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落花意 黑花 （我也说不清这篇文是什么风格……）
八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午夜的月光流淌在解雨臣脚上。
夜色流光，无边无际的桃花林，桃花正盛，芳菲艳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树下站着个人，一身夜色般的黑。
入眼朦胧，解雨臣向前几步，还来不及看清那人嘴角一抹邪魅的笑，人影就散了。
夜风袭来，缱绻烟沙，漫天桃花似片片新雪，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细雨绵如愁。
轻红流烟湿艳姿，行云飞去明星稀。
没有黑，没有红。
只有遮天蔽日的桃花。
解雨臣明了——这是梦境。
模糊之间，只觉得身子一阵阵的发冷，仿佛处在一个梦魇之中，浑身动弹不得。耳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时近时远，时轻时重，破空声，惨叫声，以及震耳欲聩的枪声。
猛然间头脑就变得清醒起来，解雨臣骤然翻身坐起，看清了自己的所在——已经不是刚才那间耳室了。这间比起刚才那间，却是更大，一旁还有通向别处的阶梯。
只是此时，解雨臣的注意却不在此。
黑眼镜正和几个人交手，打的不亦乐乎。更让人惊讶万分的是，与黑眼镜交手的几个人正是自己解家的伙计。
正欲开口喝止，解雨臣目光如炬——那几个伙计双眼失神，目露凶光，行为举止僵硬，动作也毫无章法，口中呵呵有声，困兽一般，只是失了神智疯了似的往上扑。
饶是黑眼镜身手非凡，也被几个疯了一般的人折腾的略显局促。
枪声响起，骤然打破了持续千年的寂静。
胸口汩汩流血，几个伙计应声落地。
黑眼镜侧头，看见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眉眼尽是坚毅，恰似月夜下一束冷艳的芙蓉，染了月光，白的凄清，每一朵花瓣都带着冷意，每一根花蕊都夹着无情。
唇角一点鲜妍的血迹，徒增妖冶。
只是无情到了极致，却又显得多情。
黑眼镜挑了挑眉毛走了过来。
“这白雾倒像是迷人神智乱人心神的，药力解了就完事了也说不定，可怜了花爷的伙计。”说着，黑眼镜咂咂嘴。
“解家人谨慎没错，可也得先有命。”
远远望着几个伙计的尸体，解雨臣的眼神速度极快的闪烁了几下，光泽匀润，让黑眼镜想起了上品星辰石。
“左边那条路应该是通往主墓室的，已经在触动机关的时候被封死了，右边那条像是有出路。你还能走吗？”
黑眼镜收拾所剩不多的装备，动作利落，回顾看着解雨臣。
粗略的包扎起了些作用，解雨臣的脸色不再苍白如纸，但失了这些血，身手再好的人怕是也对于灵活自如无能为力。
点点头，解雨臣扶着墙壁站起来，跟着黑眼镜走向一边的阶梯。
看着那人额心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料想却是疼极。只是哪怕如此这般，那人也绝不开口求助。黑眼镜眯起眼，笑得有些落寞。
阶梯极长，一会上，一会又是下。
几个来回，解雨臣已是满额的汗，脸色苍白更甚以往，便提出在一处稍显阔绰的耳室休息。
坐在耳室里，解雨臣贴着墙，只觉得遍体生寒。朦胧之中，又觉得疲惫万分，四肢百骸仿佛散架了一般，酸疼的难以招架，合着眸子便要沉沉睡去。
解雨臣素来警醒过人，此时也料及不能闭眼。睁开眼向一旁看去——却看见黑眼镜脸色微白，胸口起伏的也有些杂乱，全然不见先前的精干利索，心头一震，恍然明白，不由暗道糟糕。
“你刚才进来前是不是也着了那白雾的道？”
黑眼镜侧头淡淡瞥他一眼，苦笑着不置一词，墨镜下的眼神不见先前的透亮，略显迷蒙，也不知是不是默认了。解雨臣也一语不发，径直起身走到装备旁，抬手解开背包，翻找随行携带的提神**。
蓦地，右肩处一紧，解雨臣蹙眉之间，正要反应，身子便被一个大力向后掀翻在地，肩胛处的伤口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地上，疼的解雨臣眼前发黑。
下一刻，猛然发觉腰间一松，竟是皮带被人生生抽走。隔着墨镜难以分辨神色，解雨臣只见黑眼镜手一扬一甩把皮带扔到一旁。
解雨臣瞪大双眼，快速的伸手扶住了黑眼镜贴近的身体。
炙热的气息在冷冰冰的墓室里化成一片雾，深深浅浅。
两人就这么生生僵持着，你不言，我不语。
解雨臣只觉得手臂上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像是整个天穹都向自己压下来了一般，当下腰上发力，旋起腿便朝黑眼镜踢了过去。
黑眼镜动作更快，伸手便按住了他的腿，力气极大，压的解雨臣背后伤口疼的发麻。黑眼镜趁他分神，将他的两只手都压在剩下的手肘下，倾身覆了上去。
柔软的触感，像早春三月的花瓣，落在佳人的肩头发梢，徒增潋滟三寸。
嘴唇接触的一刹那，居然是这般熟悉的感觉。
两人的唇贴合严密，没有一丝缝隙。
彼此纠缠的舌，冲破了理智的界限。
像是深海中的珠蚌，把珍珠放在血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间隔，哪怕为此疼的摧心断肠，也咬紧牙关忍着，耐着。
疼到极致流下泪来，湮灭在苦涩的海水里。
今天修过的存货不多，凑活着更
九
再醒来时，解雨臣发现，又是换了地方。
大片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木，油绿油绿的，远远近近的山在夕阳下呈现出一抹深深浅浅的黛青色，飞鸟墨色的身影顺着山势飞远。风把飞鸟的声音一波一波的带远了。
水声潺潺，收回目光，只看见黑眼镜独自坐在溪流旁的大石上，眺望着远方。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伤口也重新包扎过了。浑身疼得发酸，酸的发软，尤其是……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隐约可见深浅不一的痕迹。
解雨臣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不远处的黑眼镜，不知在想些什么。静默之色，匹配着清妍的山峦，说不出的情致。恰好这时，黑眼镜站起身，抖落抖落满手的水，转身往解雨臣这边走来。
夕阳映照下，却见解雨臣肤色细腻如雪，眸光潋滟如诗。那一层夕阳像是生生被揉进了他的身体里，周身都流淌着浅淡的微茫。
受伤后的脆弱也无法退去他与生俱来的冷冽，像把被青藤翠绿缠绕的银亮剑锋，隐匿在柔和的碧色里，只是增添了一份倔强的柔韧。
只是一出鞘，必将让天下俯首称臣。
像是春末树梢上的最后一朵玉兰花，水灵灵的停在梢头，香气胜过四月所有芳菲，那么素雅却又那么惹眼的颜色，已经占尽了数月的美，却还是不肯从枝头落下来，羡煞了旁人，也枯萎了自己。
猛地就想起他唱《嫦娥奔月》的那天，也是一身月光似的水色，走在台上像是水中捞出来的明月，明晃晃的银白，璀璨生辉，笑靥生花，直照的人睁不开眼，还不肯罢休。非要人把她记到心坎里，伴到梦里，整夜整夜为她肝肠寸断，为她不眠不休，为她吐露无尽相思，为她梦回蟾宫月桂。哪怕她一颗心都挂在情郎身上，满眼的柔情都并非想着自己，却还是死心塌地。
好一阵才回过神来，黑眼镜习惯性的勾起嘴角，露出一脸歉意。
“一时被这鬼雾迷了心神，黑瞎子在这里向花爷赔个不是。黑瞎子也晓得花爷神仙一般的人物，也只能向您发个毒誓——这墓里发生的事，我绝对只字不提。是我欠了花爷的，花爷要杀要刮，瞎子也悉听尊便了。”
长长一段话，倒也说得流畅简洁，解雨臣在这行里摸爬滚打这些年，怎么会不清楚其中下了的功夫。
黑眼镜只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眼中冷淡却更胜以往，先前是落了层霜，现在却是结了层冰，三九严寒，冷的人像是浑身都贴满了冰碴子。
“瞎子我在耳室里顺手抄了些东西，全归花爷您，也不至于这一趟赔了本。”
说着拉开装备包，翻出几件精巧的物什。
解雨臣并不看他，随手抄起几件在手中把玩，也不吭声。古物的光伴着夕阳落在苍白的指尖，像是涂了凤尾花，尽态极妍。
黑眼镜站起身，也不见半分颓色，收拾好东西，却听那人道：
“送我回北京。”
九
再醒来时，解雨臣发现，又是换了地方。
大片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木，油绿油绿的，远远近近的山在夕阳下呈现出一抹深深浅浅的黛青色，飞鸟墨色的身影顺着山势飞远。风把飞鸟的声音一波一波的带远了。
水声潺潺，收回目光，只看见黑眼镜独自坐在溪流旁的大石上，眺望着远方。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伤口也重新包扎过了。浑身疼得发酸，酸的发软，尤其是……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隐约可见深浅不一的痕迹。
解雨臣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不远处的黑眼镜，不知在想些什么。静默之色，匹配着清妍的山峦，说不出的情致。恰好这时，黑眼镜站起身，抖落抖落满手的水，转身往解雨臣这边走来。
夕阳映照下，却见解雨臣肤色细腻如雪，眸光潋滟如诗。那一层夕阳像是生生被揉进了他的身体里，周身都流淌着浅淡的微茫。
受伤后的脆弱也无法退去他与生俱来的冷冽，像把被青藤翠绿缠绕的银亮剑锋，隐匿在柔和的碧色里，只是增添了一份倔强的柔韧。
只是一出鞘，必将让天下俯首称臣。
像是春末树梢上的最后一朵玉兰花，水灵灵的停在梢头，香气胜过四月所有芳菲，那么素雅却又那么惹眼的颜色，已经占尽了数月的美，却还是不肯从枝头落下来，羡煞了旁人，也枯萎了自己。
猛地就想起他唱《嫦娥奔月》的那天，也是一身月光似的水色，走在台上像是水中捞出来的明月，明晃晃的银白，璀璨生辉，笑靥生花，直照的人睁不开眼，还不肯罢休。非要人把她记到心坎里，伴到梦里，整夜整夜为她肝肠寸断，为她不眠不休，为她吐露无尽相思，为她梦回蟾宫月桂。哪怕她一颗心都挂在情郎身上，满眼的柔情都并非想着自己，却还是死心塌地。
好一阵才回过神来，黑眼镜习惯性的勾起嘴角，露出一脸歉意。
“一时被这鬼雾迷了心神，黑瞎子在这里向花爷赔个不是。黑瞎子也晓得花爷神仙一般的人物，也只能向您发个毒誓——这墓里发生的事，我绝对只字不提。是我欠了花爷的，花爷要杀要刮，瞎子也悉听尊便了。”
长长一段话，倒也说得流畅简洁，解雨臣在这行里摸爬滚打这些年，怎么会不清楚其中下了的功夫。
黑眼镜只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眼中冷淡却更胜以往，先前是落了层霜，现在却是结了层冰，三九严寒，冷的人像是浑身都贴满了冰碴子。
“瞎子我在耳室里顺手抄了些东西，全归花爷您，也不至于这一趟赔了本。”
说着拉开装备包，翻出几件精巧的物什。
解雨臣并不看他，随手抄起几件在手中把玩，也不吭声。古物的光伴着夕阳落在苍白的指尖，像是涂了凤尾花，尽态极妍。
黑眼镜站起身，也不见半分颓色，收拾好东西，却听那人道：
“送我回北京。”
十
六月末的北京满街花香正浓，偶尔一场雨，更添温润气息。微雨的傍晚尤其舒服，不见了往常的闷热，清爽舒适，的确宜人的紧。
把人交到解家堂口的人手里，黑眼镜正要转身离去。
“等等。”
黑眼镜诧异，回头，却见解雨臣缓缓向自己走来。
一瞬间，登时两人便贴的极近，连他眉角那一弯细腻的柔红都看得分明。
“……你当时根本就没有中毒……我说的对么？”
黑眼镜身体一僵，再回过神来时，只看见那人已经转身离去的背影。
心下几天的抑郁烦闷居然顷刻间一扫而光，黑眼镜语气里藏不住浓酽的笑意。
“花爷，后会有期。黑瞎子在落花楼等您的戏。”
看着那人远去，只觉这一场雨都化作漫天的落花，那人的身影就隐匿在层层叠叠的落花里。远处模糊的背影，好像是穿着宽大的戏袍，缀边绣玉的纹章，飞舞的流苏璎珞拉得老长，长长的水袖流云一般的飘洒在风里，留下满地旖旎之极的回忆。
黑眼镜伸手，直觉得满手都是雨中落花的香气。
像极了他唱戏时鬓角戴的那朵花，漫天纷飞的花瓣，直落到人的梦里边去。
花姿艳丽，飞舞在空中舞出一段极尽缠绵的清姿，洋洋洒洒的挥动着清秀眉眼里的柔情，掩藏着盈盈烟波下睥睨天下的剑光，却还是教人整颗心都被融化在这一汪情深意切的碧水里。
落花无情，人却不能无情。
———TBC
——（此人已疯……）十一
七月廿八，宜婚嫁，宜出行，诸事不忌。
北京，新月饭店。
适逢月末，新月饭店又有一场拍卖会。
西装革履，香车宝马，美人如玉，晴空如虹。各色对古玩上心的道上人物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北京的夏天，一下子被世界名牌的香水味和进口名表的反光填充塞满，不留半点缝隙。
黑眼镜站在新月饭店门前，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几个月前的落花楼，也是这般喧闹繁华，人来人往。
那个天仙一般的人儿，只消你走进门去，便还俏生生的站在台上，像是一大捧刚摘下来的山茶花，干净清爽的不着一点尘埃。
清秀婉约的如同一个初入凡尘的仙子，鸦鬓堆云，眉如柳叶，目似点漆，鼻如悬胆，罗袜生香，衣带翩跹，一回眸的颜色，凝固了世人对美好二字回忆的七成七。
黑眼镜打听过，解家小九爷每个月月末的拍卖会一定会到场，不为别的，只是出于习惯。自打出了那古墓，黑眼镜一个月未曾见过那人了。
说相思，未免落了俗套。
只是想见，等不得了。
光阴易老，流光易碎。如梭的日月，留下了美人们一段段风姿绰约的万般鲜艳，一场场花前月下的风花雪月。黑眼镜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是不愿翻古卷似的一页一页平白空度时光，还是美人相伴左右来的惬意。
自诩风流的人物，那个不渴望妙伶清舞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泪眼彷徨；红袖添香素手研磨，案前榻侧晓梦迷茫。
对于黑眼镜，纵然是“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的万般无奈，美人们还是飞蛾扑火似的翩跹而来。
成百朵花挂在梢头任他挑拣，他却笑意斐然，穿花而过，与其说是多情，不如说是薄幸。恼的一颗颗芳心在“寄与不寄间，着实是妾身千万难”。
难得黑眼镜有了心痒难耐想要伸手折花的的意愿，谁知只是那名花解意，美人却不解语。
在新月饭店里随意挑了个座坐下，黑眼镜眼光投向隔成雅间的二楼。
古色古香的镂空窗棂，悬着烟罗紫的贴花幔子，雅座都备着上好的茶，或是黄山毛峰，或是武夷大红袍，点燃的掐丝珐琅千叶熏炉里散发着柔和的檀香味。
二楼右手第四间，就是解家常年包下的一间。
拍卖会眼看着开始，黑眼镜才见有人不紧不慢的走进那间房，身后带着个伙计，坐在靠窗的幔子后面，挡着半张脸，看不清模样。只是十指纤长的手中，扣着一只淡粉色的翻盖手机。手机上挂着的粉红色水晶挂坠花瓣纷繁，在灯光下晃来晃去，闪着点勾人的光，像是一轮艳的过了头的皎月。
黑眼镜咧嘴笑笑，扭开头不再看了。
拍卖会开始，琳琅缤纷的拍品流水般的叫人拿上来，又流水般的被高价拍下去。
眼看拍卖接近尾声，黑眼镜看着司仪小姐手中的物什蓦地眼前一亮。
那是一只簪子，确切点说是步摇。
展翅的六翼彩凤纯金锻造，尾羽处嵌着颗颗一般大小的海珠，滴溜溜圆滚滚的，散发着柔似月光的亮儿；上好的羊脂白玉打磨的莹润光滑，镜子似的透彻，周围一圈儿杂嵌着七宝；四周坠着长串的珠子，末梢一颗颗红珊瑚巧妙地盛在银托子上面。
黑眼镜不禁暗赞——好东西。
解雨臣是解家小九爷，解语花却是名动一方的戏子。这支展翅凤凰六面镶玉嵌七宝金步摇若是教他簪上，唱一出贵妃醉酒或是长生殿，只消想一想都凭自教人按捺不住。
想着，黑眼镜便出口喊价。
价码起初还不高，道上的人多半都卖黑眼镜一个面子，见他出口，便不再喊价，似是不愿得罪他。偏偏有人不识趣，黑眼镜听到有人出口喊价——清朗疏冷的声音回荡在大堂，瞬间就把价码加上三成。
黑眼镜挑起眉毛，循声望去——却见那喊价的不是别人，正是二楼手托着腮的解家小九爷——解雨臣。
隔着幔子，倒像个温婉秀丽的大家闺秀，一颦一簇，都流淌着一股子冷香，眉眼里带着点执拗，轻轻挑起的眉梢，没有哪处不是风情。
黑眼镜却笑的自在随意，一出口又把价格翻上去两成。
解雨臣也不恼，跟他比着喊。
几个回合下来，明眼人哪个看不出已是远远超过簪子本身的价值了，可两个人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正在黑眼镜微微蹙眉之时，解雨臣却停止了喊价，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放弃。黑眼镜虽然被解雨臣这一道摆的亏了，也不在意家底还剩几分，此时竞拍成功，却也眉眼弯弯笑的云淡风轻。
楼上楼下的人无不倾身，奇怪之余不明意味。
黑眼镜笑着抬头，隔着烟罗紫的幔子，仿佛也看得到那人投来的目光。锐利如刀风，又缱绻似春意，绵绵似柳絮，旖旎似秋波，一波三折，潋滟波光，微波荡漾，教人如何招架得住。
美则美矣，却艳到盛处，反而叫人冷到心坎里，哪还敢沾染丝毫。
偏生黑眼镜是个不怕死的，毒酒一杯，只要是解雨臣在里面加了蜜，怕也是一仰脖就喝个干净，饮鸩止渴又如何，三两句言语，哪还管其他什么三七二十一。
当真应了老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症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十三
解语花的戏就是这样，把你的心搅得一团乱麻似的，还得时时刻刻挂着他，念着他，想着他。
看完了戏，黑眼镜又遗憾起来——解雨臣没戴那支展翅凤凰六面镶玉嵌七宝金步摇，大概是场景不合适吧。
至始至终，也不见那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有片刻停驻，像是瞧见了，又像是没瞧见。淡淡的瞟过一眼，又跟三春落花似的，多情的追随你，无情的离弃你，最终到底随着他物，飘得老远，再也难以寻觅。
黑眼镜也不恼，解雨臣的无情他太了解。若是多情，反而才有古怪了。
本想到后台见他一面，走了大半，却又犹豫了。
站在装饰精简朴素，古朴典雅的走廊上，好像时光都能倒溯千年。映着昏黄的灯光，眼前骤然一花，仿佛那人就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穿着件柔红的戏袍，描过眉，涂过眼，上过腮红，点过胭脂。眼角的胭脂色，像是三春时节梢头的一朵乍放的海棠花，花瓣边上隐约泛着点白，沾着三两露水，好似睁开眉眼就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无穷无尽的全是眼波盈盈，一浪又一浪，一波又一波，绵延细密，媚眼如丝，生生把人淹死在里面才罢休。
明明走的妩媚多姿，步步生莲，满眼盛的都是透亮的柔情，跟贴在凤冠上的白玉似的；却偏偏握着把剑。剑身银白似雪，剑尖停着雪亮的光，细长的剑身末梢束着妃色玉佩，接着长长的明黄色穗儿。
看鬓边繁花似锦，佳人如玉，静若春水，不着痕迹。
顷刻间，他唇角一扬，皓腕一翻挑着剑就刺过来，姿容绝代，柳腰细颈，身段美得出奇。上一刻的暖暖的春色变成了这一瞬的秋意，尚且带着微寒。
黑眼镜看在眼里，只觉得梦境挣脱了束缚，就这么又疾又快的冲向自己。
不只是躲不开，还是压根就不想躲。
美人如玉，剑如虹。
即使是幻境，眨眼后还是被浓浓的不舍填满回忆。淡淡的扯了扯嘴角，黑眼镜望着走廊尽头透出微黄灯光的房间，转身离去。
十四
再见到解雨臣，还是在落花楼。
黑眼镜捧着个贴金琉璃匣子，顺着走廊往里走。匣子里装着几件小巧的物什：小拇指甲盖大小的蓝宝石点在润泽剔透的翡翠上，周围盘了一圈大小一般的珠子，整个落在手工锻造的纯银簪子上；芙蓉石精雕的芙蕖，周围镶着圈金丝，金丝是手工拉出来的，又细又薄，伸手就能掐断，绿松石的叶子亮得很，用的时间久了，带着点老坑玻璃种翡翠般的飘花，黄玉的花蕊，整个耳坠透出一股老物什特有的莹润。
两件首饰盛在明黄色缎子上，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东西不多，也谈不上价值连城，可黑瞎子从斗里挑出来的东西，到底称得上是造型独到，难得的百里挑一。
先前也没少送东西。
一套牡丹凤凰纹浣花绣裙——那裙子上的绣工实在是独步天下，金红的凤凰恰似刚刚涅盘，一双狭长的凤眼黑亮的像是两颗黑玉，凝烟光，紫暮山，动斜阳，尽余辉，又流动着一段波光柔情，衬着大朵大朵的牡丹，着实美不胜收，冠绝古今。
一件古烟纹碧霞罗衣，织的十分细致，针脚齐整的让人咂舌，轻薄的跟四五月份的落花似的，放在指尖还带着些微的凉意，随即流水一般顺着手心倾泻下去。
玉蝴蝶缀珠步摇，那蝴蝶就跟要从步摇上飞下来一般，栩栩如生，薄如蝉翼的翅膀嵌着一根根微不可辨的银丝，精致得一塌糊涂。其余的物件，更是不消细说。
只是这次，黑眼镜却算错了时候。
平时来送东西，都挑着解语花在前台演出的功夫，后台没有人。因此，当黑眼镜和往常一般推开门，看到有个人背对着自己站在屋里正中央的时候，不由微微怔住了。
一身石榴红的戏袍，绣着精致繁杂的五翟凌云纹饰，腰间曳地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是茜素红的，头上戴着云脚珍珠卷须簪。
腰如尺素，发似泼墨，那人站在屋里，却像是站在云端，飘渺虚幻，像是无数相思编织出的一个梦。背影看起来，就跟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一般，颇有些肌肤似冰雪，绰约若处子的味道，不惹半点红尘。
黑眼镜也不吭声，自顾自的把东西放在里间，又默默地走出去。他脚步轻极，走在光亮如鉴的青砖地板上听不到半点动静。
停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停下来。
半晌，就听黑眼镜淡淡的开口。
“……花爷真是越发出挑了。”
话音刚落，身后一阵疾风袭来。
黑眼镜动若脱兔，飞速转身，抬肘压下迎面踢来的腿，正要握住那人袭上的手肘。疾风里夹杂着胭脂膏子的气味，香的腻人，黑眼镜抬眼，正对上一张明艳绝代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顿时，心就软下来，任由他把手肘架在自己脖子上，身体紧紧抵在身后的墙上。
距离拉的近了，解雨臣的眉眼就看得分明。可黑眼镜却觉得，越是靠的近，却越是看不清。
就跟整个人站在无边无际的风景画里似的，遍地都是浓艳妩媚的花，身所至处相思委地无人收，香味胜过了三春风景，盖过了明月洒落的痕迹，将人哪还分得清今夕何夕。
“花爷当真气性大，黑瞎子这么多次赔礼谢罪都没有半点成效么？”
黑眼镜笑得眉眼弯弯，像是九月初三夜沾着珍珠般露水的玄月。
解雨臣却不说话，也看不出恼怒的样子。只是冷冷的审视他，打量他，那目光跟隆冬里屋檐角上挂着的冰溜子似的，反射着七彩的光，绚烂的迷煞人眼。黑眼镜置若罔闻，还是笑。
解雨臣动作极快，伸手一个巴掌就扇了上去，纤纤的五指如白玉削成一般，灌足了劲，哪里还留下半分情面。
一击得手，转身离去。
黑眼镜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喉间隐隐一阵腥甜，却也不还手。睁开眼，便见到他正走到门口的背影。
到了门口，却又停下。
侧过半张脸，下颌的曲线像是高手匠人悉心描绘数遍，及毕生之所学画出来的，流畅细腻，映着点昏黄的光晕，眉目如画，眉眼露嗔，正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瞧着自己。
眉角轻飞入鬓，唇角的胭脂色，像是一根长长的血红色缎子，把黑眼镜从里到外包的严严实实，哪还能动弹半分。
那一张脸，十分的容色，其中六分清秀，三分俊美，剩下一分，有妩媚，有清丽，有明艳，有婀娜，有恣肆，有淡雅。尽态极妍，如同百花丛里开出一枝白牡丹，窈窕风姿，绰约如此，纤颈细腰，那么显眼，那么俊俏，独树一帜，别具一格。
只是这一刹那，黑眼镜便觉得心里眼里装的都是他了。顿时脸上的痛楚消了大半，只觉得一阵打心底里的舒畅愉悦。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至此，黑眼镜才想起来——
那人今晚唱的，却是一出《洛神》。
满天云雾湿轻裳，如在银河碧汉旁。缥缈春情何处傍？一汀烟月不胜凉。他人就站在洛水之畔，循着牵连不断的情思流连而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死两，自难忘。她衣带生香，等着注定等不来的人，做着注定圆不了的梦。小轩窗，正梳妆。
然而等得太久，反而倦了。早就没了起初的梳洗毕，独倚望江楼。时光磨旧了回忆，磨穿了相思，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愁思淡了，随着一条江水流到天际。
如今，她还会为谁肠断白苹洲？
站在后台怔怔出神，就听见前边的锣鼓点响了起来，脆生生亮堂堂的一下下全打在人心里，那人的声音弯弯绕绕的传进自己的耳朵里来，说不出一股别样的韵味。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黑眼镜微微叹息，转身离去。
他就是洛神，一步步走进黑眼镜的梦里，在洛水之畔相逢。
她的凄怨，她的忧伤，她的万般无奈，她的千缕惆怅，都顺着一江滔滔的碧水，滚滚而去，不能复返。
她唱着恩爱缠绵，却终究天人两隔；她说着情意绵绵，却到底神鬼殊途；胭脂都化成了泪，揉碎了昨夜的月光，直教人肝肠寸断。
旖旎缱绻皆是入梦，扰得人心头半寸难以平息。
终究相逢，却也成为离别。料得年年断肠处，此恨更与谁人说？
相离徒有相逢梦，却不知门外马蹄尘已动。大梦一场三春暖，红泪一双二月伤。怨歌留待醉时听，远目不堪空际送。良辰美景，对影话凄凉，今宵风月知谁共，声咽琵琶槽上凤。
长叹一声，她转身离去，走进历史的书页里，留下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留下一个声泪俱下的悲剧。
人生无物比情浓，海水不深山不重。
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