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妖非妖,道非道,一个道士的求道之路

出来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3 00:32:00 +0800 CST  
二人就此道别。
韦从风转身走了几步,忽然驻足,远远就听见后面嘈杂惊呼之声,回身一望,隔着花影树影,他推测,大约隔了两条街。
何雍想是回了城隍庙述职找人去了,早就不见踪影。毕竟,发现新的尸骨,也是件不小的功劳。
这亦是韦从风之所以松口的另一层用意:何雍毕竟是公家人,既然出来办差,观其言行颇有志向,想来自是要立功得脸挣前程的,着意于此无可厚非。而他韦某人,从来便是靠天吃饭,如此又何苦与人在细枝末节上争个先后,早日解除这个祸患才是当务之急。再者,此人不似池中物,如今虽是区区文书,日后却未必。
做人留一线,日后也好相见。
一道隐约的血光冲天而起,与此同时,韦从风的耳中还传入了道士的呼喝声。
莫非有道友在降妖?
韦从风疾速赶去,却见百姓围在一座府第前,大声高叫喊杀。
他越过人群,只见一只半人半山魈的妖怪正匍匐在地,大口喘着气,透过身上损毁的绫罗,能见到人皮兽皮斑驳交杂,数出鲜血淋漓,也依稀看得出那半张人脸,曾经是如何花容月貌。不过,另半张已是血肉模糊,剩下两只黄澄澄的眼不住扑闪着,衬得其愈发可怕。
尽管,那双眼泪如泉涌。
一个身形挺拔的道士正背对着韦从风,对着妖怪执剑相向,寒声道:“妖孽,你在此为祸多年,今日贫道就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这不就是韦从风还未来得及拜访的那户人家?
“臭道士,你倒是说说,我林君仪害了谁?自家手段龌龊,还敢说是替天行道?”
林君仪蔑笑一声,回首望着瘫软在一群下人怀里,脸色煞白的男子,凄惨笑道:“周正良,你要宠妾灭妻,何必还要请个如此不堪的道士来?横竖自家有药铺,随你一碗药下去,还是一纸休书,我都不会怨你,到底——也是自家的名声。”
“妖孽闭嘴!”
周正良快速看了发妻一眼,不免有些畏缩,随后又扫了眼外头看热闹的百姓,转过头去捶胸顿足,“我周家五代悬壶济世,到底是造了哪辈子的孽,才会瞎了眼让你这个妖怪进门,真是愧对列祖列宗!你、你还配称妻?!幸好祖宗开眼,冥冥之中让我与道长结下善缘,这才识破了你的真面目。道长,你赶快结果了这畜生!”
他似想到了什么,在大庭广众下脱去衣衫,手忙脚乱地解了身上的一枚青丝同心结,重重扔到外头,一干百姓如遇蛇蝎瘟疫,立刻避之不及。
“你唤我什么?!”
林君仪睁大了眼。
道士在后面,缓缓举起了剑。
韦从风口中念咒,一阵疾风立刻吹过,尘沙扑面,众人只得掩面,迷蒙间不忘喊道:“道长,这妖孽施法了,难道你要纵虎归山!”
只见韦从风窜到林君仪面前,低声道:“想活命,跟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顿觉眼前红雾弥漫,心道不好——原来面前之人已拾起地上的一支鸳鸯钗,深深插进颈项,温热腥甜的鲜血喷溅到韦从风脸上,像淅淅沥沥的春雨。再看看,立刻便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韦从风顿感懊丧。
“谁?谁在助纣为虐?!”
道士一步步小心走来,林君仪口唇微动,死死掐着韦从风,韦从风看得懂,不过三个字——烧了我。
“轰”一团火焰自风沙中迸发出来。
待道士步步为营,走到林君仪面前之时,风沙也停了下来,众人眼前烧得只剩下一具完整的尸骨,有好事者数一数,共计两百单六块,竟与常人无异。
一时间,围观者甚是哗然,连连称奇不已。
在尸骨的胸口,尚挂着块烧的变形的金锁,道士拾起看了看,背后几个字已模糊:林下君子,楚楚风仪。
韦从风站在人群外,记下道士的容貌,转身走了,一面走,一面渐渐紧握双拳。
道士举目不定,直到望见韦从风的背影,凝视着目送他消失在巷尾,不由嘴角斜挑,转脸上前安慰起那鳏夫。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3 23:44:00 +0800 CST  
韦从风回到张宅时,狸奴并未出来迎接。彼时,它正端端正正地蹲坐在二生的房门前,既不安眠,也不晒日,只是不住摇着尾巴,一双眼紧紧盯着房里的那幅画像,还时不时地舔着唇齿。
画像果然被供奉的好好的,损坏处也已修补,其余香烛花果,一应俱全。
“刘兄,你看,这畜生也知道好歹,一见圣人,就跑来献殷勤,唯恐有鼠患。”
“可不是?哼,只有那等末流外道才不开窍。”
狸奴歪着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又好像听得懂似的,匆匆起身跑了,一路上犹不停回头,几乎把它那短脖子给崴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4 00:06:00 +0800 CST  
韦从风心绪不佳,闷坐在蛛网遍结的八角亭中,亭边枯黄的芭蕉已抽出青绿嫩芽,尚未舒展,几树花树也不过开了零星几朵,淡红雪白相间,堆在亭下的假山石倒是少有的云岚岫,晴空下,可见缕缕云气从玲珑孔窍里升腾而起,虽不如三十三重天,也不远矣。
他低头,久久看着自己的手掌,尽管清洗了数遍,上面还留有股微不可闻的血腥味,那个女子的容貌,仿佛也近在眼前,忍不住叹息:“也是个可怜人。”
当然,微不可闻的气味是对常人而言,对他则不一样。
每当白虎日,韦从风体内的虎魄,便对这样的气味格外警觉,每每此时,都有种嗜杀的快意在他体内奔流不息,就算闭上眼,他也同样能听见身边人血脉张弛的音律,就如同金银之于守财奴,天禄之于酒徒,美人之于登徒子,功名之于禄蠹。
因此,即便柳家不前来拜会,他也会竭力忍耐,不在这一日开杀戒,唯恐覆水难收,后悔莫及,亦能有所体会,白虎是如何忍过难以计数的春秋,几近于佛。
狸奴一路追赶着一只巴掌大的彩蝶跑来,乍然见韦从风坐在亭中,萧索孤寂的身影于雾气间若隐若现,仿佛神仙人物,不由停了下来呆呆望着,随后,蹑手蹑脚地乖乖端坐在假山石边。
彩蝶逃脱了一劫,向花树翩跹而去,无意间撞到了蛛网,在网中不断扑腾挣扎,可惜,无济于事。
躲在暗中的蜘蛛爬了出来,向着网中爬去。
韦从风耳廓微动,伸手一挥,蛛网当即破碎,蝴蝶扇了几下翅膀,悠悠飞走了。
“那二人是否将一幅画像挂在房内?”
狸奴吓得抖了抖,自忖自己如此轻灵的身手,如何会被察觉,它点了点头,但想起韦从风正背对着自己,刚要开口,韦从风已然道:“今夜你且去他们房门前守着,一旦等那只老鼠现了形,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狸奴喜不自胜,快活地跑了。
“站住——”
韦从风起身,对着狸奴道:“再把那几只老鼠唤来。”
他脸上带着冷冷的神色,但眼中却有什么东西像被点燃了,原本就清亮的眼,像被火光照彻的冰原,令狸奴暗中打了个寒颤。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5 00:10:00 +0800 CST  
亲好聪明~可以看成世间对异类的态度,还有异类被同化的结果吧,这是楼主的意思,有亲看出不一样的东西也可以一起讨论哈。@小喵缤纷乐园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5 00:12:00 +0800 CST  
夜色渐浓,月光如水,韦从风站在窗前,遥遥望着天幕上的星月,数枝苍翠的蔷薇年久未修剪,渐渐攀爬入室,随风轻轻晃动,滑下晶莹的露水。
案上的盖碗盖得严严实实,里面的茶水一口未动,却已凉透。
那几只老鼠已离开,但它们带来的消息,着实让他心中一沉。
硕鼠说,它所在的那家的主母,原本自进门后便常年茹素,一日不改,但从韦从风离去后,不但开始进食荤腥,鸡鸭鱼肉无一不可,延医问药更是来者不拒,再不似从前推阻,而独个生愁发闷。
仅仅这样也还罢了,硕鼠又道,她停下了抄写佛经,就目光也与从前不同,仿佛有汹涌的暗流涌动,甚是吓人。
韦从风明白,她的余生从此只剩下了一件事,为子寻仇。
而周家的几只老鼠说,那道士名叫青霄道人,看起来不过半百,但自称百余岁,已与周正良交往了有段时日,今日之事,早有预谋,只因青霄时常话里话外,道林君仪是邪祟入宅,周正良原本便已喜新厌旧,有此由头当然欣喜,自是深信不疑。为使林氏现形,青霄想了一法,将药散抹在眉黛上,由周正良亲自给发妻描画,即便再不喜脂粉的女子,也定会答应,更何况周正良冷落林氏已久。
韦从风可以想见那是何等情境:春光淡淡,绣阁深闺,回心转意的男子为素颜的发妻画眉,实则暗藏杀机,令其现出原形,命丧于此。
确是条快准狠的好计谋。
何止是杀生而已,这分明就是诛心。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5 22:54:00 +0800 CST  
韦从风不知那道人究竟只是为了除妖还是另有所图,也不知他还掌握了哪几家,是否都要赶尽杀绝,而那些不翼而飞的婴孩,又与他是否有关?
眼前的一切如同窗外弥漫的夜雾,看不清,抓不住,却萦绕在周身。
“咳,何苦要做人?”
韦从风寻思的头昏脑胀,苦笑着自言自语。
银漏滴答,提醒着他子时已过。
另一厢,刘生和王生还在挑灯悬梁苦读,门外,等候已久的狸奴悄悄跳上窗台,对着他们的背影吹了口气,早已昏昏欲睡的二人立刻伏在案上不省人事。
跳动的烛火下,那张画像开始抖动起来,紧接着,一只大老鼠破纸而出,瞪着小眼,冲狸奴吱吱叫着。
狸奴弓起背,四爪突然伸出锋利的指甲。
门窗缓缓关了起来。
将近黎明时分,刘生先行醒来,尚未睁眼,便闻到一股血腥气,不由揉了揉眼,谁知却见自己身上溅满了还未干透污血,他慌忙撩起衣衫,那血却又不是自己的,他赶紧推了推王生,抬眼就见破损的圣人画像浸透了鲜血,不住往下滴,而狸奴正侧躺在下面,不住打着饱嗝,一面舔着滴在脚爪上的血,忽然察觉有人在看它,便抬起头来。
毛茸茸的脸上,殷红一片。
王生也醒了过来,先伸了个懒腰。
这是何等骇人的场面。
韦从风正在撑着头打盹,听见远远有两声尖叫,随后便是一阵响动,还有门开合的声音,不由微微一笑,按了按太阳穴——这回,张宅的名声更是在外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5 23:29:00 +0800 CST  
狸奴回来时,已经揩净了面,看着又是人畜无害的模样,只是肚子大了一圈,体态愈发圆滚滚,像身怀六甲似的。它朝里叫唤了声,不知是向韦从风邀功还是打招呼,随后便懒洋洋地趴在他的门外,闭上眼,惬意地晒着太阳。
房内,韦从风心无旁骛地注视着桌上的骸骨——这是方才天未亮时,由鬼差送来的,小小一具,乍看之下,与常人似乎并无不同。这尸骨同是三蒸三煮过,但触之并不似上个那般脆弱,想必多半是族类性异之故。
韦从风还留意到,尸骨的牙床上已长满了两排乳牙,最里面的四颗更近似犬齿,想起那日镜中人的原形,他思忖,或许,这就是那位的孩儿。
但,要如何开口?
二月的时节,已有飞花入宅,明媚春光下,片片英华无声落在稚子的白骨上,颇令人叹息。
若是未遭此劫,那小儿此刻应在襁褓中牙牙学语。
韦从风沉寂片刻,起身在屋内来回徐徐踱步,无意间见到窗外随蝶飞舞的细腰蜂,忽然想到一法。
但他迟疑了许久,仿佛在下什么决心。
有顷,一只细腰蜂盘旋了几圈,落在他的手掌里。
白骨,檀香,一张符咒,一根银针。
金兽喷雾,香烟缭绕,韦从风用银针扎破中指,将血滴在白骨上,口中念念有词,直到血液似有眼睛一般流遍每一根骨头,尸骨下垫着的那张符咒,便开始兹兹发烫,就连云石的桌面都被烙上了字符的痕迹。
韦从风伸出另一只手,摊开时,手里多了几枚螟蛉子,那几枚子轻轻动了动,似乎就要破壳而出,韦从风将它们撒在符咒上,鲜血立刻将其侵浸。
壳破了,几只小细腰蜂爬了出来。
诗曰:“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螟蛉,桑虫也。蜾蠃,蒲芦也。蒲芦穷取桑虫之子,负持而去,煦妪养之,以成其子。【细腰蜂即蜾蠃、蒲芦】
细腰蜂正要飞去,才落在白骨上,那几只小虫已被灼烧而死。
门外久会周公的狸奴感应到韦从风正在施法,不由从梦里睁开眼,竖起头,向屋内瞥了瞥,又重新软软趴了下去。
韦从风一扬手,细腰蜂徘徊两圈,向外飞去。一旦飞入那大宅被那女子见到,倘或果真是骨血相通,则必有感应。
此本巫祝之法,因母子连心,故而取形肖之意。先要催动小蜂孵化,而小蜂一死,细腰蜂必寻与之临死前气味相似之处,却不知自身亦沾染了白骨气味,人母焉能不察?
倘若不是,细腰蜂消受不起这等术法,亦无力再飞远,也无惊动生母之虞而打草惊蛇。
韦从风甚厌此类巫蛊,即便曾被段离好一阵抢白,奈何眼下他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6 23:32:00 +0800 CST  
大家都好热情~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6 23:35:00 +0800 CST  
“呦,长本事了?还有神兽护法?”一个声音在门外笑道。
见地下莫名其妙忽然冒出个矮胖老头来,狸奴浑身一激灵,从前张府绝无这等怪事。看他身上并无邪煞之气,狸奴又嗅了嗅,总算闻出是土地,便白了他一眼,叫都懒得叫一声,重新找了个日头多的地方躺下,再不理人了。
“呸。”土地笑着啐了口,“你这畜生架子倒大。”
韦从风出门相迎,土地摆了摆手,随即侧对着他,抬头望天,左手捋着胡子,又将右手平伸的长长的。
晴空下,一对紫燕趁风飞回了屋檐下的旧巢,正双双忙着啄泥修补。
“唉,如今这世道,人心不古,可真是站着放债,跪着讨债啊。”土地连连叹气,甚是痛心疾首。
韦从风笑了笑,“这几日杂事缠身,劳您亲自前来,可真是罪过。”心中暗道这债主可真会挑时候。
土地哼了声,环顾了下四周,“明白就好。你住的倒是舒坦,不带我转转?”
“在下正有此意,只是,您老不如先看看这里。”
韦从风目有所示,土地会意,笑嘻嘻地随他进去。
“全都在此。”韦从风拿出个盒子,“在下刚寻到不久,还未来得及给您老送去。”
他说着,将那盒子打开。
土地接了过来,翻了翻,忽然变色道:“好小子!你舍不得也便罢了,竟然用假的糊弄我,是欺负我老眼昏花,还是看轻我没见过地契房契?行行行,权当我没来过!没来过!”
他一怒之下,将几张纸尽数扔在韦从风脸上,凭空消失了。
韦从风顿感茫然,但他目测那几张纸似乎多了一张,难道是土地留下的?他不由低下头,一张张拾起来,果然有张不是地契房契,上面只有八个字:若不收手,性命堪忧。
土地的字迹。
“又是如此。”
韦从风想起悦容庄,直到如今,他也尚未查出背后的高人是谁,当时那里的每个人,除了不谙世事的妖精,看着都是心事重重,赤尻马猴甚至明目张胆地灭了鬼母的口,就是不让自己追查下去。
今日更好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逼得土地出此下策?抑或是借土地之手规劝自己?
没关系,反正无甚紧要。
韦从风冷笑一声,将那八个字烧了,对着探进头来的狸奴叮嘱道:“今日,谁也没来过。”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7 23:40:00 +0800 CST  
然而,那细腰蜂一去不复返之后,并没有任何动静。
午后风大,飞絮满庭,树上鸟声寂寂,仿佛整个临安都静了下来,韦从风端坐在梧桐树下调息,眼前的万物渐渐昏暗了下去,而灵台则越发亮澈起来,他闭上眼,感应着四周,柳梢发芽的声音,落英的瓣数和一路散发的余香,从屋檐掉落的燕泥的重量,浮萍在池水里的聚散,虫蚁劳作时的窃窃私语……还有,狸奴午睡的打呼声。
韦从风微微笑了笑,正要进入更深一层的境界,忽然闻到一股酷烈的花香。
除了这花香,所有的一切似乎骤然消逝。
他霍然睁开眼,面前不知何时多了棵瑞香花,树上开满了雪青色的花朵,其质如绸似锦,团团簇簇,随风摇曳,甚是奇丽。
然而,岂止是多了棵树而已,这里已不是张宅了。
瑞香,又名睡香,其中名“蓬莱紫”者,可引人入梦。
韦从风站起身,只见地上绿苔如毯,他慢慢向前走去,周围云遮雾绕,奇花异草在其中时隐时现。
不知到底是何圣境。
一条清溪横在韦从风眼前,溪水里皆是长着角的龙鲤,多数一尺来长,金红银青,迥异人世。
过了溪水,前面便是一座险峰,高耸入云,不见峰顶,而山脚下,松竹掩映间,有一处缝隙,大约能容一人。
在那另一头,是否有龙耕烟,凤衔云,虎鼓瑟,鸾回车,仙子吹笙,仙人手谈?
韦从风站在那缝隙前,里面似有声音传出,虽知这只不过是梦境,但他并不急着进去,尽管眼前的一切皆可堪称祥瑞,但总有种清寂到虚空的寒意,贴肤彻骨,令他始终悬着心。
如是这么等了片刻,一只枯黄纤细的手从缝隙里缓缓地,缓缓地伸了出来,皮穿肉烂,几可见骨,指甲早已剥落,只留下点点发黑的血迹。
对,不是捧蟠桃的素手,也不是按紫箫的玉指,亦不是执碧笙的柔荑。
韦从风怔了怔,又一只手伸了出来,白皙,匀称,修长,连举止都优柔宛转——呵,那根本就是一段白骨。
忽然间,无数的手从里面伸出来,像是涌出地面抢夺水养的根须,争先恐后,穷凶极恶,指甲在岩壁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难怪上面一片朱赤。
韦从风能闻得到那股腥臭欲绝的气味。
有山石从上面掉落下来,灰尘簌簌,六个篆书大字从岩壁上渐渐显现,惊得韦从风目瞪口呆。
太玄总真之天。
这里竟是洞天福地的第三西城山洞。
脑后似有什么袭来,韦从风即刻回过头,一个状如腐尸的人正与他面对面,头顶的碧玉冠子因头发稀疏而歪在一边,昭示着此人曾经的身份。
那人似乎并无恶意,噗通跪倒在韦从风面前,颤着手抽出背后的宝剑递来,一手死死抓着韦从风的脚踝,意要韦从风结果了他。
韦从风向后退了一步,后脑狠狠撞在一棵松树上,登时醒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8 23:59:00 +0800 CST  
@失眠的睡美人___亲╭(╯3╰)╮楼主再接再厉,握拳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9 12:39:00 +0800 CST  
睁开眼,梦中的“蓬莱紫”就在他面前,只是须臾间便轰然散落,零落成泥碾作尘,仿佛是朵艳紫的烟花,在青天白日下烟消云散,唯有香如故。
再回首,仍是日色玲珑,天高云淡。
杨花影过,冷汗从韦从风的额头滑落,除却背脊因梦境而绷直的酸痛,脚踝上的痛楚依旧真真切切,无论如何也不似梦境。
普天下,能催开仙花异草如此精准之人,除了东君,似乎再难有第二人。因此举并不关乎修为,全缘天时命数的道法使然。
然则韦从风环顾四周,并不见东君踪影,唯有东风绵绵,夹杂着花香,像是豆蔻少女轻呵花黄的呼吸。
对了,还有狸奴,也不见了踪影。
一只黄蝴蝶落在韦从风的肩头,又绕着他飞了三圈,停在半空,示意韦从风跟着走。
韦从风跟在它身后,见它飞过了一座小跨院,便伸手推开门。
刹那间,东风黄蝶满四邻。
东君站在飞舞的蝶群中,背对着韦从风,蝴蝶纷纷落在韦从风身上,他还来不及开口,那些蝴蝶便自焚了起来,定睛一看,哪里是蝴蝶,不过纸钱耳。
韦从风拍落身上的余烬,再抬眼,东君已乘风欲飞。
“仙君且慢!”
韦从风疾步追上前去,谁知脚下沉如灌铅,升空的东君虽未回头,冥冥中却仿佛说了三个字与他:“青广山。”
铺天盖地的黄蝴蝶带着燃烧的翅翼,遮住了韦从风的去路,又逐一幻化成纸钱,层层叠叠,几乎就要把他埋在里面。
就在韦从风即将陷没之时,周身边起大火,什么咒语术法,皆不管用。
天地间尽是火海,令韦从风隐约想起了什么,像是迷途已久的兽嗅到了来时的旧路,正当他要摈弃杂念时,愈发强烈的灼痛,却迫使他体内的虎魄本能地发力颉颃,金光令的他眼中的六合一片白茫茫。
耳边响起了一阵嘶吼。
韦从风回过神,原来自己仍坐在原地,没有蓬莱紫,没有黄蝶,没有纸钱,一切不过是场梦中梦。
只是狸奴确实不见了。
韦从风举头望天,日色已晚,火烧云如浪涛似的泼天涌来,正巧有两个天兵正在云间追着一只貌若虎狼的妖怪,想必方才的嘶吼就是它发出的。
但,那是妖怪眼熟的很,直到那只妖怪落在韦从风眼前,韦从风才恍然,方才的术法没白使,果然是母寻子来了,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他原以为即便程罗氏得知结果,最多不过是当即程家着人来请自己过去,谁知她竟挣脱了皮囊。
是他低估了何为舐犊情深。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20 00:14:00 +0800 CST  
可是,韦从风忽然留意到,地上并没有影子,即是说,是程罗氏脱壳而出,原本她的形态,就好比一个果子,皮囊是壳,本体原形是肉,魂魄则是果核,眼下居然是魂魄飞了出来,再想回去,谈何容易。
又或许,她根本就不打算回去。
再看其嘴角鲜血淋漓,眼中更是凶光毕露,连韦从风都吃惊不小,难怪天兵会追赶,多半是被日游神或是四值功曹等撞见了,上报给正在巡天的天兵,这才会出现那一幕。
一个满脸正气的天兵在空中横刀高喊:“兀那道士,我等正在捉拿妖孽,若无道行,速离此地!”
草木随着突起的狂风东倒西歪。
程罗氏脚爪刨地,一面喘息蓄力,对着天兵低声咆哮,转而向韦从风张口,吐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若说是人肉,似乎也不像。
另一个天兵骤然举起大刀,将照在刀上的日色反射到程罗氏脸上,耀目滚烫的日光令她双眸流出血来。
这,便是乾坤之威。
天庭有令,不得见天日者,杀无赦,人人皆可得而诛之。
程罗氏流着血泪,不由睁大了眼,对着天日怒吼,哪怕眼前已然渐渐发黑。
两个天兵举刀,一齐狠狠劈下,大喝道:“妖孽受死!”
刀锋停在了半空。
“两位,在下有话要说。”
韦从风飞身移到他们身侧,暗中折下枝蔷薇,幻化成带着仙气的利剑,冷冷横在他们的颈项上。以他如今的修为,又有虎魄襄助,短时间内,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你是何人?”
天兵怒目而视,“堂堂修道之人,不以斩妖除魔卫道为首要己任,还竟与妖为伍?!”
“在下韦从风。”
韦从风坦然地自报家门,“若这妖怪有心害人——”
“呸!”
天兵不听这名字则可,闻说之后更是怒不可遏,不等韦从风说完,眦目痛骂道:“原来是你这厮!亏得当初淮水神君力保你入仙籍,却原来是个自甘堕落的败类!不过是仗着钱塘一事出了点力罢了,何德何能可入仙籍?!若是他朝与你这妖道同殿,还不如现在便死!韦从风,要是你还当自己是条汉子,就一剑给个痛快!”
淮水神君,便是赤尻马猴,韦从风未曾料到他上报天庭的,原来仅是钱塘一事。
这两个天兵颇是硬气,韦从风心中钦佩,轻笑道:“以一换二,确实令二位吃亏了些。”
天兵嗤鼻,“这畜生也算一?连人都算不上。”
“不。”
韦从风摇摇头,看了眼程罗氏,正色道:“两位今日所遇,尽数算在在下头上。他日若再碰上两位,如不能交待今日之事的因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天兵不可思议地瞪着韦从风,如同在看一个疯子。
看着二人的神情,韦从风低头笑了笑,举起另只手,复又抬头望天,佯作扳手指计数,忍俊不禁道:“反正在下这妖道所犯的恶行,早就不差这一件了。”
程罗氏伏在地上,耐不住眼中的痛楚,低吼一声。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看样子这妖怪也活不久了,两个天兵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多谢。”韦从风收剑抱拳。
眨眼间,天兵便不见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20 23:11:00 +0800 CST  
“他们走了?”
程罗氏侧首喘气,嘶哑着声音道:“别管我,你先看看那东西。”
韦从风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端详,与其说是肉,更像是层厚厚的皮。他伸手掸开,透过天光,上面竟还布有鳞片似的纹路,而然却是人形。
蓦地,韦从风的手一松。这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世间自古绝无哪个修道之人,会往兽体修炼。
“这是我亲手从那个衣冠禽兽的身上扒下来的。可恨我修为大减,竟让他跑了!”
程罗氏咬牙切齿道:“君仪也是被他所害。”
韦从风甚是诧异,“你几时见过他?”
程罗氏大恨道:“他曾来过程家,被我夫君打发了。原来竟是祸根早种!要不是君仪托梦与我,我还被蒙在鼓里!”
“你是说——”
程罗氏打断了韦从风,颤着声,泣泪不已,“让我先见见我的孩儿。”
屋内。
韦从风捧出那具骸骨,轻轻放在程罗氏面前。
程罗氏已看不见了,只能凭着气味感知,伏在地上久久对着它,不言不语,垂泪呜咽。
“你若肯,我可替他超度。”韦从风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如此轻声道。
程罗氏鬣毛竖起,杀气腾腾,两个血窟窿瞪着韦从风,“要把那个禽兽千刀万剐!”
韦从风不解,“你怎知他在何处?莫非也是林氏告诉你的?”
“不错。君仪的魂魄跟着他到了藏身之地。烈日之下,如受酷刑,三魂六魄分崩离析,剩下一缕残魂与我报梦。道是亲眼目睹炼丹的丹鼎,还有若干……”
程罗氏说到这里,静默着低下头,利爪在青砖地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韦从风知道,如此一来,林氏报梦之后,必定神魂俱灭。
“我早已是个废人,连姐妹托梦的梦境都模糊不清,醒来之后,还在犹疑,托下人打听林家之事,家中见我大病初愈,便瞒着我,道是一切安好,直到——你来告诉我,我方如梦初醒。这才元神脱壳,去寻那禽兽。”
“那人道行如何?”
程罗氏声音一变,“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清楚记得自己扑向他,一口咬断他的喉咙时,他看着自己鲜血喷溅,竟是大笑着的。我恼怒之下,开始剥他的皮,想要寝皮食肉,谁知他竟剥的比我更快,不,是整个人,血淋淋地从皮肤缺口处滑出,就好像……是一条蛇在蜕皮。”
韦从风立刻想起了另一具尸骸,不就是竹叶青?
以形补形!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刚刚被剥皮的,血淋淋的人,像条蛇一般飞速游窜,顺路打开下颚,生吃了一只低飞寻食的麻雀之后,遁入尘土?”
韦从风一阵反胃。
从之前到如今,他不是没有听过,也曾亲眼见过,不少人沉湎于外家道术,望胜心切,务求力压他人,最后走火入魔,轻者修为毁于一旦,疯疯癫癫,重者内丹反噬,生死难料。
但,修道之人讲求的便是金身,千条路,万条路,皆是万流归海。只因最最紧要的是,人身最是难修。
故而偷仙丹有之,偷蟠桃有之,偷仙器有之,可从未听说,有哪个修道人一心要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在哪里寻到他?”
“西山。”
想不到他去而复返。
韦从风还要问下去,狸奴自外面匆匆飞奔回来,也不钻洞,也不走门,径直从高墙一跃而过,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路大叫道:“先生,不好了,程家的那位断气了!”
叫声在门口戛然而止。
狸奴一见程罗氏,满眼惊恐,慢慢向后退,比那日打雷有过之而无不及。
韦从风不由心生疑窦,程罗氏静静道:“我外祖家是狻猊一脉。”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22 00:35:00 +0800 CST  
韦从风有些意外,也不全因这身世,“鬼母对你们倒是坦白。”
程罗氏抬首,颇是不悦道:“九娘待我们视如己出。”
“确实。”韦从风真心附和。
程罗氏忽然叹息了声,“九娘不是你杀的。”
韦从风心里一惊,也跟着叹了口气,甚是无奈:怎的瞎了眼,心里反而亮敞起来?
“你怕我们知道了是谁下的手,会不自量力地寻仇,是不是?”
韦从风笑了笑,故意道:“铲除妖窟是大功一件,试问谁肯让人。”
话音刚落,方才天兵说的话像一道闪电划过韦从风的脑海,程罗氏亦旧话重提,“既是如此,那天兵为何不曾提及?”
韦从风心道,以赤尻马猴的为人,之所以对天庭隐瞒了自己,决计不会是争功。那么,或许,就如同自己对程罗氏她们隐瞒了赤尻马猴,是殊途同归。
而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怕这些妖精自寻死路,赤尻马猴则担心的是,天庭中有人对自己不利。
他早该想到。
韦从风懊悔不已,方才就应向天兵打听赤尻马猴眼下如何,悦容庄既早已不在,若有人追查,那这祸事,岂非只落在赤尻马猴一人身上?!
“若世间的道士都似你这样,便好了。”
二人静默良久,程罗氏摇摇晃晃起身,“想我也曾迷惑过那些来客,虽时日不长,总是罪孽。然而,彼时年少,难免恃貌骄人,逢场作戏,夜夜笙歌,花团锦簇的日子似乎无穷无尽,怎知会有这段姻缘,更不知,代价竟是如此大。”
韦从风既是感慨,又是劝慰,“即便是太上老君,也炼不出后悔药。”
“后悔?”
程罗氏几近灯尽油枯,说罢这两个字,咳出血来,心中却是一松,费力蹭了蹭尸骸,惆怅轻笑,“道士还不懂情为何物呵。”
日光洒在程罗氏身上,氤氲出淡淡的光华,韦从风怔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接话,心头某处像有什么破土而出。
程罗氏走到韦从风前面,再三叩首,随后头向西,对日而卧,轻声道:“我知道,除去那禽兽,便是我不说,你也会去做。但,最后还要烦劳你一回,待超度了我的孩儿,做完了我的法事,寻个月夜,将我的孩儿葬在我的坟茔旁。”
韦从风看着程罗氏的魂魄化成星星点点的金屑,转眼随风而逝。
狸奴趴在门外,柔柔叫了两声,大有物伤其类之感。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22 23:56:00 +0800 CST  
韦从风正要为那具尸骸做法事,程家便着人来请了。
等他赶去时,程府上下俱已是挂白服丧,程硚比韦从风上回见到瘦了足足一圈,此刻更是哭成个泪人,看着棺材里宛如生前的发妻,容貌如昔却双目紧闭,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下人们忙里忙外,不时被管事呵斥着。
韦从风听下人说程硚已经两度昏厥了,到如今水米未进,上前劝解了几句,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幸而管事还算得力,与韦从风商议了一干大小事宜,只等三日后开丧。
管事送韦从风出门时,韦从风由衷地遗憾道:“没想到你们夫人去的这样急。”
“可不是。”
管事擦了擦眼角,别过头去叹息不已,“那日道长来过之后,夫人的病大有起色,不仅能出屋走动,饮食也多了起来,我家老爷别提多高兴了。可后来的几个大夫都说,夫人的精气心血耗损极快,全靠一口心气提着,今日夫人用过点心,还在园子里赏花,回来就说困倦,要眠一眠,遣了所有下人出去,谁知就……唉,之前的青霄道长也说了,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
韦从风眸子一暗,不由停了下来,满脸如着寒霜。
他表错了情,管事自然也就会错了意,还以为韦从风恼他们请了同行分一杯羹,连忙低头解释道:“道长千万别误会,我家老爷深服道长的修为,此番再没请旁人了。再者周家之事,青霄道长也脱不开身。”
听了这话,韦从风的脸色愈发差了。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这可真是言多必失。管事暗中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再不敢多话,赔了一万个小心跟在韦从风身后。
然而,韦从风一下子瞪着他道:“你是说,那道人如今还在周家?”
管事不明所以,吓得躲闪着胡乱点头,结结巴巴道:“是啊,我昨日还碰到周家的下人,闲聊了几句才知道。”
“不必送了。照顾府上要紧。”
韦从风一扬衣袖,三张朱砂符从衣袖里飘了出来,飞进高墙,分别没入了生门方位的桃林。顷刻间,树树重瓣桃花乍然怒放,更奇的是原本粉红的花瓣尽数变成了朱砂色,灼灼欲燃,隐约还有密如蛛网的红线,自桃林延伸至每个角落。
“这几日府上怕是不太平,这符咒可保平安——”
管事脚下一软,“既然如此,道长为何不住下来,也好彼此安心。”
韦从风叹了口气,自顾自往前走,一面走,一面道:“只怕韦某住下来,府上会更不太平。放心,法事过后,便雨过天晴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23 23:56:00 +0800 CST  
“敢问道长,这丹药几时可成啊?”
周家的后院里,鹤鹿相伴,松竹碧翠,池中锦鲤游弋,真个清净祥瑞所在。屋内白朴无饰,简而又简,显得十分宽敞。周正良身穿道袍来回踱步,不停搓着手,走了几个来回,忍不住弯下腰,谦卑中透着按捺不住的急切,殷勤地问着在地上盘腿而坐的青霄道人。
二人面前是个新铸的青铜药鼎,足有半人高,金光灿灿,好不气派。鼎下炉火正旺,不知里面所炼何物。
明晃晃的炉火映在青霄道人脸上,却敌不过他眼中的炽热,他直勾勾盯着药鼎,微笑道:“周老爷宽心,贫道说了,妖孽一除,府上的风水气脉自然为之好转,炼丹最要紧的就是借气,您又如此诚心,呵呵,要不了多时了。”
周正良喜不自胜,连连作揖拜谢,“这都是道长的大功德,肯指给周某人求仙法门,真真是活神仙!”
“哎,哪里话。这都是天意,天意。”
青霄道人目不转睛,笑得意味深长,“若不是周老爷根骨奇佳,也不会有你我的这段缘分了。”
周正良恨恨地跺脚,“哼!可恨被那贱人误了我这许多年!”
青霄道人笑笑,得意洋洋地捋着胡子,“老爷是有根基的人,自然洪福齐天,遇难成祥。”
“老爷,你快去看看,府里的下人都快翻了天了,一个个木桩子似的,支使都支使不动。”
周正良的贴身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惊的院中鹤飞鹿跑。
“混账!谁让你来的!沐浴了没?斋戒了没?吃过酒肉了!蠢货,下人不好打发了就是了,要是搅坏了我的丹药,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周正良怒气冲冲地出了屋,见小厮东张西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抬脚就踹,“瞎了你的狗眼,府里没油钱点灯了怎的?没瞧见我在这里?”
岂料他与小厮竟面对面穿了过去,仿佛是谁使了茅山道法里的穿墙术。
周正良一时间愣在那里,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
就在这时,青霄道人出了门,小厮上前,毕恭毕敬地问道:“道长,我家老爷呢?”
青霄道人笑笑,甩了甩玉柄拂尘,“不就在你身后?”
小厮疑惑地转过身,青霄道人立刻一阵风似的飙到他身后,手持六根甚粗的银针,往他的天灵盖狠狠扎下。
刹那间,六根三寸长的银针没顶而入。
顿时,小厮口鼻喷血,被青霄道人一滴不剩地收进一个巴掌大的歪嘴葫芦中。不过一会,小厮便只留下个干瘪的躯壳,就像韦从风当日在张宅见到的几具一模一样。
周正良大气不敢喘,正想抬脚,整个人如同被拴了根无形的绳子,青霄道人动了动手指,好似正捏着绳子的另一头,将他直挺挺拖进屋内。
“丹药就快成了,周老爷跑什么?”
青霄道人走到背光处,开着一口箱子,黑暗中,人也显得阴沉沉,“周老爷看这火势,是不是小了点?不错,贫道说过,普通的柴火当然不行,说起来,还多得老爷慷慨,伐了自己祖宅的松柏古槐,贫道真是感激不尽,受之无愧。不过,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这最关键的一堆柴火,还是需要您出力才行。”
箱子开了,里面横七竖八地堆了断掉的手脚和残躯,青霄道人拎出一只血淋淋的胳膊扔进炉火,顺带把里面的人头一并带了出来,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和周正良打了个照面。
人头双目圆睁,还带着谄媚的笑意,不就是周正良自己?
切口处平滑齐整,伤痕明显新鲜的很。
炉火果然旺了起来,青霄道人甚是自负,斜睨了周正良一眼,“贫道刀法可还算的过?”
周正良浑身瘫软,“几时、几时……”
青霄道人甚是大度,摇摇手道:“呵呵,想不起便算了,糊涂也是福气呢。”
真个算起来,这场劫数,只怕,要从他进门伊始便注定了。
青霄道人将那一箱子“人柴”倒进炉火,火舌瞬间蹿的比丹鼎更高,照的屋内亮如白昼,墙上满是各种飞禽走兽的影子,直似场皮影戏一般。细看之下,所有影子都向着青霄一人。
“啧啧,可惜尊夫人死的太惨,不然贫道稍稍吃亏些,勉强收了她的元丹,现在这墙上,也该有她在。”
青霄道人说着,忍不住放声大笑,“周老爷,其实您可比尊夫人有用多了,似尊夫人这样的,贫道早不知杀了多少个,唯一稀罕些的,就是令公子了。哦,对了,还是您瞒着尊夫人,亲手交给贫道处置的,您不记得了?言归正传,您的生辰八字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可是当人柴炼丹的好材料,当日我一眼就看出您的面相,哎呀呀,贵不可言哪!不枉我费尽心机,才能登堂入室。那起混饭吃的江湖术士知道个什么?您可千万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周正良面如死灰,颤抖着手足,缓缓转向丹鼎,“你、究竟在炼什么丹药?”
青霄道人闻言止住笑,冷冷嗤了声,“您自己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一股赤气自丹鼎里冒出来。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24 23:21:00 +0800 CST  
青霄道人伸手攫住周正良的魂魄,一手凌空推开丹鼎的盖子,正要把他往里面塞,门窗突然被一阵大风猛地吹开,说时迟,那时快,数根雷击木闪电般飞了进来,齐刷刷钉在了死门方位的几个影子上。
被钉住的几个影子像有痛觉一般死命挣扎,甚至流出殷红的血来,一路淌到墙角。
“韦道友,贫道等你多时了,何不进来说话?!”青霄道人大喝一声,墙上的影子除去被钉住的,尽数融进他自己的身影里。
月色下,韦从风身形似鬼魅,转眼就飘至门外。
鹤鹿皆是灵性之物,感应到这腾腾杀气,慌乱中各自奔逃。
“哼哼。”青霄道人连声冷笑,“贫道还以为,似道友这般人物,是不屑暗算出手的。”
眼前有什么飞来。
又是一根雷击木,然而削的极薄,径直冲向青霄道人的脸面,青霄道人闪躲的慢了些,脸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那雷击木是拿火烧过的,而火亦非凡间之火,因此伤口皮肉焦灼翻卷,不能快速愈合。
韦从风负手跨进门,冷冷道:“韦某也未曾想到,似你这样的修为,竟然还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勾当!”
青霄道人暗中攥紧了周正良的魂魄,不屑道:“天生万物以养人。横竖都是些死不足惜的妖孽,贫道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即便你有本事告到天上,即便参到灵霄殿,也治不了贫道的罪。反倒是你,保不齐落个与妖为伍,自甘堕落的恶名。”
韦从风看着周正良,不知是怜悯还是厌恶。
“你说他?”
青霄道人笑了笑,“这样的小人,不配为人。”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24 23:58:00 +0800 CST  
“天庭?”韦从风轩了轩眉。
倘或是从前,他也许还会有所思量,然而在经历了诸般事之后,他早已全然不为所动,更何况此刻正值怒发冲冠之际,直言道:“韦某眼里只有天道。”
“哈!”青霄道人惊异骇笑,上下打量着他,眼风藏锐,语含威示,“韦道友,举头三尺有神明。贫道劝你慎言,凡事三思而后行,切莫入了歧途。别到头来为了群牲畜,白白糟践了自己苦修来的一身道行。”
“你头顶是神明,韦某人头顶是皇天。”
“竖子放肆!原来竟是个脑有反骨的!也罢,今日一并收了你!”
青霄道人听了这等言语,当即变色,又冷笑道:“莫忘了,天道不仁啊,韦、道、友。”
墙上的雷击木嗡嗡作响,抖动不已,像是要被吸进炉火中。
韦从风并不硬撑,任由它们飞入火中。
说来也怪,炉火瞬间熄灭了。
青霄道人明白过来,却也并不恼怒,握着一截雷击木问道:“你用阴火烧过?妙极。妙极。”
周正良像条死狗般地瘫软在地,见炉火熄灭,松了口气。
“无妨。等下一炉便是了。反正,这炉也已炼得七七八八。”青霄道人一挥拂尘,那股赤气冲破炉盖,一时间,撞得屋顶的瓦片砰砰跳动,不时发出破碎的声响。
青霄道人趁机伸出手,五六粒指甲盖大小的赤黑色药丸从丹鼎中跃出,一一落在他的掌心。只见他将其中最大的三粒含在口中,随后迅速打开葫芦,猛地灌了口那小厮的精血,待气聚丹田,便皱眉闭眼,一口咽了下去。
那丹药确实猛烈,即便如青霄所言未能成功,然而韦从风眼见丹药甫一入青霄之胃,便令其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七窍徐徐散出赤色的烟气。
韦从风飞身蹿前,速速贴了张符咒在丹鼎上,又狠狠将丹鼎踢向青霄道人,竟是想将他扣在里面,且还不忘对抱头蜷缩,紧闭双目的周正良大喝道:“还不快走!”
“丹药炼好了,周老爷。”
周正良刚抬起头,青霄道人已好端端站在面前,弯下身,手中托着剩下的几丸药递了过来,脸色红润,目泛彩光,言语更是透着难以言说的蛊惑。
电光火石间,韦从风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
周正良死死盯着那几颗药丸,喉结不住上下动着。
青霄道人斜着嘴角,嘲讽而挑衅地撩了眼韦从风,顺便摆了摆另一只手,示意自己已放开了周正良。
“不可!”眼看周正良就要伸手,韦从风上前抢夺,青霄道人借韦从风分神之际,大笑着冲出屋外。
但,外面青竹间的母竹被韦从风用朱砂和了血,画上了符咒,一俟青霄道人踏下石阶,地下纷纷涌出竹笋,转眼又节节拔高,处处是箨龙破土的声响,甚至就连青石板都不能幸免,被新笋顶的四分五裂。
原本空旷的地面顿时新长出了一片竹林。
哗啦啦——青霄转过头,身后的竹子几乎已将那间屋子掩映住,有条巨大的,似虚若实的龙尾扫过,又隐没其间,他向后退了两步,身后又传出一声虎啸。
假如从高处看去,这竹林如同北斗状,由地气聚成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在其中若隐若现。
不过青霄已看出来了,这是——四相戮魂阵。需布阵者引了方圆百里的地气,聚成四相之形,威力极大,鲜有能逃脱者。据他所知,此法失传已久,除了布阵者的修为,还因借引地气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会毁了一方风水。因此,布阵者在布阵之时,要先押上自己的魂魄,一旦阵法被破除,就要由布阵者的精气魂魄来填补。昔时,曾有人亲眼目睹,某个布阵者败北,妖孽逃脱,而其生魂活活被阵法中的四相反噬,惨不忍睹。
“这阵法,你从哪里学来的?”青霄道人看着韦从风缓缓步入阵中,出言问道。
韦从风笑了笑,“你到了阴曹地府便知道了。”
青霄道人面不改色,击节称赞,竟谆谆教导起韦从风来,“后生家果然不能小觑了去。似你这般有勇有谋的少年人,定然前程锦绣,何苦虚耗在污浊的人世?试想你救下一个妖精,不,哪怕救遍天下的妖精,有功德否?修为长进否?扬名仙界否?不如入我门下,不出三五年,仙籍自是不在话下,定让你修为大进,罕有敌手。”
他想了想,又道:“即便你曾拜过师,贫道也不会计较。”
想不到这道人倒还有爱才之心。
韦从风不由笑出声来。
青霄道人见韦从风眼中的讥诮之色,心头火起,猛地冷下脸来,杀机陡现,“你既不肯,那就休怪贫道不客气了。”
韦从风双手结印,长啸一声,四相纷纷在他身后现身。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贫道练的,是什么丹药?!”
青霄道人哼了声,脚踩禹步,在地上踩出一个反向两仪,飞身转如陀螺,身形也随之一变,竟化成一条青虬,对着韦从风吐出一口黑气,向地下钻去。
朱雀清鸣挥翅,盘旋在地面,然而,窜出地面的,不是青虬,却是一只九头鸟。
九头鸟与朱雀追逐了两回,突然变成一只一丈高的熊罴,扑向白虎。
韦从风脱口而出,“八九玄功!”
“好眼力!”
正与白虎厮打的熊罴一摆头,露出青霄道人的面容,对韦从风厉声道:“令师是何名号?速速报来!若是贫道的旧相识,只要你小子服软磕个响头,今日便饶你一条小命!”
韦从风冷笑,“家师决计没有这等旧友。况且,八九玄功也不是你这等练法,莫非你道吃满七十二个飞禽走兽,便算大功告成了?!”
青霄道人大怒,“不知天高地厚!你道只有你会布阵不成?”
说着,他变回原形,亦扔出符咒,一时间将四相困在原地,又化作一头豺狼,只冲着韦从风而来。
韦从风见其来势汹汹,飞身化成芥子大小,跳进了池塘边的一座山子中。
青霄道人看着隐隐发黑的山子,阴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不枉贫道做的一番大手脚。”
他说罢,也跟着跳了进去。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25 23:52:00 +0800 CST  

楼主:翠蔓扶疏

字数:2929

发表时间:2015-04-01 05:32: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31 14:51:28 +0800 CST

评论数:7795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