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Where no endings end(短篇\/段子)

chapter 4:


不知是否因为先前心里一闪而过的想法,坏消息就那样不期而至。第二天得知因工作人员集体罢工,去往法兰克福的火车线路不幸瘫痪。这倒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问题,租车直接开去那边不过是两个小时的事。客观因素不是重点,主观原因便更加明显,几乎是在我得知消息的同时,手机上便收到玲央的来电:“小征,那边的火车停运了,需要我为你安排一辆车吗?只要你今天能回来,就赶得上明天在曼彻斯特的会议。”

他说得不错,但:“不必,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会,你代我出席就可以。”

“话是这么说,但你今天真不打算回伦敦?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那种乡下的小镇。”

的确,关于这点我自己也同他一样惊讶,但个中缘由在电话里难以清楚说明,何况我也并不打算明说:“只是因为,遇到了些有趣的事。”或者姑且可以说,有趣的人。

听筒里传来玲央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气,意味不明:“好吧,小征,祝你在那儿的假期愉快。”

很贴心的祝福:“谢谢,辛苦你了。”

结束通话后我起身拉开窗帘,这一举动令整个房间充满阳光。这两天气温转凉,房子里没有空调,我又没带厚一点的衣裳。但即便如此,这间除我以外空无一人的房子也比我在伦敦的别墅温暖。有些人已不在,但记忆通过别的个体延续,按母亲的说法,亡者去往天堂,但他们会在人间留下自己的某一部分来陪伴生者,这便是那些记忆。

思绪至此,眼睛稍觉干涩。我按了按太阳穴,闭眼两秒后再睁开,发现眼角映入零星红色,并且绝不是因为刘海太长,或是被阳光晃了眼。

世上只有一个赤司征十郎,但这只是物质方面的结论。大千世界,每个人都会在不同场合换上不同面具,却不是每个人都有两相独立的不同人格不同自我。早已记不清那个有着我的面孔却有金色眼睛的人是从何时出现,又或是我才是凭空出现的那个。我和他并非帕拉尼克笔下的杰克和泰勒,唯有一点感同身受——我们天差地别,但在有些方面却比任何人都心灵相通。

可眼下情况并不属于后者范畴。

“回去,你不属于这里,从来都不是,以后也不会。”他背着光,面部表情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你指户口户籍,还是人文环境?如果是后者,我提出复议。”

他笑得有些目中无人:“没人敢对我置疑。”

“是‘我们’,不是你。”

说这句话时我正倚在窗边向下漫不经心地瞧,却看到隔壁绿头发的先生不早不晚刚巧经过,听闻声响他抬起头,向我投来一个“你在跟谁说话”的问号。那神情就像眼睁睁目送一个疯子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打个呵欠后再光明正大从医院正门走回去。

自认为没什么好回答,我向他回以一个“Guten Morgen”的口型,得到一个似是问候的颔首。

我在心里自嘲地笑笑,天知道在旁人看来我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正对着窗帘振振有辞。

……

漫步到俾斯麦广场时已过中午,阳光使劲美好,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气温并没实际上那么冷,你仍可穿着短袖T恤,女孩子也能身着雪纺纱裙而决不会在阴影里被刮过的风激起一阵寒颤。

远远地便看见电车站旁站着位奇装异服的年轻姑娘,她左右两旁分别是一位小提琴手与一位吉他手,身后架一台音箱,面前一顶反放的宽檐帽里躺着些零钱。

之所以注意到她,除了那中世纪风格的打扮,更因为她带着微微弧度一直流淌到腰间的长发与绿间先生有着相同的光泽相同的颜色。阳光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下眼皮投下一排钢针样细细密密的阴影。

待我走近的当口,女孩子正抬起手向身边两位乐手打个手势,于是混着金属与摇滚味道的音乐随之响起。开初声音太过刺激耳膜,正当我打算转身离开,曲调却舒缓下来,紧接着拌入女孩的歌声,一半悲伤一半惆怅。

不难听出无论是歌手或是乐手都绝非外行,表演形式与歌曲本身都最终促使我驻足,距离不到五米时,我对上绿发姑娘的视线,女孩子同我对视两秒后,最终垂了垂眼帘将目光放向更遥远的地方。她右眼的烟熏妆被故意弄花,一道泪痕模样的黑色印迹划过脸颊延伸到下巴。而植物编织成的花圈缠绕在她欣欣向荣的绿色发丝间,其上的白玫瑰左边盛开,右边落败。

低沉唱腔制造出的感受如同无止尽的黑暗,直到她突然转变成高音,使那成为划破黑暗的唯一光明,却是转瞬即逝的那种。

这个小型乐队的一切都让我足以相信,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并非简单的赚钱谋生,而我自己也不必吝啬腰包。于是我俯身往地上宽檐帽里放上一张钞票,在一曲终了前离开。

不知错觉与否,女孩看我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沿主街走到底,在集市广场放慢脚步。周遭游客多于本地居民,不同语言的欢声笑语在耳边掠过,我恍然间感觉那并不真实存在的金眼人说得不无道理,我同这太过安闲的地方或许的确格格不入。在我那里,竞争是日常,胜利是习惯,闲暇才是不该出现的怪诞。

毕竟,杀手即便身处布鲁日也没有假期,海德堡再怎么美丽也没有天翻地覆的魔力。

视线从赫拉克勒斯喷泉徘徊到圣灵大教堂,最终停留在一家咖啡厅露天桌边单独一人的绿发先生身上。“您好,这个座位有人吗?”我径直向他走过去,冲他摆出个礼节性的微笑。

他没抬头,只是视线向上,犹豫两秒:“……有人。”

“哦,是么。”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不满情绪表现得蛮干脆的眼神扫过来,但好教养让他没说出口,蹙着眉一言不发将手中菜单递向我。

“你在等绘理子小姐?”随手翻阅着餐谱,我漫不经心问一句。这个星球上绿色头发的人少之又少,在同一片地区又有着同样长睫毛的眼睛与高挑的身型,方才遇到的街头女艺人不难猜出身份。

“你见到她了?”闻言他颇有些复杂地皱了皱眉,视线偏开并推了推眼镜,“我不喜欢她的音乐风格,所以她表演时我几乎没去听过,正巧她也不稀罕我的意见。今天我也不过是碰巧在同样的时间来了这边。”

“我欣赏她的才华,”叫来服务员点了单,我向绿间先生示意这次的咖啡由我请客,“顺便,真太郎,你有没有发现,当你每次欲言又止或是有所掩饰,都会推一下眼镜。”

他下意识又抬起手,却在指尖碰到镜架前强迫自己停住:“赤司,绘理子这么做不是为了金钱或是展现才华,而是因为玛德琳娜。”

“哦?”这种说法倒确实让我有些始料未及。

“您知道,玛德琳娜太太当初是死于癌症。自那以后,绘理子便常会在那里唱歌,得到的钱她会全部捐给一个癌症慈善基金会,为的就是让像玛德琳娜一样的病人能减轻痛苦。”

各种细节混杂着思绪在我脑中生根发芽,冒着热气的咖啡被端上来,我端起吹了吹又放下,抬起头时发现对方正径直看进我的眼睛,却在与我视线相遇时再次推了推眼镜。

这种时候,直觉总是快于理性推断:“真太郎,当时玛德琳娜的主治医生是你,我没猜错吧?”

那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他将面前热饮端到唇边,热气在他眼镜上蒙上一层雾气。我耳边不由回响起花店桃井小姐的话:他从没提过为什么自己突然就不再从医了,从来没有。

这样看来,似乎都可以给出解释了。

“那时她经过治疗,病情缓和了不少。但在秋天到来时,她的情况突然恶化,”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很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她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但我和绘理子还是想办法查到了诗织小姐在伦敦住宅的电话,可却没人理会。”

“那里虽然仍旧是我的房子,但自从家母去世后,那儿平常是没人住的,”我叹了口气,“作为医生,你该不止一次见到患者死于病症,无论你医术多么高明,也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那又是为什么你偏偏因为玛德琳娜的去世而放弃了这个职业,何况她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不满于我的措辞,他抛来一个眼刀,可惜杀伤力不足以造成伤害值:“她是我的钢琴老师、我从小到大的邻居,她教会了我和绘理子很多东西,对我们而言,玛德琳娜太太几乎就是我们的家人。而我却什么也帮不了她,即便是到了她生命最后的时刻。”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固执地还是在杯子下压了张现钞,大概本是准备直接转身就走,却在迈开一步后仍旧是回过身,向我微微颔首:回见。

他最后看向我的目光像一汪绿色的死水,有人沉进去就再也不会浮上来的那种地方。我目送这个发色显眼的高挑身影直到他消失不见,莫名不合时宜地在心里冒出一句:我真该早些认识他。

耳朵的记忆太过深刻,主街彼方的另一片广场上,绿发小姐的歌声仿佛破空传来:

Due to the ones who fear
Dance in the morninglight
Due to the ones who fear
Slaves to this innocent mind
……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5-10-09 17:36:00 +0800 CST  
chapter 5:


一楼的琴房仍整洁得像我当年来时看到的样子。

坐上琴凳手指按上琴键时不由闲情雅致地想:早上去超市时被戴老花镜的老太太招呼去帮她读了商标上她看不清的字;随后接到玲央的视频通话,被他颇为惊讶地说,想不到小征你也会去“穷人的超市”;回来的路上被正给花园里的玫瑰浇水的陌生妇人问了好;在门口找钥匙时又被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好奇地看两秒,随后接收到他童叟无欺的笑……

门铃在一曲终了后不早不晚地响起,我在这里没什么熟人,那么来者是谁也大致能猜到一二。

打开门却立刻被一个巨大的覆盆子芝士蛋糕占据了全部视线,拿着甜点的人从蛋糕后探出头,用肩膀拨宽门缝,轻车熟路地挤进来:“先生,我和真太郎把蛋糕做得太多。吃不完放久了不太好,他就说可以来和您分着吃,但愿您不讨厌吃甜食。”

此刻长睫毛的姑娘将绿色的长发束起个马尾,脸上没有化妆,让人很难把她同广场上唱歌的哥特女郎联系到一起。身后她不苟言笑的哥哥理所当然地推了推眼镜,反驳说她后半句话自己绝未说过。

“是的,他当然没说,所有热情好客的体贴话都是我自作主张,他才不会关心任何人。蛋糕也是我做的,否则他一定会炸了我们家的烤箱,”女孩子熟门熟路地绕过我挤进房子,将蛋糕放在餐桌上,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真怀念,一年多以前还能听到玛德琳娜太太弹你刚刚弹过的那首曲子,但您的风格和她完全不一样……”

她话没说完就被自家哥哥拉到身后,这位管风琴师先生竟固执地向我鞠了个躬,代姑娘一本正经地道歉:“抱歉,我们失礼了。”

我有些好笑,虽说这名义上是我的房子,但这一年来多亏他们清扫,我倒更觉得是自己闯进了别人的住处。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已接近中午,家里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客人。我本可以直截了当地下达逐客令,但心里却更希望他们留下:“该说抱歉的是我,没什么可以招待你们,如果你们不介意……”

“我早猜到您会这么说,所以——”年轻的姑娘当即打断我的话,从绿间先生手中接过一个牛皮纸袋,在我面前举高,“食材我们也准备好了,午餐就交给女士,我得以防男士们切断自己的手指或是烧了玛德琳娜生前最心爱的厨房。”

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不会给你低沉沮丧的机会。我暗自告诉自己,有机会我一定得专门送她一束花,绝不再是没能送给别人而剩下的那种。

欢快气氛外加哼着歌的曲调被绘理子小姐带进厨房,我和绿间先生连同那种寂静无声的气氛则被关在了那道门外。他将飘着雪花的水晶球从左手换进右手,与我隔着桌子,表情像在暗示我同他话不投机。

“这是今天的幸运物?”

他点头:“只适用于巨蟹座。”

稍稍提起了些兴趣:“那今天,射手座的运气怎样?”

“你是射手座?”

“是,所以?”

“没什么,”他低头思索片刻,欲言又止的模样,“赤司,我刚刚听你弹琴,玛德琳娜的钢琴有些琴音稍有偏差,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为它调一下音。”

话题跳跃性有些大,但我已习惯于他说话有所保留:“请便,谢谢。”

几乎与我异口同声地,他也同时说了“Danke”,动作因此停顿一秒,他终究微微颔首,嘴角边溜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该是认识以后,我第一次见他笑出来。

随他走进琴房,我见他脸上慢慢露出怀念的味道。显然对于我跟上来他并不介意,走向钢琴便熟练地开始了工作。不得不承认他的一举一动挺具观赏性,动作有条不紊得像拿着手术刀,可以面不改色干净利落将一具身体剖开,再在手术完毕后一丝不苟地缝起来。

校音完毕,他坐上琴凳,悦耳的琴声于是很悠扬地流淌出来,节拍比心跳还要准确无误。

琴凳他只坐一半,音调仍保持在中低音。乐曲是母亲曾时常邀我联弹的那首,当时听说那又是她的母亲所谱写,简单却清新纯然。看来玛德琳娜也同样将此教给了自己的学生,不知来自不知名谱曲者的音乐,是能够代代相传,还是随时间烟消云散。

曲子被弹到第二遍,高音部分被他选择性忽略,我便自作主张将此当成他的邀请。在恰当的时候上前让手指压上琴键,我合上他的拍子,好心情让我不自觉在乐曲里加进几个连音。

直到右手按下最后一个高音,我听到琴房门口有人欢快地拍巴掌,大步迈向我们的动作让她长长的发辫左右晃动:“听上去好美,真高兴你们能相处愉快。”

绿间先生看向自家妹妹的眼神有些埋怨:“这架琴太久无人问津,我只是想试试音。”

“看来试音的结果是它同以前一样完美。我也只是来告诉男士们,午饭做好了,我现在去摆餐具,你们可以准备出来了。”说完她随手将指尖拨过一连串琴键,残留在耳边的余音里,她迈着芭蕾的舞步转着圈儿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再度安静两秒。

“你刚才,有地方弹错了。”身旁的人一开口,便是毫不留情的纠正。

“那是即兴发挥,很遗憾没能让你喜欢。”

“……我并没有那么说过。”

哦?这倒难得:“那,我就当你是赞许的了。”

“随你怎么理解。”

不坦诚的先生。我轻叹口气。“话说起来,听花店的桃井小姐说,除了教堂的管风琴师,你现在还是个钢琴老师。这也是因为玛德琳娜?”我将琴盖轻轻翻下,漫不经心地问。

他沉默片刻:“不是。”

那又是因为什么?但我没这样问起,他也没再说下去。从琴凳上站起时,我随口问起不相干的话题:“顺便,我可否问问,你刚刚为什么会在意我是不是射手座?”

教堂的钟声伴随一班电车从窗外驶过的声音响起,渗透到小镇的街头巷角,并不巧地遮掩掉他回答的开头几个词。

留下的只有后半句。

“……与射手座的朋友共鸣,你会听到来自天堂的声音。”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5-10-14 20:52:00 +0800 CST  
BGM:Lost(Robin's song) - Haggard


最近对这个乐队有点中毒,但真的很爱他们的音乐,从听到就很想为这些歌写些什么,但一直想不出来具体该写什么。本来有点不能接受男主音的死亡唱腔,但看了歌词才发现歌曲里的故事其实也挺动人。不过这首歌的确是被女高音一下子击中了,虽然那两段女高音很短,但听过以后就立马记住了这首歌,在此和大家分享一下。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5-10-17 21:15:00 +0800 CST  
chapter 6:


准备离开这里的前一天晴空万里,我一一清点心里的待办清单:为玛德琳娜墓前的花浇水,打勾;将屋子打扫得同我来之前一样整洁,打勾;在一天里向十个陌生人问好,打勾;向花店的桃井小姐道别,打勾;买束花送给绘理子小姐,赞美她的歌声与好心肠,打勾;告诉真太郎他是个好邻居以及,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和他多相处几天……待办。

手中修剪玫瑰的动作停下一拍,我对自己摇了摇头,感觉身后有双泛金的眼睛向我投来三分讥讽的鄙夷。

我闭了闭眼,心里说服自己该感激他至少没说话。难得的安宁到了这儿变得不那么难得,可仍旧值得我珍惜。

再然后便听到花园另一角传来鸟叫。

仔细一听那是种有些尖锐和不安的哀鸣,我想到自己另一位邻居家养了只不怎么老实的猫,认定有必要去看看那鸣叫的来源。

从花园这边走到另一头,于是便在草坪上发现了一只蜷缩着的红襟雏鸟,小家伙惊慌得瑟瑟发抖,眼睛骨碌碌地转,不时求助似地望向头顶上方的树枝。那是从绿间家花园伸过来的枝桠,其中一个分叉上建着个小小的鸟窝。

尽管羽毛已经长全,但兴许它还未学会飞翔,不小心从窝里坠落,成年的鸟儿又离巢觅食,它此刻才不知所措。我小心将鸟从地上捧起,抬起头时发现绿间先生向这边走来,隔着两家之间的栅栏,将视线从我的面孔转移到我手中,大概觉得书中话语同眼下场景挺配:“不要伤害知更鸟,因为它们为人类唱歌,从不伤害任何人。”

“能请你借我一下你的梯子吗?我想把知更鸟送回巢里。”手里的小家伙已经安心不少,半眯起眼团在我手里,俨然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窝。双手空不出来,我向绿间先生身后靠在墙边的梯子扬了扬下巴。

他表情稍显惊讶,不过没提出异议。

很快回了家的鸟儿愉悦地鸣起了调子,我从梯子上下来,见真太郎仍旧神情复杂。

我将梯子伸过栅栏递回去:“怎么?”

“没什么,只是,我本以为你……”

说到这里他有些犹豫,我不由笑出来,并替他补充:“认为我自大、自我中心、自以为是,所以不会劳心把知更鸟送回去?”

“赤司,我可没那么说。”这么回答着他却偏了偏视线,显然多少被我猜对了。

不过不影响心情,相反,我发现他这副模样比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时候要讨人喜欢:“如果可以的话,你和绘理子小姐愿意来我这儿喝杯咖啡么,我想和你们聊聊。”

“绘理子回柏林了,她平常都住在那儿,假期时才来这儿住段时间。”

“那,你会来吗?”

他没立刻回答,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两分钟后传来门铃,开门时他站在门外,手里托着盘只切去了一小块的年轮蛋糕,层层环圈间的颜色稍稍泛红。

“这是?”颜色稍显诡异,不过不至于让人怀疑有毒。

“绘理子先前在亚洲超市买了些小豆,这是她走之前实验出的新口味,”他推一下眼镜,“味道不算差,或许你愿意尝尝。”

“多谢,请进。”

天气是适合喝露天下午茶的天气,我沏了壶红茶,将蛋糕切开端到后门花园里的桌子上。

经过客厅时他低头看见我放在沙发边的行李箱,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顿。问题直到坐到桌边他才问出来,茶杯端到唇边又放下:“你要走了吗,赤司?”

“我的生活重心依然在伦敦,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他突然严肃:“你要卖掉玛德琳娜的房子?”

“哦?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这难道不是你回来的目的么,看看这个地方还值多少钱。”

或许吧,或许原本是这样:“如果我要卖,你会买下来吗?”

“不会。”

“我以为你会舍不得你在这儿的那些回忆。”

“我是舍不得,但不代表我得替你守着它。这个地方总有一天要换新的主人,我只是以为,在那之前你会从这里带走些更重要的东西——除了交易款项之外。”

他不是喜欢目光交流的人,但说完这句话后他却直白地看进我的眼晴,眼神挺叫人欣赏,像苦艾酒的液面,看久了会出现幻觉。“那么,从明天起,它就是你的了,”感受到他诧异的表情,我从碟子里拿起一块蛋糕送进嘴里,馥郁的甜味立马在舌尖弥漫开。
放下茶杯,他微微皱眉:“你不该这么草率。”

“事实上,那是我昨天决定的,不算太草率。”

“这是你推脱责任的方式?”

“不,我爱我的母亲和祖母,这个地方承载着她们灵魂的一部分,这点你比我了解。所以我相信你会比我更知道该让它怎么样,而且我猜,玛德琳娜会喜欢这个决定。”

这次他沉默的时间长了些,静坐在那儿神情复杂,周围顿时死寂,连刚才的知更鸟都不再唱歌。良久他才重新开口:“你不会再回来了?”

“你希望我回来么?”

茶杯被他端起又放下,片刻后才抬头,明显地岔开了话题,不算让人太意外:“赤司,我一会儿有堂钢琴课,学生应该马上会来,我必须回去了。”然后是很礼貌地站起来,很礼貌地微微欠身,很礼貌地颔首以表谢意……礼仪足够得体,却叫人只感到距离,像是在提醒:我终究是不属于这儿的,不属于玛德琳娜的世界,更不用说绿间真太郎的。

听闻他离去的关门声响起时我不由自嘲地想,或许这样也挺好,他便不必知道如果他换个回答,我便会告诉他:如果他希望我再回来,那我有一天一定会,甚至也许,我会就此留下来……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5-10-22 22:33:00 +0800 CST  
chapter 7:


睡前洗漱时,口袋里一枚硬币一不留神叮当坠地,骨碌碌滚过几尺撞到一处踢脚线后倒下停住,女王头像朝上,似笑非笑。

弯腰捡起时便无意中发现一旁的踢脚线上有两道稍宽的裂缝,将木板分割出二十多公分宽的一块。我伸出手指碰一碰,发现那似乎可以拆下来。按说玛德琳娜的房子虽说历经年岁,却绝无年久失修的迹象,这倒更像是人为的恶作剧。应该不是真太郎所为,这么想着我小心拆下那块木板,果不其然在那后面发现一个小洞,一只金属盒子藏在里面。

匣子原是首饰盒大小的饼干盒,表面粘满灰尘,盒盖被锈住,打开稍稍费了些功夫。

廉价吊坠有点破损,花朵形状的橡皮擦已经粘在了盒底,无疑说明盒子的历史已时隔经年。除此之外,色号已经停产的口红管、空空如也的试用装香水瓶、装着相片的心形项链——照片中是我父亲年轻时的脸庞,该说足以用英俊形容,难怪能让母亲不远千里离开故乡而随他一起定居伦敦……一个女孩将她从小到大最心爱的东西藏进自己的宝盒,它们无不提醒我,记忆中那温柔贤淑的母亲也曾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但现在她永远消失了,就这样。

而盖在所有物品上的,则是一封没封口的信,信封上是母亲的笔迹,写着“致启盒的人——无论你是谁”。

相较于其他物品,这封信显得要新一些。面对熟悉的字迹,怀念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存在于我生命中的时间不足我已活过的年岁的一半,但她终究是我母亲,我爱她,仍然爱。

别走,活着,留下。但要走的留不下来,留下的或许有朝一日也会离开。

我小心取出信纸,展开,清秀的字体铺满纸张——

“读到这封信的、亲爱的您:

我不知道您是妈妈、征君,还是——亲爱的,应该不会是征臣你吧——又或者是这栋房子的新主人,您读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但无论您是谁,无论我们是否见过面,尽管我无法再对您微笑、拥抱您、亲口对您说起,请记得我爱你,爱这个世界。

这颗星球、这段生命都太过美好,美好到即便我有幸能寿终正寝,也难以看完所有风光。一切都值得我去深爱,尽管我没有机会,像大多数人那样爱那么长时间。

因此请答应我,在读信的您,如果您是玛德琳娜,偶尔也到小镇以外的地方走走,偶尔也可以把结婚戒指藏起来几分钟,和广场上遇到的有风度的老先生聊聊天;如果是征臣,亲爱的,你真该多笑笑,一张不近人情的脸可会吓到女士,你真该庆幸,我当初没被吓跑……唉,开个玩笑;而如果,你是征君,亲爱的宝贝,抱歉我没能陪你长大,但请相信我一直都在,我看着你,从我身边跑开一会儿又跑回来,想象不久后你会变成一个英俊的绅士,会受人尊重,会遇上一个你爱也爱你的漂亮姑娘……你会经历很多很多,美好的和不那么美好的,我经历过的和我没机会经历的,请记得我一直爱你,永远爱,直到海水枯竭,直到恒星泯灭。

然后,无论您是谁,去看看这个世界,旅行到您没去过的地方;音乐、美术、园艺、舞蹈……别放弃您的爱好,或许,也培养些新的爱好;记得赞美女孩子的发型以及妆容,赞美男士们的风度哪怕他们的西装;偶尔在舞会上邀请不认识的舞伴跳舞,即便您也并不会跳舞;以及,真心实意去爱一些人,亲人、朋友或是恋人,告诉那些人您爱他们,无论他们知道或是不知道……

最后的最后,请您永不绝望,因为在知更鸟唱歌的地方,你会看到希望与光。”

署名是赤司诗织,时间还是我随她造访这里的那一年。我蓦地想起当初她在一次去超市的路上突然晕倒,但又很快恢复并若无其事地摆摆手声称自己不过是早饭没吃而导致有点儿低血糖。原来那时的母亲已经知道了结局,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又或者以怎样的心情继续面带笑意地教我弹琴,这些已经不得而知。

放下信纸,按了按太阳穴,有钢琴声恰在此刻响起,隔着墙壁触到我的耳膜。

夜晚的小镇已然沉睡,但琴声半点不显突兀,只是稍稍清冷和孤独。

很快辨认出曲调来自前一个日子绘理子小姐在广场上的演唱,不同于浓墨重彩的交响,钢琴独奏带来别样味道。一曲终后又是下一遍的循环,像是独唱的鸟儿在等待共鸣。

因此我再次自作主张将此视作邀请,脑中浮出琴房一角静置的琴盒,于是快步走进房间将小提琴取出,调好音后依照记忆里的音符合上钢琴的节拍。

可以感觉到曲调合上的一刻,钢琴漏音半点,但也很快更完美地流淌下去。该说是叫人欣喜的默契,仿佛这并非只是第二次的合作。一时间又产生错觉,似乎我和绿间先生在更早的时候便已认识,只是时间相隔太久,久到让人忘记。

这次曲终之后,两边都不约而同地停止单曲回放,四周重归宁静。

收起提琴时,我不由自主轻声默念:晚安,诗织和玛德琳娜。

晚安,真太郎。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5-10-30 18:34:00 +0800 CST  
chapter 8:


回到伦敦的日子同我离开时有着同样的好天气,上班沿途从卖花的老太太手中买下一束颜色深浅不一的波斯菊,刚将花束安置在窗台的陶土罐中便有人推门进来。

我向他投去一个“早上好”的微微颔首,忘记自己之前还未告知他我已经回国。因此与我相反,玲央在看见我的一刻便露出错愕表情:“小征,我差点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不由轻笑,他的直觉简直和姑娘们的第六感一样准,不过:“我总得回家的。这几天辛苦你了,玲央。”

“但家有时也会换地方的,”他轻轻叹口气,意味不明,视线最终落在窗台的花瓶上,“几天不见,你开始喜欢园艺了么,小征?”

“这间办公室需要些颜色。”

“只是这样?”

“波斯菊的话语是,怜惜眼前的人。”

这么回答的结果就是,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几秒后才开口,说天哪小征,你该不会是在那儿爱上了一个乡下姑娘并且还爱得全心全意五体投地,所以即便你人已经回来心却仍旧在那里。

他想到哪儿去了,我喜欢那个小镇以及镇上的人,但不代表我会逃避这里的责任,至少不会突然消失不见,让公司员工全然措手不及。

这么想着我抬头,视线擦过玲央手臂看见金眼睛红头发的模糊身影。完全可以想象倘若人格互换,他会怎样随手将面前这束花塞进垃圾桶,眼皮也不动一下。

于是我对长睫毛的助理回答,别多想,我的假期已经结束,不论生理还是心理以及,我给你带了那边的扭结饼。

不出意外他眼睛眨一眨,略带嫌弃地说,这种玩意儿一点也不好吃,卖相也不够精致。

我说这可是那边的邻居送给我的送别礼物,不好吃得有一部分归结于他妹妹不在的情况下没人能拯救他那糟糕的厨艺。然后,在玲央走出办公室时,没有告诉他真太郎还加错了盐的份量。

坐在转椅上,从面向写字台的方向转向落地玻璃窗,自己的影子被明晃晃的阳光描在地上。之前的日子伦敦连续阴雨个把天,直到今日天气突然变得和那个德国小镇一样好。

从伦敦到海德堡,停留五天,再从那里重新回来这边。心情、环境、呼吸的空气,包括市场行情,好在一切暂时都不会改变。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一如既往地过。闲下来时偶尔会觉得,自己和遇见过的某些人,就像蜂鸟与花:飞走的飞走,心跳继续每分钟五百下;留下的留下,仍旧冬天凋零又重开于夏。

就这样,直到第二年初夏的一天。

办公室突然收到来自基希海姆的信,信封中是一张将要举办于巴黎的音乐剧门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寄信人一栏出乎意料,用流畅的字体写着“绿间真太郎”。

那是绘理子小姐担任主演的演出,表意尚为明确的邀请漂洋过海,不算热切,但终究是邀请。

——去看看这世界,旅行到您没去过的地方。

不经意想起母亲那封信,巴黎我虽去过几次,但从未有机会驻足,在剧院中看一场演出。

外加献唱的是姑且算得上朋友的姑娘,以及莫名有些感慨,那个五日的邻居竟会借此表示,他至少不曾把我这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外邦人忘记。那么,我便没什么理由不应邀。

与这边不同,去时的巴黎却是下着小雨,没有阳光的地方稍稍有些凉。

我观看演出的座位就在第三排正中央,有着绝佳视角,并且邻座便是真太郎。

一年不到,别来无恙。按理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应该拥抱,但实际仅是,我说好久不见,他回答你好,然后递来一张纸条,说那是绘理子小姐请他转交给我——如果他能见到我。那上面潦草地写着“谢谢您能来,如果演出过程您觉得尴尬无聊,就和真太郎聊聊我的歌喉与妆容有多美妙”,纸片一角还被吻上一个酒红色唇印,算作她的签名。

会心一笑:“她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真太郎对我这个评价皱了皱眉,表情有那么一分一毫像在警告我别有非分之想:“她一直都是。”

“谢谢你送的那张票。”

“那只是因为绘理子把票多预留了一张。”

“那就多谢你在处理那张多出来的票时想到了我。”

“……不谢。”

“你今天的幸运物是……八音盒?”有着发条的匣子盖儿上,装饰着一只金属制的知更鸟,像是用废旧零件拼凑而成,错落但精致。

“是与知更鸟有关的物件,恰好昨天绘理子送给了我这个,说是她在跳蚤市场淘到的纪念品。”

很有意思,在来法国的路上,我本还以为过去一年,我该和真太郎已经变得话不投机,而事实相反,虽说他仍旧不算健谈,彼此间对话也依然风轻云淡。

音乐剧序幕在灯光暗下后拉开,绿色长发盘成高高发髻的女主角身着裙摆巨大的戏服亮相,泰然自若毫不怯场。

回过头来看,那是场布景华丽甚至有些浮夸的演出,虽说女主角的表现仍旧无可挑剔。故事背景设置在中世纪,内容围绕女巫、教会和黑死病。细节已记不清,我却仍记得最后一幕,祈祷着的姑娘双手合十:永不绝望,因为在知更鸟唱歌的地方,你会看见希望与光。

……

几个小时后再次见到我这位不苟言笑的德国朋友是在火车上,他与我坐在对过,中间隔一张窄桌板。

看见我时他显得挺惊讶,甚至多看一眼手中车票,确认自己没上错车:“赤司,我以为你要回伦敦,现在该在机场。”

“我才刚来这边,只看一场音乐剧可有点浪费。”

“这班火车是开往普罗旺斯的,你……”

“有人告诉过我,该去看看这个世界,去没去过的地方旅行。只是真巧,看样子你也要去同样的地方。”

“我会在那儿呆一个礼拜,然后再去安纳西。”

“正好, 我给自己预留的时间有两个礼拜。但愿你不介意旅途有人同行。”

他不置可否,扭头看向窗外,映在他眼镜片上的天空与云几乎掩掉他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说起来刚才在剧院里见到我,你显得一点也不惊讶。”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我换了个坐姿,两腿交叠。

“……我感觉你一定会来,”他说完顿了顿,很明显地转移开话题,“前两个月,上次你帮着放回巢里的知更鸟每过几天都会往那栋房子的窗台上放两颗野树莓。”

“你有替我告诉它,不客气以及不必多礼么?”

“这不好笑,赤司。”

“你该习惯,因为接下来,我们还有两个礼拜要相处。”

远处将要驶向的地方由阴转晴,对面真太郎突然拧转八音盒的发条,匣子里传出清脆声响,盒盖上的金属鸟儿缓缓张开翅膀。

突然心情不错,我手指轻敲桌面,拟出乐曲的钢琴指法。

——永不绝望,永远期待明天和远方,因为在知更鸟唱歌的地方,你会看见希望与光。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5-11-16 10:17:00 +0800 CST  
@我波风玖辛奈@阿语final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5-11-16 15:24:00 +0800 CST  
@疏影枫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5-11-17 10:19:00 +0800 CST  
5、《End of May》


Tips:
友谊向主赤黛,也许有微赤实。AU设定小透明画家黛、心理医生玲央姐、职业不明但反正还是土豪的赤司。老套选择性失忆梗,自己都有点不知所云。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6-05-10 10:32:00 +0800 CST  
chapter 1:




赤司征十郎第二次看到那个浅色头发的年轻人是在塞纳河畔的一个旧书摊旁,后者正在翻阅一本颇有些年代的二手书,是那种上世纪风格的复古美人插画,画里的姑娘大多长着张梦露脸庞,不像时下审美中那样苗条,笑容却像打翻的蜜糖。


安静的年轻人有双失明者样的眼睛,看上去显得失焦,但眼神不至于迷惘。赤司认为他们谈不上认识,也不算是完全的陌生人,或许对彼此而言都会是个无聊下午的好消遣,尽管上回遇到时他们聊得并不多投机。


回想起来那是一个晴天的午后,赤司的心理医生认为他在工作之余需要休息——是出于好心的建议而非担心他某些隐疾复发并且久病不治,至少实渕医生是这样信誓旦旦地声称的——姑且算作务实的医嘱。正好当日他闲暇时间充足,外加好天气让人心情不错,因而他选择来到一间街边的咖啡厅,翻阅一本未看完的书。


那天天气晴朗,五月末的阳光使劲美好,透过落地窗向外望时赤司感受到一道投向自己的目光,很快他发现那来自靠窗座位的一位不引人注目的灰头发年轻人,后者正往手中的画簿上涂着些什么,意识到注视着的对象抬起了头后便稍显仓促地挪开了视线。他面前的桌上除了画具别无他物,兴许是归功于他太低的存在感,足足过了半小时都没有服务生前来替他点单。


好头脑的红发先生自信有足够优异的记忆力,即便同谁只是一面之缘他也能清楚记得,不存在差错。可他不记得那张脸孔,亦或是那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因此赤司认为,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位年轻人——至少理应如此。然而事实上,莫名的熟悉感隐约袭来,原因不明,他觉得有趣,因此向那张桌子边走去。


“下午好,”他微微颔首,带着得体的微笑向对方问候,并拉开他对面的椅子,“请问,我可以坐这儿吗?”


只可惜浅色头发的家伙稍蹙起眉,表情不甚友好,而且似乎并非出于对陌生人的提防,而是针对自来熟的来者本身的抵触情绪:“如果我说不行你就会走开么?有什么事?”


“如果您希望我离开,我当然会,”话虽这么说,赤司却已然顺理成章地坐了下来,姿态倒委实温文尔雅得好看,“我注意到您刚才在看我,您认识我吗?”


本应是个稀疏平常的问题,可不知为什么,桌对面的人闻言后有那么一刻显露出张匪夷所思的脸,视线直直地看进对方鲜艳的红色眼睛,但随即又很快恢复寻常表情,只是语气仍有些许带刺:“让你困扰了还真是抱歉,这只是个糟糕的职业病,我习惯去观察不同的人。”


“您是个画家?”


“你要这么说的话也可以。”


“可以让我看看吗,您的画?”


“随手的涂鸦而已,像您这样的人物会看不上眼的吧。”


那可是个足够明显的反讽,但不足以影响红发先生的好教养与耐心:“我对所有艺术从业者都保持尊重,他们创造美好的东西,不止是物质层面,更是精神上的。”


“真是好听的说辞,可作为恭维的话还是免谈了。”


“我以为好的画作本就是来让人欣赏的。”


啊哈,千古以来八面玲珑且叫人难以辩驳的流氓理论,黛千寻不由暗自腹诽,带着些疑惑再次同对面那双红色眼睛对视两秒后,最终将画簿递向了对方,并不失时机地纠正:“确切来说,好的画作是给理解它的人欣赏的。”


“……很有意思,”颇为认真地翻看了几页后赤司给出评价,画簿上画着形形色色的人,餐厅的女侍者、街边的游客、圣母院前喂鸽子的小孩、被手中购物袋埋没的漂亮姑娘……以及最后一页上,他看到了捧着书的自己,“我喜欢你这些速写中的故事感,还有,谢谢你把我画得这么好看。”


“我该说多谢夸奖么?”


“黛千寻,这是您的名字?”


“我还以为我的签名潦草到不能让任何人辨认出来。”


红发的先生略微扬了扬嘴角,不置可否。合上画簿时,他无意中发现画册最后几页还画着些什么,不同于前面的写生作品,那是几张画风诡谲的涂鸦,看内容仿佛是从一个故事里解剖出来的支离破碎的片段。注意力被吸引,赤司开始尝试将画面缝合回故事里。桌对面的作者有那么一刻似乎想伸手阻止,但终究收回了手臂。


“您的故事是关于一个离开了身体的影子,”他推断,“它背光而行,直到淹没在黑暗里。”


“那些画是关于灵魂的,”黛向对方投去一个“你果然什么也不懂”的眼神,“一个人向往光明,于是不断走到有着最明亮的光的地方,他认为他不需要影子,任由光把影子驱散了。但影子里住着人的灵魂,他有了光,失去了灵魂。”


“听上去像王尔德的故事,他认为影子不是身体的影子,而是灵魂的身体。”


“而红头发的女巫给了渔夫带巫术的小刀让他割掉了影子。”


“红头发”这个词被说得清晰无比,让赤司几乎认为对方另有所指:“渔人割去了影子可无法阻止影子回来找他,就像光无法真正驱散影子。当光隐于黑暗,影子就无处不在。”


“但那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它们没有灵魂。”


此刻年轻的画家背对着窗,而午后的阳光太过耀眼,透过落地玻璃在桌上抹下一缕彩虹光斑,使他背光的面孔显得有些暗淡。说完那句话后他沉默几秒,随后向桌对面伸出手,示意对方将画簿还给自己:“不管怎样,好不容易才有的安静下午,您还是饶了我吧。”


“在那之前请允许我请您喝杯咖啡,之前一直没有服务生来,您还什么也没点吧?”


……


回忆至此,路口的红灯刚好转绿,书摊边浅色头发的年轻画家正放下手中的图册,赤司迈步走向马路沿河的那边,礼貌地上前:“下午好,黛先生,我们见过面的。”


谁知对方抬了抬眼,分明辨认出了来者身份,眼睛里却仍旧带上上回那种匪夷所思的神情,仍旧是直视进对方红色的眼睛——尤其是左边那只:“你,谁啊?”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6-05-10 10:33:00 +0800 CST  
chapter 2:




实渕医生看了一眼手表,红头发的先生几乎是踩着预约的时间点走进来,他从来都是这样守时。


赤司征十郎是个特殊的病人,医生想,或者说用“病人”这个词形容他并不合适。他清楚地知道也承认自己在精神上的异常方面,这对一个精神病患者而言是个诡异而清新的飞跃性层次。他头脑清晰敏锐,待人有礼甚至有种无形的威慑力。而且他自律,行事风格果断且有条理,不伤害任何人,嗯,物理方面的。


实渕玲央偶尔会认为,赤司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被编写进了两种互不冲突的程序,并不影响运作。他甚至觉得赤司不必前来进行任何心理诊疗,或者说,他更希望他不被治好,因为他比正常人更加清醒,双重人格让他与众不同,而从没对他的生活产生过消极影响,以后也不会。


“下午好,玲央,”他反客为主地微笑,“一切都好吗?”


“下午好,小征。昨天小太郎被女朋友押送过来,说她认为他有多动症。除此之外一切都好。你呢?”


“我很好,谢谢,”他从医生手上的动作辨认出对方在本子上写下了“病人情绪稳定”这几个字,“这次我来,是想请教你一些问题。”


“诶,请教?”实渕医生慢慢地歪了歪脑袋,长睫毛的眼睛轻轻眨一下,“真是的,一点也不习惯一手遮天呼风唤雨的小征变得这么谦逊。”


“之前的我失礼了,我很抱歉。”


“哎呀,那绝不是贬义,”实渕人畜无害地耸了耸肩,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托住下巴,“说说看吧,小征,是‘那位’又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不,我很长时间都没再见过‘他’,想咨询你的并不是这个。我来是想问问,选择性失忆会在什么情况下发生?”
询问内容在意料之外,漂亮脸蛋的医生露出三分疑惑的表情——既然赤司发问,那一定是事出有因。但这很奇怪,因为在实渕看来,对方几乎完美到理应连最近用过的硬币制造于哪一年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在遭受外部刺激或脑部碰撞后,”他想了想回答,“人们也许会忘记一些他们希望忘记的事。”


“出于什么原因?”


“也许,自我保护,自我欺骗。”


“或者自我逃避。”


“逃避什么?”


“那些希望忘记的事。”


说到最后仿佛又绕回了原点,医生摇了摇头,并未马上开口,而是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眼帘,很长的睫毛投下羽毛状的阴影:“发生了什么事吗,小征?”


“我想我忘记了一些事,”难得红头发的先生语气柔和,态度真诚,“大概是因为,‘他’或者我,本以为那不重要,所以那部分记忆被丢失了;可我现在发现,我更希望能记起来。”


“我也许可以对你进行一些引导,至于是否真的能想起你忘掉的事,那只能取决于你自己——我是说,你,和‘他’,”实渕诚实地坦白道,他改而将食指相对抵在唇前,身体向后靠上椅背,“话说回来小征,让你会这么想,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我遇见了一个人,是位画家。”说完他沉默片刻,视线不疾不徐地扫过矮柜上的留声机和墙上的复古挂钟,最终停留在墙角茶几上的一台用作装饰的老式大画幅胶片照相机上。医生对于装潢风格的审美有些怀旧,房间里一半融合着维多利亚时代的气息,彼时相机尚未完完全全普及到街头巷角,画像因而远比当今常见得多。


“你知道吗,玲央,相机刚出现时,有些人并不喜欢这个发明,”话题转移,收回视线时红发的先生索然地弯了弯嘴角,“他们相信人们在被照相的时候,会被夺走一部分灵魂。因此古板一些的人们仍会偏爱画像,为了保证灵魂的完好无损。”


“我倒是以为,画像才更像那种会夺走灵魂的东西。更何况相片只代表瞬时的表象,而优质的画像代表着永恒,从里到外的。唉,只可惜,从没有人帮我画过画像,”这么说着他用手捧住脸颊,动作有点像个天真烂漫的姑娘,违和感不言而喻,好在他此时的病人有着足够好的教养,因而不会吐槽,“聊聊那位画家吧,能让小征感兴趣,他一定是个有意思的人。”


对方点了点头:“是个像影子一样的人。”


形容方式有些抽象,实渕望向对方的红色眼睛,确认这的的确确是赤司想表达的含义而绝非一个闪烁其词的玩笑:“小征,我不太明白。”


“我遇到的那位画家,他画了一张我的速写。我们是在咖啡馆遇见的,他给我讲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那是关于光与影子还有灵魂。”见医生轻轻摇了摇头,表情说他不认为话题之间彼此有什么关联,红发的先生停顿一秒,再次用眼睛示意了一下装饰用的相机:小孔成像,照片是用光书写出的影子。倘若灵魂真的存在于影中,那么以此类推,或许相片里也的确保有灵魂的碎片:“而与之相对,画像中的灵魂是被赋予而非从作画对象那里夺走的,作画者为画作创造出新的灵魂,画中人的以及他自己的。我认识的那位画家先生,他就像是一个毫不引人注目的影子,默默地书写出光。”


“而你认为,你在更久之前就认识他,可你却没有印象?”


“我认为他在更久之前就认识我,但我不记得他。”


“那我想,相较于我,那位画家先生才更能帮助你想起你忘掉的事儿。但我比较担心的是,如果留有这部分记忆的人是你意识深处的‘另一位’,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会变回‘他’?”


“无论怎样,我都还是我。你很在意这一点?”


黑发的医生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对你的时候要保持职业性的中立还真是不容易,毕竟按照职业需要我该让你人格同一。但我私心里总还是认为,你和‘他’中少了任何一个,小征就不再是真正的小征了。”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6-05-10 10:33:00 +0800 CST  
chapter 3:




位于巴黎北岸的卢浮宫,游客一年四季络绎不绝。人们会极有默契地不约而同涌至胜利女神、断臂维纳斯和蒙娜丽莎边,把展馆挤得人满为患,架势堪比自杀的旅鼠。然而与此相对,再往里的一些厅堂则空阔异常,置身于此就仿佛进入另一个空间,四周安静到会让人耳鸣。


黛千寻认为自己有一切理由喜欢他眼下找到的这个展厅。


这片区域游客罕至,壁上的画作不足以齐名拉斐尔或是达芬奇,但不代表它们不够精致。至少,他面前这幅油画就比岩间圣母更能给他触动。图画描绘出一个黑夜下的河岸边,右下角的篝火与左上角的满月是场景里唯二的光源,大片画面半隐在黑暗里,只有向光面被月亮或火光描出淡淡的边线……黑暗没有遮盖画面的细腻,稍稍靠近些就能清楚看出每个人物的衣褶甚至水中的倒影。


安静的房间,安静的画面,黛安静地坐下,开始在一张深蓝色的纸上用粉彩临摹这幅油画——他用白色的笔勾出满月与积雨云被照亮的边缘,用海绵块将颜色稍稍抹开,塑造出云朵层层叠叠的景象……


水面、树影、停泊的船只,当他拿起暖色的粉彩棒准备描画篝火时,黛听到有人走进这个展厅。这不稀奇,毕竟是开放的空间,总会有参观者经过。依照他的经验,来者大都会走马观花地将四周的画作草草浏览一遍,然后便毫不留恋地步入下一个房间。可这次对方没有。年轻的画家听到脚步声终止在了自己的斜后方,而且对方似乎弯下了腰,视线越过他肩膀端详起他手中的半成品。可惜黛并不喜欢与陌生人交流,因此并未回头。


“那真好看,我不知道原来粉彩也能画得这么写实,”然而不够凛冽的冷淡态度没能让来者知难而退,他反倒颇为顺理成章地搭起话,“说起来,你看上去有点眼熟。”


“你认错人了,”黛耸了耸鼻子,并在对方身上的古龙水味儿进入自己鼻腔的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可以请你后退一些吗?你的香水很刺鼻。”


“诶?哪有,我觉得这个味道很清新啊。”实渕眨了下眼睛,露出一个自认为受到了冒犯的表情,不过没打算计较下去。两秒沉默后,他想起什么似的,再向前跨了一步,让自己能看到年轻画家更完整的侧脸:“啊,我想起来了,先前我和小征去过一次小型的艺术品拍卖会,他买下的一幅画的作者,好像是你。”


话中的信息终于引起了黛的注意,他停下手中的笔:“是哪幅画?”


“嗯……好像是幅油画,画的是透过沾着水珠的玻璃窗看到的朦胧雨景,”他视线往下,注意到画家搁在一边的画夹,打开便看见里面还夹着些纸稿,“这是你的画?可以给我看看么?”


“放下。”


“谢谢啦。”


没礼貌。黛压制住不满情绪:“你刚才说的‘小征’,是谁?”


“赤司征十郎,我想你听说过他的。”


当然,他不至于对自己画作的买家一无所知,何况那个人情况更特殊一些:“是的,我听说过。那你又是?”


“他的朋友。”


“生意伙伴?”


“心理医生。”


“什么病?”


“老实说,我并不把他当做是个病人,更何况我理应遵守医患间的保密协议。”


“不想告诉我的话不妨直说,”画家终于回过头,将实渕医生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对方穿着得体,从外表上猜不出职业,“不过我猜猜,和失忆症有关?”


“你们果然认识。”黑发的男人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低下头,继续一张张地翻阅手里的画,最终发现了一幅并未完成的水彩人像。画面里的人有着一头鲜艳的红发,眼睛却是左右不一的颜色,金色的那只令人稍稍有些发怵。医生叹了口气,合上画夹:“可以跟我讲讲看吗?”


“可我不想说。”


“好吧,我很遗憾。”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怎么遗憾。


放下画夹,实渕再次看向黛手中的画,火焰部分已经基本完成,围着篝火的人们也被基本描出身形,他们面孔衬着火光,身后的影子拖曳进夜晚的黑暗里。


“是人格转换引发的选择性失忆症,”离开前医生最终没能忍住对此闭口不谈,“小征没忘记其他的任何事,但他不记得你。我不知道原因,但我想那一定和你有关,多多少少。”


这一说辞并没能让画家受到多少触动,他那双看上去没有焦距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我从不知道这两种病症还有因果联系。”


“那并不常见,”医生坦白,直言不讳,“小征说过你是个像影子一样的人,现在看来他说得没错。性格问题,我想我不怎么喜欢你这样的人……也许还有其他原因:王尔德讲过一个故事,渔夫背对月亮用来自女巫的小刀割去了自己的影子,影子是灵魂的身体,他驱赶走影子,摆脱自己的灵魂。倘若一个人习惯于影子的存在,有朝一日与其分离,他也许会失去自我。”


“我听过这个故事。这就是你把原因归结于我的理由?”


“不,我是想提醒你,别忘了故事的后一段:离开渔夫的影子没有了心,被外界染色,因而日益丑恶,直到不再是原来那个纯净的灵魂。与影子分离,要知道最终失去自己的不止是那个渔人。”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6-05-10 10:34:00 +0800 CST  
chapter 4:




“莫斯卡托,麝香葡萄,”从侍者手中的托盘里端起一杯淡黄色起泡酒,黑发医生轻晃酒杯,将鼻梁挺拔的鼻子凑到杯口嗅了嗅,随后动作文雅地抿上一口,“好甜,我还以为,这是年轻姑娘们开派对时的专属酒精饮料。”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味道。”


“哎呀,小征,”实渕故作苦恼地皱了皱眉,长睫毛的眼睛天花乱坠地眨了眨,“并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这少了些层次和韵味,或许,不够深厚。”


红发先生闻言微微闭上眼睛又睁开,对此不予评价。


举办于左岸的小型画展在巴黎琳琅满目的艺术展览中难以夺人眼球,幸好也不至于黯然失色。前来参观是赤司的提议,实渕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也没想到大企业家对艺术的品味这样亲民——无关投资价值,而是单纯在于其意境风格以及视觉效果。


“还真是抱歉,我们提供不起帕图斯酒庄出品。”


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太夸张的动作使医生差点打翻杯里的酒。实渕抚着心口转过身,看到前两天在卢浮宫见到过的年轻画家。后者眼下西装革履,穿戴整齐,但表情在说他并不喜欢这种打扮,也不喜欢自己身处的场合。他谈不上多友好地与实渕对视一秒,随后视线绕过他,看向一边的红发先生:“又是你?”


“您好,又见面了,”没计较对方的态度,赤司好脾气地向他微微颔首,并扭头向实渕介绍,“玲央,这位先生是这次画展的主办人。”


“年轻有为,真好!”实渕发自内心饱含感情地感叹,但没得到黛的感激。他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两秒,想起先前的治疗过程中同赤司的对话,于是颇为顺理成章地将还剩一小半的起泡酒塞进画家手里:“那么,我去看看其他的画,你们慢聊。”


黛斜眼瞥了下医生走开的方向,将酒杯放回桌上,酝酿了片刻不满情绪:“他真是心理医生?”


“货真价实,你们见过?”


“机缘巧合。”


“他没有恶意,也不总是像刚才那样,”红发的先生摇了摇头,出于礼貌,露出一个稍带歉意的表情,“话说回来,这次画展的主题是‘五月尽头’,有什么寓意吗?”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只不过这次展出的作品,大多表现的是五月末的情景。”


“那么,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也许是因为天气,那会影响心情。”


“但从画里来看,你显得不那么快乐,”说着他走到一幅画前,沉默地端详了片刻,“你很擅长处理细致与朦胧的关系,我喜欢你画中强烈的明暗对比。像这一幅,就仿佛能让人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左边光明右边阴影。不过就像画里的天气,你喜欢画雨景,它们都看上去……有些沮丧。”


“我承认,这是事实。我偏爱雨天,那是在小说和电影里最容易发生故事的天气。”难得年轻画家坦率地承认了这一点,声音不大,可足以让对方听见。


面前没有裱框的大幅油画里,撑着红色雨伞的姑娘却穿着深色的风衣,深目高鼻的面孔一半隐在阴影里。画面像是透过沾了水珠的镜头所拍摄到,一切显得不那么真切。


记忆里似乎也有这样的雨景,脑中画面同样不怎么清晰。沉默片刻红发的先生再度开口:“我有事想问你。”


“在那之前,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先前有个默默无名的画家,他是那种,即便游人如织,也绝不会有谁在他或者他的画前停下来看一眼的人。但有一天,有位先生注意到了他,认为他有天赋、风格独特,因而愿意出资赞助他经营的画廊。当时画家正几近破产,他缺乏人脉,不善于经营,他所热爱的画廊面临休业,那位赞助商先生因而对他而言是个巨大的转机。但他很快犯了个错误,为了迎合大众的审美,他丢掉了自己的风格,因此不再特别。那位赞助商先生很快停止了资助,认为画家失去了价值——艺术上的以及商业上的,再然后,他就没有了音讯.”


“直到……现在。”这下终于能够解释,本以为是初次见面时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又或者是黛的态度中除了敌意以外的其他东西。记忆碎片被拼合,他想起塞纳河边替人画肖像却久久等不到顾客的画家,以及险些被突如其来的太阳雨淋湿的水彩画:“那么现在,你拾回了你的风格,我找回了我遗忘的记忆,如果我想道歉,还来得及吗?”


“你是那种会道歉的人吗?”


“倘若是我的错。”


“你不是‘他’,我从你的心理医生那儿大致听说了你的情况。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但你是个讨人厌的家伙,这点不会改变。”


“你对我颇有微词?”


犹豫了一下某些话是否该说出口,画家最终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无论如何,你在我身处低谷时予以了帮助和机会。虽说你最后表现得像个混蛋,但你对我的评价并没有错。我反思自己,若非遇到你,我或许并不会得到今天的一切,我只是单纯地怀有一颗感激的心……”


“你来一下。”停顿两秒,黛转身走向画廊深处,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墙上挂着一幅色彩鲜亮的油画,虽然笔触细腻,但却好比一张普通的照片,或许过于忠实于画中人物,亮点不足,绝不足以脱颖而出。


“赤司,你当初的原话是:照此发展,你在画坛永不会有立足之地。”好比手起刀落的死刑。


“放诸现在,我并不会再对你这么说。大千世界,适者生存。”


“哦,我该把这当做赞许吗?”


“你可以,”赤司微微闭目轻哂,“但,对你这幅画的评价,我维持原判。”


“对你个性的评价,我同样维持原判。”


听得出来常年表情不算丰富的年轻画家此刻语调有些轻松,甚至嘴角难得露出了弧度。黛转身走到一旁的柜台,从橱柜里取出自己的画夹,并从中抽出一张水彩肖像画。画中人有着一金一赤的异样双瞳,似笑非笑:“话说回来,一年前的这个时候,第一次见面,我本该为你画完这幅画像,但被突然下起的雨打断。我不喜欢欠人东西,现在我完成了,虽说这不完全是你,但还是请你收下。”


“谢谢,但别误会,我还是我,”接过画像,他凝视片刻画中自己的眼睛,“我不能让你化腐朽为神奇,战胜自己是战胜生活的前提。你的风格是你画作的灵魂,我很高兴你没丢掉它。”


话音刚落,他们听到身后有人愉悦地拍巴掌,节奏仿佛看到追着自己尾巴跑了一圈又一圈的狗。回过头看见实渕医生站在那里,表情显示他此刻心情不错:“画展很精彩。顺便小征,看样子你都想起来了,那真叫人高兴。”


年轻画家微微皱眉:“你偷听?”


“不妨把这叫做鸡尾酒效应,我喜欢你讲的故事,”实渕若无其事地耸耸肩,突然表情浮夸、朗诵诗歌般地开始振振有词,“天壤之别,无关风月,但却冥冥之中受到牵引;像夏日与冬季、死亡与生机、光明与阴影……海涅说的,不是很贴切吗?”


“我没听说过这句话。”


“好了啦,开个玩笑,我说的,”他举起香槟杯,笑容可掬地摆出个敬酒的动作,“五月末快乐。”


……


一年前的今日,五月将尽,天气微阴。塞纳河畔聚集起一些街头画家,为人画像,或是画周围的风景,作为业余爱好,也有些作为养家糊口的本行。


半天下来却没有任何人在他面前留步,浅色头发的年轻人有些百无聊赖,因而戴上耳机放起一首歌:


闭上双眼,下个赌注
夕阳渐暮
与你我所不能及的远处
你也就迷失于我的倾诉
黎明破晓于无声处
唯有五月之末的风
扬起白沙和弥漫的云雾


……


下一秒他余光瞥到一抹鲜艳的红色,那是不属于五月的晚枫颜色——


“你好,愿意为我画张肖像吗?”


——The end——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6-05-10 10:35:00 +0800 CST  
灰黄那篇我会在晋江更完,因为之前更的那些又被度娘吞了楼。这里放一个地址:ht 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685122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6-05-27 20:19:00 +0800 CST  
6、《Sleepyhead》


Tips:
绿高加秀德全员,有宫地裕也、大坪多惠等人物客串。嗜睡症加爱丽丝舞台剧的老梗,剧情略傻白甜,想写写一直照顾着小真的高尾被大家照顾着的样子。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6-07-05 21:43:00 +0800 CST  
chapter 1:




事情的开端发生在某个周末上午,本应载着绿间去他常去的眼镜店的板车过了约定的时间仍旧迟迟没有出现。电话打到第二个才终于被接通,从对方过于服帖的音尾来看,有人显然是睡过了头。


不,真正的开端也许比这还要早。


再往前倒退两天,放学的路上他们莫名遇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花瓣雨。虽说烟花四月天,但洋洋洒洒飞来的花瓣形状奇异,颜色诡谲,并且来历不明。正长长地打着个哈欠的高尾便因此理所当然地不幸被一片连着花蕊的花瓣呛进了喉咙里。肺结核患者似地咳嗽一阵子后,他清了清嗓子又恢复寻常模样,继续嬉皮笑脸开一些没心没肺的玩笑,说这种植物的味道有些腻人,像没在盐水里浸泡过的凤梨,或是加多糖精的毒药,让人喉咙齁住脑袋有些沉。


本以为这并无大碍,可是再往后,平日里聒噪无比精力充沛的家伙不知为何昏昏欲睡的时间直线增长,所幸这没让他醒着的时候的说话频率随之减少。绿间望着前排趴在课桌上倒头大睡的高尾,发觉自己习惯了噪音的耳朵此刻浸泡在安静环境里,反而感到有些耳鸣。


医生诊断大脑皮层功能没有异常,CT扫描组织正常,并且也没有植物中毒的症状。原发性睡眠过多,病因不明,或许与心理因素有关,不出意外应当可以通过改善睡眠习惯控制解决,不建议药物治疗。


话虽如此,然而两周过去,情况半点没有好转,嗜睡症状愈演愈烈,甚至终究蔓延到了篮球部的训练时段。中途休息时,前一分钟还往喉咙里灌着矿泉水的高尾后一分钟便垂着头坐在板凳上睡着。这对于整日活蹦乱跳的人而言实属罕见,几乎是同七月下雪一样的不可能事件。


笑容友善的前辈见状走到他面前:“这种程度的话,用菠萝一下子就可以砸醒的吧?”


不知是否由于冥冥之中感受到恶毒言论的恐吓,有人一个重心不稳,脑袋急速下坠,最终幸运地在身体失去平衡前醒过来,表情迅速切换成讨好的模样,双手合十,道歉语气响亮但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天晓得真心与否。


“不是我不讲道理,”宫地挑眉,他的语气从里到外都渗透着不讲道理的意味,“嗜睡症不算是真正的疾病,高尾你发誓你不是装的?”


“理论上讲是这功能性病变,可能是由大脑皮层神经功能紊乱所致,常与心理因素相关。”绿间推了推眼镜,教科书样一板一眼地代替高尾作了答。


“啊,好极了,现在的后辈怎么都这么不可爱?真可惜木村说他家水果店的轻卡今天早上爆了胎。”——否则拿这来威吓后辈绝对比砸人的热带水果有气势得多。宫地一边说着一边颇为顺手地将巴掌拍上高尾和绿间的后脑勺,因而没看到一旁大坪稍显无奈的表情,后者看口型是在说你作为前辈也并不怎么可爱。


脱离了前辈们的视线监控,高尾再次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抬手去按太阳穴时他注意到有双绿色的眼睛透过镜片目不转睛盯着他,于是他心无芥蒂地扬起一个灿烂过头的笑,摆了摆手说放心啦小真,我绝对不会在打球的时候睡着,就算我真的睡着了,你用你的三分球把我砸醒也完全没有问题,我一定不会计较。


虽说绿间暗自认为,高尾睡着的样子比他醒着的时候讨人喜欢,但他无法否认,时不时露出惺忪睡眼的高尾令人稍稍感到有些不安,仿佛他下一秒就会在不该睡着的时候睡着,又或是在睡着之后再也醒不过来。


造成眼下状况的原因应该并非心理因素,倘若连这样的家伙也患上心理疾病,那么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剩下多少真正身心健全的人。思索下来,尽管这样的说法听上去太过魔幻,绿间仍不由猜测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前些天高尾不慎吞下的那片花瓣。


他翻阅过图书馆的书籍,浏览过许多网页,信息多到爆炸的时代,他却查不出那日他们遇到的花瓣雨属于什么品种,更别说是否有毒。


“小真你不用担心,也许这就像流行性感冒,莫名其妙地患上,即便不吃药,过了一段时间也总归能好。”结果回家的路上反而被对方安慰了,绿间斜眼瞥到大咧咧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难得没有面露嫌弃地挪开一步。


“不一样,后者是病毒性感染,而且在引发严重并发症后也可能导致死亡。”


“我还以为你会想安慰我,但不管怎么样,说出这种话的小真都太过分了!”


“我是在阐述事实,”他停顿片刻,突然想起些什么,“活着的时候少睡点,因为我们死后会睡上很久。”


“诶?该不会……小真你是在担心我吗?”


“并不是,那是我在书上看到过的句子。”


得到的回答不出意料,但高尾仍旧睡意全无地上足了发条般大笑起来。绿间微微皱眉,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笑。


——放心,一切总会恢复平常,因为我知道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还没有做。活着的时候不必睡太多,有太多事要去做,因为我们都会死很久。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6-07-05 21:45:00 +0800 CST  
chapter 2:




“小真小真,给那些童话故事编一个黑童话式的结尾?”


“睡美人在玫瑰包围的城堡里沉睡直到永远,白雪公主在水晶棺材里等不到王子就此永眠,空无一物的兔子洞里爱丽丝再也没有睁开双眼。”


“噗哈,那也太消极了,就没有什么正常一点的创意吗?”


“在怪异的情境下,怪异的事物才是正常的。硬要说不正常的话,课本剧到底是谁的提议?”


“那听上去像是书里会写的句子,”此刻的高尾看上去倒是神采奕奕,不久前上课时瞌睡连连的模样莫名就一扫而空,“创立者祭不是学园祭,课本剧有什么不好?而且小真你难道不觉得,宫地前辈看上去特别适合对人说‘砍掉他的头’。”


音量太过嚣张,以至于部里的两个宫地都不约而同把视线投射过来,一个笑容可掬暗藏杀机,另一个丝毫不掩饰满脸怒意。“我倒是不介意演凶暴的独裁女人,”宫地清志用一种相当介意的语气信誓旦旦地说,“如果由高尾来饰演爱丽丝的话。”


“我不确定他醒着的时间是否足够让他背清台词。”


“放心啦小真,”他宽慰地拍了拍自家搭档的肩膀,态度仿佛这真的不过是些不足为奇的小事,“课本剧我不是第一次演,背台词不过是半个小时的事。”


“前提是你一天之内保持清醒的时间加起来达到了半个小时,我记得今天你在上课期间就没有睁开过眼。”推了推眼镜,绿间难得好心地没有提及高尾遭愤怒的数学老师用粉笔头砸了头顶,全班哄堂大笑,当事人却仍旧睡得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的事。


“那不是我的错啊,我可是有试着喝一些黑咖啡,但那并不比宝矿力更有用,”他大声为自己申辩,但却没忍住打了个呵欠,“说说看呗,小真,为什么乌鸦像一张写字台?”


“我的角色没有这样的台词,背好你自己的台词吧。”


……


出于对患者病情的考虑,板车接送的惯例被不谋而合地取消。然而步行并没有降低事故的发生概率,一个十字路口处,正打着哈欠因而眼睛眯缝起来的高尾没看见由绿转红的信号灯,前行的步子没有停止,眼看又要酿成一起能充当广大家长口中反面教材的交通事故,万幸的是他被绿间及时从身后拽住了领口。


一辆货车几乎擦着他鼻尖地从他面前飞驰过去,甩下的一股尾气中包裹着司机一句中气十足的叫骂。一秒前还睡意连连的高尾猛地睁大眼睛,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的事,夸张地拍着胸口说句真是好险,之后还不忘重新换上没心没肺的嬉笑面孔,捶了捶绿间的手臂开起玩笑:小真现在可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咯。


“那一点也不好笑,如果你真的状态这么差,你该请假回家。”


“但我刚刚发现惊吓果然不仅仅对治疗打嗝不止有效果,至少我现在就觉得超级清醒。也许小真你每天早上都狠狠地吓我一下,就能保证我一天都有好精神。”——我才不要请假回家,家里再怎么安全也见不到大家,更重要的是,见不到你:“再说了,创立者祭迫在眉睫,大家都花了那么多心思排练课本剧,最重要的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怎么可以没有爱丽丝?”


“故事的名字叫梦游仙境不代表真得让成天做梦的人来演,如果你真的不行,大坪前辈说多惠小姐愿意来帮忙。”只是担心课本剧的进度,并不是担心你。


“不要嫌弃我啦!现在部里可没人比我更清楚生活在梦里的感觉。”


“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还有什么?”


“还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已经醒过来。”


“那现在你知道吗?醒着,还是在梦里。”


“醒着,梦里的小真脾气没这么糟糕。”


“那就继续睡着,别醒。”


“很伤人诶,那并不是抱怨啦,”有人嬉皮笑脸地将双手抱在脑后,仰头望向傍晚的天空,“不傲娇没有奇怪习惯性格坦诚又友好的小真不是真正的小真。更何况和奇怪的人待久了会觉得奇怪的人才是正常的那种——书里不是有这么说过么?”


“书里没那么写过,别随便编造。”


“嗯?真的没有吗,我以为这很爱丽丝,”没有营养的对话间,高尾意识到他们已经走到了绿间家门口,奇怪的是同行的人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笔直地从自家门前走过,脚步半点没有停顿,“喂,小真,你的家,走过了哦。”


可闻言以后走在前面的人甚至没有回头:“但你家还没有。”


“诶?你要送我回家!”这简直比猫变得粘人而狗变得傲娇还要不可思议。


“除非你能保证我明天到学校不会听说你在路边哪个垃圾桶里睡了一晚或是在回家的路上迷迷糊糊掉进了下水道里的新闻。”


说法不太好听,但高尾却显得特别高兴。他揉了揉看上去有些疲惫的眼睛,让自己尽量显得更有精神些:“哇塞,早知道病患有特殊待遇,我真该多装病。”


“笨蛋!”


夕阳斜在天边,营造出的暖色调天空有些梦幻。绿间走在高尾身后,后者暂时还没出现昏昏欲睡因而直立行走着的身子摇摇欲坠的症状。经过一排铁栅栏时,一根根栏杆在他身上投下很长的条纹状的阴影,让绿间莫名想到了书里消失之前还不忘留下笑脸的猫。


只可惜猫大都是些秉性糟糕的动物——他一向不太喜欢猫科动物。


高尾家离得不算太远,几分钟就能走到。进门前高尾吹了个口哨,如梦初醒地拍了拍脑门:糟糕,我忘记再绕些路好让小真跟着多走几分钟了。


预想中的呵斥出乎意料地没有出现,取而代之地是他手里被塞进了一罐小豆汤。高尾不明就里地摇了摇易拉罐,里面的东西似乎没有要爆炸的迹象:“这算什么?”


“醒脑药水。”


“不会是过期的吧?”


“怎么可能!”


“是啦是啦,那就多谢咯,”他将易拉罐抛起又接住,笑得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不用太担心的,说不定明天一切都会复原。”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再后天。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复原。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6-07-05 21:46:00 +0800 CST  
chapter 3:




“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先生,现在不知道。我今早起床的时候我知道我是谁,不过我想自那时起,我已经改变好几回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解释一下。”


“我害怕我解释不了……噗哈,小真你拿着水烟管的样子真的好滑稽!”带着头箍的中分大光明突然毫无演职人员素养地笑了场,让绿间简直怀疑高尾的病情是否已经伤及大脑皮层。


“这是舞台效果和道具需要。”绿间皱眉——戴着从妹妹那儿借来的头箍身穿蓝色大摆裙的家伙怎么好意思笑话别人。


奇怪的是他暗自腹诽的的内容并未说出口,高尾却突然扯着裙摆低下头,眉毛吊儿郎当地挑了挑:“诶?我的戏服,很奇怪吗?”


“我没那么说过。”但的确有些可笑。


“可小真你的眼神像在挑剔我的形象,”他敏锐地指出,并故意学起对方的腔调和语癖“这可是舞台效果和道具需要!”


再争执下去没有意义,绿间用脚尖碰了碰周围用作场景布置的几朵带着鲜艳斑点的菌类造型的布偶,突然有些希望这些假蘑菇吃起来有毒。


创立者祭临近,可舞台剧既定的主演嗜睡症依旧没好。半个小时前绿间瞥见高尾往喉咙里猛灌了一杯黑咖啡,表情说那玩意儿委实不好喝。好在就他目前的精神状况来看,那杯咖啡因饮料的即时效果不错,至少他现在依旧醒着,台词也只是偶尔背错。


一个片段落幕,场景切换。丑陋伯爵夫人的房子里鸡飞狗跳,扮演鱼仆人的一年级以传球的姿势投出了个热带水果,柴郡猫一矮身躲开,那玩意儿就稳当当地打中并陷进了宫地裕也厚重的戏服裙摆里。高尾神情夸张地惊呼:扔的东西为什么会是菠萝!


“因为我们都疯了。”人手不足,需要有些首发们分饰两角,宫地清志用意外很贴合情景的台词回答他的疑问,高尾觉得前辈竟然很适合演咧嘴笑的猫,除了笑容显然远比猫咪看上去阴戾。


“是啊,会动的扑克牌、在地面上行走的鱼、抽水烟的毛毛虫、拿着怀表的兔子……虽说小真老成的腔调的确像那只毛虫,严谨的个性也确实有点像兔先生,”高尾掰着手指数过来,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确认绿间并没有向这边看过来,“有几天他真拿过怀表当幸运物,好在晨间占卜的幸运物列表里还没有水烟壶……”


话音刚落一只装着胡椒粉的调料瓶突然破空而来,来不及躲闪的可怜主演被正中额头。瓶盖没旋紧,一时间粉末飞扬。突发状况使彩排不得不暂停。有些担心地围过来的人群中,宫地清志连打了几个喷嚏,低头发现受害者的状况似乎不容乐观。


“他只是又睡着了。”观察片刻后绿间得出结论,未来会成为医生的家伙的发言无人怀疑。


“谢天谢地,我还担心我造成了人身伤害,”罪魁祸首的宫地二世松了口气地拍了拍心口,伯爵夫人的裙摆太厚,他有些吃力地弯腰捡起了胡椒瓶,“话说,要弄醒他吗?”


……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雪白的天花板,高尾和成眨巴着眼睛回忆了两秒失去意识前的情景,脑袋里闪现出了迎面而来的调料瓶以及至今还在鼻腔里回旋的胡椒味。


记忆还算新鲜,他以为自己没有睡太久。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你睡得还真是久。”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猛地坐起来,发觉自己并非身处校医室而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而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并非医务室老师而是篮球队里的王牌大人。


“诶!你们是怎么把我送回来的?”吊梢眼不可思议地瞪大,“我怎么会睡这么久?还有……为什么我一边的脸颊有点痛?”


“是宫地前辈骑的板车。之前你睡着的时候看上去很正常,但我们怎么都叫不醒你,”绿间想了想,没把宫地清志试图叫醒高尾而拿巴掌狠狠甩上了他面颊的事说出来,取而代之地补充了一句,“大家都很担心你。”


“‘大家’,包括你么?”


“彩排被打断了,明天我们还要抽空再去重新彩排一次。”


“我不是故意的啦,真过分!”


“……那不是责备,只是转告你一声。”有人推了推眼镜,不同于话语语气,表情倒更像在说你现在醒过来了真好。


既然如此,预警解除,高尾双手抱在脑后重新向后一躺,整个人陷进枕头里。视线往上,他这才突然发现,床头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张捕梦网。牛筋线编成的网上穿着几枚彩色的珠子,在日光灯下反射着光,圈环上挂着的老鹰羽毛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轻轻晃荡。


他记得这是印第安人的文化,欧及布威族人用它来捕获美好的梦境、让噩梦随清晨的阳光消逝。几个小时前见到这样东西,它还作为绿间的幸运物被他托在手里。这很奇怪,因为按照经验,无论多么奇形怪状到碍事的幸运物,只要可以,王牌大人从来不会让那离开自己的手掌。


而更奇怪的是,眼下绿间提起自己脚边的包,起身往门外走:既然你没事,那我先告辞了。


“小真,你忘记带上你的幸运物了啦!”他好心地提醒,却看到对方停下脚步,意味不明地皱了皱眉。


“今天差不多已经过完,再说这作为幸运物,对我来说使用频率委实不高。”


“可据我所知,绿间真太郎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差不多’这个词。”


对方闻言,沉默地思索了片刻,视线透过镜片从写字台扫到半开的窗,却始终没有落在高尾身上。“印第安的部落里有这样的传说,有位姑娘在梦中看见蜘蛛教她如何织网,并告诉她网能让人同灵界沟通。醒来后她编出了捕梦网,挂在床前,第二天醒来后网上挂起了美丽的珠子,那是在熟睡时捕获的美好事物,而噩梦已被网住并消失不见,”犹豫片刻,他最终又补充道,“既然我们都不知道要怎样让你醒着的时间变得更多一点,我想至少我们也许能希望你睡得安稳些。”


在自家搭档脱离不明就里的状态并说出什么白痴话前绿间及时地离开了房间,他看了眼手表,虽说时间已晚,但一天终究是没有过完,天晓得提前送走幸运物是否会带来不良后果。


但送出去的东西没理由收回,何况当日的晨间占卜提到过:收到朋友真挚祝福的天蝎座会在睡梦中看到意想不到的美丽景物,记得将其捕获,好人好梦。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6-07-05 21:48:00 +0800 CST  
chapter 4:




被王子亲吻的白雪公主会睁开双眼,睡美人在蔷薇包围的城堡里沉睡着等待真爱来临,打败炸脖龙的爱丽丝会离开梦境……


前一天晚上明明定好时间的闹钟到了早上却没有按时响起,过了起床时间五分钟,绿间真太郎依旧被规律的生物钟叫醒,但根深蒂固的强迫症多少让他稍微觉得有些窝心。


一切照常,没有错过晨间占卜,五分钟的误差理应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走下楼时他听到一向安静的妹妹在早餐时竟哼起了歌,民谣曲调,旋律亲切简单,听起来不会造成任何不适。但他隐约觉得有些奇怪,问题不出在妹妹本人,或是她刚巧唱起的歌曲名字与这些日子里发生的各种事似乎挺相关。莫名觉得这天里或许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是好是坏难以判断,应该只是错觉。


然而预感在他走出家门的一刻得到了应验,有个熟悉的身影竟骑着那辆有碍观瞻的交通工具等在那里,见他出来立马神采奕奕地大幅度挥起了手:早安小真,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很有趣的梦,想听听看吗?


这样的场景似乎已经经久未见,有那么一刻绿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们先前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场嗜睡症或许会在某一天里突然地消失,就像它病发得一样出乎意料。可是眼下,一切发生得比想象中还要让人意外到措手不及,让他一时忘记了迈出步伐。


同样上学出门的妹妹经过绿间,并不知道这一切地顺便对中分大光明的哥哥问了个好后,把方才在哼的歌继续唱了下去:


In the year of our lord 1239
There once lived a girl of the royal line
The ancient stories do recall
She was the fairest of them all
In the castle made of stone
Every night she slept alone
Any noice that would raised the dead
Couldn’t wake her sleepyhead
……


——The End——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6-07-05 21:49:00 +0800 CST  
这货又是什么时候变加精的,一脸懵逼
楼主 Judy_Alexander  发布于 2016-08-11 22:18:00 +0800 CST  

楼主:Judy_Alexander

字数:15106

发表时间:2015-06-19 01:3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2-30 23:37:06 +0800 CST

评论数:45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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