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落花意 黑花 （我也说不清这篇文是什么风格……）
十六
黑眼镜说不清，是解雨臣入了戏，还是自己没从那一弯浅浅的笑眼里走出来。当夜入梦的，便是那一身素净的女子。
荷着锄，挽着袖，一个极淡的背影，走近了天空的边际了，无垠的风际中。
第二天一大早，黑眼镜就着了魔似的往落花楼跑。
走进昔日座无虚席的戏堂，所有的桌椅摆得分外整齐。空荡荡的四方桌子上没有瓜子皮，没有话梅核，没有刺眼炫目的灯光，没有鼓着掌叫好的人。四面两人合抱的梨木柱子更衬得偌大的房间空的过分。
戏台上，却不是空的。
他头戴金冠，腰悬宝剑，额心一块红宝石落在一圈南海珍珠里，鬓角戴着红到发乌的玫瑰；身上披着金丝脱扣的银甲，脱扣里盛着一朵朵祖母绿，绿的发紫；胸前一块黄铜的护心镜镀着层薄金，金片上手工绘制着凤舞九天；一身百褶绣裙，裙上缀着稀稀落落的梅花。
步子踏的极稳，绕出一个极其精巧的圈来。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
我这里出账外，且散愁心。”
一句唱罢，手翻在身后，绕着戏台走场子。
灯光都投在戏台上，台下就显得格外昏暗。越是靠近戏台，就越是明亮。黑眼镜在第一排坐下，手托着腮，一声不响的看他。
他唇角不着一点笑意，肃杀的有些萧瑟，眉角微蹙，像是裙角上错落的白梅般清高孤傲。
没有往日的无情有思，萦损柔肠，也不见什么困酣娇眼，欲开还闭。虞姬性子刚烈的很，不会任由好梦随风千万里，寻郎去处莺呼起。
她只会挺着剑，揉身而上，同生共死。
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明月楼。
犀角杯里葡萄美酒，西厢红烛剪碎流光，相逢何必更叹离殇，与君倾尽此杯又有何妨？
她是不恨的，此花飞尽，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这些惆怅她是没有的。
虞姬决绝的很，性子烈得像是二十年的女儿红，盛在琉璃杯中，漾出一弯风月无情。一杯浊酒烫穿了肚肠，外表全是婉转恬静，很像是那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流水，一分尘土的倾诉者，但虞姬不会遗憾，着眼细看，眼角都是干的，没有点点滴滴，尽是离人泪的怅惘。
繁华似水的外表，却有着一副金打钢铸的心肠。
灯光都投在他身上，瞧着像是走出了戏本的美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艳绝决，浑身都散放着云霜般的冷寂，像是夜半树影里滤出的一地月光，滤掉了女子的柔情似水，剩下一副陪君醉笑沙场的痴狂，斑驳的投映在地上，白的发烫，红的似血，清冷的没一点杂质，反而让人无际可寻。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她身子站的笔直，线条刀削斧劈一般，微微颔首蹙着眉，眉梢眼角里无穷无尽的话，要说，却不能说，也来不及说。
黑眼镜看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他开口，凄楚艳绝了整个戏台。
一条条旌旗横幅，霎时变作了千军万马中萧杀的军旗，铁骑突出，刀枪乍鸣；殷红如血，苍白如纸，她的长发伴着萧瑟苍凉的军旗，晕染着星辰，在狂风中猎猎飞舞，顶着一轮清晰的血月。
江边芦苇在风中撞出满江的悲凉，飞鸟的身影沉默在远寂的山野里。
月光太亮，人太美，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蝶影月衣，反而不真实起来。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水光潋滟，山色空蒙，荒草连天，秋色连波，寒烟如霜，夜凉似水，聚了一汪情，散了一地意。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她一曲剑舞，送走了昔日盛世繁华，送走了王孙琼露玉浆，送走了黄金白璧买歌笑，送走了一醉累月轻王侯，盛着一腔凄凄别情，却还是明艳似锦，斩出一段风流云倾。
不见千军辟易，不闻金戈铁马，不是烽火连天，数十年的情，望中犹记。这最后一夜的宁静里，她在月光里起舞，像是寒冬绽放的白梅，吐着鹅黄色的蕊，挑着眼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只是太冷，太艳，艳到极处化作满眼赤红的火，燃着了满山枯萎的朽木，幻化成夜空中炙热的烈火。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和他的性子一般，看似多情，实则无情。
烈得像是块剔透的玉，不许你雕刻分毫，玷染分毫，否则即使粉身碎骨，化作寻不到的灰烬，也不肯保你周全。
虞姬如此，落花如此，他也如此。
黑眼镜心口一窒，不自禁的起身，便往正对着他的戏台下方走，走到那一轮浅黄色的黄晕里，像是走进了时光的剪影。
宝剑在他手里化成了一条灵敏迅捷的蛇，银光点点，掩在他一身戎装如梦似幻，说不出的凄美。
见他走近，解语花手腕轻挑，微动腰身，一柄宝剑平平的刺出，正停在戏台正下方黑眼镜的肩颈上。
解语花弯着腰握着剑，十指纹丝不动，好似还在戏中一般——一条腿向后笔直的踢起来，和俯下的身子落在一条直线上，倾身向前，由于站在戏台上，还是比黑眼镜高出小半个身子。
两人挨得近了，黑眼镜看见他握着剑的手指上带着自己送的草绿**眼戒指，像是夜空里摘下的一刻晨星，越发衬得他手指白皙，五指葱葱。
他挺着下颌，脖颈的曲线优美的像是经过数遍仔细描画一般。
他在台上，他在台下。昏黄灯光细微的差异，却像是拉开了几个世纪的距离。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他是霸王，她是虞姬，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他是恨极，她是爱透，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片刻，解语花轻挑眉梢。
“……赌我不会杀你？”
黑眼镜也一笑，笑得极其云淡风轻。
“那是我欠花爷的。”
解语花薄唇轻启，绽出一个盛夏繁花般的笑意，转瞬即逝，美到极致，留下一屋子浓香，艳的醉人，却不让人细看。
“你欠我的，一条命，赔得起？”
黑眼镜抬手，握住那柄冷霜似的剑锋。
“……赔得起，死而无憾；若是赔不起，来世再还就是。”
流水似无情，落花非有意。
别情似流水，空负落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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