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妖非妖,道非道,一个道士的求道之路

他一路御风而行,钱塘江很快便出现在眼前。
同时出现的,还有座新起的高楼,挂灯结彩,人声鼎沸。
韦从风赶到堤上,静静打量着江面,因尚有一个月才到大潮时分,故而江水虽比往日澎湃翻涌,还无巨浪滔天的骇人气势,而水下,似乎也并无异动。
韦从风略松了口气,想了想,又从堤坝走到桥上,眼见潮水渐涨,不断涌到桥上,有几次更是把桥淹没于水下。
直到走到桥中央,韦从风才停下脚步,向水深处扔下枚夜光符,想要一探究竟,不成想那符一落入水中,即刻就被弹了回来,紧接着,两个巡江夜叉从水中冒出,冲他恶狠狠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钱塘水府禁地?!”
其中一个夜叉横持画戟,一划水面,登时江水似炸开一般。
一时间,又有几队夜叉从水里齐刷刷地现身,面目可憎,身形极为高大魁梧。
若韦从风没眼花,远处似乎还有个蛟首正盯着他,它脖子上拴着铁链,显然是被水府驯服了的。
韦从风不知这里几时成了禁地,但既是由水府收管,便再好不过,不由拱手道:“在下韦从风,一时无知,妄入此地,打扰了,就此告辞。”
“原来是你。”
为首的夜叉向后一挥手,身后诸将同时收了剑拔弩张之态,只听他道:“此处如今已被钱塘君下令重兵把守,妄入者斩!天庭也已派人日日巡查,不劳阁下费心了。”
“辛苦诸位了。”
韦从风淡淡一笑,告辞后便原路返回,心情甚佳。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1 23:32:00 +0800 CST  
回到江边,韦从风发觉,那高楼下处处都摆上了祭品香烛,他仰头望去,那上面不是富商巨贾,便是名门清贵,无一不在宴饮。
掐指算算,现在应将近午时了。
韦从风走到一盘白馒头面前,话说他先前倒也不饿,如今入了眼,便伸手去拿。
横竖他也是鬼,有什么吃不得?
但是,那盘馒头生生在他眼前消失了。
韦从风只觉眼前一闪,顺着方向看去,原来一群皮包骨的饿鬼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饭了。
其中一个正是拿了馒头的,此刻嘴里包着至少两只,它斜眼看着韦从风,一手似不经意间拂过那盘还没动过的,顿时,整盘馒头沾满了血污黑灰。
随后,它举起盘子,示意韦从风来取,大有任君自择的襟怀。
不料韦从风想也不想,上前随手拿起一个就往嘴里送。
一群饿鬼张着嘴,呆呆地停了片刻,随后立马将可见的入口之物紧紧护着。
韦从风还想拿第二个,身后传来一声带着跳脚的咒骂:“天杀的!阿弥陀佛,你一年吃几顿,它们吃几顿,也有脸来争?!”
韦从风呛得几乎背过气去,转过身一看,竟是化身为人的土地。
只见化身后的土地,既没那么矮,也没那么胖,不过是泯灭于众人的一个普通的员外。他瞪了韦从风一眼,便招呼着身后一群伙计把祭品放在地上。
“您老可真心善。”
“哪里哪里,略尽绵薄之力。”
土地笑笑,取出银子,看了看,大概嫌少,一面又把手上的戒指脱下,一并给了他们,“劳烦几位再去搬些来,也给那些诵经的大师送些。”
伙计们千恩万谢地走了,韦从风看着这排场,顿时肃然:这分明是释家布施饿鬼的大愿!
难怪他如此贪财。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2 00:05:00 +0800 CST  
“砰。”高楼下的戏台上,带着火星的松香末被喷上了酒,瞬间燃起了耀目的火焰,火光中,一声鸣锣开场,紧接着,一个伶人登台亮嗓,唱的是《元旦上寿》。
年年按例要上演的目连戏。
韦从风耳尖,听出这是几个州府里绝顶出色的班子,唱念做打样样拔尖。
一时间,楼上的众人纷纷倚着栏杆,向戏台看去。
戏台下面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但在韦从风眼中,早已插烛似的站满了观者。
“我看你啊,还是多积点德,等着托生个好人家罢。”纷杂热闹中,土地布施完,丢下这句话便走了。
韦从风慢慢踱进去,忽然又停了下来。
在他不远处,有对老夫妇原本跪在地上烧纸钱,此刻听见戏文,便开始互相搀扶着放声大哭。
而在他们面前,一个年轻男子身着戎装,浑身都是箭窟窿,不住往外冒着血,正面向他们跪着,磕头如捣蒜。
奈何他们视而不见。
韦从风叹了口气,想要上前替他们开一下天眼,谁知刚抬手,就被另只手拦了下来。
“这位朋友,心地再好,也别坏规矩。何况,人家未必想现身。”
黑白无常适时出现,面无表情道。
韦从风看着那男子的尊容,心下摇了摇头,又对他们颔首道:“两位说的不错,是在下思虑欠周。”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2 22:41:00 +0800 CST  
黑白无常站了一会儿,上前给男子套上枷锁,架起他便走。
韦从风忍不住截下他们,追问道:“难道今日不是鬼门大开之时?!”
黑无常道:“此人并无许可,乃私自还阳,并不在群鬼之列。”
韦从风顿时想起元伯在船上说的话,原本他还将信将疑,此刻看来,倒是有了几分影子,不由当即哂笑道:“莫非地府亦有军规不成?”
“放肆!”
白无常血舌一吐,阴森森道:“别急,迟早有你领教地府规矩的时候。”
“与你不相干。”
那男子忽然开口,一改哀戚的神色,目光坚毅,对黑白无常道:“两位,在下心事既了,自会同你们回去,无需如此。”
“好。”
黑白无常果然放开了他,还将枷锁打开。随后,三人便一同消失在韦从风眼前。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2 23:03:00 +0800 CST  
天上开始下起不大不小的雨来。
韦从风眼睁睁看着三人消失,心头比头顶的乌云更阴霾。
已是午时了,常言道,物极必反,午时既是阳气最盛之时,到了极处,自然会生阴,况且今日风雨如晦,更起助长,因此四周聚集的各路野鬼,便越发多了起来。
不但如此,还有一些妖祟魔物在其中鱼龙混杂,真是切切的百鬼夜行图。
好在还有不少鬼差藏匿于人群中。
韦从风已站在戏台前,台上开始了杂耍,喷火,那丈把长的水袖舞的直似一条白龙,看的人连连叫好。
无意间,韦从风望见楼上的一个厢房雅座,里面正坐着自己的肉身。
心念感应间,韦从风确定肉身里的附魂蚓已是个死蛹,大感庆幸,再一看,玄元道长亦在,大约,是他所为。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2 23:37:00 +0800 CST  
不知不觉,一折戏已落幕,一盘盘花红流水一般递给了班主。台上的伶人谢过后退了下去,后一本,想必便是《男吊》或《女吊》了。
韦从风仰头望着四面高楼,人人酒酣耳热,若不是正演着目连戏,真不知今日这中元节,与中秋、元宵或除夕究竟有何不同?
但,等了许久,也不见伶人再上台,空荡荡的戏台令高处的贵客有些不安,然而按着规矩,闲人是不得进后台的,再者,演的又是鬼戏,忌讳又添一层。
不是没有听过,演鬼戏招出真鬼来的传言。
鼎沸的人声渐渐安静下来,冰雕已有些化了,滴答滴答,像是滴在人的心上,又化作缕缕寒气,变成细密的冷汗。
韦从风站在群鬼间,见它们倒是安静的很,只是好奇地眨着眼。
正当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起身时,两行白布忽然从戏台一端悬挂到另一端,一个伶人从头开始,一鼓作气做着七十二个动作,单锤、双锤、金钩钓鱼、双弯钩、单弯钩、倒种荷花……是为“七十二吊”。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眼花缭乱,就在这时,那伶人本该往下一跃,但他竟将头套入绳圈中,直挺挺地跳了下去。
韦从风听的见他喉骨碎裂的声响。
两行白布被那绳索一拉,翻转过来,上面写着行斗大的字:西北烽火,江南偏安,区区伶人,徒有巧技不堪大用,空会戏文谄笑媚人,玉树后庭,前车之鉴,古有优孟讽谏,今愿以贱躯上书,望江南父母官明察,同心抗敌,花红赏银,不敢擅动,愿为军饷。
“轰。”全场登时哗然,瓷器破碎声、桌椅倒地声、破口大骂声不绝于耳,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片刻后,有一群人怒气冲冲地冲向后台,谁知掀开帘子,却吓的瘫倒在地——除却台上的那个伶人,上至班主,下至打杂,一共九人,全都吊死在屋梁上。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3 00:29: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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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3 12:43:00 +0800 CST  
一具具尸首悬挂在半空,轻轻晃动,纵然灯火通明,仍是万分渗人。
韦从风早一步赶来,依旧迟了。
“滚开!”
又一群人赶到,露出腰牌,厉声呵斥着地上的人,不慌不忙地走进来,留下两人在门口把守。
为首的扫视四周,一面假意道:“去告诉外头罢。”
“小的不敢,小的什么也没见到,小的没来过这里!”
先前的那群人诚惶诚恐,叩首答道。随即,便连滚带爬地跑了。
“哼,谁临死前还擦脂抹粉。”一人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看了看,手指一面敲着桌,瞥了眼箱子,摇头道:“活做得太粗糙,行头放错了。”
他说着,又踏上桌子,仔细端详着一个尸首的面容,甚至伸手摸了上去,随后,他看着自己的手指连连冷笑,“死人还能给自己卸妆容?”
“行了。好歹也出了个义烈之士,可惜,可惜。啧啧,看不出这位李明贞李府台,可真是口蜜腹剑,心狠手毒啊。台上那位若是泉下有知,见到自己身后戏班子的此番遭遇,不知还会否慷慨赴义?”
“敢情死一个还不够,非得拉上人家整个班子。不过,话说回来,这时候死几个“明事理、晓大义”的优伶,江南的士子们必定大做文章,如此便能让主战派在朝中扭转些局势,这笔买卖,实在太上算。好一场及时雨。”
“那也是咱们大人英明。”
“好了,替他们再收拾的干净些,别露出马脚来。”
韦从风亲眼目睹着这一切,神情木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们穿梭往来,只觉自己身在鬼域。
不,鬼域尚且是目所能及的黑暗险恶,而这里,则是灯火璀璨,头悬日月的光明世界,但这一刻,韦从风却情愿自己又瞎又聋。
“此地不宜久留,走。”过了一会儿,几人将事办妥,便欲离去。
突然,“咚”的一声,两块木质的门联砸在地上。
“试看开场权势可畏,须知结果报应不差。”
一人念了声,众人都笑了起来。
烛火倏地灭了。
“言之有理,不知诸位有何可笑之处?”
闪电劈下,韦从风着实按捺不住,不由现形。
众人惊了一惊,立刻拔刀斩来,然而密不透风的刀光下,韦从风已跟着闪电消失了。
紧接着,又是道闪电,一人眼尖,发现了韦从风,上前反手一刀,待靠近了,才见眼前之人的脸,原本半边在明处,此刻被闪电照亮,那另一半竟是骷髅。
又一群人马连滚带爬出了后台。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3 23:38:00 +0800 CST  
“行了,吓也吓了,气也出了,烦请借个道。今日咱们众弟兄都忙得不可开交,大家都别找不痛快。”
两个鬼差从墙外穿进来,虽没看韦从风一眼,但这话却是明摆着的。只见它们依次往尸体上拍了一拍,魂魄便从尸体上掉了下来,个个眼神呆滞。
鬼差们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手把手地串起来,又从来时的那面墙里穿出去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3 23:48:00 +0800 CST  
转眼间,官府派了人来,将尸首一一抬走。
韦从风四顾茫然,走到戏台上,见外面已是人去楼空,一片狼藉,而这其中竟无人死伤,也不知是祖上积德还是鬼神庇佑。
唯有台下众鬼仍在翘首引颈。
不成想,它们生前如戏,身后入戏。
一脉悠扬的丝竹响起。
韦从风向后张望去,只见台下冒出团团白烟,烟雾散去后,忽然出现了几个乐师,更有不知哪里来的倡优,唱的竟是《长生殿》。
有道目光射来,韦从风抬头,一人正独坐在空落落的雅座,倚栏把盏,自斟自饮,随后一手持杯,遥遥对着他敬酒。
不正是城隍的文书?
“何大人。”
下一刻,韦从风站在何雍面前,拱手道:“多日不见。”
何雍起身回礼,“先生请坐。”
韦从风正想问话,何雍低身举起一坛酒,看着坛身笑道:“如此好物,糟践了岂不可惜?今日权且借花献佛,先生是喝梨花白,还是竹叶青?”
其实方才因乱生变,手忙脚乱中,打碎的好酒不知凡几,此刻处处弥漫着酒香,便是喝碗水,都能喝出几分酒味来。
韦从风望向戏台,“这戏班子……”
何雍替韦从风倒了碗竹叶青,“自然是侍奉我家大人的。只是大人宵衣旰食,平日里也用不上,谁知今日竟生此变故,便遣了何某将其带来,寥慰孤魂。不想在此遇到先生,也是缘分。”
“有劳了。”
韦从风擎盏,“如此,韦某替它们谢过城隍大人。但这一碗——”
他停了停,扬手将里面的酒洒到地上,“须先敬他们。”
台上花好月圆,春意融融,才子佳人的举手投足,一言一笑,都是说不尽的旖旎风光。
窗外,有风雨飘落进来,何雍瞥了眼戏台,摩挲着脂玉酒盏,叹息道:“世事难料,太真若不缢死马嵬,转眼也做了谈天宝的白发宫人。”
韦从风放下酒盏笑笑,“如此说来,西子不逐鸱夷,后来也做了姑苏老物。”
“难道不是?”
何雍正色道:“人谁无死,但求死得其所。”
他说着,望向后台,言下似有所指。
“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痛快!”
何雍拍案,劝解道:“先生试想,若是这几位不死,又会是什么下场?自缢的那位固然义烈可嘉,但剩下的人又如何自处?朝廷里,主和派岂会放过利用他们翻案的良机,市井中,百姓难道不会议论他们贪生怕死?而如今,秋闱在即,朝廷为扬风化,说不得便会建祠加封,配享血食,若有家眷,甚至可能脱去贱籍。更不用说,在朝野上……”
“更不用说,在朝野上,主战派可借此发力,一解西北之围。”
韦从风打断他,替他说道。
“先生果然是个明白人。”
“阁下倒不如直接说,杀一是为罪,屠万即为雄。”韦从风看着酒盏,里面的酒仿佛变成了血,令他一阵恶心,“韦某不明白,反而糊涂,尚不知杀敌须先戕己。”
何雍笑笑,往后靠在椅背上,两手扶着椅靠,“那先生总该知道,还有祭旗一说。其实,以先生之才,若得施展,横扫千军,裂土封王,也非难事。当然,以先生之志,自然是荡平天下,再无不公之事。”
“大人想是醉了,韦某并无功名,亦无意于此。”
何雍笑道:“只有人世才重虚名。”
韦从风眉心一动,看着他道:“不知阁下几时从文书变成了说客?”
何雍挥挥手,将头瞥向一边,“先生说笑了,哪是什么说客,不过是酒后胡言,做不得数。”
戏台上,已然唱到了《惊变》。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5 00:12:00 +0800 CST  
何雍侧耳合着拍子,闭目颔首,“何某生前曾在一富户的家塾里讨食,东翁好风雅,家中自有戏班,可每每演《长生殿》,至这一出时便无下文了。”
“人人皆愿花常好,月常圆,这也无非是情理之中的事。”
何雍睁开眼,“即便是六合,还有天塌地陷之时。”
雷声似小了些,韦从风看看下面,忽然发现有几个精怪从外面疾奔如飞地跑进来,费了好大力气挤到群鬼当中,不时向后张望。
“轰隆隆!”一道霹雳正中高楼,将屋顶打出了个大窟窿。
风雨顿时灌了进来。
何雍也瞧见了,鄙夷道:“如今真是蜀中无大将。这样的货色也轮得到渡劫?还是雷公被命收妖,却遍寻不着,因此便滥竽充数了?”
“妖孽哪里逃?!”
他话音刚落,一个十来岁的孩童站在窟窿边,一手持弓,向下叉腰喝道。
韦从风抬眼望去,顿时说不出话来。
但见那孩童眸中紫光乍现,灵气逼人,俊秀的相貌反而在其次了。
韦从风活了也不算短,还从未见过根骨如此出众之人,更不用说其年龄尚幼,若假以时日,不知会到何种境界。
何雍更是惊得合不拢嘴,手中的酒盏当啷落地,碎成八瓣。
“五行弓!”
韦从风这才注意到,那孩童手中的法器,便是五行弓,需以一截雷击木种于三昧真火烧过的息壤中,灌以弱水,待其萌芽长成,再以月宫中的斫桂斧砍下,但其中的细节种种,便无从得知了。至于弓弦如何制法,更是闻所未闻,此乃海外仙山之秘法,据说得成者屈指可数。
那孩童见到了藏在群鬼中的精怪,搭箭便射。
可惜准头差了些。
然而,不想那支箭威力甚大,虽未射中精怪,但一入群鬼,但凡稍有擦碰者,当即灰飞烟灭。
众鬼不由慌乱起来。
孩童见那几只精怪趁乱游走,愈发恼怒,连射数箭,总算击毙一只,然而城门失火,自然殃及池鱼。
须知这些鬼在地府都已登名造册,可怜有些甚至快到了投胎之时,真是好不冤枉。
何雍掷杯起身,指着他破口大骂道:“岂有此理,哪来的野小子?以为自己拿的是尚方宝剑不成?便是天庭拿人,也不兴这样好坏不分,大开杀戒!”
韦从风已然飞身下楼。
孩童瞪了眼何雍,不服气道:“哼,你又是哪里跑来管闲事的外三路?我师公说了,世间但凡不见天日者,个个皆可杀!反正都做鬼了,你不让我杀,我偏不!”
他说着,又连射数箭,这一回,果真是胡乱射一通。
韦从风身在群鬼间,眼见箭飞来,然而竟听不见声响,耳力便使不上劲,仅凭目力接的好生费力,并且还漏掉了两支,令他好生懊恼不已。况且这弓箭不同凡响,当他接下第一支时,虎口已酸痛发麻,到了第三支时,虎口裂开不说,整个手臂都痛起来,如举千钧。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5 23:30:00 +0800 CST  
韦从风明白,这孩童资质虽奇佳,毕竟修为有限,因此不能将这弓的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否则,他便只能逞一箭的英雄了。
饶是如此,韦从风依旧感到力不从心。
偏偏还有精怪跑到他身旁,扯着他的衣衫,躲在他身后,泪流满面道:“这位道爷,天地良心,咱们几个虽然长的寒碜些,却是地道的茯苓精,素来安分守己。城南的十八公便是我等之主,今日原是想来凑个热闹的,谁知在路上遇到这位小神仙,也不知怎的得罪了他,上来便说我等是妖孽,追着赶尽杀绝,您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一时间,韦从风手脚慢了下来,再者又怕这厮花言巧语背后捅刀,立马转过头怒目而视,茯苓精恐他不信,连忙掀开衣衫,但见其如树洞的胸腔内清气萦绕,隐隐有松涛声起伏,看来所言不虚。
韦从风翻了个白眼,“那你们还不走?”
“走不了了。”另一个茯苓精哭丧着脸,“门口被贴了符。”
说话间,又一支箭向韦从风身边的茯苓精射来。
那支箭在离它胸口一分之处,生生被韦从风握在手中,与此同时,韦从风一推它们,被那支箭的余威带的向后连退数步,方能站定。
鲜血顺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沿着箭身滴落在地上。
韦从风早已是汗湿重衫,此刻,他喘着粗气,缓缓抬头,盯着始作俑者。
“啪”,那支箭被他重重一掷,深深没入墙内,只留下一点箭羽。
那孩童愣了一愣,随即怒道:“好啊,原来还有助纣为虐的!”
只见他慢慢弯弓蓄势,瞄准了韦从风,谁知他却忽然转向何雍,眯起一只眼,举箭冷笑道:“野小子说谁?”
何雍见韦从风都难以招架,不由面色发白,竭力撑着桌子才勉力站得住,此刻更是魂飞魄散。
孩童正要射,不料手中的弓一下子不翼而飞了,他转过头,韦从风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夺了弓箭,扬眉俯视着他道:“小友身手不错,不知师承何处?”
“要你管!”
孩童皱眉大叫,伸手就要来抢。
韦从风魅影一般避开,出现在他身后,弹拨着弓弦,“想必令尊亦是不凡,不知可否一见?”
“我爹在仙山闭关!是你这种人想见就见的么?”
“哦。那就好。”
韦从风一笑,一手持弓反剪背后,另一手取了花瓶里摆设用的一根竹枝,为防枝叶伤眼,便对着竹枝吹了口气,只留下光秃秃的一段细长条,对着孩童的掌心抽打了下去。
“这一下,教你放亮招子。”
韦从风望向松了口气的何雍,“念在你年纪尚小,妖之善恶分辨且先不论,但你要记着,三界五行,皆有好坏之分。至于那位,在城隍麾下掌事,别说是你,即便是令尊、令师,哪怕是天兵,若无天庭旨意,也不得擅自取其性命。”
一道红印在细白的手掌上凸了出来。
孩童显然怔住了,呆呆低着头,连痛都不呼。
韦从风也并未心软,在另一只手上又抽了一下。
“这一下,教你拿稳兵器。既敢替天行道,好歹先练好了本事。否则,丢的岂止是你的性命,还有贵派的脸面!”
看这孩童的神情,想是从未被如此训斥,手上又是火辣辣的痛,一张俊脸皱成团,但他虽泪眼朦胧,性子倒也倔强,愣是不肯哭出来。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6 09:53:00 +0800 CST  
韦从风抬手要打第三下时,那孩童总算知道要跑了,然而刚一转身,想到弓箭尚在韦从风手里,不由停了下来,慢慢向后倒退。
“跑什么,别怕,我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何雍已重新坐下,看着这二人好不畅怀,听韦从风一说这话,更是笑出声来。
于是,一大一小便在回廊内你追我躲,韦从风手中不停,直打的那孩童掌心红肿,想必短时间内再不能持弓伤人了。
“元儿!”
窟窿外传来喊声,远处似有几个光点向这里移来。
“二师叔救我!”那孩童大叫。
顷刻间,一群身着苍蓝长衫的人飞了进来,个个背后负剑。其中为首之人较为年长,看着修为不浅,一到屋内,立刻扫视一圈。
何雍仍旧坐着,自斟自饮。
正巧韦从风分了神,一不留心,竹枝抽在了孩童的下颔,好在他收手及时,只留了道浅浅的印子。
孩童一见他们,立刻哇的哭出声来,扑到为首的怀里,抽噎道:“二师叔,他们欺负我!”
他说着,摊开手掌,高高举在自家人面前。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6 10:16:00 +0800 CST  
“真是无耻下流,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欺负一个孩子!”一个少年怒发冲冠,说不得就拔出剑来。
“退下!”为首之人暴喝一声,拍了拍孩童的背以示安慰,随后便交给身后的子弟。
然而,当他抬头见了韦从风背后之物,不由勃然变色,立刻回身看了眼孩童,孩童心虚地背过身去,被一个弟子抱着,再不肯下地。
“在下玉虹子,乃清广山空元道人座下二弟子,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韦从风见他依足了礼数,亦还礼道:“在下韦从风,无门无派。”
玉虹子身后的众人面面相视,微微鄙薄一笑。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6 10:47:00 +0800 CST  
何止无门无派,这厮连个肉体凡胎都没有。
“韦朋友,这小儿名叫元一,乃吾师亲自择取,是我大师兄青苍子与明云元君的独子,年岁尚小,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海涵。”
果然来头不小,也着实当得起这样大的名字。
“不过,”玉虹子话锋一转,不自觉地昂起头道:“敝派虽小,规矩却大,但凡门下弟子犯错,从来都不需劳动旁人出手,更何况此子师、父俱在。”
何雍笑了笑,插话道:“呵呵,只怪这孩子韫椟藏珠,着实叫外人看不出是名门之后啊。”
“阁下是?”
“在下何雍,乃城隍座下文书。对了,方才真要感谢元公子的不杀之恩。”何雍起身,向着他们郑重作揖。
待他深深弯腰时,想着这群人脸上会是何等表情,几乎要笑破肚皮,直不起腰来。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6 11:49:00 +0800 CST  
玉虹子进来时就发现韦从风手上的斑斑血迹和满地箭支,再看看角落里摇尾乞怜的鬼怪,猜也猜到是这小祖宗先惹是生非,否则倘或果真是眼前之人心怀歹念,怎么会和玩似的只打掌心?只是,不想原来还有这一出,无量天尊,好在不曾真的下手,不然大师兄便要提前出关,绑子上那凌霄殿了。
“小小年纪便懂得嫉恶如仇,那自然是好事,天下间多少人活一辈子还浑浑噩噩。只是他自幼蒙训,此番初入江湖,初生牛犊尚只知替天行道,还未识人心险恶,故而难免会惹些误会,栽跟斗也是应当的。”
何雍直起身,嘴角斜挑着坐回原桌,只是换了位置,背对着众人。
玉虹子对着元一的后脑勺道:“幸而你还没到执剑的时候,若是换做你这几位师兄的兵器被夺,此刻他们早就一头碰死在这里了。便是不死,我也容他们不得!你师公和青广山更是容不得!”
另有女弟子已经拿出药来给元一悉心敷上了,敷完了,还不时地给他吹气拭泪。
这番话端的厉害,着实令韦从风暗悔失礼不迭:既然主事的人已到,可他手中还拿着别人的兵器,此举无异于给人难堪。
于是他便双手奉还,诚恳道:“方才韦某一时情急,勿怪。”
一人上前,亦是双手接下,然而脸上却是敷衍笑道:“哪里,看阁下也不似以大欺小,谋夺神器的卑鄙小人。不过,所幸敝派之物,只有本门中人才能使得,因此即便有宵小之辈觊觎,哪怕得手了,也只能解解眼馋而已。”
“既然是误会一场,就此告辞。”玉虹子拱了拱手,转身就要带众人离去。
“恕韦某多言,不知诸位来江南有何贵干?”
玉虹子微微侧首,最后一人会意地停下脚步,回头笑笑,眼角眉梢尽带着寻衅之意,“阁下若是想来青广山坐坐,只要寻得到路,到时自有敝派弟子‘悉心招待’,一尽地主之宜。青广山别的不多,就是不缺弟子。”
这摆明是把韦从风当成要去寻回场子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6 23:28:00 +0800 CST  
韦从风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
就在这时,玉虹子一行人走到窟窿口,见远处的天空降下一个水缸大小的火球,在云间乱滚,眼看就要跌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玉虹子当机立断,命弟子递来五行弓,然而他并没有用箭,只是伸手在雨帘中一攫,三道雨水汇成的水柱瞬间缠绕在弓弦上,化成三支通透凛冽的冰箭,被他一股脑儿射了过去。
火球瞬间缩小了一圈。
韦从风点头,难怪叫五行弓,并不单单指需五行齐备方可造,而是制成之后,五行皆可化为利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如此看来,这弓在那顽童手中,不知受了多少大材小用的委屈。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6 23:46:00 +0800 CST  
玉虹子又射了几箭,那火球渐渐消弭于无形。随后,众人一个接一个凌空飞起,元一被抱着,原本哭着哭着快要睡着了,此刻被风雨弄醒,揉揉红肿的眼,冲韦从风做了个鬼脸。
他们走后,何雍冷笑着,自言自语道:“难怪此子这脾气。哼哼,如今的剑仙,真是本事和脾气俱长啊。”
韦从风上前端起酒盏,对着何雍祝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何雍与他碰了碰盏,“彼此彼此。”
二人一饮而尽,韦从风蓦地想起门口还贴着符,于是便下去将它揭了,楼下的鬼怪纷纷对着他叩头,一涌而出。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然而,还活着的茯苓精却没走,反而直挺挺地跪在韦从风面前,死命拉着他的衣摆道:“不知恩公可否告知生辰八字?”
韦从风自是不望,亦不需它们还这人情,倒是此刻被它们围得没地下脚,又脱身不得,着实恼人,听它们如此说,不由又疑惑道:“你们要来何用?”
一个茯苓精愈发靠近了些,压低声道:“恩公有所不知,若是有了八字,再加上胎发,一同用红布包着埋在松根底下,此法可以抬命借寿,又不伤天害理。恩公若无胎发,只要几缕头发亦可,十八公自有法子。”
韦从风不在意地笑了笑,“你们果真想谢我?”
茯苓精斩钉截铁,异口同声地答道:“果真。”
“那好。”韦从风清清嗓子,“我正缺样下酒物,你们去替我寻来便可。”
“一样如何够?不知恩公想吃什么?”
“余味斋的玫瑰松仁茯苓饼,若是没有,桂花赤豆的也无妨。”街角某驾停了许久,却沾雨不湿的马车里,传来一个柔婉的女声,风吹起帘子,里面正坐着个绯衣女子,嫣然一笑,冲韦从风扔了张帖子。
饿鬼们匍匐在地上寻吃的,亦离这马车有一丈远。
茯苓精们吓得手一松,韦从风趁机脱身,大笑着顺风急遁而走,到了甚远的地方,才回过头,冲着缓缓起步,穿墙而过的马车道:“知我者莫若红莲!”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7 12:22:00 +0800 CST  
脱身之后,韦从风一路御风而行,直到柳岸边才停下脚步,混迹在放水灯的人群中。各色的油纸伞下,一张张或是忧愁,或是哀戚的面容映着昏黄烛火,全然不去看水面戏台上的优伶。
穿云裂石的嗓音顺着河水飘来,那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欢喜团圆,纵然百经波折,终究还是完满如中秋之月。
但是,月有阴晴圆缺。
只有韦从风静静坐在石阶上,遥遥看着戏台上的悲欢离合,那是他从未经历,亦或许是从未想起的人世百态。
“大哥哥,这个给你。你也在想念亲人吗?”
一个稚气的女童出现在韦从风身旁,见他不似别人在放灯,便将自己的荷花水灯递给他。
韦从风起先一惊,见其年纪颇幼,想来是眼睛太过干净,才看得见自己,并且……身服斩衰。
女童见韦从风不接,便蹲下来自己放了,“我也想我爹。娘说他去了西北,立了好多功,前一阵家里来了好多人,还带了好多银子,可我只想要他回来。我知道,娘背着我夜夜都在哭,一定是想他了。”
韦从风叹了口气,闭上眼,仰头靠在身后的柳树上,眼前如繁星的河面与那日的地府何其相似,还有方才那九个吊在横梁上的尸首,来回在他的脑海里反复交替。
“砰”,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咯咯作响,重重锤在石阶上。
女童吓了一跳,往河面退了两步。
河里伸出一只青白的手,死死抓住女童的脚踝。
“啊——”女童高声尖叫。
“英儿,你在同谁说话!谁让你去水边的,快上来!”一个同是重孝的年轻女子拨开人群,满面惊恐地对着女童喊道,一面匆忙向这边跑来。
韦从风霍然睁开眼,把女童向后一拉,不料那只手力气甚大,一时间僵持不下。
“又是你,放手!”
黑白无常突然出现,冷冷道。
韦从风亦冷冷看着它们。
“知道你为何挣不过它?因为你根本不是在和水鬼挣,而是在和命挣!此女命里就是四岁阳寿,别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就能胡作非为,再不放手,便连你一同带走!”
“好。”
韦从风话音刚落,另一只手忽然握住那只鬼手,一手放开女童,改为遮住她的双眼,随后,他竟将鬼手生生折断扔进河里,又对着水下道:“下回再找替身,可要仔细另一只爪子。”
女子飞奔而来,从韦从风和黑白无常中间穿过,见女童安然无恙,吁了口气,将她紧紧抱起,惊恐而警觉地张望四周,随即便急急离去了。
“有种。”
黑白无常也不动怒,拍了拍手,一时间也不和他多做计较,“阎罗殿上恭候阁下。”
走了两步,白无常忽然转过身,轻轻拍了拍胸口的生死薄,对韦从风似笑非笑道:“我方才是不是忘了说,此女之母七日之后就要殉夫?此女原本下世应托生公侯之家,夫贵妻荣,儿孙满堂。不过眼下么——还是由足下说了算罢。”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8 00:03:00 +0800 CST  
是夜,大雨瓢泼,韦从风捧着一瓮酒,东游西荡,仰头痛饮,四处都是梵音、木鱼、颂辞,满目皆是经幡、纸钱、地狱变相图……韦从风闭着眼,竭力捂着耳朵,横冲直撞,无处可逃。
最终,他停在东岳庙前。
“阳世奸雄违天害理皆由己,阴司报应古往今来放过谁。”
韦从风读着正殿前的楹联,无力地靠在石柱上,失声痛笑。
闪电划过,将空旷的大殿照的雪亮。
殿中,东岳大帝像巍峨庄严,威势凛然不可犯。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8 23:07:00 +0800 CST  

楼主:翠蔓扶疏

字数:2929

发表时间:2015-04-01 05:32: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31 14:51:2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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