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土,我的江

曾木匠有五十多岁,解放前就出了师,听说很有道行。
一般的修房盖屋,打个家具什么的,尺寸都在脑子里。
本来这次他不想来,改拆庙的木料,他是一万个不情愿。奈何要挣钱养家,劝的人又多,也就来了。
不过坚决不用这些木料做生活用品,做课桌门窗也算积德。
他们三个每天都很早,来了先生个炉子,熬一锅水。
曾木匠基本不动手,什么拉大锯改木料,锛木头劈平面,都喊徒弟干。自己掌管墨斗角尺,画好线就抽他的叶子烟去了。
农村里木匠是不能得罪的。听他徒弟摆起那年哪家没得罪了他师傅,上梁时被他施了法,后来那房子一吹风就唧唧叫,像哪里不稳当一样。后来请了好多人来说清,曾木匠才去吃了顿酒,给了一张符烧化才解决问题。把我听得一楞一愣的,曾木匠的形象一下子神秘起来。
晚上天不黑他们是不回家的。基本在主人家都要喝完酒才回。其它工具斧锛凿锯刨
都寄放在我家,每人的墨斗角尺是必须随身,听他们说那是辟邪的,有它就不怕不干净的东西。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8 18:40:36 +0800 CST  
那时候的木匠是不用钉子的,钉子木匠是个贬义词,家具都用榫头连接。
唯一用到钉子的是盖房时椽子和梁的连接上,钉子是铁匠打的四方钉,又叫蚂蟥钉。园头的叫洋钉。
所以在做木工活的现场,只有他们的工具是钢的,其它见不到金属东西,这才是真木匠。
曾木匠还有一样要自己动手,打板凳脚的那四个榫眼。板凳脚是八字形的,角度按古法是定好的,榫眼也要有角度,那个角度一般徒弟还掌握不好。
若角度不对,用不了多久,坐上去就会摇晃,吱呀乱叫。曾木匠爱惜自己名声,过筋过脉的地方还是必须自己动手。
我们兄弟因为刚到新地方,外面小朋友还不认识,木匠又天天把工具放我家,每天就跟他们混。
改锯(改木料的大锯)是肯定拉不动,就玩他们的小锯子,长短推刨,斧子凿子。锛锄不许玩,怕把自己的脚挖断。
其实为什么好玩,主要是没见过那么锋利的工具,比起自己八分一把的铁皮刀好用得多,外加品种丰富,凿子就从三分到一寸有五六把。
墨斗把线抽出来,拉起到处乱弹些黑线,也觉得好耍得很。
跟木匠交好还有个好处,可以落点烧柴。刨花小木块落了不少,只要不很过分,一般没人管,后来木匠们觉得不好交差,才提醒我们注意。
那时像样的块子柴三分一斤,牛皮菜才二分五一斤,拿回家相当于拿钱回来。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9 18:22:52 +0800 CST  
刚刚到了新家几天,老爸看我们可以劳动了,火不用怎么操心(不捡柴了),就叫我们几兄弟操心水。
家里水缸装五桶水,每天必须弄满。不知道哪里搞来一挑水桶一根扁担,老大组织,每天抬水又成了必修课。
这时大哥九岁多,我八岁,弟弟六岁,每天要抬多则三桶少则两桶。
对门魏家湾有一眼井,靠近田沟边,有五米深,应该属于渗透水(现在才知道),路程只有三四百米。
到那里抬水要用竹竿往上扯,对我们来说是个大难题,二三十斤,很难,要两个人换手(我和老大),才弄得上来。还要小心不要掉进井里,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危险。
老妈不知道是觉得我们危险还是胃口喝高了,后来要喝山泉水。
顺公路下到河边,有座桥叫银龙桥,这桥横跨了凯江的一条小河沟支流。桥下有眼自流井,高出河面好几米。那股泉水比现在的矿泉水要好得多。
这股泉水后面是座石头山,水喝起来是甜的。夏天冰凉还扎手,冬天一直冒着热气,水又暖了。
前几年回去还看了一下,已经被人拿锁关起来了。井水深有三米左右,看得见底,还有几条小鱼,奇怪的是从未见过比指头长的。
那水顺井沿一年四季都在往外漫,这股泉水七几年凯江断流时都未枯过。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9 18:27:21 +0800 CST  
这里抬水路程要远的多,有一里多路。那时候每天为抬水,三兄弟就不好分工了,都怕吃亏,就论起彼此来,想尽了办法。
只记得有段时间又借了根扁担,两根架成丁字形,抬两桶。看的人都笑,也有人夸老爸会教儿子的。
春节一过,又要开学了。我已经不能再拖,决定让我和弟弟一起上一年级。当时也没有夏季开学一说,寒假一完就去报名了(当然由老爸去办),报在一大队小学。
公社小学还没有建好,准备办的以高年级小学和初中为主,一大队小学也正在盖,所以我和弟弟的启蒙在一大队九队龙家湾。大队把队上的报管室放上课桌,办了一个班。
第一天上学由老师带我们去。女老师姓左很年轻,那时还没有结婚,是个民办教师,温温柔柔的。从家里出发,经过魏家湾(二队),再过一队,翻过一座山,再过几家半山上的人家,就到了九队。
之所以讲那么啰嗦,是因为这一路有小时候给我造成极大恐惧的东西。
那时但凡单独在外盖房子的,都养一条狗。那狗不是拴起来,是放养,让狗自己出去找东西吃(吃什么东西就不明说了,怕引起大家不适),狗的品种是越歪(恶)越凶越好。
一路上要经过三条狗把守的人家,尼玛做贼一样,轻手轻脚,要鼓起极大的勇气。
翻山还要过几处坟地,有几关(座)已经塌了露出一个洞来,也有把石椁露出来的,最恐怖的,棺材板烂了,里面黑咕隆咚,有什么凭你自己去想象出来吓自己。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9 18:31:49 +0800 CST  
左老师带我们走过两次后,我和弟弟就开始自己走了。老爸还交代要照顾好弟弟,走路都是我在后面,好怕怕。
这条路狗多,光叫但不下嘴不追人,妈妈教我们见狗把脚硬起来,不转身不理它。汗一个,我们是亲生的吗?至于老坟洞,爸爸讲了,小娃娃火气大,看不到不干净的东西。
走了几天,实在害怕 ,就跟一个同学一起,从左儿垭绕点路过去。
这边要顺凯江走约一公里,再转进九队。只过一家院子,但是这家的狗更不得了,要撵人,经常撵得我们三个人跑得要断气,尼玛太两难了。
后来又遇见一件事,更坚定了不走原来那条路的决心。
有天一大早,从这院子过时,看到主人家两口子打架,狗被关在屋里。
这两口子打到性起,女的头发被扯下来一把,大怒,要霉他男人,从裤子里掏出一根长布袋子(后来才知道那是农村女人用的,布袋装草灰的月经带)一阵乱舞,好像神经出了问题。后来看见我们几个小孩,两口子都唆狗来追,好吓人。
前几年遇到这个同学,身高长到一米九几,当了镇长,说起这段被狗撵的经历,恍如隔世,都还心有余悸。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9 18:35:39 +0800 CST  
还好课程很松,遇到天气不好就翘课。加上什么农忙假等等,大概走了两个月,新学校便落成。
新的大队小学就在左儿垭,在公路旁。新学校只有三个班,一二三年级各一班。
到了新学校,走路伙伴便多了起来。从家里出发,一路都有同学加入,单我们一班的就有七八个。女生有两个,只能跟着我们屁股后面,男孩子玩的他们都玩不了。
总算有公路走了,不安分的我们又有了新玩场。
那时的游戏是分季节的,天慢慢要热起来,上下学路上是必须滚着铁环的。
那铁环也是千奇百怪,像我们三兄弟,大哥的最好,他有钱,买了个铁匠打的正宗铁圈,我的是从北川拿回来的一个箍桶的铁环,弟弟的最小,不知道老妈从哪里找来的。我的那个因为是那铆钉连接只能一个方向滚,转一圈响一声,算比较次的。
还有的同学,家里确实没钱买,用竹篾编一个,虽然太轻不好滚,也聊胜于无。
那时铁环是男孩的标准装备,兜里还要装一个牛儿(陀螺),腰上别一根绳鞭。课间游戏就是搀牛儿(搀:打的意思,四川人常说搀你两耳屎,就是打你两耳光的意思)。
我们班有一个同学,牛儿削得特别好,转起来长时间不倒,时间长叫神。他的最高纪录是搀一鞭子,人围着学校跑一圈,牛儿不倒,每天比赛都是他赢,到小学毕业也没人赢过他。
这人和我是本家,出生高,地主成分。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9 18:40:25 +0800 CST  
这个本家是地主儿子,他们队的水牛由他负责放。
他读书时把牛拴在学校外的树上,放学了牵出去吃草。那牛从小跟他,已经通人性了。只要谁欺负他,或者他叫两声,那牛就会冲过来救主。有这两样,同学们都服气,对他也不歧视。
慢慢地熟悉了同学和路线,帮派也分了出来。特别是我弟弟那一帮,都是调皮捣蛋的祖宗。大路不走,偏要爬山上树。
到了夏天,放暑假了,这回到外婆家只玩了几天,因为四姨挨整也下放回去了,又生了两个小表弟(双胞胎),日子不好过,大家没了度假的心情。
回到家了,每天除了跟曾木匠玩玩,抬水捡二碳(未烧完的煤炭),下午就跟老爸去凯江泡着。
凯江水流平缓,清澈见底,夏天泡在里面,爽得不得了。每天我们父子四人都要泡几个小时,皮都起皱才舍得上岸。
这时公社农机站也在建新房,紧挨我们学校,要上榨糖厂和酒厂。新单位整合,经常组织开会学习,那时发言前都要念段语录才说正题
。没文化的人发言更是不知所以。有个铁匠,发言就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我们打铁不要夹灰卷口。。。。’,把站长气得发昏,差点直接开了批斗会,把众人笑的岔气。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9 18:43:17 +0800 CST  
学校和农机站仅仅一墙之隔,新修的有两间教室中间也有一间住房,窗户背后就是糖厂的堆料场,我家的一排跟这排教室间有一块地,这是勤工俭学用的。
前面一片也只有两间教室,办公室食堂教工宿舍都在这里,这个暑假就要完工。
暑假快完,凯江每年的涨水季节来了。
这几天河水水面要宽一倍,每天都有一大帮人在坡上看热闹。上游经常有些农作物木料被冲下来,南瓜什么的天天都有,每年还有一两个水打棒(死人)
。场口候家两兄弟水性好,大家基本天天看他们表演,这几天这两人要捞不少东西,现场售卖,也可以小发一笔。
候家兄弟的水性后来我们看到过,从河这边可以潜水到对岸,六七十米,一点不费力,在水下起码闭气五六分钟,那是真正的浪里白条。每年捞东西都只有他们干,其它人只有干看,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水打棒下来,在回水沱来回漂,公社领导就叫他们用竹竿把他捅开,顺流到左儿垭再捞起来方便就地掩埋。
那几年我看了五六个水打棒埋在左儿垭,奇怪的是从未见有他们的家人来找,真正成了孤魂野鬼。
埋水打棒有公社指定的几个五类分子干,干完给一点补助,也不敢不干。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9 18:46:12 +0800 CST  
水退那段时间,滩上的河沙下面能踩到团鱼(甲鱼)
那时候团鱼不值钱,五分钱一斤还没人要。主要因为大家有点害怕那个东西。听说咬到人要打雷才肯松口,以讹传讹,大多数人又不知道怎么做来吃,至于什么防癌抗癌,哪样是癌都搞不醒豁,要来干啥子?
踩团鱼还是个技术活,记得上高中时,有个同学的老汉(父亲)顺河走了几十里,踩了半背篼团鱼,在街上卖了半天,连四块六的学费都没卖够。放在现在,妥妥的一个万元户,上大学都够了。
这时候,河滩上打屁虫也多得不得了。
这种打屁虫和树上的不一样,是褐色的。
黄昏时,搬开鹅卵石,都有几个。
那虫子放屁臭得要命,河边的同学趁它没放屁前,把它屁股一掐,直接生吃。
讲究点的,怕臭放水里淹死,慢慢炒熟,下酒安逸得很,很优雅地称为五香虫。
开学了,曾木匠活路已经干完,家里的烧柴又成了问题,老爸没法,只有改烧奢侈的蜂窝煤。
其它老师还可以在伙食团搭伙,我们家人太多,只有自己煮饭吃。
那时整个三台县,只有两个蜂窝煤厂,一个还在芦溪,我们这边必须到三台,凭票购买。
更艰难的是,请牛拉车拉别人不干,因为刚刚打出来的煤易碎,要自己想办法。
那时候蜂窝煤厂根本没有存货,现打现卖,没奈何只有每月借个板板车,请干湾子的黄叔帮忙拉中杠,由我和老大在旁边推车,走左儿垭太平渡到县城。
老爸还得提前去排队。就这样一直拉了大半年,后来区里办了个厂,才把我们解放出来。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31 18:50:48 +0800 CST  
因为那时的房子又不兴吊顶,通风透气,那个蜂窝煤炉放在家里除了换煤时气味大外,慢慢地大家也习惯了。
这大概也是老爸老了得肺病的原因,虽然是无烟煤,硫磺味还是重。
每天上学到左儿垭来回两趟,妈妈天天担心,怕我们自己下河洗澡出危险。严令违反者定打不饶。
这段时间桑葚都紫了,甜得遭不住。上午没时间还好,中午吃完饭,碗一丢,借口到学校睡午觉,顺路吃起走。快到学校了,还要把嘴巴和手洗干净,不然老师一检查,要挨批评。
当时老师的检查有没有吃桑葚主要检查手和嘴的颜色,洗没洗澡则在背上或大腿上用指甲抓一下,起了白印就不得了(那是下过水的特征),起码站在外面听两节课,搞不好把家长请来告一状,一顿饱打跑都跑不脱,放学还集合还要站台子。
放学也是一路吃起走,经常背心上有紫色印子或是舌头没搞干净被妈妈检查出来记账,以待周末月底老爸来算总账。
后来老爸手里的打沟子(屁股)欠条都还有不少是吃桑果子签的单,犯的次数太多,打不完。
热天牛儿搀不成,活动量太大,以吃桑果子采野果为主。
山上有刺梨子,现在就维生素只王,找一两匹山总有几个。
山上多长蓑草,地瓜藤这些没人要的东西,茅草这些能烧的都割回去了,肉虫很少倒是公路上因为两边有洋槐树和蓖麻,经常看见豁辣子猪儿虫过路。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31 18:56:41 +0800 CST  
哥哥已经上三年级下学期,他的教室在一大队三队,也是只有一班。
他的老师是个麻脸,姓江,是个解放前读书的老文化人,他的语文除了课文讲完,就是练字。
大哥每天家庭作业就是写十篇大字,两篇小字。印象中老大每天都在写字,拿出大字本,全是红圈(老师批作业写得好的红毛笔画个圈),被老妈随时拿出来教育我们,说的我们脸上无光。
前几年老大的字还有个北京的画廊愿意收,他还感叹旧式教育真能学到本事。
这时老爸学校老师已经配齐,算正儿八经开始教学,也不停课闹革命了。办了两个初中班,老爸教他们的数学。
住校的老师有六七个,人多的一家也是三兄弟,最大的和我一样大,在家的玩伴又多了起来。这个老师姓苏,爱人姓邓,在区革委当官,家庭条件比我家好得多。
混熟之后,路上耽搁的时间就少了,一放学便忙着回来,玩弹珠,或拍烟壳,邓老大有付扑克,只会玩摔二上贡,也不会其他玩法。
拍纸烟盒是那个年代每个男孩必玩的游戏,各种玩法,有用手窝起来在地上拍、鼓起气把叠好的烟盒吹翻过来的、有用巴掌扇风扇翻的,反正手不接触烟盒,不能用嘴吹,各种大家觉得公平的赌法都用过。
平时就要注意收集烟盒了。老爸的早被我和弟弟瓜分,弟弟回家就和老爸套关系,把烟哄过来保管,隔几分钟就问老爸吃不吃烟,巴不得一天让老爸抽一条。见到抽烟的老师和熟人,嘴巴之甜,就是要豁他的烟壳。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31 19:00:11 +0800 CST  
烟盒中最大的是中华。
那时还没有硬壳的,要么是软包,要么是铁盒铁筒。只分长(带滤嘴)和短,谁有一个中华烟盒,就是这一帮人羡慕的对象。
争先后比大小是按烟的价格来比的,大家最多的是蓝雁金沙江朝阳桥。你背一书包这些低面值烟盒,遇见中华全部比翻,妈哟,它的外号——无底洞,有好多杀好多。
玩了几年,我就见过两回,都是输得恼羞成怒才舍得拿出来,不然被别人赢走了损失就大了。
时间一长,我们书包里随时都装几十个折得整整齐齐的烟盒,一直玩到边上磨烂散掉为止。
冬天不玩时,还找个罐头瓶装起来埋在地下,第二年又挖出来。
这时政治运动少点了,生活也比较规律些。早饭红苕包谷粥泡菜,晚上吃面。中午要隆重些吃干饭。
每天为了省煤,都用个瓷盆把米洗好加水,放几根红苕,放到学校伙食团的大灶上跟学生的饭一起蒸。
吃菜最多的是藕,蒸熟后切片凉拌,每年有半年吃它。必须买红花藕,白花的蒸不耙,好像是数眼眼还是看藕节区分,老妈最会买。
汤基本都用分葱(根是白色的小香葱,红色的叫火葱)切细放点猪油豆油,很好喝的。
晚饭都是挂面。一住进这里,我们就在操场角上开了一块两三平方的地,插了几根竹竿搭个架子,种的豆腐菜。这种菜最省心,时不时灌两罐尿,发得快的吃不赢,又不长虫,结了籽不用管,第二年更发得多。
吃了好几年,现在闻到那个味道都还打怵,吃伤了。那年味精刚刚出现,老爸老妈每天晚饭放几颗,还不给我们吃,骗我们说那东西败胃口,咋个他们不怕呢?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31 19:04:58 +0800 CST  
老爸的工作也很规律,白天几堂课(那时初中只开政治语文数学三门主课,其余都叫豆芽课),比较清闲就裁衣服。
晚上学校集中学习备课,把我们几弟兄叫到统一的大办公室做作业。
那时作业不多,我们就写两篇大字,一篇小字,数小棒或手指脚指做几道加减法就万事大吉。真正目的是瞄其它几个老师的烟壳。
夏天白天长,游泳都是吃完晚饭去,邓家老大老二也跟我们一起,渡口下面深浅合适的地方,横渡一个来回,在水里泡一两个小时,打打水仗。天快黑时,老爸严禁潜水,生怕淹到了看不见,老三经常和他调皮,没少遭收拾。
没过多久,后来当镇长那个同学家里母狗下了小狗,弟弟到他家看见,喜欢得不得了。先斩后奏抱了一只回来,老妈虽然生气(尼玛人都吃不饱),一看弟弟的眼神,自己就先软了下来,摆出老爸不同意就要吵架的架势,便留了下来,老三有命名权,取名黑头。
黑头虽然是条土狗,但聪明可爱,又还护家,后来的十几年,已经成为我们家庭成员。我大学毕业了去看它(因为后来单位不许养,送到干湾子伍婆婆家代养),隔好几百米听见声音就冲过来,五六年不见都不会认错。
想起现在的有些忘恩负义的人来,他们真连狗都不如。所以我们那一带,称这种人叫黄眼狗。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31 19:08:35 +0800 CST  
到了秋天,黑头也长大了点,可以跟我们到处跑了。
当然读书是不许跟着的,上课时间就教它在家里呆住不许出门,狗狗也乖乖听话,就天天躺在两间屋的中间,不吵不闹。
这一年左儿垭埋了两个水打棒,我们跟去看过热闹,看见那个死人被泡得奇形怪状,心里还是害怕,从回水沱上面公路过路,都不自觉地躲往里靠,一个人是不敢走的。真是好奇害死猫,过了半年才好点,放学后都是成群结队。
稀里糊涂过日子,转眼天又冷了。又把铁环滚起来牛儿搀起来。
这回弟弟又得意了,他到三台去时,柳到水泵厂上班的表哥用车床车了个牛儿,看到光光生生的。这下不得了,脑壳都昂起多高,要找一颗自行车轮子中间的钢珠镶到牛儿尖尖上,给我们看一下都舍不得。
跟地主儿子家门同学比了两回,根本一点都不神,请教会做的,说是做得太胖了巴地,所以不神。
牛儿(陀螺)是分胖瘦的,胖的一般转速慢,阻力大,耐久不行,瘦了重心高容易倒。我小时候自己用铁皮刀削过一个,修来修去削瘦了,转起来高脚撩棒的,不受力,一鞭子搀得跑老远。
削牛儿真是技术活,不骗你。
这个冬天又有一种新玩法,叫挤油,小伙伴靠墙一排向中间挤。现在小朋友这样是做游戏,我们那时候是用来取暖的,挤挤才热和。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31 19:10:56 +0800 CST  
三台的冬天还是很冷的,最冷时田里的凌冰有筷子厚,晚上起码零下两三度,白天可能也就零上四五度。
我们家条件比一般的农村家庭要稍好一点,棉衣比他们的厚些。棉衣外面还罩件外套,不然弄脏了无法洗。
里面穿件衬衣,很多同学连衬衣都没有,穿的叫空心棉袄,腰上拴条绳子过冬。
最穷的那个家门地主儿子,他老汉工分按妇女劳动力算,一卖东西就是想复辟变天,副业不敢干,实在没钱,冬天就两三件外衣摞起来,冷得清鼻子长淌。裤子就是两条单裤,再冷也要忍过去。
所以一下课,把尿一屙,男女生也不分混在一起挤几分钟油驱寒。低年级女生经常挤得哭稀流了,人太多,整痛了。
衣服少的同学有的还提个烘笼,这是在这一带用得最多的个人取暖用具。用竹皮做成收口提篮,里面编进个瓦钵,煮饭时把木炭用灰焙在里面,如果炭好(比如青冈木),可以管一天 。很多衣服穿得少的同学就提一个来上学,教室里老师不让提进来,就放在阶沿上,经常有十几个一排,回忆中是道苦涩的风景。
全校师生一百多人,穿了袜子的,不会超过十个人。
我和弟弟的针织棉袜,老妈还要做个底缝上,穿不到过年,保证脚指头露在外面。外婆每年给我们几弟兄一人打一双鞋底,每人冬天可以有双棉鞋穿。
有天有个同学走路踩到冬水田里,鞋子打湿了,光了一天脚,回去烤又把鞋子烤糊了一部分,那个冬天就露着几个脚指,生冻包(疮),脚都是肿的。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31 19:14:09 +0800 CST  
那些冷得双脚跳的日子几年后才有点改善。
对面魏家湾有个女同学,本来长得多乖,这一年把冻疮长到脸上,烂了两个疤,后来一看,就好像酒窝长错了地方,眼睛都扯歪了。
回到家,吃了晚饭,早早地就到老爸的办公室。他们集体办公,烧了一个火盆,除了可以烤火外,还要把最后的炭分掉用烘笼装回去。睡觉时,有蜂窝煤炉子,也还觉得没那么冷。
早上五六点,天还是黢黑的,老妈就起床了,要把三兄弟的袜子烤干,鞋子晚上就摆在炉子四周烤着了。又把煤炉烘笼一起用上,把棉袄烤的热热乎乎,才叫我们起床。
老妈煮早饭,我们带上黑头跑步锻炼,这也是老爸要求的。我们很不服气,他自己为啥子不起来跑呢?强权啊。
最冷时,干脆放了农忙假,农村同学无任务,我们就不行了。都要求去积肥,要求每天捡牛粪五斤,不然找等量的青蒿野草。
这是个完不成的任务,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咋个那么听话,他么真是人穷志短吗?实在无法,有个同学告诉我可以去田里捞浮萍。后两天,硬是把冰敲开,下田去才弄了两背篼,同学帮忙才开到队上的证明。
糖厂也开榨了。甘蔗堆成山一样,学校后面新修的新教室中间的房子也被老爸要下来,其它老师都用不着。
这间房子紧邻糖厂堆料场,从窗户就可以拖甘蔗进来。这回三兄弟都要求去这里睡,借口家里煤烟大,装了几天咳嗽,终于老爸恩准在后面安了一张床。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8-01 16:04:05 +0800 CST  
搬过去当天晚上,就花了一晚上甘蔗,尼玛弯刀都整卷了口。那甘蔗是白皮的,水少不好吃,红皮的在窗户那里拖不到。
糟蹋了两捆甘蔗,瘾过够了,又有点后悔搬过来了。
堆料场有个小伙子搭个铺在外面墙边守夜,姓梁,是公社农机站拖拉机司机的侄儿(那时全公社就那一辆手扶拖拉机)。他晚上没事干,听见有邻居了,就叫我们到他那边睡,顺便可以找好甘蔗。
弟弟过去和他睡了两天,回来跟我们讲他会讲故事。这下学校糖厂几个差不多大的娃娃晚上都跑过来。
讲了几天,革命的讲完了,就讲点封建迷信玄龙门阵一类,最后干脆就讲起了油爆爆的荤故事,把一众小伙伴鸡鸡听得帮硬。
那几天七八个娃娃生方想法,欺骗家长,定要去听上一听。
过了几天在糖厂玩时,听见农机站主任在骂他两爷子,文化低也说不来什么毒害青少年之类的套话,只骂他:“你狗日滴,摆点龙门阵,把滴滴大的娃娃听得鸡儿帮硬,不给老子收捡到,老子喊指挥部的把你龟儿弄去关两天。”我们听完也不敢再去了,怕他们告老师家长,过了好几年,见到主任都还心虚。
糖厂熬的是红糖,顺山砌了个长灶,有二十来口毛边锅,高高的一个烟囱。
甘蔗榨出汁来从第一口烧开,一路往后舀,到最后就可以舀进模子定型了。
我们因为认识人经常围在锅边,扣一块可以吃半天,哪个还去吃甘蔗。
不过红糖吃多了也不好过,嘲心寡胃,难受得很。
糖厂的甘蔗渣用来烤酒,量很大。自从有了甘蔗酒,后来我从来没有闻到过红苕酒那难闻的味道。
出酒口是根小竹管,那个酒度数之高。后两年我有个同学到这里接了半茶缸喝醉了发酒疯,跑了几匹梁子,为撵他气都跑断了,后来跳进堰塘,吓死他妈妈了。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8-01 16:08:39 +0800 CST  
老妈到了一年四季最忙的时候,各家都把布票凑起来把布买来给小娃娃们准备过年的衣服。
老爸裁衣服的手艺不错,收费比缝纫社的相因点,每天还可以打一套衣服,有两块钱收入。
兄弟们也分担不了多少家务,每天就抬两三桶水。烧蜂窝煤了,扯风箱就不干了。只有老爸炒肉片或猪肝,才动用一下。
其余时间都在糖厂号称捡二炭(未烧过心的煤炭,糖厂熬糖用煤多),实际在那里找机会偷糖吃,酒只要不装走,随便喝。
春节前照例回趟老家,这会老爸买了一辆新自行车,真正的洋马马(自行车那时叫洋马儿)。
一家五口前面杠上我和弟弟坐,后衣架(为毛叫衣架呢?)老妈和哥哥坐,可以少走路十几公里,轻松不少,还可以炫耀得意一下。
不算我们家欠的账,看起来还是有钱人,三转一响都是齐全的。
回老家这几天请黄叔守家,黑头和他作伴。
老爸调到到这个公社教书后,经常我家有事,都请黄叔帮忙。
黄叔是个老高小生,在干湾子算是高知,担任保管。奈何心有天高,命才有纸薄。本身条件不好,身高才一米五,其貌又不咋个扬,偏偏还眼高手低,他哥哥和队上的介绍不少对象,一概看不上。外加脾气古怪,看不上的人,得罪就得罪,从不啰嗦,小小个子,大炮脾气。
后来他哥哥也无可奈何,由他去了,到现在都还是光棍一根。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8-01 16:14:24 +0800 CST  
黄叔可能是见识过我老爸辩论时的风采,还是只佩服文化比他高的人,我老爸只有有事一喊,都会过来帮忙。现在冬闲,有住的地方,黄叔也乐意。
在我们家吃的要比干湾子好,守下屋,还有收音机听,遛遛狗,还是十分惬意。
回老家磕了头,回来就直奔外婆家。外婆和四姨在家相依为命,两个小表弟胖乎乎的也很好玩。自留地的橘子正好能吃,虽然酸得要命(品种问题),也挡不住我们的馋嘴。
临走,又把外婆给我们留的一只小猫带回来。那时老鼠也很多,耗子药也买不到,没人敢卖,不然有人自杀都要算在你头上,哪个敢?
那猫天生就是我家的,只拴了两天,就不会跑了。对老鼠那是狠的不得了,我们那边叫蔽鼠。因为是三合土的地面,没有老鼠洞,都是外面跑进来。
有次来了一只钻到碗柜下面,被它逼进角落里不敢出来,下面瓶瓶罐罐多,它蹲在柜顶守了两天一夜,时不时叫上一声,后来老鼠实在熬不过,只有乖乖出来受死,这时才是个半大猫。
猫和狗本身就是冤家,黑头气量大,打过两架后再我们严令下也不惹猫咪。猫咪特别爱干净,那么多年都在我被窝里睡,理所当然要睡在夹窝里,好几年从来没看见过一只跳蚤,每天进被窝前,都要把身上的毛和爪子舔得干干净净。都爱死它了。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8-01 16:17:46 +0800 CST  
这年过得热热闹闹,一家人热热乎乎,我第一次有家有大后方的感觉,现在说叫安全感。小猫就成了观察逗乐宠溺的中心。
每个星期天,老妈要背一背篼衣服到凯江边去洗。这些衣服都是在家里搓好的,到江里只是清(漂)一下。
星期天我们吃完早饭都早早逃跑,生怕老妈抓丁帮忙,这是男孩(男人)的通病,宁愿干体力活也不愿洗衣服。
那时买不起那么多肥皂,用皂角头天热水泡好,也不亚于现在的洗衣粉。
在外面耍到吃中午饭,除了早上去排队买肉的,要遭老妈埋怨几句。吃完饭就提到捶衣棒,端到洗脸盆,扶到妈妈的背篼到河边。
衣服不用我们洗,有另外的任务,钓猫鱼。
洗衣服的地方有块曲尺形石台,紧贴水面,是一大块岩坎的一部分。五米外还露出一块巨石的尖尖,呈三角形,顶上有个坑,看起来像水牛的头露个顶,因而得名牛头石。
牛头石靠里只一米来深,靠外深不见测,侯家两兄弟都没下到过底。我们钓鱼便在靠里的洗衣台上。
那水里有一种小鱼,最大只有指头大,身子是圆的,头大嘴大,身上有细细的鳞,又懒又贪吃,多守在洗洗涮涮的地方。
我们叫它巴石子。(和本文开头时的巴石子不同,那种无鳞。今天早上看电视,才知道无鳞的叫巴鱼,在巴中恩阳河还有,一千多一斤,估计也命不长久矣。)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8-01 16:21:56 +0800 CST  

楼主: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字数:82309

发表时间:2016-07-15 00:3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9-03 00:0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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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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