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可以不信命，唯独我和哑巴张，我们这种人，不行。”
晚上睡眠深沉，没有做梦，这句话却一直萦绕耳边，伴随着一阵阵锁链拖地拉拽的声响。
他听过黑瞎子说这句话，可能是几天前，也可能是几年前。这句话出口时，无形中束缚着他们的锁链都沙沙作响。 低沉话语仿若魔咒，彻夜喃喃耳边，催促他坠入黑暗。这一夜，他拥有如婴儿的睡眠，无所念想，意识甘于放弃对身体的掌控，于是陷入沉眠。
第二天。清醒。他久违的感受到脖颈处的酸痛，是枕下藏枪导致。这些年，明明已习惯。他明白这是整夜的放松姿态所导致。昨夜的斗争，精神服从于身体，于是落败。
他想起少年时期的惨败经历。十几岁的年纪，身体犹如一个色泽光润，日益丰满的青色浆果，散发还未成熟却并不青涩的诱人气味。他与男人互相引诱，一拍即合，从此跌入彼此欲望的漩涡。他们拥抱是彼此身上的锁链碰撞作响，越抱越紧，于是彼此身上就有对方的锁链磕碰的痕迹。
但他永远只记得仰起头与男人接吻的感觉。男人鼻梁上的墨镜时不时的磕在他脸上，质感冰凉。
他知道男人第一次见他便被唤醒欲望。那个时候他坐在暗处，淡淡火光照耀，映亮了他欲言又止的眼角眉梢，细长拖延。他并非倒映在河中的水仙，美而不自觉自恃，他是悬于枝头的海棠，待雨季来临，才能在地面的一方水洼处瞥见自己被雨水淋洗的破败姿态。但他明白这份畸形美感，令人动容。
初见时他不过少年。如今白驹过隙他快及三十而立之年。而那个男人，却从未变。温度，气味，面容。一如当年。或许再有几岁光阴，他在男人面前也成为长者。后来，他不再有与男人亲吻的欲望，不再有情欲与男人交合。再后来皱纹渐渐爬上了面颊，头发泛起了银色光芒。而男人一如初见。于是对彼此再无兴趣。
你厌倦我的衰老，我厌倦你的镂空岁月。
他低低笑了起来，从这般幻想中获得了莫名快感。
他曾不一次在脑海中勾画一副景象。黑暗墓室，四周封死，中间摆放着巨大棺椁已被破坏。墓室一角，一具骷髅倚着墓壁，人死而已。这样，男人的一切便可消散。最后一次呼吸停止的时候，浑身的枷锁便落了地，再也不能将人奈何。
死亡是卸下浑身禁锢锁链的唯一方法。是精神与肉体的共同解脱。这些年他在铁索的紧勒之下疲于两者抗争。但死亡并不是可以拥有的选择。这是未来的必经之路。更贴切来说，是最终归宿。他最终会得到也会达到。可能是几天或者几十年后，只要不是他主动选择而获得，他便毫无畏惧。更甚来说，是欣然接受。至此，生前身后事于他，只剩完全了解。
这些隐秘的想法由精神演绎，身体并无表达，锁链便禁锢不了。身体的举动规范得体，于是锁链略微放松，不至于勒出满身青紫痕迹。
隐喻。象征。耳骨。嘴唇。
他。黑瞎子。
还有秀秀。
秀秀处于一个锁链逐渐缠满全身慢慢缩紧的过程。
这个时候有机会挣脱，但是秀秀，或许命里没这个资格。
她的命格注定和那个阔敞，古老的霍家四合院落不了干系。 他非常讨厌去霍家本宅。
宅院大且深，古老的树木在庭院里盘踞，粗壮的枝干直挺挺的伸展，满树宽大繁茂的叶子重重叠叠掩映阳光，琉璃瓦片上未被清理干净的青苔星星点点，走廊堂厅穿过一小阵一小阵风带着幽幽凉气。
走进去后，皮肤微微颤栗。是暗处有女妖精默默注视着的森然，她们仿佛随时会窜出来，露出獠牙咬向人的脖颈血管。
偶尔去一次已叫人深感不适，他没办法了解，秀秀经常为了陪伴霍老太整个月的住在里面会产生怎样的窒息感。 霍老太的年龄一年又一年的增加，身体一年赛一年的差。于是这几年，他与霍秀秀很少见面。越是快断的弦绷的越紧。霍老太静默的禁止大家心知肚明。
其实霍秀秀也不愿意见他。这点只有他们彼此清楚。 秀秀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可能性。他们拥有的未来是一段很长却单调的路。他先满身枷锁踏上旅途，他是探路人，他的这些年时光对她有预见性。
她观望着在前路上从未停歇的他，手腕脚踝是铁链磨出的血淋淋的伤痕，身上时一道道被紧束的青紫淤痕。探路只是过早的向她展示出未来的凶恶，知道后再义无反顾的上路反倒是一种折磨。
几天或几年后，待身上的锁链缠绕锢禁，她就会被退出原点，踏上这段路。从此摇摇晃晃，步履维艰，束缚手脚的锁链在行走过程中在地上拖曳，哐哐作响。
从此他们一样狼狈，浑身鲜红。
曾经有一个有钱的大老板说，愿意以一点八个亿的价钱买下盘踞于市中心那些蜿蜒曲折的古巷中当年九爷留下的解家宅子。
他笑着拒绝。
后来想想，其实是有一点心动的。把这不常住的院子卖了，换成一亿八千万。从此金盆洗手。从此潇洒至死。
事实上是他的账户上何止一亿八千万。
他想起黑瞎子的话：“谁都可以不信命，唯独我和哑巴张，我们这种人，不行。”
下次可以在后面再加添上他和秀秀。
嗯，还能再添个吴邪。
算了还是填个省略号。
谁不是披戴着枷锁行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