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问情泣血同人】谁染霜林醉
李寻欢道：“夜风这么凉，你又站在这里做什么？”
梅思影道：“我不过是在想，明天该不该给你换副新药，你若不想再加一副伤寒药的话，就
赶紧回房吧。”
李寻欢不说话，他已经咳得说不出话来了，胸口的疼痛正在加剧。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见他瘦削的身影摇摇欲坠。他伸手想要扶住点什么，身边却无物可扶。
梅思影连忙抢上一步搀住他，皱眉道：“你这身子明明很虚弱，还硬撑着谈笑风生的，以为能瞒过谁吗？”
她见李寻欢用衣袖捂着嘴咳得难受，柔声道：“我扶你回屋吧。”
李寻欢缓过一口气来，摇头道：“不用。”
“我扶你回去——”
“我都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梅思影一怔，李寻欢一向不是这么固执的人。
李寻欢放缓了语气，温声道：“我自己能回去，你先走，我看你离开就回屋。”
梅思影小心的放开手，见李寻欢能站得住，才慢慢的离去。
李寻欢拖着虚浮的步子回到冷香小筑，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他的脸色惨白，唇角、手指间、衣袖上竟已是血迹斑斑。
他踉跄着走到墙角盆架边，想要洗去血渍。修长的手指刚刚伸进清水中，突然胸口一窒，又是一阵猛咳，大滴大滴的血，滴落在水中，洇开成一片殷红。
“少爷！”铁传甲进门瞧见李寻欢整个人几乎是趴在水盆上，唬了一跳，连忙扶住他，一边给他擦拭唇边不断滴落的鲜血，一边连声道：“你这是怎么了，白天不还好好的，这——这怎么——突然就犯病了呢？”他将李寻欢扶到床边坐下，“少爷，你撑着点，我去找梅大夫！”
“不要，传甲！”李寻欢一把拉住铁传甲，弱声道：“不要去，我一会就好，你这一去，她今晚又不用休息了。”
“可是你这个样子，你看你的手冰凉的——是她这一夜的安睡要紧，还是你的身子要紧啊？”
“不只是一夜的安睡，”李寻欢无力的靠在床弦上，望着幽幽的烛火，声音听起来遥远而温柔，“不只是一夜的安睡啊，是日日夜夜的牵挂操劳——”
“少爷！”铁传甲目光灼灼望着李寻欢，虚弱和疲惫终于令他泄露了心事。铁传甲激动的道：
“少爷，其实我不是傻子，我看的出来，梅大夫和林姑娘——”
“别说了传甲。”
“少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李寻欢神色平静，“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身体，我的日子不会很长
了，我不能给自己任何期待，也不能给别人任何期待，因为我给不起，你连这个都不明白吗？”
铁传甲眼中已有泪，他嘶声道：“可是你这样对自己未免太残忍了！”
李寻欢艰涩的一笑：“日子一直是这样过来的，然后再这样过去，不得不失，无所谓残忍—
—好了传甲，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没有力气跟你辩。你若真的体谅我，就听我的。”
铁传甲还能怎么做？他只好让李寻欢服下一粒梅大先生的药丸，然后扶他躺下。
谁染霜林醉_第八章 一波三折
青城派的确只是个开头。接着是神刀门、鳄鱼帮、十二莲花堡。
冷月双绝一时之间成为江湖上最轰动的人物。
关天翔拧着眉头道：“这个江怜月到底想干什么！”
梅思影道：“这不过是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的可怜女人。”
唐蜜道：“可她这么闹腾有什么目的呢？似乎对她没什么好处吧？”
李寻欢道：“她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就是复仇。她对龙大哥倒真的是情深意重。”
关天翔奇道：“你的意思是说，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复仇？难道这几个门派都跟她有仇？”
李寻欢点头道：“这几个门派当年都曾追随过龙大哥，后来龙大哥失势，他们立刻背信弃义转投上官金虹门下。除了青城派、神刀门、鳄鱼帮和十二莲花堡，当年还有一个枯木崖。所以，冷月宫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枯木崖。”
关天翔道：“从十二莲花堡去枯木崖，至少需要三天。我们如果立刻动身，应该可以赶在他们前头。”
李寻欢道：“大哥，你离开王府多日，是时候该回去了吧。”
关天翔道：“你该不是嫌大哥絮叨，要撵大哥走吧？”
李寻欢莞尔一笑：“怎么会呢，待此间事了，我一定去大哥府上盘桓几日，好好地听大哥絮叨一番。”
关天翔叹道：“寻欢，其实你的心思我又怎会不明白，你必是不愿我随你去枯木崖涉险。可是，你只顾你的心，却不知我也有一片心吗？你的身子若是好好的，哪怕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大哥也绝不会为你担半点心——放眼天下，又有谁是小李飞刀的敌手——可是如今，寻欢，我是担心你的身子啊。”
李寻欢平静道：“大哥你这又何必呢，**后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缠绵病榻而死。其实，缠绵病榻而死，或者纵情笙歌而死，或者乱箭穿心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何况我李寻欢一生无妻无子，生既无欢，死又何惧？大哥你若对我太好了，反倒令我心有不安。”
关天翔叹息道：“李寻欢啊李寻欢，你知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你对别人千般好万般好，自己转头就可以忘记，而别人若对你有半分好处，你就念念不忘心中不安。莫非是我资质愚钝，不堪做你的至交好友？”
李寻欢忙道：“大哥你言重了——”
关天翔道：“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大哥，就别再跟我争了，一切等找回小云再说。”
不到一刻钟，关天翔就弄来了马车。
铁传甲已经很久没有赶过这么快的马，这么舒适的车。
关天翔道：“寻欢，你要是累的话，就歇一会儿——”
李寻欢笑道：“我不累，可惜没有酒，不然倒可与大哥畅快对饮。”
关天翔道：“可惜你不能饮酒，不然不仅畅快对饮，还有红巾翠袖执壶劝酒呢，对吧唐蜜？”
唐蜜翻个白眼道：“切，你别忘了李寻欢可是天下闻名的酒鬼哎，要对饮也得我来吧，谁酒量不行谁执壶劝酒呗！”
李寻欢大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吃饭可以吃不过女人，喝酒怎么能和不过女人？大哥，改日兄弟一定把唐蜜喝倒了给你出气！”
车中笑声一片。
铁传甲难得见李寻欢这么高兴，心中一热，叹了口气。
李寻欢却耳力甚好，掀帘道：“传甲，你叹什么气？”
铁传甲忙道：“我——哦，我是看这天有点阴上来了，恐怕要下雨呢。”
关天翔探头看了看天，道：“反正天也快黑了，前面小镇找个客栈歇一夜吧，就算人不累，马也该累了，喂足了早料明天才能跑的更快。”
赶到小镇客栈，雨点已经稀稀拉拉落起来了。
唐蜜下车第一件事就是跑进厨房煎药，然后端了送进李寻欢房中。
李寻欢一怔。
唐蜜道：“我不眨眼的守在旁边熬的，绝对没有毒！”
李寻欢无奈道：“我只是不知道你还带了这个。”
唐蜜得意道：“梅大夫千叮咛万嘱咐的，我怎么敢忘？女人跟女人之间的承诺，比你们男人还铁呢！快喝吧，喝了早点歇着。”
李寻欢歇的虽早，却迟迟难以入眠。他原本就有失眠的毛病，此刻卧听窗外风雨凄凄，更加辗转难眠。
突然一声尖锐的马嘶划破寂静的夜空，又戛然而止。
接着铁传甲的脚步声跑了出去。
李寻欢坐起身，凝神静听。
屋顶上一阵极细微的轻响。
突然隔壁关天翔房门“嘭”的一声，接着一条黑影从窗前掠过，肩上竟似还扛着一个人！
“大哥！”李寻欢飞身而起追了出去。
黑衣人翻过院墙，冲进雨中。但他肩上负了个人难免脚下吃力，眼见渐渐将被李寻欢赶上。
黑衣人突然大喝一声，将身上背的人向李寻欢抛了过去。
李寻欢只好伸手去接，刚要触及那人身体，那人突然凌空一个翻身，手腕一抖，长剑如练向
李寻欢刺了过去！李寻欢应变极快，整个人向后一仰如长桥卧波，堪堪躲过这一剑，随即趁
那人剑势未收，旋身而起，出手如风，已点了那人穴道。
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
“哪里跑！”对面黑暗中突然飞出一物，射向黑衣人！黑衣人一惊，忙一个翻身躲过了。那物件一击不中，向李寻欢这边飞来，李寻欢伸指轻轻一弹，又折射回去，正中黑衣人后心！
原来竟是一只玉扳指！
“哈哈哈，这双手不愧是发小李飞刀的手啊，这一弹，比我那下强多了！”关天翔大笑着从黑暗中走出来，全身上下也早已淋得落汤鸡一般。
李寻欢喜道：“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方才有人在我房顶作怪，害我追了半日，本来这雨冰凉冰凉的，倒跑出我一身汗来——哎呀寻欢，你站雨里多久了？你，你居然连件外衣也没穿！快快快，快回去！”说着
拉了李寻欢就跑回客栈。
刚一回来唐蜜和铁传甲就迎了上来：“不好了，我们的马被人一掌劈死了，马车也被大卸八块了！”
铁传甲一把拉住李寻欢，连连道：“少爷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你就穿成这样出去了？哎呀你呀——”
“我没事，”李寻欢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说着却连打了两个喷嚏。
“你看你——快回去吧这身衣裳换了！”铁传甲不由分说拉着李寻欢回房。
关天翔道：“唐蜜，外面街角有两个人已经被李寻欢点了穴道，你去拖回来好好问问，唉，热身子这么一淋雨，连我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寻欢可别着凉了，我去弄碗热汤给他。”
经过这一番闹腾，客栈里的人都已经醒了。关天翔找人熬着姜汤，趁机回房换了件衣服。
端着汤走到门外，就听见铁传甲的声气：“少爷啊，你什么时候能知道对自己好点！春天这夜风夜雨的多凉哪，你连件外衣也不穿就这么跑出去，万一要是着凉了，还得你自己受罪，我又替不了你！唉~~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关天翔推门进来，见李寻欢拥被坐在床上，一脸无奈的听铁传甲唠叨。
关天翔笑道：“传甲，别数落你家少爷了，这都怪我，寻欢是担心我才跑出去的。”他偏身坐
在床边，“寻欢，快把这碗姜汤趁热喝了，喝了赶紧躺下休息！”
“你们两个真是——”李寻欢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喝了汤，道：“今晚这事有点蹊跷，似乎有人刻意阻止我们去枯木崖。”
关天翔道：“一会唐蜜带回那俩人问问便知。我看多半还是江怜月搞的鬼。”
李寻欢道：“我倒觉得这行事风格不像江怜月——”说着忍不住一阵低咳。
“寻欢，先不要想了，躺下歇着吧，明天我们从镇上再弄一辆马车，不会误事的。”
李寻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躺下睡了。
关天翔轻轻掩门出来，便见唐蜜急匆匆跑过来，“老板——”
“嘘——轻点，李寻欢刚刚睡下。”
唐蜜低声道：“老板，那两个人死了，死人可什么都问不出来。”
“死了？怎么死的！”
“自杀，他们看来是职业杀手，牙缝里藏有毒囊，随时准备去死呢。”
关天翔沉吟道：“看来这事有点麻烦——”
唐蜜沉默片刻，突然道：“老板，你说李寻欢睡了？”
“嗯。”
唐蜜道：“睡着了？”
关天翔莫名其妙的看着唐蜜：“啊。”
唐蜜皱眉道：“他可是一向都有失眠的毛病，怎么会这么快就睡着了？”
关天翔面色一变，回身方要推门，铁传甲却开门出来了，一脸焦急道：“关大爷，少爷发烧了呢！”
李寻欢沉沉睡着，面色绯红，呼吸不匀，额头触手火炭一样。
关天翔俯身轻唤道：“寻欢——寻欢——寻欢——”
李寻欢眼睑微微一颤，半晌才勉强睁开眼睛，吃力的望了一眼便又合上，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也没听清说什么，便又睡了过去。
关天翔面色大变，回头刚要说话，唐蜜举手道：“行了行了，请大夫，我知道！”转身欲走。
“虎头蜂，”铁传甲叫住她，“我去，这事儿我在行！”大步跑了出去。
这里关天翔和唐蜜便忙着拧冷水毛巾换着给李寻欢敷额头。不一会儿，铁传甲便带了一位老先生来。
老先生细细把了脉，捻须沉吟道：“相公这病，据脉象看，寸缓而滞，尺数而滑，五脏骤受寒热侵袭，两毒攻脾。脾主土，土伤而金盛——”他摇头晃脑地还要往下说，唐蜜急道：“老先生，谁跟你背药书呢，你只说这病要紧不要紧！”
老先生道：“这病原不要紧，换做旁人咳几声皱皱眉头也就过去了。只是这位相公身子骨太弱，所以才会承受不住，需要照我这方子多调养几日方可无碍。”
关天翔道：“老先生，我们有急事还要赶路呢，恐怕没办法在此调养，您能不能开个速效的方子？”
老先生摇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的？何况这位相公原有旧疾在身，若失于调养引发了旧病，可别怪老夫没事先提醒。”说罢开了方子去了。
铁传甲熬了药，和关天翔扶着李寻欢慢慢喂下，好在没吐出来，安稳睡去，烧竟渐渐退了一些，脸色也不那么红了。
大家这才稍稍放心，此刻天色已渐泛白。关天翔道：“传甲，你在这里照料你家少爷，我和唐蜜去弄辆马车，不管能不能走，他醒来总要问的。”
天渐渐亮了。
雨渐渐停了。
铁传甲又换了几次冷毛巾，出去换水回来的时候，听见李寻欢的咳嗽声，进来见李寻欢已经醒来，正挣扎着起身。
“少爷，你躺着，别起来——”
但李寻欢还是坐起来了，苦笑道：“传甲，我真的跟纸糊的一样了。”
铁传甲给他披上衣衫，道：“少爷，小李飞刀名动八表，谁敢说您是纸糊的！你呀，只要自个儿懂得爱惜自个儿，就没什么能伤的了你！”
“说的没错！臭甲虫一向说话没什么道理，这次却说的大有道理！”是唐蜜的声气。关天翔和唐蜜已推门进来。
李寻欢一笑，刚要说什么，却忍不住又咳起来，咳得脸都涨红了，胸口仿佛被什么揪住一样疼痛。
铁传甲连忙轻轻给他拍着后背。
关天翔温声道：“寻欢，大夫说了，你这病需要好好地调养几日。”
李寻欢用力咽下喉间的一缕腥甜，一笑道：“大夫的话，只能听一半儿，不可全信。”
铁传甲急道：“少爷，你别这么犟，你的身子真的不行——”
“传甲，这不是我行不行的问题。昨夜这些人处心积虑地阻止我们去枯木崖，表示小云的处境更加危险，你在这里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必须得去枯木崖。”
关天翔叹道：“循环，我知道劝不动你，所以也不准备劝你，但是我们此刻还走不了，因为我们没有马车。”
唐蜜接道：“镇上的马匹全都给毒死了，连走骡都没剩下。”
李寻欢似乎并不意外，只黯然道：“是我连累了镇上的百姓，没伤着人吧？”
“那倒没有。”
“没有就好。好在我们还有时间，出了这个镇子多赶几里路，总能买到马的。”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关天翔按住了：“寻欢，你这样子别说施展轻功，就是寻常走路也走不了多远。
这件事你交给我，天黑之前，我和唐蜜一定会弄到马车。”
“大哥——”
“听我说寻欢，我和唐蜜就算再多跑几趟腿，过后大吃一顿美美一睡也就补回来了，而你不一样！我知道，你总是习惯为别人奔波，不习惯让人为你奔波，可是我们不是别人，我们是兄弟！我关天翔一生没什么朋友，但是这次，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李寻欢望着关天翔一脸至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关天翔拍了拍李寻欢肩膀，与唐蜜出门而去。
李寻欢长叹道：“又是一份偿还不清的情债，为什么我总是——”他突然一阵抑制不住的猛咳。铁传甲见他抬手去捂胸口，便知道他胸口疼，忙轻轻给他揉着。李寻欢咳得厉害，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眉头一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铁传甲心酸道：“终究咽不下去，还是吐出来了。”
李寻欢缓过一口气来，微张着嘴无力地喘息着，任由铁传甲扶自己躺下。
第九章 枯木崖
关天翔和唐蜜出镇子五六里便看见了一辆马车，停在一间简陋的小茶棚旁边。而坐在车夫位子上的，居然是那个叫做晶莹的小姑娘。
晶莹笑吟吟的望着关天翔走过来，道：“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走哪儿都能碰见熟面孔。”
关天翔道：“姑娘是一个人吗？”
晶莹叹道：“你看见我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亲自坐在前面赶车，就知道我是一个人了。”
关天翔笑道：“太好了，不知道姑娘可否将马车借给我们一用？”
晶莹哼道：“你堂堂的乐北侯，问一个小姑娘借马车，会不会太小气了呀？再说了，我凭什么借给你啊，你以为你是李寻欢呀？”
唐蜜道：“你若不借给我们马车，又怎能见到李寻欢？”
晶莹道：“你们是要去见李寻欢吗？”
“没错。”
晶莹喜道：“那好，我们一起去吧——不过我现在赶路赶得口干舌燥的，你们要先请我喝一碗茶再走。”
这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三个人在茶棚坐下来，三碗茶下肚，关天翔和唐蜜就发现这件事情一点都不简单。他们俩就觉得两眼发花全身无力，头越来越沉重。关天翔惊道：“你——”
晶莹笑道：“放心吧，我不会伤你们的，我只是不想李寻欢去送死——也许你们醒过来的时候，还赶得及去为龙小云收尸——”
关天翔和唐蜜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趴倒在茶桌上。
晶莹将一锭金元宝扔给茶铺老板，将他两人搬进车里，独自离开了。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窗纱上映着李寻欢瘦削的身影，那宽绰的长衫随着他的步子轻轻飘摇，散发着说不出来的风雅与落拓。他焦急地走过来走过去，伴着一阵阵压抑的低咳。
铁传甲端着药近来，“少爷，你别太心焦了，关大爷和唐蜜一定很快回来，你先把药喝了吧。”
李寻欢把药碗撂在一边，不言声走到桌前，提笔援墨，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个字。铁传甲探头看时，只见写的是——
“小云祸在不测，我心甚焦，先行一步。”
铁传甲惊道：“不行少爷，你还病着呢！你瞧你这一头虚汗！”
李寻欢不理会他，径直出来，将字条寄放在店堂。
铁传甲跟在身后道：“少爷，你就听我一回好不好，你就听我这一回——”
李寻欢头也不回道：“这几年你的话越来越多了，不知道轻功是不是也越来越长进？留点力气追我吧——”说着大步走进夜色中，身形一动，飘然而去。
“少！爷！”铁传甲无奈地跺跺脚，奋力追去。
淡淡的月光里，树木房屋起伏的阴影不断的后退，畅快的速度感似乎让人暂时忘却了尘世的烦扰。
铁传甲聚力凝神地追赶着李寻欢。
小时候李寻欢也常常这样拔脚就跑，为了偷偷去河边钓鱼，为了溜出去帮小叫花子们打架，为了约会表妹诗音，动不动就把铁传甲甩在身后。当铁传甲满大街找遍都找不到，垂头丧气回到李园的时候，李寻欢却早已气定神闲的坐在书桌前接受父亲的功课查考——
此情此景，恍如隔世。
铁传甲一路心情复杂的飞奔，也不知过了多久，跑的都有点出汗了。他突然发现李寻欢的身影似乎离自己近了些，原本只望得见他一抹白色的背影，现在却连那腰间的巾带和肩上的发丝都看的清了。李寻欢的速度减慢了！风中隐约传来一声低咳——
铁传甲心中一紧，奋力追去。
前方渐渐现出一带高低冥迷的黑影，竟是一个不小的村落。
李寻欢慢慢缓住身形，扶着一株老树弯腰咳了起来。
铁传甲已经赶过来，关切道：“少爷，你还好吧——”
李寻欢轻笑道：“我还好，见好就收吧，万一真要被你追上了，岂不是坏了我一世英名~~~咳咳~~~”
“少爷，你坐下歇会儿——”伸手去扶，才发现他背后已经汗湿一片，铁传甲心酸道：“你身子是不是难受？来，把这粒药丸服下。”
李寻欢坐下来吞了药丸，温声道：“传甲，你去村子里寻两匹马吧，仔细别惊扰了村民。”
“好，你先在这里歇会儿，我马上就来。”铁传甲起身欲走，却又停住了，侧耳道：“少爷，你听——”
一阵利落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辆大马车匆忙赶来，在李寻欢面前蓦然停住。关天翔和唐蜜从车上跳下来，大声道：“可算赶上了，快上车！”
铁传甲喜道：“原来是关大爷，太好了，我们上车吧少爷！”
虽是在夜里，关天翔却看得分明，李寻欢挣了一下竟没挣起身，扶着树干才艰难站起来，口中犹自说笑道：“到底是四条腿的畜生，比两条腿的人跑的快。”
关天翔心中一叹，不动声色扶他上车。
铁传甲对唐蜜道：“你也进去吧，我来赶车。”
唐蜜笑道：“呦，臭甲虫也懂得怜香惜玉了吗？”
铁传甲哼道：“你算哪门子香哪门子玉啊？”
关天翔大笑道：“唐蜜，现在看上铁传甲还来得及！”
李寻欢也不禁莞尔，突然胸间气血翻涌的厉害，忙闭目摄神暗暗调息。
唐蜜关切的倾身方要询问，关天翔忙使个眼色止住了。
剩下这一日一夜的路程，唐蜜和铁传甲轮流赶车，遇见村镇便换马买饮食，一路催马疾行。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都表现出困倦的样子，倚着车壁假寐。
李寻欢自然知道他们的用意，意在让自己安心休息。而他也委实是周身乏累，便也借机闭目调息。
赶到枯木崖时，天已黄昏。
枯木崖上并不枯。远远便看见莽莽一片树木葱茏，被一道天堑般的悬崖截成两段。
马车在悬崖前停住了。铁传甲喃喃道：“奇怪，这道崖上没有桥怎么过的去？”
下车之际，关天翔低声道：“寻欢，诸事小心。”
“大哥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和唐蜜遇见那个叫做晶莹的姑娘了，她给我们马车，却又下药迷倒我们，似乎知道这里有什么危险，故意拖延我们。”
唐蜜站在悬崖边叫道：“你们来看，这里原来有道铁索桥的，被人从那边砍断了！”
断了的铁索桥，长梯一样垂挂在峭壁上。
李寻欢沉声道：“小云一定在里面，不然用不着从里面把桥砍断。”
关天翔道：“但愿我们没有来迟。”
李寻欢道：“唐蜜，你身上有长绳吗？”
唐蜜笑道：“你见过哪个女飞贼身上没有长绳！”说着都出一卷长绳，绳子虽极细，确实极坚韧的天蚕丝制成。
李寻欢接过绳索交给铁传甲道：“你下去栓好。”
铁传甲道：“我明白，小时候你就玩过这个把戏！”说着攀着铁索桥纵身而下，他虽长得三大五粗，身手却很迅捷，片刻功夫便上来了，长绳一端栓在断桥下头，另一端握在手里。
李寻欢接过他手里的绳头，抬眼往往断崖，深吸一口气。
铁传甲忐忑道：“少爷，你行吗？还是——”
李寻欢笑道：“倒要试试这几年我的功夫退化了多少。”他伸手指了指地上一块西瓜大的石头，向铁传甲一示意。
关天翔和唐蜜一旁好奇的看着他主仆二人动作。
铁传甲俯身搬起石头，力贯双臂，猛的向悬崖上空扔了出去。
几乎同时，李寻欢已经流星般掠了出去，衣巾飘摇间，只见他的身姿轻如落叶翩若惊鸿，半空中左足在那去势未绝的石块上轻轻一点，飒飒然一个翻身，人已经飘到悬崖对岸。
关天翔不禁拍掌大笑道：“好！好功夫！好身姿！”
唐蜜大张着嘴巴道：“我只知道他的飞刀快，想不到还有这一手！”
铁传甲自豪道：“像他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比别人差的，只不过这几年他的身子——”他神色一黯，说不下去了。
李寻欢将绳子绕过一颗粗壮的大树，不断的收拢，铁索桥渐渐的升上来。然而那恼人的咳嗽又在不停地搅扰着他，令他不得不时时停下来喘口气。
第十章 罂粟之毒
李园。
梅思影日等夜等，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几天功夫，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一见铁传甲抱着龙小云回来，她便花容失色地迎上去。
李寻欢悄向林麻子道：“你去后街请个大夫来，江继之也受伤了，梅姑娘一个人顾不过来。”
梅思影给小云切脉之后一直紧锁着眉头，仔细的上药包扎伤口，问道：“江继之呢？”
李寻欢道：“在秋晚阁。”（这个地方系偶自己的杜撰(*^__^*) 嘻嘻……）
老大夫也早已给江继之包扎好伤处，正坐在耳房开方子。
梅思影在床边偏身坐下，凝视着江继之。这张清秀的脸庞，比小云更像龙啸云。
江继之冷冷道：“小云怎么样了？”
梅思影道：“他的伤跟你一样，并无大碍。他真正的危险你应该知道吧。”
江继之低下了头。
梅思影道：“江怜月是不是给他吃过菩提丸和罂粟花？”
“——是。”
梅思影痛心道：“罂粟的毒性激发菩提丸产生强烈的药效，所以他会突然之间获得如此高的功力。可是，这样会导致他嗜毒成瘾，再也难以摆脱这两种药物。”
李寻欢道：“要怎么样才能解毒？”
梅思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罂粟之毒没有任何好办法，只能强制戒掉。只要罂粟之毒一解，菩提丸也就不能产生什么危害了，只是——唉，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她心情复杂地望着李寻欢苍白的面庞，烦躁的摇摇头，双眉痛苦地紧锁着。
“诗——”李寻欢心中一痛几乎忘情，忙收住了，“思影，不要慌乱，别忘了你是大夫啊。”
关天翔道：“你们两个，都不要慌乱，我倒觉得这次很幸运，不管怎样，小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听说过罂粟花，要戒掉是很痛苦的，但是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好。你瞧瞧你们两个，都脸色苍白的，要是也病倒了，李园岂不成了大病房？”
梅思影失神地往外走，脚下被一只矮凳一绊，差点摔倒，李寻欢连忙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他手上的伤原本就没有愈合，这一用力又崩裂开来。血，从包着的布带里渗出来，染在梅思影的衣袖上。
梅思影惊道：“你——你的手受伤了！”
“没事，皮外伤。”
江继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皮外伤？你可真是——”
“江继之，”李寻欢打断他的话，转移话题道：“这次你和小云遇险，江怜月居然没有现身来救，是不是正在闭关修习莲花宝鉴哪？”
“明知故问，可不就是修炼那半本莲花宝鉴。”
“半本？”
“是啊，半本。既然现在大家都这么狼狈了，我也不怕说出来让你笑话。当日我娘刚拿到莲花宝鉴，就被飞鹰门的人抢走了半本。”
李寻欢思索道：“飞鹰门？他们怎么会知道江怜月得到莲花宝鉴的——”
关天翔道：“这个飞鹰门邪门的很，算起来在江湖上出现也有好几年了，却没人知道他们是正是邪，更没人见过他们的门主。算了，暂时不要去想了，还是先看看你的手吧。”
梅思影道：“你坐下，让我看看。”
“不必了，”李寻欢微笑着抽回手，“这点小伤，请外面的老先生包扎一下就没事了。这两天什么事情都不要你管，专心照顾小云就行了。”说罢转身去耳房找那老大夫去了.
无眠之夜。
这真正是一个无眠之夜。
梅思影忧心忡忡地沿着园中小径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又转道冷香小筑门外。
隔窗听见李寻欢又在咳嗽。
凡是伤风感冒过的人都晓得，夜晚总是比白天更难熬。
李寻欢一会儿坐到床边，一会儿坐到桌前，胸口疼得针扎一样，雪白的帕上已咳得血迹斑斑，却始终无法止住。
他起身从什锦阁子下面摸出一坛酒，猛喝了几口。那烈酒的辛辣沿着喉咙落下，似乎才稍稍减轻了胸口的难受。
梅思影听着里面的咳嗽声好些了，轻叹一声，转身折回。
“梅姑娘——”关天翔正站在小云门外的台阶上。
“关大哥怎么还没睡？”
关天翔叹道：“今晚恐怕没人睡得着吧。”
梅思影道：“关大哥，这些日子你为了李寻欢和小云奔走周旋，我真的很感激你。”
关天线飞快的瞄了她一眼，道：“你感激我？你以什么身份替他们两个感激我呢？”
“我——”梅思影一时语塞。
关天翔缓缓道：“虽然我猜不出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我知道，这种关系必定非同寻常。而且，你以为你能骗得过李寻欢吗？”
梅思影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当然不是，我来是想问你，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
梅思影诧异的望着他。
关天翔一笑道：“我看得出来，你还有话没讲清楚。是在顾忌寻欢的身子吗？”
梅思影叹道：“你说的没错，有些话我不能在他面前讲。小云服下的菩提丸受罂粟激发产生的强大功力，已经使小云的奇经八脉都受到猛烈的冲击，现在骤然停止服药，骤然撤掉他的所有功力，张弛无度，若再加上罂粟造成的反噬，纵然戒掉了，也会损伤他的经脉，终究年命不永。”
“那么——你是说——小云他需要充盈的内力！我明白了，幸好你没跟李寻欢提，这真的会害死他的——”关天翔低头沉思着，慢慢走下台阶，“梅姑娘，你还是抽空去看一看寻欢的手吧，他的手其实伤的很严重。如果因为救我而毁了小李飞刀的手，那我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梅思影皱眉道：“是我太大意了，我马上就去。”
梅思影折身回到冷香小筑。一进门就看见桌上的酒。
“你怎么又喝酒？”
“这么晚了过来，是小云有事吗？”
“小云没事，有事的人是你。”
梅思影在他身边坐下，拉过他的手小心放在桌上。
伤的是右手，厚厚的纱布上仍看得见丝丝血迹。
梅思影柔声道：“还能动吗？”
李寻欢静静的凝视着梅思影那双潋滟的眸子，那眼底的灵魂触动着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梅思影又柔声问了一句：“你的手指还能动吗？”
李寻欢摇了摇头。
梅思影轻轻的一层一层解开纱布，慢慢露出这只原本修长好看的手，只见掌心和五根手指上深深的剑痕都已血肉模糊。最后一层纱布已经和血肉粘连在一起，轻轻一揭，李寻欢的手便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不带梅思影说话，自己却先笑道：“没事，不疼。”
梅思影将脸偏向一边，忍住泪水，勉强道：“伤得这么重，为什么要骗我呢？”
李寻欢不语。
其实不用李寻欢回答，梅思影又何尝不知道。
为什么要骗你？为了不让你分神，不让你担忧啊！
梅思影叹道：“都已经伤及筋骨了，你知不知道，若是不及时治疗，以后非但发不了飞刀，恐怕连双筷子都拿不稳。”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瓶，将药膏仔细涂在李寻欢手上，重新包好。
“你把这个留给我吧，我可以让传甲帮我上药——你放心，我会好起来了。现在最需要你的人是小云，你全心全意地照料他也就是为我好，你心里明白的。”
梅思影将药瓶放在桌上，转身走出房间。
她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她的心已经绞的生疼。
——光是小云好就可以了吗？如果你不好，我能够安心吗？如果你撑不下去，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她回到房里，斟酌半晌，撕了几次，才开出方子。天一亮便交给传甲，又叮咛嘱咐每天三次煎药亲自看着李寻欢服下
龙小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了李寻欢坐在床前，温和的望着自己：“小云，你醒了。”
龙小云略带迷茫的望望四周。
李寻欢含笑道：“我们已经回家了，你和江继之都平安无事。”
“你不要为难江继之，他对我很好。”
“我知道，我已经安排他暂住在秋晚阁。”
小云挣扎着起身，李寻欢忙偏身用左手去扶他。
“李叔叔，你的手怎么了？”
“哦，没事，一点小伤，没事——”
龙小云无意间一个问候，却让李寻欢心中一暖，连龙小云都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欣慰。这种感觉竟让龙小云隐隐觉得有一丝愧疚。虽然他自己并不承认这就是愧疚。
两人出得房门，龙小云道：“我想去看看江继之——我想自己去，我可以的。”
李寻欢面带笑容地点点头，目送小云走远。想着方才小云那一声问候，心头暖暖的五味杂陈。扶门咳了一阵，觉得胸口烦闷，两腿也有些酸软，便在院中石桌前坐下来，取酒连饮几口使劲压抑着咳嗽。
“寻欢，原来你在这里，一大清早的去你房里找不到你。”关天翔从冷香小筑的方向过来。
“大哥~~咳咳咳咳~~你~~咳咳~~你找我~~~~”李寻欢咳得连话都说不连贯，又猛喝了几口。
“寻欢，”关天翔关切道，“我看你咳得越发厉害了，是不是上次淋了雨没调理好的缘故？你这样靠喝酒来镇痛止咳总归不是办法，不如请梅姑娘——”
“大哥，我不碍事的。好好儿的每年也总会发作一两次，挺一挺也就过去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你千万~~咳咳咳~~你千万别去找梅姑娘，她这几日为了小云的事情整个人都消瘦了，我不想再给她添加半点负担。”
“可是寻欢，你也该当心自己的身子骨才是，你听听你的声音，都透着一点沙哑了，可见这几日咳得厉害，晚上想必也没睡好吧？”
“岂止是睡不好！”铁传甲端着一个木条盘托着一碗汤药走过来，瞪了李寻欢一眼，道，“整夜整夜的咳，咳得连我都睡不着呢！”
李寻欢又喝了一口酒，勉强压住断断续续的咳嗽，微笑道：“你若嫌吵，不妨换个房间睡。”
铁传甲叫道：“少爷！你这么说我可生气了！”
“好了传甲，我跟你开个玩笑，你又当真了。”
“你明明知道我是个直肠子，开不起这种玩笑。”铁传甲将药碗端到李寻欢面前，“你呀，大清早的就到处跑，害我端着药四处找，看看，都凉了！”
“是我不对，我这就喝”李寻欢端起来一饮而尽，又道：“传甲，小云去了秋晚阁找江继之，你过去看看他们。”
“哼，那俩死小子，我一眼都不愿意看！”
“好吧，”李寻欢叹道，“那我只好自己去看——”说着佯做起身。
“少爷，我怕了你了！”铁传甲快步去了。
李寻欢望着他的背影狡黠一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头对关天翔道：“对了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
你是不是想问我，那天跟司马扬说了什么令他甘心退兵？”关天翔长叹一声，苦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和司马扬其实是有一段恩怨纠葛的。”
关天翔望着远远的天边，仿佛思绪也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屈指算来也有十七年了啊。那时我刚刚来到中原做了质子，日夜思念家乡胸中郁闷，便常常游山玩水消遣忧怀。有一天我在洞庭湖上泛舟夜行，遇见了一个女子。”他怅惘的眼神中充满的柔情，“多少年了，我一直记得那一夜，湖上画船如织灯火如昼，我的眼中却只看见了她，那一瞬间，只有一种感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有时候，缘分真的是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我失神的望着她，而她也在望着我，没有回避没有恼怒没有羞涩，只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后来几日，我天天在湖上泛舟，又遇见她几次，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梅映雪。我邀她到我船上赏花吃酒，她也没有拒绝。我知道她已是有夫之妇，却还是不可救药的爱上她。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那真的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直到，直到司马扬回来——”
“司马扬？”李寻欢虽然早就猜到，还是忍不住有点吃惊，“她是司马扬的妻子？”
关天翔点点头，声音空洞而痛苦：“司马扬发现了我们的——我们的事情，他恼羞成怒，把映雪关了起来，我上门找他，向他认错，求他放过映雪。他忌惮我是乐北侯不敢把我怎么样，便那映雪的性命逼我起誓，今生今世绝不再见她。如果有违此誓，他就让映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答应他。并且，这件事原本也是我的错。”
“那后来，你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她？”
“没有。”关天翔摇着头，仿佛嘴里含着一枚苦橄榄，“十七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很想知道她是否平安，可是我又怕我的冒失会害了她。倒是司马扬，几次三番拿这件事来要挟敲诈我。金银财宝我并不在乎，我只想知道映雪的消息，司马扬便带了映雪的亲笔书函来以示平安。这样过了好几年，直到司马扬做了武林盟主，自矜身份，便不肯再与我联络。我想，这么多年了，听说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夫妻之间总有情分在的，他应该不至于对映雪怎么样。”
他唏嘘着，眼中已有泪水。
李寻欢自觉无可安慰，左手轻轻拍了拍关天翔肩膀，叹道：“那天你就是用这件事来要挟司马扬的？他如今是堂而皇之的武林盟主，自然害怕家丑外扬。只是，大哥，为了我让你自己去揭开旧日的伤疤——”
“别这么说寻欢，这个伤疤就算不去动他，也永远都无法愈合，否则这么多年了，我又怎会一直不娶呢。呵，说来可笑，外面人看着是风光体面的侯爷，其实却是个可怜人。寻欢，也就是在你面前，我才第一次有勇气倒倒心里的苦水。”
“滚开！”龙小云甩手推向李寻欢，他此时虽然内力全无，但神志癫狂，手上居然有几分蛮力，推的李寻欢一个趔趄。
“小云！”
“滚，滚！你们都给我滚！”龙小云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触手所及的物件都摔了一地，眼泪鼻涕直流，摇摇晃晃的想冲出门去。
李寻欢右手不便，左臂伸出，一把揽住他身子，将他紧紧箍在怀里。回头望向梅思影，急切道：“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梅思影泪流满面道：“没有法子！没有法子！他只能苦捱过去！”
龙小云挣扎叫喊着：“放开我，放开我！娘啊救我，娘，救救我啊！”
梅思影忍不住失声痛哭。
关天翔急道：“小云，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来！坚强一点！只要你能挨过去，一切都会没事的！”
“放开我，放开我！李寻欢，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他拼命挣扎着，却被李寻欢揽的紧紧的。突然他一低头，一口咬向李寻欢的胳膊！鲜血立刻染红了李寻欢的白衣，顺着龙小云的嘴角淌下来。
众人一阵惊呼。
李寻欢却似乎并未在乎自己的疼痛，一双眼睛痛惜地望着龙小云，用受伤的右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喃喃道：“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你就咬吧。”
旁边晶莹痴痴的望着李寻欢，望着他微霜的两鬓和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倦意，清潋的眸子里蕴藏着慈悲和温柔，那挺直的鼻梁和优美的轮廓却又如此清癯傲岸。“天哪！”晶莹不禁暗自惊讶，“天下竟有这样的男人，这样一双眼睛！”
嘴里的血腥气似乎让小云略略恢复了一丝清醒，他慢慢松了口，剧烈的喘息着，哭道：“李叔叔，你杀了我吧！”
李寻欢心如刀绞，柔声道：“好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李叔叔发誓，绝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可我受不了了，我好难受！有一千条蚂蚁在咬我的皮肉，一万条蜈蚣在啃我的骨头！让我去死吧，我生不如死啊！让我去死！”龙小云的神智渐渐陷入迷乱，“娘啊，你来接我，我这就去地下找你，娘——”
泪水，沿着李寻欢清俊的脸庞流下。
他扭头望着梅思影。
梅思影已经哭得肝肠寸断。
李寻欢盯着她，一字一字道：“你，还要瞒他到，到什么时候！”
梅思影怔怔地望着李寻欢，那苍白凄然的神情，让李寻欢心中一痛。然而她的脸上渐渐现出一种坚毅的表情，她慢慢地走到龙小云面前，望着龙小云的眼睛，颤声道：“好孩子，娘在这里，娘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
轻轻的一句话，却如同石破天惊。几乎所有人都呆住了，屋子里一片寂静。
龙小云一颤，猛地抬起头，然而看到梅思影的脸，他眼中的狂喜又迅速冷却，“不，你不是我娘，你骗我！”
“好孩子，你不是说过，拉着我的手睡去，做梦就会梦见娘吗？其实娘不在梦里，娘就在你身边！小云，是娘对不起你，娘欠着你七年的想念和疼爱！求你给娘一个机会好好的补偿，好不好？娘知道你从小就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你五岁的时候，为了练成分筋错骨手，在较长上被赵老爷子摔了八十一个跟头，终于在第八十二次把赵老爷子摔倒在地，才肯跟娘回去吃饭；你八岁的时候，顶着烈日苦练梅花桩，结果中暑，摔下来磕破了头，至今额上还留着一块小小的疤痕；你，你九岁的时候——”
“娘！”龙小云大叫一声，抱住梅思影大哭起来。
“娘！”龙小云大叫一声，抱住梅思影大哭起来。
李寻欢已经慢慢松开手臂。龙小云跌坐在地，母子二人相拥而泣。林诗音轻轻拍着小云，柔声道：“我的小云是世上最坚强的孩子，这次也不例外，娘相信你一定能熬过去！”
龙小云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脑子嗡嗡作响，身体里如万蚁噬心。他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关天翔沉声道：“这也难为他了，他的神智根本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李寻欢沉吟半晌，突然一把扯下纱帐上的缎带，迅速将龙小云双手反绑在身后。
林诗音一怔，旋即会意。虽然心中不忍，却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
龙小云大叫道：“李寻欢你干什么！放开我！”
李寻欢一言不发，将龙小云抱到床上，绑在床头。
龙小云挣扎着大骂：“李寻欢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恶魔！放开我，你放开我！混蛋！”
李寻欢沉痛的望着他，长叹一声，扭头向门外走去。
“你别走！你回来！放开我！”
林诗音抱住他，流泪道：“小云，你冷静一点，这都是为了你好。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小云，
听娘的话，冷静一点！”
铁传甲跟在李寻欢身后出来，轻声道：“少爷，你——”
李寻欢抬手止住他，喘了口气，疲惫道：“什么也别说了，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铁传甲只好闭上嘴，望着李寻欢瘦削落寞的身影慢慢远去。他的步子有些虚浮无力，拐过墙角的时候，铁传甲看见他伸手在墙壁上扶了一把。
“少爷！”铁传甲忍不住又要赶过去。身后一只手拉住了他，关天翔道：“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吧，他心里的苦，说也说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憋久了会憋坏的。”
龙小云不停地扭动叫喊，折腾了一日，嗓子都嘶哑了。
李寻欢怕自己会刺激到他，便不进房，只是坐在门外的石桌前，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傍晚时分，唐蜜回来了。她见李寻欢面色潮红似乎在发烧，咳得也越来越厉害。实在咳得抑不住，他便起身走进梅林，不知是不愿吵到小云，还是不愿吵到林诗音。
唐蜜心中担忧，抬眼看关天翔，也是一脸沉重。
李寻欢从梅林出来的时候，关天翔迎了上去道：“寻欢，我们都这样枯守着也不是办法，不如这样，你和唐蜜守白天，我和晶莹守夜里，咱们这样轮换着也好保持体力啊。”
“还是我守夜吧，反正我一向失眠，晚上也睡不着。”
“睡不着躺躺也好，我知道你这病一入夜格外不好过，林姑娘如果听见你咳得厉害，岂不更加担心？”
李寻欢点点头。
晶莹一心想和李寻欢一道。但是此时并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只好装作一副乖乖听话的摸样。
当下几人日夜分守，守了十几日，龙小云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并且口鼻时常流血。李寻欢惊疑，问林诗音时，她却只道：“小云经脉受损，这也是正常现象。”
当晚李寻欢辗转难眠，半夜里忍不住又起身出来，远远的望着小云的房间，见只有晶莹一个人坐在门外。李寻欢并未多想。
翌日清晨，李寻欢早早的过来，仍未见到关天翔，不禁问道：“关大哥呢？”
晶莹道：“林姑娘扶他回房休息了。”
李寻欢诧异道：“扶回房休息？关大哥怎么了？”
“谁知道是怎么了，进去呆了半夜，出来的时候，倒好象也跟着中毒了，脸色很难看，林姑娘就扶他回去了。”
李寻欢还要再问，却听房中几声异响，忙一步跨了进去。只见龙小云倒在地上，原本绑着他双手的缎带，竟已断成几段散落在一旁。
“小云，你没摔着吧？”李寻欢忙过去扶他。
小云推开他的手，连滚带爬的冲向门外。
“小云，”李寻欢还像上次一样揽住他，想把他抱回床上。小云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芒，一掌打向李寻欢胸膛！
李寻欢知道小云没有法力，是以毫无防备，谁知他这一掌竟劲气逼人。李寻欢察觉时，近在咫尺，已经避之不及，整个人竟被他一掌震飞出去，撞在门上，连门都撞裂了！
林诗音刚送关天翔回来，未进门便眼见李寻欢被小云一掌打飞出去，惊呼一声奔过去，只见李寻欢口吐鲜血，手抓着门框想要站起身来，却连用了两次力都没能站起来。
“表哥，你别动，先调匀真气！”她见李寻欢一双眼睛直盯着小云，不禁懊悔道：“这都怪我，小云现在身上有关大哥的内力，我不该扔下他在这里，不该不跟你说明白就离开，这都怪我！”
“关——关大哥——怎么——”李寻欢满腹疑问，无奈胸口气血翻涌，勉强说了几个字，便又吐出一口血。
“表哥，你先别问，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晶莹在一旁急道：“快扶他回去吧，他伤得不轻啊！”
唐蜜和铁传甲进门瞧见这场面，大吃一惊，“少爷这是怎么了！”
李寻欢挣扎着扶着铁传甲的手臂，向龙小云挪过去。
龙小云蜷缩在墙角，惊恐的望着他。见他又拿绳子来绑自己的手，居然毫不反抗。
然而李寻欢两只手颤抖着，眼前一阵阵发晕，那绳结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气力打上了。
林诗音没料到他竟虚弱至此，心下一惊，忙将一粒药丸塞进他口中，连声道：“传甲，快抱他回冷香小筑！唐蜜，你把小云绑回去！”
铁传甲一把抄起李寻欢就往外跑，一路上只觉他的身子越来越软，铁传甲的魂都快吓飞了，语无伦次道：“坏了坏了，不行了，林姑娘你快救他！”
林诗音心中也已经惊到极处，先用金针渡穴护住他心脉，然后将一粒赤红药丸化开在碗中，将银针浸过之后，在李寻欢周身穴位针刺。一会又换了药水浸泡行针。如此反复多次，直过了两个多时辰。收针后，林诗音已经是满头大汗，一交跌坐在地。
“林姑娘，你没事吧？”铁传甲扶住她。
“我是累了，也怕极了，方才实在太过凶险。”
“那——少爷他，没事了吗？”
“我只能说暂时脱离危险了，”林诗音凝望着李寻欢苍白瘦削的脸，痛心道，“这些日子我太疏忽他了，连他的病情恶化了居然都不知道！若不是方才意外受伤，我，我，难道我要等他撑不住倒下来才会知道吗，我真是该死！”
铁传甲惊道：“少爷的病恶化了？！”他捶着自己的脑袋，恨恨道：“我简直是头猪！连猪都不如！他本来就是拖着病体去的枯木崖，路上又淋了雨染了风寒！又几次三番地催动真气，我本该想到他的病会恶化的！我真是个猪脑袋！”
“原来他路上淋了雨，难怪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恶化到这种地步！”林诗音叹了口气，“不要自责了，你我都不要自责了，留着精神和力气好好照料他吧。传甲，你能帮我去看一眼小云吗？”
铁传甲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诗音在床边坐下来，凝视着床上昏睡的人，手指温柔的抚过他的霜鬓，眉梢，眼角——无情的岁月在他脸上流下了沧桑的痕迹，他已经不再青春年少了。可他依旧是梅林深处那白衣胜雪的表哥啊，虽然他已经变得这样苍白这样虚弱——林诗音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微弱的心跳，感受着他怀里那熟悉的气息，她的肩膀在颤抖，无声的哭泣。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龙小云眼前一直晃动着李寻欢失血的脸庞和他颤抖的双手。他不是没见过李寻欢吐血，可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他离死神这么近。
铁传甲从小云眼睛里看到了类似悔恨的东西。
铁传甲在小云身边坐了很久。他一直在等，等小云开口。
然而小云却呆呆仿佛失了魂似的，一言不发。
铁传甲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传甲——”
铁传甲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没，没什么——”
“你若是关心你李叔叔的死活，为什么不问出来？告诉你，他很不好！你就算不为他，也该为你娘想想，她已经是心力交瘁了。”
小云掩饰道：“我——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这孩子真是！”
铁传甲一走，晶莹就跳了进来。她本来是想守着李寻欢的，但是林诗音在那里忙，根本没有自己站的地方。便离了那里来找小云。她凑近小云的脸瞧了瞧，道：“你的毒是不是已经好了呀？”
小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不哪么难受了，他犹豫着道：“我，我不知道。”
晶莹笑道：“依我看，你已经挺过来了，真是好样的。”
小云脸一红，眼睛渐渐有了光彩。
“你既然都已经好了，不如我给解开绳子把？”
小云忙道：“不要，还是等我娘看过把，万一没好呢。”
晶莹道：“那我帮你去叫你娘。”
“不要，她现在——很忙——”
晶莹嘴一撇道：“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绑在那里不嫌闷吗？”
小云笑道：“你能在这里陪我说话解闷吗？”
晶莹哼道：“一向都是别人陪我说话解闷，我几时给人解过闷？”
小云赔笑道：“那好，那我陪你说话解闷。”
李寻欢一直在低烧，盗汗。身上的被子盖得半天就潮湿了。铁传甲知道他一向喜欢干净，虽然昏迷着，却也绝不偷懒，频频地给他换被子，擦洗身子。
林诗音叹道：“传甲，若是没有你，他恐怕难以熬过这些年，我真不知道怎样感激你。”
铁传甲道：“林姑娘，你千万别跟我说这种话，我们少爷也从来不跟我说这话。少爷这一辈子，对谁都充满感激，唯有对两个人，从来没说过半句感激的话，一个是林姑娘你，另一个
就是我啦！”言下颇为自豪。
林诗音心头一震，使劲点了点头。
铁传甲正用冷水毛巾擦拭李寻欢额上的汗，突然惊呼道：“林姑娘！”
林诗音忙俯身过来，只见李寻欢轻轻皱着眉头，似有痛苦之色，菱唇微张，胸膛起伏，呼吸不匀，手指无力地抓着床褥。
林诗音忙道：“快扶他起来，把枕头垫高！”她将两个绣枕填到他身下，与传甲扶他轻轻躺靠在上面。林诗音握着他的手，轻轻揉着他胸口，轻声道：“表哥，放松点，放松——”
他似乎能听到她说话，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逐渐均匀起来。林诗音松了一口气，听传甲道：
“关大爷，您怎么过来了？”
是唐蜜扶着关天翔进来了。
关天翔关切道：“寻欢没事吧？”
林诗音道：“方才只是胸口痛有点喘不过气，躺高一点就会没事的。关大哥，你自己也需要休息。”
关天翔道：“我只不过是过功给小云，人还是健康的很，我来是想向你们辞行的。”
“关大哥要走吗？”
“是啊，五天之后是太后寿辰，我身为侯爷不能不去。但是寻欢这个样子我又实在放心不下，所以留下唐蜜，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关大哥，你为小云所做的牺牲太大了，我——”
“林姑娘，这件事我一点都不后悔。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一个知己朋友，也从来没有为别人付出过什么，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为朋友付出，也是一种幸福啊。能交到寻欢这样的朋友，我做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你们不要出来，让唐蜜送送我就好。”
第十二章
龙小云眼前一直晃动着李寻欢失血的脸庞和他颤抖的双手。他不是没见过李寻欢吐血，可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他离死神这么近。
铁传甲从小云眼睛里看到了类似悔恨的东西。
铁传甲在小云身边坐了很久。他一直在等，等小云开口。
然而小云却呆呆仿佛失了魂似的，一言不发。
铁传甲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传甲——”
铁传甲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没，没什么——”
“你若是关心你李叔叔的死活，为什么不问出来？告诉你，他很不好！你就算不为他，也该为你娘想想，她已经是心力交瘁了。”
小云掩饰道：“我——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这孩子真是！”
铁传甲一走，晶莹就跳了进来。她本来是想守着李寻欢的，但是林诗音在那里忙，根本没有自己站的地方。便离了那里来找小云。她凑近小云的脸瞧了瞧，道：“你的毒是不是已经好了呀？”
小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不哪么难受了，他犹豫着道：“我，我不知道。”
晶莹笑道：“依我看，你已经挺过来了，真是好样的。”
小云脸一红，眼睛渐渐有了光彩。
“你既然都已经好了，不如我给解开绳子把？”
小云忙道：“不要，还是等我娘看过把，万一没好呢。”
晶莹道：“那我帮你去叫你娘。”
“不要，她现在——很忙——”
晶莹嘴一撇道：“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绑在那里不嫌闷吗？”
小云笑道：“你能在这里陪我说话解闷吗？”
晶莹哼道：“一向都是别人陪我说话解闷，我几时给人解过闷？”
小云赔笑道：“那好，那我陪你说话解闷。”
李寻欢一直在低烧，盗汗。身上的被子盖得半天就潮湿了。铁传甲知道他一向喜欢干净，虽然昏迷着，却也绝不偷懒，频频地给他换被子，擦洗身子。
林诗音叹道：“传甲，若是没有你，他恐怕难以熬过这些年，我真不知道怎样感激你。”
铁传甲道：“林姑娘，你千万别跟我说这种话，我们少爷也从来不跟我说这话。少爷这一辈子，对谁都充满感激，唯有对两个人，从来没说过半句感激的话，一个是林姑娘你，另一个
就是我啦！”言下颇为自豪。
林诗音心头一震，使劲点了点头。
铁传甲正用冷水毛巾擦拭李寻欢额上的汗，突然惊呼道：“林姑娘！”
林诗音忙俯身过来，只见李寻欢轻轻皱着眉头，似有痛苦之色，菱唇微张，胸膛起伏，呼吸不匀，手指无力地抓着床褥。
林诗音忙道：“快扶他起来，把枕头垫高！”她将两个绣枕填到他身下，与传甲扶他轻轻躺靠在上面。林诗音握着他的手，轻轻揉着他胸口，轻声道：“表哥，放松点，放松——”
他似乎能听到她说话，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逐渐均匀起来。林诗音松了一口气，听传甲道：
“关大爷，您怎么过来了？”
是唐蜜扶着关天翔进来了。
关天翔关切道：“寻欢没事吧？”
林诗音道：“方才只是胸口痛有点喘不过气，躺高一点就会没事的。关大哥，你自己也需要休息。”
关天翔道：“我只不过是过功给小云，人还是健康的很，我来是想向你们辞行的。”
“关大哥要走吗？”
“是啊，五天之后是太后寿辰，我身为侯爷不能不去。但是寻欢这个样子我又实在放心不下，所以留下唐蜜，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关大哥，你为小云所做的牺牲太大了，我——”
“林姑娘，这件事我一点都不后悔。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一个知己朋友，也从来没有为别人付出过什么，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为朋友付出，也是一种幸福啊。能交到寻欢这样的朋友，我做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你们不要出来，让唐蜜送送我就好。”
唐蜜目送关天翔的马车走远，一回身却看见晶莹，手里捧着一个纸包，蹦蹦跳跳地从街边回来。
“喂，臭丫头，你不是被人追杀吗，怎么还出来乱跑？我看你这小妮子满嘴谎话！”
晶莹笑道：“我是被人追杀啊，可是小云早晨说起想吃知味园的枣泥糕，我和他既然是好朋友，就该为好朋友两肋插刀，何况买一会枣泥糕呢？”她白了唐蜜一眼，钻进兴云庄。
“小云，看看这是什么？”
“枣泥糕！晶莹，你去给我买的？”龙小云欢喜道：“你是第二个一听见我想吃枣泥糕就跑去买的人。”
晶莹笑道：“我才不信，兴云庄里这么多人，你随便吩咐一声，谁敢不去？”
小云道：“那些下人买的不一样，不及你买的是有情义的。”
“你说我是第二个，那第一个是谁？”
小云幽幽地道：“那是我的哥哥。”
“小云，我可从来没有给别的男孩子买过东西，我对你这么好，你可要记着哦！”
小云忙点头道：“我不会忘记的，以后我也会对你一样好的。”
“什么一样好啊？”林诗音推门进来。
“娘。”
“林阿姨，李大哥醒了吗？”
林诗音摇了摇头。
“我去看看他。”晶莹趁机跑了出去。
“小云——”林诗音欲言又止。
“娘，你有什么就说吧。”
“小云，你恨娘吗？”
小云摇头道：“我从来都没有恨过娘，能和娘再相聚，我心里只有说不出来的欢喜！”
林诗音慈爱地抚着他的肩膀，又道：“那你——还恨李叔叔吗？”
小云沉吟不语。
林诗音温声道：“你没有立刻回答我，说明你已经用心在考虑这个问题了。小云，你坦诚的告诉我，李寻欢在你心中，是怎样一个人？”
小云低声道：“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沉吟半晌，又道：“他是一个打不到折不断压不弯的人。”
“你错了，小云。”林诗音微笑着，那笑容里却带着深深的悲伤，“李寻欢，他只不过是一个饱受绝症折磨的病人。”
“他只不过是一个饱受绝症折磨的病人——”龙小云咀嚼着这句话，突然觉得很灰心很沮丧。
李寻欢觉得自己仿佛在无穷无尽的黑夜中走了许久，筋疲力尽，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喊“表哥——”，是诗音在喊自己！他精神一振，黑暗渐渐退却，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表哥，你终于醒了。”
李寻欢虚弱的一笑，安详的面容湛然若神，只是说话明显中气不足：“我听见你在喊我，我最喜欢听你，喊我表哥——”
“表哥——”林诗音柔声唤着。
“我等了你好久，诗音，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温和的语调，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听上去只是说不出来的疲惫。
林诗音心中一酸：“对不起，表哥！”
“别跟我说对不起，你并没有，没有对不起我。只要你还——活着，就是上苍对——对我——最大的恩赐——”他微微喘息着，额上又沁出冷汗。
“表哥，你不要说话，不要消耗力气了，我们就这样静静的守着，好不好？”
李寻欢微微一笑，“我，还想，还想再说一句——”
“我知道，你想问关大哥和小云是吗？你别说话，听我说。小云很好，身上的毒完全戒掉了，现在只是瘦了点，不出十天就会胖回来的。这多亏了关大哥，若不是他把一身内力传给小云，保住小云的经脉，小云是无法平安渡过难关的。我知道你一定怪我，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跟你商量。可是，表哥，我不能亲手把你往火坑里推，我不能让你去送死啊。你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如果失去内力，你除了一身病痛，还剩下什么？而且，这也是关大哥的意思。我知道，这样一来，我们所欠下的，是一份天高地厚的恩情债，可是，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我们总有报答他的一天！”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唐蜜端着食盒进来，笑道：“我们老板一心要交你这个朋友，当然要舍得下点赌注了。”
林诗音笑着摇头道：“唐蜜，你家老板还没走远，你就敢背后嚼舌了？”
李寻欢道：“关大哥走了？”
林诗音道：“嗯，再过五日是太后寿辰，关大哥必须赶回去。”
唐蜜笑道：“依我看啊，这件事透着古怪，今年太后六十三岁，不是整生日又不会大过，老板并不是非去不可的，干吗急匆匆赶回去呢，我看他呀一定有阴谋！”
“阴谋？”林诗音笑道，“唐蜜啊，你这一张利嘴，亏他还是你老板。”
唐蜜笑道：“他只是我的老板而已，又不是主子。我们只是雇佣关系，可没有主仆名分，当着他的面我也这么说。”
李寻欢叹道：“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现在走，也许只是，只是不愿添麻烦——”
唐蜜无奈道：“李寻欢，为什么你总是从最好的一面去理解别人？”
李寻欢奇道：“你好像，对关大哥，颇有微词啊？”
唐蜜笑道：“我又什么微词？他出钱我出力，我们一向合作的挺好的。不过他的许多生意，对我也是保密的，这样一个处处设防的人，居然这么剖心沥胆的对你，我难免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李寻欢道：“所以，我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
铁传甲进门听见李寻欢的话，忍不住插口道：“你呀，一醒来就惦记这报答这个报答哪个的，自己的身子就从来也不放在心上，痛的时候还得自己受罪——”
李寻欢无奈的摇摇头，对唐蜜道：“你方才端来的是粥吗？我有点饿了——”
“饿了好饿了好，”铁传甲忙将食盒中一碗白及冰糖燕窝粥端过来，连声道：“想吃东西了就是好兆头！这是林姑娘给你制的药膳，对你的病大有好处。”
李寻欢欠身欲起，林诗音忙道：“别起来——”果然一用力胸口便又闷闷的痛起来，呼吸也有些吃力。林诗音轻轻揉着他胸口道：“你的病有些，有些恶化，必须卧床躺几天。”
唐蜜见铁传甲兀自端着那碗粥站在那里，便踩了他一脚，低声道：“臭甲虫，有诗音姐姐在，哪用得着你来喂！”
铁传甲一怔，忙将粥递给林诗音，倒让林诗音十分不好意思。
铁传甲凑近唐蜜，故意道：“原来你也知道该给林姑娘啊，我还以为你自己想来呢。”
“你！臭甲虫！”唐蜜追着铁传甲打了出去。
李寻欢果然是饿了，一碗粥很快就吃完了。
林诗音道：“还要吗？我再去盛——”
李寻欢笑道：“再吃，可不成饭袋了？”
林诗音道：“我宁愿你是个饭袋，也不愿你是个酒囊。人食五谷而生，你只要肯好好吃饭，病也可以好得快些。”
李寻欢一笑，一抬眼看见小云站在门口，人虽瘦了不少，气色却不错。李寻欢欣喜道：“小云——”
小云见李寻欢温和的望着自己，不禁一窘，忙道：“我是，来找我娘的！”
林诗音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却道：“给你李叔叔倒杯茶漱漱口，我把这个端下去就回来。”说着，整理杯盘端了出去。
龙小云慢腾腾的倒了一杯茶，慢腾腾地端到李寻欢床前。
李寻欢接过茶，温声道：“我躺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你那一掌，而是因为自己的病，所以你不必自责。”
龙小云低头不语。
李寻欢道：“你真的完全好了吗？”
龙小云点点头。
李寻欢又道：“关叔叔对你的大恩，要记在心里。”
龙小云又点点头。
虽然龙小云一语未发，但他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温驯过，居然乖乖的站在床前听李寻欢说话。安静的房间里一片温馨气氛，李寻欢心中一热，胸间不免又气血翻涌痛了起来。
“李叔叔——”
李寻欢一笑道：“我没事，你手中拿着剑，是要去练剑吗？”
“嗯，晶莹在梅林里等我。”
“那你还不快去？”
龙小云踌躇着望了他一眼。
李寻欢笑道：“去吧，我没事。”
龙小云一出来却发现林诗音就站在门口，眼中泪光盈盈，显然屋里的一幕都已看见了。林诗音含笑道：“去吧，练剑去吧。”
第十三章 少年叶开
李寻欢有林诗音陪在身边，一生种难得如此舒心，加之林诗音无微不至的汤药针灸，半个月下来，整个人看去旺健不少，脸色也好看多了，只是病情一经恶化，此时虽有所好转，却难以恢复如前，胸口的疼痛时时相伴。
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梅林里回旋这清香的微风。斑驳的树影，投在李寻欢的白衣上。白衣胜雪。他安然的微笑着，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出欢愉的调子。
“诗音，可还记得这段？”
林诗音微笑道：“怎么能忘呢。”
“以前你每次听见这首曲子，就忍不住要舞上一段的。诗音，你一定也没有忘记怎么舞。”
林诗音轻轻一笑，起身试着舞了一圈，那裙带飞旋之间犹带着昔日的娇嗔。她顿住身形，娇羞道：“不行，老了。“
李寻欢笑道：“你不老，是我老了。“
林诗音道：“小云都这么大了，我还能不老吗？其实我并不是怕老。我真希望能跟你一起，老的白发苍苍，老的牙齿也掉光了，一起老死。“
这原本该是一个很普通平常的愿望，但于李寻欢而言，却是遥不可及的。林诗音期待地望着他，希望听到一个承诺。然而李寻欢想想自己的身体，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表哥——”林诗音轻轻握住李寻欢的手。
李寻欢顺势一拉，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她，久久不肯放手。
暖熏熏的风，温柔地在两人身旁回旋。草木树叶在微风里静谧的轻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分开身形。晶莹出现在梅林里。
“李大哥，快跟我来！”不待李寻欢发话，晶莹扭头就跑。
李寻欢握了握林诗音得手，追踪而去。
晶莹出了兴云庄，一直往东跑，直到人烟稀少的东城门，才停了下来。
李寻欢道：“到底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有些疑问，”晶莹笑道，“李大哥，我听说林诗音当年是武林第一美人，不过她现在换了一张脸，年纪也不小了，难道你还真的爱他么？”
“当年我爱她，并不是因为她是武林第一美人，如今也不会因为她年华逝去而改变对她的爱。何况，年华逝去的人不止她，还有我——”
“你不一样！岁月非但没有夺走你的俊美，反而更加磨洗着你的风华。李大哥——“
李寻欢打断她的话：“以你的年纪，该叫我一声李叔叔才是。”
晶莹笑道：“我不愿意叫你李叔叔，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李寻欢叹道：“你不要自误了，这都是没用的。”他转身欲走，突然身子晃了一晃，顿住了。
晶莹格格笑道：“怎么了李大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身上没有力气，脚下轻飘飘的？难道今天早晨你喝粥的时候，没有觉得那粥格外香甜吗？”
李寻欢淡淡道：“一个女孩子若是心机太重就不可爱了。”
晶莹道：“一个女孩子，要想在江湖上吃得开，就必须要熟悉各种武器。心机，也是其中一种武器。”
“这又是你那混账爹教你的？”李寻欢摇了摇头。略一运气，却发觉内力似乎完全消失了。他勉强走了两步，身子一晃，便欲跌倒。晶莹抢上扶他坐在地上，笑道“这是你第二次骂我爹了，你可知我爹是谁？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武林盟主司马扬！”
“你爹是司马扬？”李寻欢一怔，“可你说你娘早就死了？”
“是啊，我娘早就死了，我都快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你娘的名字可是叫做——梅映雪？”
“是啊，”晶莹奇道，“你怎么知道？”
李寻欢道：“只是听一个旧友提起过，没想到芳魂已逝——“心里却暗暗叹息“可怜关大哥还一直蒙在鼓里——”
晶莹笑道：“还说什么旧友新友，以后你的世界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每天都给你服一次化功散，你哪儿也去不了。我们找一处深山隐居起来，做一对神仙眷侣。”
李寻欢苦笑道：“我若失去功力，不过是一个又老又病的废人，你要我这样一个废人干什么。你看起来并不像是这么愚蠢的姑娘。”
晶莹柔声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爱情会让人变成傻子。为了你，我情愿做个傻瓜。”
晶莹弄了一辆牛车载着李寻欢，进了东城外的山里。这是一片绵延的群山，山路崎岖，牛车又慢，他们只过了两个小山头，天色已暮，晶莹找到一间废弃的瓜舍。
“我们先在这里歇一晚，明天继续走，进了深山，就没人能找到我们了。”她将李寻欢扶进去，里面居然有一张旧木板床。晶莹铺上一件长衫，扶李寻欢歪在上面。
李寻欢道：“我口渴，想喝水了。”
晶莹道：“一路上你都在喝水呀，水壶都让你喝空了。”
李寻欢喘息道：“你没看见我在出汗吗，出了汗就会口渴。”
“那我出去找找，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动哦。”
“你看我这个样子能动得了吗？”
“你知道就好。”
李寻欢侧耳倾听着晶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山上越走越远，远到听不见了，他笑了一笑，扶着床沿挪下地来，躬身爬进了床板底下。
“找到水啦——”晶莹很快就回来了，进门看见空空的床铺，愣了半晌，跺脚道：“李寻欢！你这个——我就不信你中了化功散还能跑多远！”她扔掉水壶，追了出去。
李寻欢慢慢地从床底下爬出来，顺手拾了一根树枝拄着，扶着墙壁好容易站起来，踉踉跄跄出来。他听见晶莹是往西边回城的路找去的，所以便不往西，却向南面而去。他料着以晶莹的聪明，很快就会折回来的，心里不免着急，但是全身却没有力气，栽了好几个跟头，来到一处斜坡前。
以他现在的状况，平地都走不稳，如何能走下这道坡？他坐在坡上喘息着，正在思索，却听远处隐隐传来晶莹的喊声：“李大哥——李大哥——我知道你还在——”显然她没找到李寻欢又返了回来。
李寻欢望望这道坡似乎不是很深，咬牙迈腿，直接就摔了下去。山坡上乱石嶙峋，李寻欢全身骨头都快被硌散了，拼命忍住不出声响，也不知道滚了多少番，终于停住了。
李寻欢手臂也划伤了，额角也擦破了，可真是一生中从未有过的狼狈。他费力地坐起来，这才看清自己正落在一堆灌木丛里。一阵窸窣微响，一个浓眉大眼的布衣少年丛灌木丛里钻出来，手里提着两只野兔。
少年好奇的打量着李寻欢道：“你受伤了？”
李寻欢道：“我又中了毒又受了伤又被人追。”
少年四处望了望：“有人追你？来，我扶你走。”
少年显然会点功夫，很快就扶着李寻欢出了那山谷，来到一个小山村村头的一间破庙里。
“我最近就住在这里，你要不嫌弃，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角落里堆着一堆干稻草，看样子是少年的“床”，少年将李寻欢安置在上面，又道：“你中了什么毒，我能帮你吗？”
李寻欢含笑道：“你冒然帮我，不怕我是恶人吗？”
少年道：“我一看你就不是恶人。”
“人不可貌相哦。”
“可我娘也说过，相由心生，我一看你这双眼睛就知道你不是恶人。”
李寻欢已经许久没有遇见这样率真可爱的少年了，不禁开怀一笑。
那少年也笑，道：“你又中了毒又受了伤又被人追，却居然能够笑得出来，我看你一定是个大人物。”
个
这个聪慧又质朴的少年，让李寻欢不由自主地想起阿飞。岁月还真是无情的东西，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阿飞了，那些兄弟同心把酒问剑的江湖日子，就像流水一样匆匆而过。那张孩子气的脸，也该有了岁月的痕迹了吧？李寻欢心中一阵温柔的牵痛，咳了起来。
少年关心道：“你是不是着凉了？”
李寻欢微笑道：“老毛病，不碍事的。你像极了我的一个老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你呢？”
“我叫李寻欢。”
“李寻欢？”少年跳了起来，“你就是那个李寻欢？”
李寻欢微笑道：“我就是那个李寻欢。”
叶开激动的涨红了脸，站在那里，两只手简直不知道要放在那里好。
“李寻欢又不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你紧张什么？“李寻欢深受拉他坐在身边。
叶开赧然道：“我，我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我总是想着有一天我声名远扬的时候，要衣冠整齐的去拜见你。没想到——”
李寻欢笑道：“没想到声名还没有远播，衣冠还没有齐整，就跟我做了朋友，那你——咳咳——是不是嫌太早了？”
“怎么会？我高兴的都快晕过去了！”
李寻欢温和地望着他，又在低低的咳嗽。胸口犹如蚁咬般的刺痛。这些日子已经没再这样痛过了，众人都道他的病在林诗音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大有好转了，如今看来竟只是表象。李寻欢在心里轻轻叹息，真是难为诗音了，想必是自己前几日昏迷的时候泄漏了身体的痛苦，所以她怀着不知怎样复杂的心情，在药里加重了止痛的分量。这才一日没有服药，病痛变显露出来。
李寻欢尽力抑制着自己的咳嗽，压在喉间的每一声低咳，都让胸口一阵牵痛。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很难受？”叶开紧张道：“我能帮你吗？我去找郎中吧！”
李寻欢摆手道：“我这毛病看多少郎中也没用的，你有酒吗？”
“有！”叶开从神龛下摸出一坛酒，“这里应该有人住过，我来的时候就有这个。”
李寻欢接过酒坛，仰头欲喝，却又停住了。
叶开奇道：“怎么了，酒里有毒？”
李寻欢苦笑道：“酒力没毒，可我若偷偷地喝酒，诗音知道了会难过的。”
叶开笑道：“我懂我懂，林诗音是李寻欢最爱的女人。”
李寻欢放下酒坛，揉了揉胸口，愉悦的道：“你已经很了解我了，可我除了名字却什么也不知道。”
“我么——”叶开黯然道：“我的人生就像一杯白开水一样没滋没味。”
李寻欢微笑摇头，温声道：“如果你三天三夜没有水喝，就不会说白开水没有滋味了。一个平凡的人渴望辉煌时，心里也许还充满喜悦，而一个盛名的人渴望平凡时，心里却必定充满艰辛，甚至悲痛。我只愿你永远也不要去体会这种悲痛。”
李寻欢苍白的脸上，有一种似悲似喜却又不悲不喜的温情。叶开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里会有这样的温情，这个两鬓微霜的男人，经过了多少荣耀，多少磨难，多少意气风发，多少生死不测，才会沉淀出这样的风华。他举手投足间始终散发着一种轻缓缓的风雅，不知是不是病弱体虚的缘故。“不知他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慢悠悠的，没病的时候会不会也撒丫子跑的像兔子一样快。不知道我到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会不会也能有这样的风雅——”
“叶开？”李寻欢把他的魂儿从无边的遐想中叫回来，“我看你绝不是这里的村民，怎么会住在这里？”
叶开道：“这个嘛，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我跟你一样，是被人追到这里来的，已经住了两日，看来他们不会再追来了。”
“他们是谁？为什么追你？”
叶开苦着脸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追。七天前，我向镖局请了两天假，买了米想给我娘送回去。谁知道半道上就碰到一个蓝衣人，一言不发上来就抓我。那人功夫好得很，我当然打不过他，可他要抓到我也没有那么容易。于是我跑他追，就直追到这里来了，看样子总算被我甩掉了。”
“这可奇了，你被人追了七天，却连人家为什么追你都不知道，呵呵——”李寻欢想笑，笑声甫出，胸口却痛了起来，连忙收住。
叶开见他突然顿住笑声，咬唇忍痛的样子，关切道：“你——你到底是中毒还是生病了？你是不是很痛？”
李寻欢向后仰靠在壁上，放轻呼吸平缓着胸口的疼痛，略显中气不足地道：“你难道没听说过李寻欢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所以身体一直不好？”
叶开道：“我听说过，可我一直不信。”
李寻欢道：“那你现在该信了吧。”
叶开道“现在我见了你，更加不信你会是那种吃喝嫖赌的浪子。”
李寻欢叹道：“但我的身体不好却是真的，幸亏咱们今日在这里见了，不然我恐怕等不到你声名显赫的那一日。”他虽然叹着气，眼睛里却是平静的笑意，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倒是个毫不相关的人。
叶开难过道：“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高兴？”
“自然该高兴才是，我已经很久没交到你这么可爱的朋友，难道不该高兴？若是在以前，我一定包下整个醉仙居，与你大醉三天三夜！”
叶开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大丈夫生死等闲事耳”，以前他只在书上见过这句话，今日才知道人生当真可以活出这个模样。这个看起来温柔沉静的男人，内心却有着真正的豪情。虚弱的躯体与强大的灵魂，这种奇异的对比让叶开感到震撼。
“李寻欢？”少年跳了起来，“你就是那个李寻欢？”
李寻欢微笑道：“我就是那个李寻欢。”
叶开激动的涨红了脸，站在那里，两只手简直不知道要放在那里好。
“李寻欢又不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你紧张什么？“李寻欢深受拉他坐在身边。
叶开赧然道：“我，我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我总是想着有一天我声名远扬的时候，要衣冠整齐的去拜见你。没想到——”
李寻欢笑道：“没想到声名还没有远播，衣冠还没有齐整，就跟我做了朋友，那你——咳咳——是不是嫌太早了？”
“怎么会？我高兴的都快晕过去了！”
李寻欢温和地望着他，又在低低的咳嗽。胸口犹如蚁咬般的刺痛。这些日子已经没再这样痛过了，众人都道他的病在林诗音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大有好转了，如今看来竟只是表象。李寻欢在心里轻轻叹息，真是难为诗音了，想必是自己前几日昏迷的时候泄漏了身体的痛苦，所以她怀着不知怎样复杂的心情，在药里加重了止痛的分量。这才一日没有服药，病痛变显露出来。
李寻欢尽力抑制着自己的咳嗽，压在喉间的每一声低咳，都让胸口一阵牵痛。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很难受？”叶开紧张道：“我能帮你吗？我去找郎中吧！”
李寻欢摆手道：“我这毛病看多少郎中也没用的，你有酒吗？”
“有！”叶开从神龛下摸出一坛酒，“这里应该有人住过，我来的时候就有这个。”
李寻欢接过酒坛，仰头欲喝，却又停住了。
叶开奇道：“怎么了，酒里有毒？”
李寻欢苦笑道：“酒力没毒，可我若偷偷地喝酒，诗音知道了会难过的。”
叶开笑道：“我懂我懂，林诗音是李寻欢最爱的女人。”
李寻欢放下酒坛，揉了揉胸口，愉悦的道：“你已经很了解我了，可我除了名字却什么也不知道。”
“我么——”叶开黯然道：“我的人生就像一杯白开水一样没滋没味。”
李寻欢微笑摇头，温声道：“如果你三天三夜没有水喝，就不会说白开水没有滋味了。一个平凡的人渴望辉煌时，心里也许还充满喜悦，而一个盛名的人渴望平凡时，心里却必定充满艰辛，甚至悲痛。我只愿你永远也不要去体会这种悲痛。”
李寻欢苍白的脸上，有一种似悲似喜却又不悲不喜的温情。叶开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里会有这样的温情，这个两鬓微霜的男人，经过了多少荣耀，多少磨难，多少意气风发，多少生死不测，才会沉淀出这样的风华。他举手投足间始终散发着一种轻缓缓的风雅，不知是不是病弱体虚的缘故。“不知他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慢悠悠的，没病的时候会不会也撒丫子跑的像兔子一样快。不知道我到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会不会也能有这样的风雅——”
“叶开？”李寻欢把他的魂儿从无边的遐想中叫回来，“我看你绝不是这里的村民，怎么会住在这里？”
叶开道：“这个嘛，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我跟你一样，是被人追到这里来的，已经住了两日，看来他们不会再追来了。”
“他们是谁？为什么追你？”
叶开苦着脸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追。七天前，我向镖局请了两天假，买了米想给我娘送回去。谁知道半道上就碰到一个蓝衣人，一言不发上来就抓我。那人功夫好得很，我当然打不过他，可他要抓到我也没有那么容易。于是我跑他追，就直追到这里来了，看样子总算被我甩掉了。”
“这可奇了，你被人追了七天，却连人家为什么追你都不知道，呵呵——”李寻欢想笑，笑声甫出，胸口却痛了起来，连忙收住。
叶开见他突然顿住笑声，咬唇忍痛的样子，关切道：“你——你到底是中毒还是生病了？你是不是很痛？”
李寻欢向后仰靠在壁上，放轻呼吸平缓着胸口的疼痛，略显中气不足地道：“你难道没听说过李寻欢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所以身体一直不好？”
叶开道：“我听说过，可我一直不信。”
李寻欢道：“那你现在该信了吧。”
叶开道“现在我见了你，更加不信你会是那种吃喝嫖赌的浪子。”
李寻欢叹道：“但我的身体不好却是真的，幸亏咱们今日在这里见了，不然我恐怕等不到你声名显赫的那一日。”他虽然叹着气，眼睛里却是平静的笑意，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倒是个毫不相关的人。
叶开难过道：“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高兴？”
“自然该高兴才是，我已经很久没交到你这么可爱的朋友，难道不该高兴？若是在以前，我一定包下整个醉仙居，与你大醉三天三夜！”
叶开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大丈夫生死等闲事耳”，以前他只在书上见过这句话，今日才知道人生当真可以活出这个模样。这个看起来温柔沉静的男人，内心却有着真正的豪情。虚弱的躯体与强大的灵魂，这种奇异的对比让叶开感到震撼。
这边厢还一心想着结尾呢
李寻欢见叶开楞在那里，拍了拍他肩膀道：“现在不用想了，诗音让我戒酒了呵呵。” 叶开笑道：“我哪里是想你的酒。刚才你说起醉仙居，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就在我碰上蓝衣人的前一天，曾在醉仙居遇见一个怪人，说要九千两银子买我家的房地契。我以为自己遇到疯子了，我们全村的房子也不值九千两呢。谁知道他竟把白花花的银子抬到了我面前。” 李寻欢微笑道：“但你却不肯卖。” “我自然不肯卖。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银子，而是我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一个人若想不掉入别人的陷阱，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动贪念。何况那人根本就说不出买我家房地的原因。”他见李寻欢沉吟，道：“你也觉得蹊跷了吧。” 李寻欢到：“你家在什么地方？” “百花村。” 李寻欢纵然聪慧，此时却也想不出个中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