而他并无丝毫不适。
周遭景色光怪陆离,龙驹颔下的骊珠照彻水中,引得水族纷纷游来徘徊左右,可惜韦从风无心留意。
二人沉默了会儿,钱塘君看着轿撵外,道:“那三个人头,算是记在你韦从风身上了。”
韦从风仰头靠向身后,闭眼道:“无妨,也不差这一笔,横竖这债主是有的做了,且看看还有什么名目,韦某照单全收。”
钱塘君爽朗一笑,“怪道他高看你一眼。”
韦从风明白钱塘君说的是谁。
斯人已逝。
前头远远有团团光晕,龙驹也慢了下来,看来是水府到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27 23:58:00 +0800 CST  
还未至门前,已有一群人上前迎驾,牵住了轿撵。
韦从风随钱塘君下去,胸中一闷,脚下亦有些站不稳,钱塘君有意无意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韦从风旋即感觉如常。
一座宏大的宅邸就在他眼前,远看时耀眼,近处反而不觉,倒与韦从风在世间所见的公卿王侯的住处甚为相似。
“侯门深深深似海。”韦从风心中划过这句话,顿觉果然贴切。
等二人到了点满鲛油灯的偏厅,酒宴已陈设妥当,一众管弦乐舞也都就绪,妖童媛女,不足道尽。
韦从风一眼就在众里如花娇颜中瞥见了红莲,伊人正垂首敛目,虚按箜篌,发间的簪珥钗环纹丝不动。
钱塘君坐下,随手指了指左席,“坐。”
侍者们暗中觑了眼韦从风,彼此心照不宣,真是好大的抬举,不知此子有何过人之处。
韦从风也不推脱,径直道谢落座。
管弦笙歌乍起,就见一大群珠辉玉丽的姬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花蝴蝶似的围绕在钱塘君周围,一时间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好了。”钱塘君笑道:“今日有客。”
众姬妾眨着美眸,好奇地打量着韦从风,怎么看,也就是个眉眼清正些的年轻后生罢了,如何能与钱塘君相较?不过一两眼就失了兴致。
钱塘君轻轻拨开其中一个艳姬的手,自斟自饮,她们皆是服侍了长久的,知道钱塘君不欲自己留在跟前,便鱼贯退下了。
“觉得这水府如何?”
韦从风举盏,先干为敬,意味深长道:“甚得天庭器重。”
然则他一开口,管弦中就连出了两个错音。
钱塘君嗤笑了声,转着手中的酒盏道:“我替你说,四字足矣——暗无天日。”
“钱塘君有妻万事足。”
“说得好。”
即便听出这话颇含揶揄,钱塘君仍不以为杵,如是坦言,“往昔聚啸山林,飘忽天地固然痛快,可是倘或没有内子,便是坐了灵霄殿,也没甚意思。”
韦从风点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韦某如今也觉得,往日在山中的时日,最是快活。”
钱塘君扫了眼一众笙管,笑道:“莫不是也有了良缘?”
韦从风迟疑片刻,微笑道:“但愿。”
水府的酒酒性烈极,韦从风微有醉意,目光闪动,手指摩挲着杯盏,抵着额头,闭着眼回忆,缓缓道:“记得我出世不久时,山中就有群猢狲,那时的它们还未得修炼,但也颇具灵气。后来尘世中开始嗜食猴脑,猎户便设计将它们捕获了不少,连猴王都在内,统统卖给了山脚下的店家,有食客来时,往笼中一指,无需店家劳力,猴群便会将那只被选中的推到笼门前……”
钱塘君知道他所指何事,默然着斟酒。
韦从风放下酒盏,“再后来,我在某夜将它们放走了,它们乖巧的很,个个都没吭声。可是,其中一只发出了大响动,惊醒了店家,猴王殿后,被飞来的柴刀一击毙命。最后,那只发出响动的猢狲回了山林,它的本事原本就不弱,一番争斗之后,成了新当家。那时,我还庆幸自己虽是孤魂野鬼,但好歹是个人,甚至盼着它们能早日得道,不再如此厮杀。”
说到这里,韦从风睁开眼,自嘲地笑了笑。
时至今日,他才看清楚这个世道,只是,那又能如何?若再回到当时,他能否狠得下心袖手旁观?
悲痛哭号的人脸和祭台下杀生祭神的呼声交织成一张密网,勒得他心中发紧。
偶开天眼窥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王国维语】
“呵呵呵。”钱塘君摇头笑笑,扔了酒盏,换上海碗,“小子才下山几日?在人世厮混久了,往后有你开眼界的时候。言归正传,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死的这三人有些来头,一传十十传百,你算算会有多少人想要来‘替天行道’?更别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韦从风不解,“钱塘君今日才见韦某,为何如此相信韦某所言?”
钱塘君正了容色,“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兴许我也知道。”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28 23:21:00 +0800 CST  
韦从风道:“愿闻其详。”
钱塘君看了眼身旁的侍者,挥了挥手,侍者便带着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下这二人。
“知道上面为何要你死?”
韦从风呛了一口酒,笑道:“大不敬。”
钱塘君扬起剑眉,劝解道:“行了,坏了旁人的事,别管好坏,但凡做下了,就别觉得自己冤。即便你想讲善恶福报,也要有缕孤魂上的去阎罗殿。你要知道,就连赤尻马猴那老儿,都去章尾山守烛龙了。”
韦从风闻言吁了口气,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告辞,万勿再拖累了谁,钱塘君笑了笑,“窝藏一个妖道的罪名,我和水府都还担得起。但你若不想听下去,要走就快些,保不齐我在诳你,趁你酒醉后,转眼就将你拿下,去跟天庭邀功请赏了。”
算是他韦从风枉做小人。
钱塘君饮尽一碗,又换了一坛酒,“还是说说你入仙籍那会儿的蹊跷事罢。两个传旨的仙使惨死在半路上,随即便不了了之,再无后话了。哪怕是阳间,朝廷最末等的小吏,也要记上一笔。”
韦从风思忖道:“那时,悦容庄尚在,不至于拿底下人开刀。”
钱塘君放下端起了一半的碗,看着韦从风,道:“你总不会以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悦容庄?狡兔尚且三窟,况且天上的时日于凡世要以年记,一个悦容庄经营再善,能有多少供他们挥霍?再者酒色财气,只要是人之所欲,皆可设局。不过,天庭还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天下凡人众多,实在无需以那些小仙充饥。”
韦从风手中还擎着酒盏,此刻连盏带手,一同木然摔到案上,酒盏登时四分五裂。
“钱塘君几时获悉——”
“你是想问,我隔岸观火了多久?”钱塘君不愠不恼,起身直言。
韦从风大是折服,随钱塘君离开偏厅,绕过重重楼阁,到了一处偏僻之地,钱塘君在刻着九龙的石壁上叩了两下,石墙忽然裂开,露出一间暗室来。
二人进去之后,只见里面唯有一口黑黢黢的锅,锅里有柄银勺和一根金线。
钱塘君看着它们,负手道:“可知道张羽煮海?”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韦从风心头挥之不去,他忽然开口道:“这些东西,我见过。”
钱塘君淡淡一笑,“有眼缘,那是最好的。”
“听闻当年的太虚上仙,就是用此物煮海。”
“不错,知道来历否?”
韦从风摇摇头。
钱塘君的手拂过器皿,转过头道:“此乃后羿之物。昔年后羿射杀九日,被帝俊所诛,留下射日弓和这个件煮海神器,原本二者都被后羿藏匿在人间,为的是他朝天庭无道时,后世因持这二者而令天庭有所顾忌。如此一来,无论谁坐灵霄殿,即使高高在上,也是如履薄冰。但如今,射日弓已为天庭所获,还余下此物,天庭暗中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来找寻,因此物不单单能煮海,还可焚天。”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30 00:00:00 +0800 CST  
韦从风犹未置信,“那天庭岂非就是一个空中楼阁?!”
钱塘君摇头,“煮海容易,可要想焚天,则唯有天地失序时,才有此物的用武之地。倘或海晏河清,天下大同,此物于天庭而言,说是形同虚设也不为过。”
眼下看起来这东西并无异状,韦从风心下明白,“然而始终是授人以柄。”
人之常情。
韦从风暗道:难怪钱塘君方才说担得起藏匿的罪名,这劳什子可比自己要命多了。不知该说他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襟怀别抱?
钱塘君颇有些意兴阑珊,懒懒道:“要不是情非得已,我倒还真不想做怀璧匹夫。送又送不得,弄的镇日家都是杞人忧天的心思,好个没趣。”
韦从风忍不住道:“若是——有朝一日,天地果真失序,钱塘君又当如何?”
“如何?没有如何。”
钱塘君看着韦从风道:“在我有生之年,尽力不致此日到来。相信你也不会想见到有这一日。”
到底还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韦从风叹息了声,“钱塘君想做诤臣?”
“哈哈哈!”
钱塘君大笑,“诤臣?谁稀罕谁做去。什么明主忠臣,我生平最厌这些腐儒之语。直到今时今日,我还在为东君不值。天有常道,不以尧存,不以纣亡。我所图所谋所为的,唯有这生我育我的万丈红尘。然则,我需得告诉你,天庭未必有你想的那般坏,人世也非你见到的这样好。东君是天庭的人,赤尻马猴是天庭的人,我也是天庭的人,你若一叶障目,便是入了执,十分要不得。”
韦从风闻言,微微颔首,但两眼仍有些恍惚,“韦某明白,水至清则无鱼。”
“明白便好。今日你所遇之事,无论是祭祀也好,还是被人扣上罪名也罢,都只不过是个开端,日后的前路有千万条,初心却只有一颗。”
蓦地,韦从风想起在荒魂渡,元伯曾如是问自己,为何上赶着回那乱哄哄的阳世?自己又是如何回答的——
他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他说,十丈软红,万万难舍。
神智顿时一片清明。
韦从风向钱塘君作揖道:“韦某承教。”
钱塘君生受了下来,“看样子,这回倒是实话。”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30 23:57:00 +0800 CST  
大家早上好~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31 08:51:00 +0800 CST  
韦从风想了想,道:“钱塘君不易。”
“呵呵,平心而论,比起如今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来,我算是够舒坦的。”
这话倒也不错。忆起那日梦中梦的景象,那一只只白骨枯爪、半是腐烂的人脸,着实让韦从风打了个寒颤。
踌躇了会儿,韦从风问了心头盘桓已久的念头,“敢问钱塘君,是否但凡入了仙籍,必有此劫?”
钱塘君坦率道:“据我所知,有此状者皆是以人道升仙,至于是否人人有份,那却无从得知了。而似我这等精怪,就只有生死轮回,再不然触了天条或渡劫未成灰飞烟灭,来去赤条条,反倒干净。对,天庭与我的不过是个封号,没什么换仙骨。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天上人间,莫不如是。”
“钱塘君未曾想过长生不老?”
“想,想想罢了。”
钱塘君笑了笑,“死有何惧?漫天神佛都有寂灭之时。我活到如今的时日,说短也不短,姑且能得意地说上一句不负平生。只愿他朝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与君共勉罢。”
韦从风叹息道:“若早知有今日,他们是否还会修仙。即便以凡人为食,可否能治本?”
“也不尽然,我便知道有人痊愈了。”
韦从风奇道:“果真?”
“青广山的空元道人,原本还差一层境界就可圆满,修得大罗金仙之体,结果罹患天人五衰,虽只是小五衰的征兆,也差些废了道行。然而谁知后来竟好了,遍览天上地下,独此一家。”
韦从风追问道:“既然如此,天庭为何不效仿?”
“说来巧的很,要来传你旨意的那两位仙使,就是死在青广山附近。他们死后没多少时日,空元道人便也痊愈了——至少,面上看起来是个人样,修为也没减弱。”
韦从风摇头,“单凭巧合,如何能作数?”
“你以为,依着天庭的性子,肯否善罢甘休?”
韦从风语塞,理了理纷乱的头绪,“钱塘君是说,天庭知情,但却没有追究?!”
钱塘君不置可否,只道:“眼下的仙剑流派,多与青广山沾亲带故,而人世之事,天庭有时不好出面,自然需要找人代劳。”
好一桩以卒换帅的买卖。
怪道东君曾在梦中提及青广山。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7-31 23:48:00 +0800 CST  
远处有什么响动传来,韦从风细辨,似乎来自禁地的方向。
钱塘君侧耳听了听动静,像是放下心来,随后对韦从风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也未必要尽信我所说,大可自己去走一遭,横竖那也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想如今空元座下的几个大弟子也都到了收徒的时候,凑热闹观礼的大有人在,不多你一个。况且青广山悬于海外,上头也未必想得到。”
韦从风皱眉道:“钱塘君是要我避祸?”
钱塘君诧异,笑道:“善哉善哉,看不出你这人的心肠倒比你的心智好。我还道你要骂我叫你去送死。谁避祸避去对家的老巢?难道不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该说的我都说了,去不去由得你自己。只是,奉劝你一句,倘或你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白白干等着一波一波人来‘替天行道’,即便你不下手,天庭也放不过他们,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都做伯仁因你而死不成?话有两说,万一死的是你,壮志未酬,你可甘心?”
韦从风点点头,心下斟酌起来。
“今夜乏了,一会儿自有人安置你,你自己慢慢想,何去何从,想好了便告诉我。”
没成想钱塘君要自己留宿水府,韦从风不由意外,跟着钱塘君出了暗室,推辞道:“韦某怎敢叨扰。”
钱塘君停下脚步,转过身道:“忘了告诉你,这阵子有人当自己是温峤,在必经的主干水道子夜持燃犀,临水相照,一连三日,扰的水族好生烦恼。这会儿让你回去多有不便,待你上岸之后,若是恰巧碰到看见了,便告诉那人,识相的话就把犀角扔进钱塘江,尚可保得一命,要是再有下回,可别怪我。”
临了,他又一脸淡然地拂袖道:“若遇不上,那就是他自己把福祚给作践完了,活该命薄,你无需介怀。等捞着了河漂子,告诫后来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韦从风也是此时才听说这事,亦感无奈:如今活的不耐烦的人,可真是变着法地犯傻,难道不知温峤什么下场?
然而此事与水族乃至凡人干系甚大,他知道轻重,不再多言。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8-01 23:58:00 +0800 CST  
这二人才过了一个转角,立刻就有人上前服侍,钱塘君回了后面的寝殿,韦从风则随他们到了下塌处,是个甚是宽敞的小院,雕梁画栋,琐窗朱门,除了没有草木花树,再挑不出错来。
总算好说歹说送走了侍者,韦从风并无困意,自己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处所,如何能安睡。
于是,他便独自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好在桌上有盘象棋,他闲来无事,两厢下起来,自娱自乐消磨光阴。
忽然,墙头传来一阵嬉笑声,韦从风抬头,就见几个韶颜稚齿的华服女子,正趴在墙头盯着自己看。
“啧啧,也不过如此,不知那丫头看上人家什么了,这么鬼迷心窍。”
众女窃窃笑语,眼中不乏疑惑与不平。
看妆容,都是未开脸的,可见不是钱塘君的姬妾。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8-02 00:05:00 +0800 CST  
一人问道:“你便是韦从风?”
韦从风看见她手上的琵琶拨片,笑道:“几位可是乐律部的?”
他说着,目光在墙头流连了一番,就好似在看一丛奇芳佳卉,神色坦荡如霁风朗月。
一人爽利地露齿而笑,“别瞧了,正主没来,谁叫你招呼不打,人家恼自己没好好梳妆打扮,不知躲哪里气去了,要怨,就怨你自己罢。”
韦从风起身,仰头望着她们,莞尔道:“岂敢。宋玉都无韦某这等福气。”
另一人展颜揶揄,“依我看,宋玉比起李靖,也不过尔尔。”
此话虽是戏言,可未免有谤主之嫌,红莲若是夜奔的红拂女,那钱塘君岂不成了杨素?
韦从风咳嗽一声,“说起来都是些凡夫俗子,在贵府不提也罢。”
说话之人眨了眨眼,领悟过来,顿时掩口不语。
“谁在此地?”
有巡查的士卒路过,众女相互之间咯咯一笑,似流霞一般,带着叮当环佩声,轻盈地隐下墙头。
士卒进来问道:“阁下可曾见到什么异状?”
韦从风摇了摇头。
“那阁下还是早些将息的好。再有一会儿,钱塘君就要晨起练兵了,到时很有些响动,怕是有扰清梦。”士卒好意提醒道。
真是醉拥美人醒掌权。
韦从风问道:“每日皆如此?”
士卒颇为自豪,挺胸答道:“自然,只要钱塘君在,岁岁年年如一日,连时辰也不差分毫,从不懈怠。”
但天庭当年不惜裂土封王,把钱塘君从昆仑老巢调到万里之外的水底,怕是未曾想到,亦不乐于目睹今日之情形。
韦从风在心中如是思量道。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8-02 12:10:00 +0800 CST  
士卒说完便走了,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正在打坐的韦从风听见涨潮了,其中还有虁鼓声清晰地传来。
韦从风睁开眼,心下好奇,走出院子,问了路过的士卒,士卒像是接了指令,早有准备,呼了声哨,一匹龙驹立刻奔向这里,停在韦从风眼前。
论优劣,它自然远不如钱塘君座下的,光是看着就觉温驯。然而起码省了韦从风的脚力,也免得他走弯路。
韦从风道了声谢,跨上龙驹便往练兵处去。
话说钱塘江泥沙俱下,水下甚是浑浊昏暗,虽有钱塘君相助,令韦从风如在人世一般,但目力所及,一时间却无法改变太甚,此间并不同于夜视,多亏龙驹下亦有颗珠子,不算耀眼,至少周身丈余尚能看清。
龙驹跑的不慢,不一会儿就接近江面,水流变得激荡起来,待到韦从风出水时,就发现波涛汹涌,而远处的浪头里,一大片黑压压的乌金鳞甲望不到头,在浪涛中巍然不动。
天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钱塘君凌空俯视着宽阔的江面,正亲自擂着虁鼓,彼时的轻袍缓带,此刻正透着杀气腾腾——隔着狂风大雨,韦从风虽看不清其面目,却能实实在在地察觉到。
他仰头望天,心道:不知路过此地的巡天守将,看见这一幕,心中作何感想。
一面鲜红的令旗在风雨中猎猎招展,忽然向下一摆,众将士看着令旗,大喝一声,齐刷刷地横戟挺枪,气势如虹。
巨浪卷雪,拍在众人身上,看的韦从风头皮发麻,心中只剩下四个字:坚不可摧。
闪电划破天幕,只看那狰狞狠厉的面目,个个皆非善类。
雷声轰隆,仿佛是谁在不满地咆哮。
龙驹受了惊,仰头嘶鸣了一声,四蹄不安地刨动着水面,屡次想要转头跃入水中,韦从风看的兴起,捋了捋它的鬃毛以示安慰。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8-02 23:46:00 +0800 CST  
然而此举收效甚微,龙驹越发起了性子,不住打着响鼻,间中似乎还带着点欺生的傲态。
韦从风于驯兽一道不甚精湛,更何况这是有主的,他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个夜叉悄悄探出半头来,只看见一对对满含窃笑的眼睛围在他身后。
忽然,韦从风感到身后出现了一股轻柔的力道,但见一只纤手穿到前头握住缰绳,另一只手顺着龙驹凌乱的鬃毛,慢而精准地摸到了逆鳞,龙驹顿时安静了下来。
“风雨如晦,你怎的还出来?”
韦从风说罢转过头,就见红莲背着一张琴坐在自己身后,看似她弱不禁风,谁知面对震天声响,闪电霹雳,却毫无半点惧意,倒像是在赏月观花。
红莲挨着韦从风,笑言道:“真是马善被人骑!你一声不吭地骑走了我的马,怎的还这样理直气壮?”
韦从风亦瞥见了那几个促狭鬼,料想是他们选的马,不由笑出声道:“这是你的马?难怪随主。”
此话一出,红莲蹙起秀眉,星眼含嗔,扬脸一抖缰绳,“随我如何?”
韦从风叹了口气,当即缴械,“随你如何。”
红莲轻笑,喝了一声,龙驹二话不说,抬蹄往另一头奔去。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二人共龙驹跑上了一程,乘风破浪,一往无前,一个接一个小山似的浪头打来,韦从风不时回头,红莲倒是依旧安之若素。
前面的水域太过眼熟,韦从风见这里赫然就是水府禁地,而红莲不仅不停下,还命龙驹潜了下去,更离奇的是,一路竟无人拦着他们。
到了下面,就见这禁地便是一个幽深巨大的牢笼。
巡守的夜叉见了红莲,一同竭力拖动着沉重的铁门。
红莲整了整发鬓,对韦从风微笑道:“有劳韦真人在此稍等。”
说着,她抱了琴翻身下马,独自进去了。
一群三大五粗的守将手持斧钺把着铁门,视韦从风如无物,龙驹经过他身边,自顾自跑去一边大嚼水草。
不知里面是何方神圣?
韦从风心道:既然被关在这里,如何还有国手下临此处,亲理丝桐?看这些看守的样子,红莲似乎是常客。
“呵呵,大家伙猜猜,是谁来了?”
伴着沉重的镣铐,里面传来一个人声,“兀那小子,当初你跟着那老猢狲后头,把我们关在这里,后来到底得了天庭的什么好处?说来听听,看看咱们值个多少,替你算算亏不亏,也让咱们乐呵乐呵。”
韦从风上前一步,守将黑着脸伸手拦住,也不与他说话。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8-03 23:56:00 +0800 CST  
一时间,喧哗四起,还有谁在用力冲撞着这铜墙铁壁,恨不能将韦从风扒皮抽骨,食肉饮血。
然而片刻后,渺渺茫茫的琴音响起,流动如注,疏疏落落地传入韦从风耳中,是阮籍的《酒狂》。
越过守将,韦从风远远望见红莲落落大方地端坐于地,正对着其中一间凝神按弦。她的头上,是一排青靛色的阴火火把,幽幽照着她,像极了森罗鬼狱,把她的一袭绯衣生生映成了暗朱色。
几张似人非人的面庞隐约贴在牢房的栏杆上,大约是被穿透了琵琶骨,因此不得不变成了人形,唯见只只或绿或蓝的亮眼在暗处不时地眨啊眨,显得格外渗人。
此曲甚短,但红莲手指翻飞,弹奏不缀,心无旁骛地回环往复着,仿佛周遭与她全然无关——哪怕是韦从风。
渐渐地,余下的声响开始慢慢弱了下去,最终,随着琴音重新归于寂静。
“这首曲子倒是头一回听你弹。想阮籍过后,鲜有此韵。”
先前的声音砸吧了两下嘴,又开口道:“古人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无怪乎你主子遣你过来,真是好大一股子痴劲,技艺反倒是其次了。”
红莲低眉敛目,充耳不闻,自顾自把琴收好,起身屈膝行了一礼,“告辞。”
“回去告诉他,这里关不了咱们多久,趁早放了大家伙是正理,尚且能卖个人情。日后相见,彼此还是同道中人。说不得,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韦从风眉头一皱,见红莲停了停步子,又抬头往出口走来。
“哼,门外的是哑巴了不成?既然有种来了这里,怎地不进来耀武扬威一番,岂不是锦衣夜行?!”
韦从风想了想,笑着扬声道:“天庭有话——”
话说了半截,他便止住了。
守将不明就里地斜睨着他。
里面等了许久,却再不见下文,又开始作怪叫嚣。
韦从风等着红莲出来,红莲忍笑瞥了他一眼,韦从风与她骑上龙驹,对着内里喊道:“天机不可泄露!”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8-04 23:54:00 +0800 CST  

楼主:翠蔓扶疏

字数:2929

发表时间:2015-04-01 05:32: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31 14:51:2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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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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