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利躺在自己小小的床上，嗅着被子熟悉的味道，一抬头还能看到窗边的月亮。
他忽然觉得自己明明从那么小出道起就一直学着成熟稳重，实际上却从来都是任性的孩子。
不论是三年前没有通知家人就跑去中国发展，还是三个月前草草定下的计划想要一跑了之。
这种所谓的顾全大局，是不是也会伤害到那些爱着自己的人。
他们不说，不怨，可是在这样的夜晚，看着窗外圆圆的月亮，是不是也会思念他。
他想想爸爸驼起的背，妈妈鬓角的白发，和妹妹抱住他时欢喜的哽咽，突然就放弃了离开的想法。
想要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只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快要入冬的风总是刮得很烈，卷着树上的叶子，从打开的窗户缝隙传来沙沙的声响。
他侧着身子，想自己这不长不短的半生。
从最初社长的栽培，组合慢慢的发展，到后来去异国的流放，他发现站在时间的长河上慢慢看过来，事情从来都无法以对错去衡量。
所有人都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选择了能将损失伤害降到最低的，不那么美好却别无他法的方案。
就像最初哥哥们要求自己去道歉，社长让媒体晚一点发布新闻，而自己，主动提出前往异国。
前两者为了组合的未来，伤害到他。
同样的，他也为了事业顾及尊严，伤害到爱他的家人。
可想明白是一回事，去原谅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家人不责怪他，是因为爱。他不去计较过去和权志龙，和组合哥哥们发生的种种，也是因为爱。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用爱的多少来衡量评判又该有多方便，对于社长，他没有办法去谈原谅。
当年的伤害，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
那些伤痕，也是真真正正存在着的。
它们藏匿在他体内，在每一次闪光灯闪烁的时刻，每一个镜头出现的瞬间，大声提醒着他。
要他记住那些痛苦，记住那些心酸。
记住每一个不眠的夜晚。
要他永远不能忘记，不能释怀。

【31】
“每周四社区里都有早市，卖一些水果蔬菜，你想吃点儿什么啊？妈给你买。”
李胜利看着妈妈拘谨地站着，只从门的缝隙露出半个脑袋，觉得胸口发涩。
“妈？干嘛在门口站着，进来啊。”
“我…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你天天在外面工作，回家休息一下还要被妈吵。”
“…没有，你说什么呢。” 李胜利赶忙起身迎到门口，妈妈客气的态度让他愈发难过，“我睡得很好啊，好久都没睡这么香啦，被子香香的衣服也香香的，有妈妈真好。”
撒娇一般揽住她的肩膀：“妈，我陪你一起去啊，好就没来光州，还要麻烦妈妈做一下导游呢。”
…
“对，我们阿昇回来了。”
“没有没有，也就几天前，回家来看看我们。”
“唉，不用不用，我儿子买了好多保健品什么的，都用不完呢，有一个挺好的，改天给你一罐啊。”
“哈哈，是，我也觉得我们儿子越来越帅了，跟小时候可爱的样子不一样，就是…有男人味了。”
…
李妈妈一路应着邻里街坊的问候，红光满面，笑容堆积在眼角，留下深深的纹路。
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喜悦看得胜利既开心又难过。
不过是外出打拼的孩子回乡看望父母的寻常小事，落在他们身上竟那么难，成了值得炫耀的东西。
“胜利啊，这是五号楼的三伯，小时候我们上班，晚上回来都是去三伯家接你，你还很喜欢他们家的饭呢。”
接过挎在妈妈手臂上的菜篮子，李胜利随着介绍浅笑着打招呼。
“三伯，好久不见，我也很想您啊，这不一回来就光顾您的摊位啦。甜瓜来四个，胡萝卜土豆各一袋，再来几根黄瓜和丝瓜。” 他笑笑，扭头看自家妈妈，“回去给你们做饭，让你们尝尝儿子的手艺！”
回家的时候两人肩并肩走回家的路上，只有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风轻轻的刮，树叶簌簌地响。
一切都很安静。
李妈妈侧头看着胜利比儿时锋利太多的侧颜，嘴唇翕动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在外面不用担心我们。”
“嗯？”
“我们很好。身体健康，也衣食无忧，你去日本之后公司的社长…叫什么来着？好像姓杨，他来看过我们好多次，带了很多东西，各种保健品，不论我们怎么推脱都坚持让我们收下。他说由于公司的安排你不得不留在日本打拼，让我们做父母的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感到抱歉。过年过节的时候也常常会打电话来找我们聊聊天，怕我们孤单。
“…汉娜一直不让我们说，怕你担心，我想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说说也无妨。有一次你爸走路不小心，下楼梯的时候摔倒了，腿骨折。你们社长听说后立马安排了最好的大夫，帮我们找了医院最好的病房，还陪在床边给他讲了不少你出道前当练习生的趣事。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我躺在床上跟你爸聊天。我们说，你能在很好的公司上班，有这么关心艺人的社长，我们也算放心了。
“所以你不要有什么压力，不想唱歌不喜欢镜头了就回家歇歇，也不必因为回不来而对我们感到歉疚。我们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快乐。
“妈活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大智慧，对很多事情的感知迟缓得要命。但你是我生出来的孩子，我看得出你有心事。具体是什么我不想问。你长大了，有选择说或不说一些事情的权利，也有独自经营自己人生的权利。妈就只希望你快乐一点儿，凡事别较真。能放下的就放下，人活着总要向前看，不是吗。”
“梁社长来看过你们？” 李胜利猛地顿住步子，音调提高了好几度。
“对啊。”看到一向性子温和的儿子忽地这么大反应，李妈妈也是一愣。
“他也比我们小不了几岁，膝下无子，挺可怜的一个人。逢年过节什么的常会跟他老婆来咱家坐坐，他说有时候自己也后悔啊，把这大半辈子都用来赚钱。小时候想成名，后来发现要成名就得有相匹配的能力，再后来有了能力开了公司把规模经营得越来越大，再也没什么时间享受人生。
“他说喜欢咱们家小小的屋子，喜欢咱们家那么热闹，不像他住着六七百平米的房子，有时候从卧室走到厨房都要好久。说你们组合几个孩子每次过节的时候都能坐家里吃顿饭，你也回不来，每次一说到这里都会哽咽，一直一直跟我们老两口说对不起。有时候妈看着他吃饭都放不下手机谈生意的样子，和他老婆在一边已经适应了的很麻木的脸，就觉得特别心酸。”
李妈妈说到这里停下来，转过身。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摸摸儿子的脸，抚上他新剪过的有些扎扎的头发，笑着的眼睛里有幸福也有担忧。
“妈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过得挺好的，没你们杨社长那样拼命忙事业忙坏了身体，也没她老婆那么孤单寂寞，更何况每天还生出你和汉娜两个乖巧的孩子。你啊，在这些年历练下也成熟了不少，妈特别放心，也特别为你感到骄傲。真的。
“我其实也挺自私的，不希望你那么拼命，不想让你以后老了像你们社长那样不快乐…”
“妈，别说了！”李胜利厉声打断她的话，把嘴唇抿得紧紧的，背在身后的手指关节攥得发白，“别说了。”
他看见妈妈吓得一抖，缩回手臂，又觉得无尽懊恼，赶忙开口解释。
“…和工作有关的事情和人，我都不想听。”
“哦…哦对不起，是妈多嘴了。” 李妈妈垂眼掩过那一抹受伤，扯起一个抱歉的笑。
“别再说对不起…求你。”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先是充满苦涩，末了在尾巴的地方又有些颤抖。他不明白是什么让自己的母亲变成这般小心翼翼的与他生分的模样，也无法宽恕自己放才的失态无礼。
“妈…我爱你，爱你和爸爸和汉娜，特别特别。真的。” 他上前一步紧紧拥住身高只及他肩膀的妇女，低声呢喃。

出了这样的小插曲，继续回家走时两人都有些尴尬，十分沉默。
“妈…我好久没回来都快不认识这里了，想再走一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李胜利说。
“好…天儿越来越冷了，早点儿回来。”
他轻轻点头，压低帽子继续向前走。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因方才母亲的那番话而乱作一团。
杨社长...来过家里？看过他的父母？
杨社长因为当年的事情哭过？
父亲竟然在他不在时出过事故，还是杨社长联系的医院？
他越想越觉得胸口发闷，脑子里一团乱麻。
小时候和蔼可亲的杨社长。
录音中清冷绝情的杨社长。
在日本发展时始终善解人意支持他做的每个决定的杨社长。
过节来探望他父母，为爸爸联系医院和大夫并在一旁陪床的杨社长。
还有，那个躺在床上看起来如迟暮之年的老人一般虚弱的，对他倾诉悔过之心几乎落泪的杨社长。
他麻木地机械地一直沿着故乡的小路走，觉得所有的景色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就像某天回首时猛然惊觉原来身旁相熟的人藏着很多副面孔。
哪一种你都看不透，哪一种你都读不懂。
到底哪一种才是真的他呢，或者是自己太铁石心肠，不肯给别人悔过的机会吗。
他想起妈妈要他看开一点儿，想起心理医生让他不要较真，想起志龙哥说希望他没有负担一直快乐。
他想着想着就觉得很委屈，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于是他负气地掏出手机，翻啊翻啊，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直到指尖停留在那个很熟悉的名字上面。
“权志龙。”
“权志龙。”
“权志龙…”
他用好多种不同的音调念着，有撒娇有依赖有思念还有无助，直到听到听筒中传来的细微声响。
“喂？…喂？胜利啊？”
那个哥哥念他名字时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一个激灵眼睛立刻找回了焦距。
怎么笨手笨脚就按到通话键了呢。
他抓着手机手足无措，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嘴唇翕动了半天也没有蹦出一个音节。
困窘地想要挂断，却又没出息地发觉心中的贪恋。
想要再听一听这个人说话的音调，听他喊他的名字，或者哪怕他们彼此都不出声就只是静静呼吸。
无声的电波把他们连在一起，只要想到这个哥哥还在另一头陪着他，他就感到踏实和安心。
“胜利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静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声音压低了一些，也蓦地变得急促。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胜利？”
“我…” 李胜利舔舔嘴唇，手绞着衣摆，脸由于窘迫愈发红，“我…我没事…就是想和哥说这次回来看到父母…很开心。”
“真的真的哥，我这次会光州特别开心。”像是怕权志龙不相信似地，他赶忙再次重复，“所以想让哥别再担心，我很好。内…内什么，妈妈叫我去帮忙，我…我先挂了啊，拜拜。”
捧着手机又过了好一会儿李胜利才平复呼吸，摸摸自己红红的脸又为方才莫名其妙的慌乱而感到好笑。
什么嘛，总是方寸大乱，好像无论经历过多少在他面前自己都会变回那个愣头青的年纪。
会苦恼，会慌张，会毛毛糙糙想方设法掩饰青涩扭拧的爱慕依恋，也会很容易就变得开心和快乐。
那些令人无尽疲劳的生活琐碎，多种多样的负面情绪与压力，在权志龙脱口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都随风消散了。
李胜利扬扬唇角，深吸一口气，裹紧大衣慢慢向家走去。像小时候做过无数次那样在进门后给父母和妹妹大大的拥抱。
然后他钻进厨房开始洗菜，切菜，煲汤煮饭，把各式菜肴端上桌子。
“开饭啦开饭啦！快来尝尝我的手艺哦！” 他一边吆喝一边摆好碗筷，看汉娜飞一般窜过来。李爸爸和李妈妈也跟在汉娜后面笑得两眼弯弯。
又是一家四口的其乐融融，可是当李胜利低头瞥到手机来电的人名的时候，他笑不出来了。
“爸妈，汉娜，你们先吃我去门口接个电话。”
他纠结地看着屏幕上“权志龙”这明晃晃地三个大字，觉得以他这些年来对他哥的了解来看一定有什么会发生。
所以当他按下接听，听到电话那头和此刻他家门前如出一辙的簌簌风声时，他觉得预先想好的问候都哽在喉头。
那个哥哥的呼吸急急的。
他这边的一切都静悄悄的。
记录通话时长的数字一点点变动，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冬日黄昏的冷冽寒风贯穿了手机的着头和那头，把这些年流走的时间全部添补在一起。
就像他二十出头时有一次回家休假着凉高烧不退，权志龙才录完节目，听闻以后连妆也不卸就搭上最快的班机。
现在这个哥哥也只因他一通没头没脑的电话而听出了异样的情绪，匆匆赶来。
“胜利啊。”
就是这种温柔的嗓音，那个哥哥带着笑轻轻开口。
“虽然没有合适的航班，坐高铁又耽误了一两个小时，但还好还没太晚。”
“别担心，哥来了。”

祝大家七夕快乐呀

【32】
“哦…志龙怎么来了，还没吃饭呢吧，快来快来！”
李胜利看着权志龙顺从地坐下，在自家妈妈的张罗下乖巧地拿起饭碗，觉得自己的耳朵烫烫的。
心脏跳得很快，呼吸也很快，有什么很温暖的东西在体内缓缓炸开。
“好久都没来看阿姨了，这次胜利回来本来没想打扰您，可架不住太想了啊，忍不住，所以就来了。”
“咳咳咳…！”这下胜利连脸都红起来了，“哥你…妈他…呃…不是…”
什么啊，自己父母对这些事情还毫不知情呢！这哥怎么一天到晚都这样想什么说什么不考虑后果！
他梗着脖子憋了半天，还来不及想出圆场的话就被妈妈打断：“谁信你想我们啊，臭小子，上次来都是四五个月前了。”
“呃…真的想嘛。”权志龙转转眼睛，撒娇一样软软地笑，“阿姨做的泡菜锅太好吃了，上次吃过之后梦到了好多回。”
“感情你是想我妈做的菜啊…切！妈你看他一点都不想你，还是养我这个闺女好吧！” 汉娜和碗里猪肉的肥油战斗了半天，终于挑干净了，闻言立刻得意抬头。
“行了吧…人家志龙每次来都带礼物，还知道在你妈做饭的时候帮忙洗洗菜，陪她聊聊天，你除了吃什么都不干。”李爸悠悠然反击。
“等...等等！”李胜利像局外人一样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家四口”熟练地交流互怼，干巴巴眨了好几次眼才终插进话。
“妈，志龙...哥…刚刚说想您？他常来吗？”
“不然呢？难道是想你啊？” 李妈夹着菜随口应着，噎得他又是一愣。
“就是就是，难道是想你啊。”权志龙找好靠山，三言两语间曾经的玩劣性子又出来了，跟在阿姨旁边附和。
“我…”
“诶呦喂——” 汉娜闷头扒了口米饭，抬眼看到自家哥哥困窘的熊猫眼，噗嗤笑出声，“诶呦喂，哥你怎么这么可爱。”
“…”
李胜利更尴尬了。
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什么啊，一个个的都。
自己刚刚那种好像被捉在床的慌张又是什么啊…
搞得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作多情一样。
李爸李妈汉娜和权志龙等了一会儿，看他没有动静，都齐刷刷看过来。
平淡的眼神此刻在他眼里都变成了锋利的射线，有审视有玩味有拼命忍着的笑。
李胜利觉得他今天可能要阵亡在这八道视线里了，他噌地转过身，用愤怒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窘迫：“我吃饱了！回房间了！”

权志龙转头和李爸李妈继续又聊了一会儿天，碗里的汤下去大半，李妈妈作势就要起身去为他再添。
“不用了阿姨，谢谢。我吃得差不多了。”他伸手拦下，侧头看了看李胜利的屋子，“胜利好像不太开心，这么久都没出来。我去哄哄他。”
“嗯，去看看吧，那孩子面子薄，刚刚肯定是害羞了。”李妈点头。
“多可爱啊。他现在其实很少像这样喜怒外露了。”
权志龙觉得一定是自己喝了些清酒气氛又太好的缘故，平时藏在心里如何也不会说的话就这样冒出来，让他懊恼得想要咬掉舌头。
饭桌上忽地安静下来。
汉娜安静地抿着汤。
李爸又饮掉一口酒。
李妈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他就着刚起身的姿势僵立着，半站不站。椅子摩擦地面，呲啦一声，发出很难听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李爸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年辛苦了，你们两个人都是。”
“可能一开始也就只是想在大一点的地方唱歌跳舞，我们看着你们为梦想横冲直撞，在我们不熟悉的领域里。所以也没法做什么，就只是尽力支持你们的决定。”
“后来你们出道了，发歌了，出solo了，有个人活动了。渐渐去过很多地方，登上越来越大的舞台。”
“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伤。虽然真的成为了歌手，但那些附加的痛也不是最开始你们所期望的。”
“以前跟你喝酒的时候我大概提过两句，但又怕说出来坏了气氛，今天干脆说清楚吧。”
“当年的事情你真的不用抱歉，不过是各有立场，更何况你们还小，才刚刚成年，哪有临危不乱的能力。 你阿姨是为你们不相信他难过了一阵，但后来也想通了，毕竟那也只是顾全大局的缓兵之计。”
“现在她早就不生你们的气了，还很开心你们能常来家里坐坐。当初我骨折住院胜利又不在家，你和你们杨社长也过来帮了不少忙，我们很开心。其实我们从来都没想过要怪罪你。”
李妈妈还是低着头。
汉娜在低沉的气氛下连汤都不敢喝了。
权志龙听着这番话，觉得又感激又愧疚又心酸。
他说不好此刻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好像用任何一句话语都无法描述。
“谢谢。” 最终他翻滚的喉间只涌出这两个字。
“还谢什么啊，快去吧。去看看他。”

屋子里只有书桌上一盏小小的灯亮着。
权志龙轻轻关上门，看着换好睡衣背对他侧卧在床上的人。
生气了吧。方才的玩笑有点过分了吗？毕竟自己和他也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关系。他思量着，愈发为自己方才的举止感到懊恼。
“你常来我家？” 李胜利问话的声音很小，闷闷的。
“…诶？”
“我走的这几年，你常来我家？”
“…”
李胜利虽然最开始时因为权志龙的突然造访没缓过神，可冷静下来一分析就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
权志龙能轻车熟路来到他家的门口。他能和自己的家人日常一般拌嘴嬉闹，会给做饭的妈妈打下手。
还有...方才从薄薄虚掩着的门外爸爸说的那一席话…
“你过来。”
他转过身，看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傻哥哥。
权志龙犹犹豫豫。
“过来。” 叹了口气，他伸手拍拍自己身侧的空位。
“我…”
“快一点。”
“我没带睡衣，一会儿光着有点儿不好吧…”
“！！？”
李胜利觉得有什么东西轰地一下在脑子里爆炸成了碎片片。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外面的衣服脏，不好躺在床上。” 权志龙看着对面的人睁得圆滚滚的大眼睛，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话语中的争议性。
“好了好了，我不脱我不脱！”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做保证似地把外套又裹紧了一些。
躺在床上的人的脸好像越来越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
或许是害羞呢。
权志龙发现自己和那孩子同居生活过一阵之后好像不再那么拘束，不会像曾经那样因为他一个小小的变化就惶惶恐恐，居然现在还有空想这些。
碎步跑过去，蹬掉拖鞋老老实实坐地在床上。
那个孩子侧头盯着他，不说话。他也不敢有其他动作。
相互看了有快一分钟，在他终于受不住准备开口找些话题聊的时候，李胜利蹿起身，牢牢地抱住他。
他用手环住他的腰，脸紧紧埋进他的腹部。像很多年前他情窦初开，开演唱会上看到权志龙拥抱粉丝后不加遮掩的吃味举动一样。
那时镜头碰巧扫过他的脸，将那神情里露骨的妒忌和酸味一并传到了大大的屏幕。
李胜利看着那个不太像自己的人，愣了一会儿。
音响师应景地放出那年一个很火的爱情电视剧的OST，气氛霎时间变得暧昧难辨。
台下的叫喊声很大，粉丝们都激动地喊着他们cp的名称。
龙—to—ry—！ 龙—to—ry—！
一声漫过一声。
那就假戏真做好了。他这样想着，开始抬腿奔跑。
从舞台的这头跑到那头，在场上数以万计的粉丝面前，在无数目光和镜头的注视记录下，冲进那个哥哥的怀里。
“No！Gd is meine！” 他高喊着笨拙地环住权志龙的腰，小熊猫一样将头抵在他的腹部。
“唔…” 那个哥哥由于这种突然的撞击闷哼了一声，微微踉跄，可他还是轻轻伸出手。
轻轻地，缓缓地，搭在他的背部。渐渐收紧。
台下的粉丝们都炸了锅一样尖叫，连场内的空气都似乎随着强音波一颤一颤。
可李胜利觉得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像是被包围在厚重的水雾里。
他就只记得自己环住这个人时的剧烈心跳和忐忑心境。
“怎么啦。”权志龙在卧室的床上虚虚坐着，不明就里。但这也并不妨碍他去感知怀中人复杂的情绪。他摸摸他的头，闻讯的声音柔柔的。
李胜利觉得眼圈噌地红了。
他不说话，保持这样的姿势摇了摇头。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呢。
唱歌很好听，跳舞很好看，又温柔又体贴，带领组合开疆辟土时从未露出过倦态，一直勇往直前。像一株清秀挺拔的树，一直迎着风在山尖尖上直直矗立。
而且他还对他那么好，十年如一日那样好。
他会去收集他拍过的每一本画报写真，关注他参与的每一个综艺节目。会把他上过的每一次放送都下载下来，翻译过来，刻录成盘。
他时常来看他的父母，关心他的家人，会和组合里的哥哥们一起去他常去的餐馆，向老板娘问询他的过去。
他会在拥挤的人流和无数镜头下紧紧拥住他，会不计后果不畏流言蜚语地去跟伤害他的人打架。
“别担心，有我在。” 无论是在鬼屋还是在医院病房的床前，他都会沉默地拉起他的手。
他懂得他所有细微的情感变化，也总是给予他作为成年男子自己去处理一切的自由。
可是在他有点儿退缩，有点儿怯懦的时候，只要回过头，他一直一直都在。
李胜利一路想下来，觉得自己想说很多句谢谢，又明白那些都没有意义，于是他抬起头，挪挪身子，去够那个人的唇角，轻轻吻了吻。
“哥，我好喜欢你。我们彼此间不要再错过了，再也不要分开了。”

预告…下章有肉

那啥 你们都知道的。肉比较难写，得慢慢炖… 写好就会发出来的，希望是躺并没有开向幼儿园的小汽车。

【33】
权志龙的眼睛噌地一下睁得很大，他还在方才的吻里没回过来神。
“喂，哥！我说我不走啦。”
李胜利被他的反应逗笑，又凑头去吻他的眼睛。
可他的头立刻就被牢牢固定住。
“你不走了？待在这里，再见到我，你会不会总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啊。或许…或许你还是走…”
“我不会走的，我喜欢哥，想要跟哥在一起。因为我的人生已经存在过很多不快乐，所以才更想和哥在一起。想要珍惜时间，和自己喜欢的，能使自己幸福快乐的人在一起。”
李胜利打断权志龙的话，自顾自抢着接下去。
“所有我很在乎的人，都生活在这个城市啊。”
“我很爱我的家人。爸爸妈妈也好，汉娜也好，从很早前出道做艺人起我就没能陪在他们身边。我不想以后依然要他们隔着手机电脑的屏幕遥遥思念我。”
“我很爱组合里的哥哥们，犹其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这些年我独自去了一些地方，结识了不同的人，他们有的伤害过我，有的温暖过我，可我从未在哪一个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那里得到过这样多的关照和爱护。我心里清楚，没有一个人会像他们那样爱我。”
“我也很爱很爱你…”
他还没说完，就被那个哥哥吻住了。
权志龙小狗一样毫无章法地啃噬着他的嘴唇，卷着他的舌头一通翻搅，在他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又蓦地缓下来，一颗一颗舔过他拍列整齐的小小牙齿。
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刻都这么温柔呢。
李胜利觉得自己简直要飞起来了。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这个人的发顶，把手指插进他硬硬的头发里。
“臭小子，还是喜欢抓头发是吧。” 那个哥哥一抖一抖地笑起来，唇齿相抵，发出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
他每动一下，牙齿就轻轻磕一下胜利的嘴唇，鼻子喷出来的热气打在李胜利的脸上，痒痒的。
于是李胜利也跟着笑起来。
可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34】
李胜利是被午后的太阳晒醒的。
天色真好，尽管在十二月的寒冬，就连权志龙早起后特意斜斜放下来的窗帘斜斜都没能阻挡阳光的耀眼。
他眯着眼睛，侧身伸了个懒腰，任由整个人被这样温柔的光线包裹。
眼角的余光瞟到斜斜立在衣柜旁的镜子，他忽地僵住，脸刷地红了，赶忙闭上眼睛。
这是什么啊。
赤裸的上身还留着昨天欢爱过的一些痕迹，偏偏睡饱晒暖的他脸上又展现出一副慵懒饕餮的样子。
真丢脸，可他又忍不住把眼皮睁开一条小缝，上下打量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薄薄皮肤下肋骨清晰的凸起不见了，消瘦的脸颊也丰盈了。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个哥哥轻轻踢掉拖鞋，探头进来，眨巴眨巴眼睛，对他笑：
“胜利，起来啦。”
他点头，整个人还是懒懒散散提不起劲，索性张开双臂。
“臭小子。”
权志龙走进来，用了点力气，提起他。
掠过那个哥哥的颈窝，李胜利看到身后镜子里笑着的自己。
乱糟糟的头发，卷卷的猫咪唇，这些年来眉宇间的萧瑟倦怠像一阵风一样都刮走了，只剩下如这午后阳光一般的温柔和安然。
他收紧手，环住眼前人。
“怎么啦。” 那个哥哥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说话的声音闷闷的。
他无声摇了摇头，心头却越发酸涩。
我在这娱乐圈闯荡了近十年，什么都人都见过了，什么话也都说过。
梦想和期盼都不再有，年少的锐气和锋芒也早就被磨散。
以前的很多东西我都忘了，比如刚出道时对幸福的一些设想，又比如——
十年之后，我，你，我们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都能在这样一个日上三竿的午后聚在一起，在一个桌子上吃顿平淡的家常菜，聊聊生活的琐碎。
他这么想着，抬眸就看到站门口的妹妹，于是慌张地推开权志龙，张口想要解释：
“汉… 汉娜…”

“嘘…” 妹妹了然地朝他笑，作势给他们关上门，“我知道我知道，我走了哈。”
“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胜利结结巴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我想的什么样儿啊，” 汉娜闻声又转过身，悄悄挪揄，“行啦，你以为爸妈还有我都是瞎子还是傻子啊？这些年志龙哥来家里喝酒，就没有清醒着回去的时候，每次喝完了就哇哇地喊你的名字，说什么对不起啊，我爱你啊。最开始爸妈还接受不了，想着反正你们也玩儿完了，断了这段感情也好。后面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又一次志龙哥喝醉了瞎嚷嚷，咱爸甚至还和妈说，有个这么痴情的儿媳妇也好，也不要买包，买衣服，买首饰，不会无理取闹，彼此知根知底，而且哥你以后也不用为感情操心。”
“…?”
这下权志龙也囧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开始咬手指甲。
“行了行了，哥你穿上衣服收拾一下吧，你现在简直没眼看，至少感觉不是免费观看的。” 汉娜上下比划了一下，关上门。
李胜利反应过来，赶紧又缩回被窝里。
…什么玩意儿啊。
他觉得心跳的好快，震得脑袋都嗡嗡的，再侧头看站在一旁的权志龙，这人也没好哪儿去，还盯着门口啃他那秃秃的指甲盖呢。
“哥，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
“哥？”
“哥？？”
…
反应过来的权志龙扑过来，以前谈恋爱时撒娇无赖的劲儿上来了，死命要往李胜利的被窝里钻。
“杀了我吧，我怎么出去啊，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
“天啊，我今天上午还和叔叔聊感情呢，我还说我要为了爱人守身如玉呢，我都说了些什么啊，丢死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胜利身上爬，八抓鱼一样牢牢地吸在他身上。
“我不管，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李胜利，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对我负责！！”
现在李胜利真的理解了什么是一个头，两个大。
火速洗漱完毕，又换好了一件可以把每一寸皮肤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衣服，他坐在床头，看着权志龙在镜子前左转右转。
“胜利啊…哥觉得自己不帅了。”
他掐掐自己的脸。
“这皮肤都开始有些下垂了。”
他又捏捏自己的肚子。
“这腹肌也跑了，软乎乎的。”
他再看看自己腿上的农村剥玉米大娘同名款碎花睡裤，终于崩溃了。
“我没有魅力了，我丑媳妇见公婆，我出不去这个门了！！！”
“那我出去了。” 李胜利听着自己肚子的第1008次呻吟，实在是熬不住了。
“别啊！” 权志龙噌一下蹦到他旁边，“咱们这事儿怎么办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我在中国自己下厨，学做菜的时候就想着回到韩国要给爸妈做一桌饭的，第一顿饭自然是要做给爸妈来吃。” 李胜利淡淡笑，灯光从头顶缓缓泻下来，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李爸看着面前的男孩。
或者说他已经是个男人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起长得比自己还要高，眉眼间属于少年的稚嫩青涩已经悉数退去，眼底像是片海，深邃，平静。他有了他自己的温柔，找到了去对抗这个世界并且不让自己受伤的方式，他一笑，眼底就暗流涌动。那些或大或小的波浪蔓延开，扩散到他人的眼眸里，于是别人也感受到了他的温和，他的坚定，和他对这个世界的爱。但那些水痕一层层退回去，又巧妙地将他包裹，因此没有人能窥见他的模样，没有人能看懂他。
“本来是想捡个好日子再正式做这顿饭，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李胜利摘着围裙，低头就看见围裙肚兜上粉红色的小小飞猪。他忍不住笑出声。
原本的设想是什么呢？他穿上干净的白色羊毛衫，爸妈和妹妹穿着他带他们去买的新衣服，他们一家人坐在圆圆的饭桌上，饭是他做的，酒是他挑的。然后举杯，他说，他哪里也不去了，以后就做孝顺的好儿子，汉娜的好哥哥，他想和自己爱的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他值得这样的幸福。
但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呢？权志龙穿着红碎花睡裤，自己没来得及摘的围裙上还有个粉色飞猪。爸爸的脚拇指把袜子顶出一个洞，汉娜在家蓬头垢面了一整天，额头还有个红红的熬夜痘。
可是他却偏偏感觉此刻的自己很幸福，那些幸福堵住了他胸口空落落的洞，一并隔绝了这些年不曾停歇的冷冽寒风。
“爸，妈，汉娜，志龙哥。”
他抿抿唇，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那点克制内敛哪里抵挡得了胸腔中喷薄的情感。
“我爱你们。”

想了想，还是把17年的坑填完吧。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情，饭圈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们变了很多，我们也变了很多，但是我会一直记得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她坐着凌晨的火车，揣着用全部零花钱买的演唱会门票，去赴了一场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