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莫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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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女子从房间走出，落寞下楼。
与君相逢，寒枝露正浓。
心生欢喜，一眼印永恒。
蓝衫少年眉眼澈净慈悲，凭一腔善良阻止争斗，顺便救了她。
不怕妖，还救妖？
她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少年清秀，酒量极差，抱着那个倾国倾城的白衣少女，因醉酒很孩子气地宣告那是他娘子，甚是可爱，却可爱得让她心酸：曾有人也如此对自己，只是最后只有她记得了……
“芙蕖，你又想那些事了？”一个中年女子走到她身边。
红衣女子强笑道：“青姨。”
中年女子叹息：“这都是命，他只是提早促成了结果，你别想那么多了。”
芙蕖沉默。
她们赶到酒楼时，张小凡已经被送去房间休息了，众人都说晕过去前看到酒楼一片蓝光；三只蛇妖顾忌天琊，特意挑了张小凡受伤的时候，果然一段时间后他就晕了，但就在想杀他时被仙剑剑气震晕了，醒来发现被打回原形需要重新修行，后悔死了。
一剑秒杀三条千年蛇妖，别说张小凡晕了，就是醒着也做不到。
“她会不会还在？”
“天琊是她留下守护张小凡的宝物，当年连你爹他们都无力抵挡，更别说那三条蛇妖了。”
“可是……”
“青姨知道你很愧疚，可事已至此，你还是放下吧。”
芙蕖看着天边灰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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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神域，寝殿。
五万年前，就是在这个房间这张床上醒来，一片空白。
据神殿书画知道这里叫“神域”，是殒没的一代神尊墨白帝君的神府。
随遇而安，呵护天赐的小生命，种出了一片花海，却不想那株新种一年的琪花会化形，成了命中注定。
怀里传来动静，有人蹙眉醒来，墨染了然而心疼。
有柔和白光笼罩相拥而眠的二人，直到她秀眉平和了才消失。
他亲亲她的发，疼惜道：“还疼吗？可好些了？”
她眉眼弯弯，笑颜如花：“嗯。”
他看着她，痴了。
昨天他带她去人间蜀山看雪，鼓足勇气表白心意，她怔怔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夫君”，他瞬间沦陷吻了她，她学习着笨拙回应，于是一切失控……
“娘子……”
“嗯。”
“我们成婚吧……”
※※※
人间。
酒楼二楼挂卷上有个“琪”字，楼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芙蕖知道这是人族在行令，但那个字让她想起那天，蓝衫少年握着白衣少女的手深情唤她……
雪琪。
她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想着当日少年少女相拥柔情无限……
“琪花玉树不识人间秋（注）……”芙蕖不知怎么，竟是想到了这句话。
“琪花玉树不识人间秋……”有人在旁边跟着低吟。
芙蕖心一跳，连忙看去，喜道：“是你！”
两丈之外，蓝衫少年转头看她，礼貌道：“姑娘认识我？”
芙蕖心下苦涩：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那日在树林，多谢公子相救了……”怕少年误会自己居心不良，芙蕖只得说起那日情形，最后道，“……芙蕖在此多谢公子大恩了。”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天……额，你好，我叫墨染。”

芙蕖在心里念了他名字几遍，正要说话。
却见墨染盯着那个“琪”字怔怔出神，眉目萦锁几分情愁。
她看这字想到她，他更加吧？
芙蕖低下头，心也凉了。
“琪花玉树不识人间秋……”墨染低低复念这句话，失魂落魄地走了。
芙蕖一怔，跟了上去。
她其实很想走在墨染身边，但他身上有禁制阻止自己靠近，她只能离他两三丈远。
一路死寂，墨染没心情，芙蕖是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
走到一个小湖前，墨染停了下来。
芙蕖悄悄看向身旁两丈远的少年，只见他静立游廊，侧影和着湖面秋风，恍如画，可惜他们无法借着诗与歌托起朗朗的心声，因为他心里有人了，就再也看不见别人了。
墨染心情不佳，很快就辞别了。
芙蕖不好再跟着他，只能分开，也无心再玩，就回了家，无聊拿起笔却画出了墨染的模样，不禁满心苦涩。
曾经我画你，现在我画别人了，可惜你们都不属于我……
“琪花玉树……不识人间秋……”
许久。
“我儿长大了啊……”一道声音忽在身边响起。
芙蕖一惊，看了过去：“爹……”
妖王笑了笑，看向那幅画，道：“这是芙儿的意中人吗？”
“他叫墨染，之前救了女儿一命，人也很好，女儿是有点喜欢他……”芙蕖低下头低声道，“可他已经有家室了，他很爱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性子古怪但是很漂亮，连我看了都喜欢……”
妖王看着女儿失意的脸庞，道：“芙儿很喜欢他吗？”
芙蕖嗔道：“爹……”

妖王抚摸女儿的头发，道：“芙儿，他是天界的。”
妖王曾与一个人类女子相恋，他们的女儿便是芙蕖，因为半妖修行艰难妖力折半，妖王没有让女儿参加大战，芙蕖便也不知道墨染是妖族大患，不，不是墨染，是那个白衣少女，她一出现，胜局便定了，而她会出现是因为墨染……
“什么？”芙蕖大吃一惊，有些绝望，随即想起什么，“原来如此。”
她说起那个白衣少女，也顺带说了那天的情况。
“你若真喜欢，爹帮你。”妖王道。
芙蕖神色一动，随即皱眉：“可是……”
“三生石上没有他们的名字，这个成婚是没有的，”妖王看着女儿开心起来的神色微笑道，“妖族和天界是不合，可他救了你啊，这份情意要还。”
芙蕖激动道：“真的吗？”
这一次，爹不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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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芙蕖只觉当时的自己一定是疯了，怎么会知道对方心有所属了还意图抢夺，甚至不惜同意与父亲合谋算计他，事后想了想，半妖偏妖，妖精做事就是只看自己心情啊，道德礼义廉耻那些才是人类玩的。
大劫之后，她才知道，当年她的果酒被动了手脚，原本要放的春药被换成了禁药，所以墨染才会那么痛苦。
大错已成，她找了他一百年，才能说出那句没用的“对不起”。
百年再见，看着痛苦的墨染，芙蕖只觉心如刀割。
“青姨，我错了……”
“唉……”
芙蕖忽然回头。
张小凡缓缓下楼，虚弱却坚持，脸色比身上白衣还要苍白几分，谁也不看，直接走了。
芙蕖想起大夫说的，担心他的伤，想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最终只能默默看着他离开。
……………………
〔注〕出处：元·杨维桢《梦游沧海歌》

第5章 渡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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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草枯木，雪纷纷，萧索多少青春。
寒夜茫茫，一盏残灯，照不尽离别的人。
谁前世用尽缘分，今生相遇不能相认。
荒烟孤城记忆深，爱勾走痴人魂，琴声阵阵，缥缈红尘。
我用千年的情深，几世修炼这一生，只为寻回你的人。
张小凡看着城池匾额——蜀城。
蜀城是蜀山下的城镇，蜀山因为山上的修真门派闻名于世，只是修真者不过多活几百年，成仙似乎是传说。
张小凡深呼吸，踏步进城。
我过蜀山，度过爱和恨，却渡不过命中和你的离分。
而关于你的回忆，一步一生根，是我还过分的认真。
我拿三生用来渡红尘，爱上你不问苦海多深。
我在轮回里等，等你的承认，等你的一个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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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
我们成婚吧……
不行。
为什么？
……
☆★☆
蜀城历史悠久，民风淳朴，今日是上元节，此刻人来人往欢声笑语，街道挂着各式花灯，节味十足。
下凡是墨染提议的，可他看都不看那些美景，眼里只有那个微微垂首的心爱女子，旁边那些贪婪又炽热的目光让他很是恼火。
蜀城的合欢树是梦中成婚的地方，他羡慕嫉妒这个梦，他要看看这棵树，然后让美梦成真：他决定了，就算是绑也要成婚不可！
从那天开始，他叫她“娘子”，她却很少叫他“夫君”，这让他很难过，一定是没有婚礼她才不肯叫他夫君的，不然他怎么奋斗了两万年还得不到她认可？

忽听有人道：“墨染公子……”
墨染脸一热，看过去，愣了一下，想起认识的半妖狐狸就一个，礼貌道：“芙蕖小姐，你好。”
芙蕖努力笑着道：“你们好。”
小镇一别就是两万年，再见就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深情注视，时间越久他越喜欢那个女子，这才是真爱吧？
原来，自己记挂了他这么久……
墨染点头，看向身边人道：“这是妖族八公主芙蕖。额，上次见面是两万年前的事了。”
白衣少女点头，蓝衫少年便笑着把她揽入怀里，美好画面因为少女了无情绪有点怪异。
芙蕖想了想，感觉墨染是爱惨了那个女孩吧，不然怎么能忍受这种守活寡一样的生活？
“这是我妻子雪琪……”墨染笑容满面地介绍，接到妻子的目光，眉开眼笑，便把什么都忘了。
芙蕖心如死灰。
已经成婚了吗？不对，三生石上没有他们的名字啊……可是他好爱她，虽然她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很快就成婚了，”墨染补充了一句让芙蕖死而复生的话，道，“芙蕖小姐也是来玩么？”
芙蕖深深呼吸，道：“是，打扰二位过节了。”
墨染心一甜，笑道：“那芙蕖小姐可要好好把握了，人间不乏才俊的。”

这时一阵“咕咕”声传来，芙蕖红着脸捂住了肚子。
两万年可以磨平很多事，此刻看见墨染精神一松发觉好饿，才知道自己还在挣扎什么。
墨染看着怀里的雪琪道：“听说红尘客栈饭菜不错，我们去吧？”
见她点头，他才看向芙蕖道：“我们还没吃饭，一起吧？”
芙蕖只得应去。
红尘客栈在蜀城中心，也是整个节日最热闹的地方，要过去可不简单。
墨染道：“走过去吧，刚好看灯龙。”
蓝衫少年把白衣少女圈护在怀，边走边给她介绍那些花灯和美食，深情不言而喻。
芙蕖跟在后面看着，泪水滑落。
曾经也有人对自己好，可墨染比那个人好太多太多了……
好不容易来到红尘客栈前，墨染只觉衣襟一松，接着有人道：“你们吃吧。”
说完，人已不见。
芙蕖道：“怎么了？”
墨染落寞道：“我们吃饭吧。”
她走了却让他陪芙蕖吃饭，而他把芙蕖当朋友看，也不好一走了之。
这顿饭无比压抑，确切地说，没有人吃饭。
芙蕖看着对面那个伤心的男子，拿出一坛酒：“这是我酿的果酒，送给你们做婚酒吧，免得你新婚之夜醉了冷落了新娘子。”
墨染看向她，目光有些冷。

“你相信我，雪琪姑娘心里是有你的，她对你不一样，你清楚这点吧？”芙蕖低下头，“偏爱才难得。”
墨染这才有些缓和，道：“谢谢你。”
芙蕖深深呼吸，忽然道：“墨染，我喜欢你！”
墨染一愣，立即道：“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芙蕖截道，“我知道你很喜欢雪琪，我只是想把心意告诉你。”
房间静得仿佛只有她一人，仿佛还有些冷意，像那个少女对墨染，她心中悲喜交集：“请你相信我，雪琪她心里是有你的，你不要伤心了……”
有风吹进窗台，也吹散了房里那份压迫的冰意。
墨染心情好了许多，道：“谢谢你。”
“果酒酒意小，但里面还有一些……助兴的东西，不要多喝……”芙蕖脸微红，把果酒放在桌上，“你们救过我，这果酒当礼物还请不要嫌弃。”
“谢谢你的礼物，”墨染微顿，“如果别人像你一样，六界就安宁了。”
芙蕖脸一红，道：“我喜欢人界的繁华。”
“人界是六界中最有味道的。”
“我没去过天界，但爹带我去过魔界和鬼界，对比感觉人界最好。墨染公子你喜欢哪里？”
无人回答。
芙蕖神色黯然。
月华如雪，洒入窗台。
蓝衫少年望向窗外，星眸如水，像是看到了想看到的人。

第6章 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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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切只剩下回忆，还怎么看夏蝉冬雪是轮回一瞥？
当遇见又永失所爱，还怎么悟道修炼不问一生缘劫？
张小凡沿着山道，慢慢走着。
白纸画卷，寥寥几笔绘江湖深浅，难绘你不染纤尘的容颜。
明月升起，他走到蜀山山顶，找了一块石头依靠而坐，静静望着天空。
夜不成眠，心还为谁萦牵？
灯火竹帘，梦里随风摇曳。
月华似练，遥看万载沧海成桑田。
它不言，不言命途的明灭。
时光悠悠，转眼万年，此时他又走到了蜀山来，犹如那反复的回忆。
“雪琪……”
若流芳千古，却失去了爱的人，错过了幸福，谁又为你在乎？
若贻笑千古，因为爱得执迷又糊涂，也不悔做你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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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芙蕖坐在窗边一个人喝闷酒，地上已经一堆酒坛子。
“娘子……”她念着这句话，苦涩一笑。
曾经喜欢别人这么叫自己，如今更羡慕那个女孩，羡慕到嫉妒……
忽听有人心急如焚道：“她平日都是跟着我的，这没回家是不是生气了，不要我了？”
芙蕖愕然回头，竟然真是去而复返的墨染，看他为情所困，叹道：“她有生气的理由吗？你别急，好好想想。”
墨染脸色一黯，坐下桌子边。
酒意上头，往事如潮汹涌，芙蕖忽然说道：“我娘是人类，是我爹的小妾，他们感情很好，我对人类挺有好感的。”
“……”
“九万年前，我来人界遇见道士，一个人类男子救了我，情况和你差不多。所有人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们就私奔。三年后他磕伤头把我忘了，不相信我是他娘子，我就陪他重新开始再相恋，可是后来……他骂我是骗子，说我给他戴绿帽子了就编故事骗他，还打我骂我羞辱我喜欢别人……我一怒之下杀了他，再找他的转世，还是一样……”
“……”
墨染明白原委只能沉默，一来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毕竟他的花只要他疼着宠着爱着就行了，二来他现在只想找到他的花，没心情想别的事。

“大骗子！”芙蕖喊了一声，然后仰头大口喝酒。
墨染目瞪口呆：大姐你在喝水吗？
三坛酒下肚，醉意更重，芙蕖只觉人飘飘的。
“墨染，喜欢她累吗？两万年了你还是围着她转，她还是那样。如果有人能有你一分好，我就知足了……”
“……”
“你喜欢我好不好？我不会像她一样让你唱独角戏的，我喜欢你啊……”
“……”
“你们看起来好像恶霸强抢民女啊，你很高兴，她……像胁迫……”
“挺形象的。”
“什么？”
“我的妻子我懂就行了。”墨染淡淡道，想起那次醉酒，拿起桌上仅有的果酒便喝了。
不管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他一定要找到她，带她回家。
“别喝那么多……”芙蕖想要阻止，谁知身子一歪倒地，半天动不了，只能眯着醉眼看房间另一边的墨染。
墨染喝了两口就觉天地在晃，心想这哪里酒意小了，感觉和以前那些单纯眩晕的酒很不一样，身子骨竟好似有锥子在扎一般，随着疼痛加剧，就算性子再坚忍，也不禁抓着桌子发抖。
白光闪烁飞花如雪，他一把抱住现身之人，因疼痛更加抱紧她，哀求道：“娘子别不要我，我……我疼……”
他是真的疼，心口疼，骨头疼，仿佛灵魂都在疼，看见了她，所有坚强便烟消云散了。
一缕气息如春风拂面，温柔身心，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当初初见面。
神域，花海，衣如雪……
这里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墨染晕之前想的是这句话，苏醒时想的也是这句话。
周身雪白琪花环绕飞舞，但花海草木尽枯，幽月下甚是破败荒凉。
她呢？
这时天地震动，仿佛似要坍塌。
墨染吓了一跳，此刻似有一只手在拉着他走，便去了。

※
人间蜀山，一片狼藉。
六族齐聚，只是此刻没人打了，因为天在崩塌。
神仙二族在撑天，众人哀嚎。
魔王、鬼王、妖王则癫狂大笑：“一起毁灭吧！”
天色渐暗，高空之上，有窈窕白影迎风而立，衣裳猎猎飞舞，风姿绝世，周身有法阵在成形。
墨染面无血色，拼尽全力向她飞去：“娘子……”
那身影微微一颤，似不敢相信一般，猛地转过身。
只见她依旧面无表情，但整个人苍白得可怕，看着墨染抬起手，又突然飞身朝他而去。
黑暗笼罩，那是一根天柱倒下，自己于它就如蝼蚁，墨染不知道酒后发生了什么，只觉浑身疲倦不堪，拼着一口气只为见她，此刻已无力躲开。
满天白花，撑住天柱，也支起护罩挡住所有伤害，登时哀嚎少了，她也更加苍白了。
“娘子……”他心疼地抱住她。
“夫君，回家等我好吗？”
“你会回来吗？”
她点头。
他咬牙，落泪。
无人守阵，法阵不稳，天摇地动。
他突然抱起人飞向法阵，心里满是悲伤和绝望。
混沌大阵……进者无回……
“墨染……”她忽然唤道。
他不敢看她，哽咽道：“我不走……”
片刻，又似许久。
冷风送来她的声音，如有人狠狠揪住了心脏：
“我不喜欢你！”

第7章 执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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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沉默体会忧愁，那些是与非早就看透。
指尖年华慢慢流走，听惯喧哗声依旧。
万种风情谁诉，终也化作尘土。
张小凡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手抚摸着天琊，轻轻道：“天琊，一万年了，那场雨还在下……”
天琊蓝光流转，似是回应。
看朱成碧若，知天意难预料。
执迷了一生，但解脱找不到。
凋谢飞花，漫天在飘摇。
离开那一瞬间，岁月已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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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这是事实，但听她亲口说了，还是直如晴天霹雳，可天地还在崩塌，墨染再来不及想别的，飞进了法阵。
魂飞魄散的感觉，原来那个果酒是这个意思。
我当别人是朋友，别人却算计我么？
呵呵，想想月老还挺傻的……
他深呼吸，飞落阵眼。
被我打断的计划，我还回来了，应该没有耽误吧？
法阵亮了起来，光柱冲向天际，再看不到光幕外面，他只觉自己在被这道光华慢慢消化。
能和你死在一起，哪怕同归混沌，也是一种回家。

他放下她，道：“遇见你那天，我梦见我们在蜀城合欢树下成了婚。这个梦来不及实现了。对不起，夫君太傻了。”
她摇头：“不是梦，是你记不清了。”
“我们成婚了就好。”他释然，抱住她吻了下去。
花海，白衣……永恒，永远……
他松手，温柔微笑。
“娘子，我等你。”
“夫君，闭上眼睛。”
他听话合眼。
有人抱着他，他也抱着她，如平常日子里的依偎。
“夫君，做你妻子真好。”
怀中一空，空气芳香如在花海。
他迅速睁开眼睛。
天地黑暗，仿佛回到了混沌蒙昧时候。
还来不及说什么，头突然痛得似要炸开，他痛苦倒地。
一道纤柔白影逐渐走远，他看着她，想叫住她，留下她。
可是……你是谁？我是谁？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白光，逐渐扩大如旭阳，天地恢复光明。
凋谢白花，漫天飘摇，零落如雨，万物复苏，死人复活，众人笑哭成团。
除了高空云层上，那个孤零零的蓝衫男子。

只见他面如死灰，憔悴无比，像失了魂魄，忽地肩膀一抖，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娘子……”
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叫墨白，就是史书记载的那个墨白帝君：神域之主，神界之尊……六界第一战神，六界第一美男……深受世人敬仰和爱戴，是万千女子的梦中情人，却孤独一生。
呵呵，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写得这么花哨，别的不说，什么孤独一生，他成婚有妻子的啊！
那一天，神域花海突然异象，他接住那个白衣少女，一见倾心，求了婚；当天晚上，天地星月花海都做了见证，他带她完成了婚礼。
他倾尽所有疼她宠她爱她，教她诗书礼仪道理是非，有点遗憾她天生残魂很多事不能理解，还是觉得生命因她而完满了。
九万年前，六界大战，他开启混沌大阵护下苍生，她护下本该魂飞魄散的他带回神域花海，以草木之灵气救护他。
八万年前，神域花海草木尽枯，她在寝殿设阵，以自身灵气温养他。
七万年前，她身殒，他苏醒，被封印灵力、记忆和容貌，忘了一切。
六万年前，他种出了一片花海。
五万年前，他遇见月老，交了朋友。
四万年前，月老催婚，他触动心弦。
三万年前，月老又催婚，他想“她”。
二万年前，他被月老坑喝酒，醉酒与劫难交织，她以那株琪花为依化形陪他重新开始，他还是对她一见钟情，说蜀城的合欢树好看想去那里成婚，他们就去了……期间昏昏醒醒很混乱（也有她封印救他的记忆），加上醉酒，当做了黄粱一梦，所以他的求婚她只能沉默……
原来他的心愿早就实现了，她本就是他的妻啊……
“傻瓜娘子……”

魔王、鬼王、妖王，看天地还在，满脸不可置信。
“都是你害的！”三人怒瞪着那个脆弱无依的蓝衣男子，扑杀过去。
手下兵将忠心随主，一时间声势浩大。
神仙二族忙着救助人间，发现异常赶去救护，但看着已是来不及。
不知是一时接受不了失去至爱，还是心死绝望，墨染木然没有反应。
眼看魔王他们就要冲过去，杀死那个好不容易劫后余生的男子。
满天落花忽然席卷如柱，轰的一声，飞花四散，只见一物蓝光闪烁，如狂龙出渊，声势无两。
方圆十数丈内的云气，片刻全被逼散得无影无踪。
那事物落在墨染身边，以他为中心，蓝光向外激荡，登时所有人被那罡烈剑气弄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就连天帝魔王妖王这一类的一界之主，也都被重伤吐血，无力被逼退走。
不知是不是因为危机解除了，它的光芒渐渐减弱，最后只流连于本身。
一把长剑，三尺来长，蓝光流转，灵力罡强，一看就知绝非凡物。
墨染伸手拿住了它，泪又落下。
她放心不下他，特意留下这一样绝世神物护他。
她不顾一切护下他，所以也只堪堪护下了这个世界，而六界各有损伤，天地秩序一片混乱。
从此，只有一个叫“张小凡”的白衣男子流浪世间，天琊相伴，修复天地秩序，守护爱妻留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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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寒梦清清冷冷，天色刚微明转眼黄昏。
遥望辰星陨落凡尘，何时锁上了心门？
千丝万缕惆怅，理不清的迷惘。
脂粉香，枉断人肠。
张小凡静静看着天空，泪眼婆娑。
“这场雨……停不下来了……”
看朱成碧若，知天意难预料。
执迷了一生，但解脱找不到。
凋谢飞花，漫天在飘摇。
还能祈求什么，再也不知道。

第8章 三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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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憔悴，独饮三千雪，漫天飞舞着古远的离别。
旧时的泪，滴在眼角冷却。
残梦未醒，有一点痛在摇曳。
张小凡倚石而坐，看天色亮起，看天上飘雪，眼睛慢慢模糊了。
这人间的雪啊，他带她看过。
初见面他就对她一见钟情，曾有的自卑都在日常生活、特别是那些拥抱里慢慢消散了，于是这蜀山之巅，他握着她的手面红耳赤地表白心意：“雪琪，我喜欢你！是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的喜欢！”
她没有表态，只是叫了一声“夫君”，他心动难制吻了她，她无法理解感情，总是很被动，那天回应了他的吻，直接让原本表白的他失控，倒是补上了缺少的洞房，也算是一种圆满吧。
只是，两万年后，在蜀山地界，在他怀里，她表态了，然后离开了。
仿佛还能听到她说：“墨染，我不喜欢你……”
我要的“在一起”，你无法给了，所以你不喜欢我，对吧？
她是他教导和照顾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
“张小凡！”
一道声音传来，满是怒意。
张小凡不用看也知道，那是魔族三王子蓖麻。
这人喜欢找他麻烦，而他最讨厌蓖麻看他家花儿的眼神，每次他都会把她抱得紧紧的，同时怒瞪回去，便看到蓖麻恶狠狠的目光。
这万年间，他遇见蓖麻好多次，每次蓖麻都是一言不合就开打，每次天琊都轻易破掉魔族法术。
“别以为有天琊，我就怕你！”
“……”
“你不过是仗着她宠你！”
张小凡终于正眼看他，道：“我乐意让我妻子宠着，与你何干？”
“呸！”蓖麻大怒，“万年前，她亲口说了她不喜欢你！”
张小凡淡淡道：“那又怎样？”
蓖麻怒道：“无耻！”

张小凡沉默片刻，神色肃穆郑重，认真道：“就算她不喜欢我，她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蓖麻呆住了。
也许这样，才能解释：她为什么总会在张小凡遇险时一次次相救，为什么从不阻止张小凡亲近她，为什么那么听张小凡的话……
可是，她说她不喜欢他……
张小凡看向蓖麻，目光变冷，威势如山压来，道：“你觊觎我的妻子，我本该为此一战……”
压力散去，他看向远方怅然。
第一次成婚他历劫忘了，第二次成婚他当梦了，好在她接受这个和墨白天差地别的墨染，便有了两万年的相守……
忽听蓖麻道：“我不信！三生石上没有你们的名字啊！”
三生石上没有他们的名字，有多少人窃喜想刻她的名字，不但刻不上，还被神秘力量反噬，他是“这些人”的一员，这个情况和那些花痴墨白帝君的女子的遭遇差不多，只是他曾看见妖族公主芙蕖去刻“墨染”也刻不上，奇怪了。
“三生石？”张小凡笑了笑，“那是月老为了偷懒弄来玩的，他若心情好可以为你们牵个红线。”
蓖麻蒙了一下，知道月老和张小凡是朋友，怒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她怎么会嫁给你这般废.物……”
一道蓝光忽然自行从天琊流泻，目标直击蓖麻。
蓖麻冷哼一声，拿宝剑横在身前，便有黄芒支起一个护罩。
蓝黄光芒碰撞惊天动地，张小凡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伤心地看着天琊。
天琊蓝光如水，似女子温柔的眼眸，幽幽望着他。
“吼啊！”
“吼！”
……
几道声音传来，张小凡皱眉看过去：“饕餮，穷奇，混沌，梼杌。”（注）
另一边，蓖麻受冲击倒地吐血，被两位手下扶了起来。
他推开他们，自己挣扎着站住，抹去嘴角血迹，道：“没错！”

张小凡看向他，道：“你想杀我？”
蓖麻面目狰狞，道：“据说进入混沌大阵都是有去无回，可你例外。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救她！”
张小凡脸色煞白。
蓖麻恨恨盯着他，道：“你那时就在她身边，为什么不救她！”
张小凡抓紧天琊。
“我不知道父王他们会动天基，听母后说她开启了混沌大阵，我只恨自己没有力量阻止她！我以为你来了会有转机，我再怎样也得承认，她眼里只有你。可你做了什么？”
“……”
“天柱倒下，她为了你，已经什么都不管了……如果她救不了你，宁愿就那样和你一起死了，你知不知道？”
“……”
“你为什么不带她走？你为什么送她回去送死！”蓖麻泪流满面，“你不是喜欢她么？为什么送她去死……为什么……”
似被利箭命中深心，张小凡轰然跪倒在地，天琊插入雪里，苍白手指用力抓着剑鞘，面色惨白，突然哇的吐血，眼泪一滴一滴掉入雪上妖冶的血花。
十万年前，危机时刻，他身受重伤依然不顾一切开启混沌大阵，因为这是他的责任，一个如同任务一般的责任。
可是，一万年前，再次危机，他却不愿她做同样的选择。
因为……心会疼啊……
或许这就是惩罚吧，她经历的苦，也让他痛过一遍。
她以前经常隐在他心海随他出征默默陪伴，也曾以自身灵气护下他，最后力竭身殒，魂魄寄居他心海沉眠。
如今他身心魂魄没有她的气息，他走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可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满腹相思化作三千雪，那是天堂里老去的蝴蝶，飘落在眉梢，随心事融解，化作谁的眼泪，已无人翻阅。
我，要去哪里找你……
…………………………
〔注〕：上古四大凶兽：饕餮，穷奇，混沌，梼杌。

第9章 雪落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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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飘飘，像极了那一场绵绵了万载的落花雨。
张小凡仰望天空，整个人都痴了。
何惧人间雪，辗转浪迹天涯。
唯恐相思烬，徒留白衣无瑕。
如何忘得了，此生已殊途，不准再牵挂。
多少梦，依然是她……
他是墨白，是墨染，是张小凡， 他想要的都是她，这是他的执念。
或许她是真的不在了，可他还是期盼有一天故人相逢，他会牵着她的手开始新的人生，他连她的新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陆雪琪”，因为他现在行走凡间，弄个凡人名字比较好，然后他带她走遍天涯海角，他甚至已经看到了那些日子是什么模样：她还是老样子，只有面对他的时候，那双明澈星眸才会有那么一丝光彩，而那一丝光彩足以抹去所有世事沧桑。
四只凶兽天性凶残，被困许久，早已在古器里躁动不宁。
往事在心头一幕幕闪现，最后定在张小凡送她去献祭……
“啊！”蓖麻似是再也受不了了一般，终于咬牙撤去禁制，“杀了他！”
四大凶兽似被什么刺到，发出带着一丝痛苦喊叫，向张小凡飞扑过去。
作为四大凶兽，自然非比寻常，但见或飞或跑，或掀起十丈高的雪墙，或卷起一个个雪柱，一起击向了那个渺小如蝼蚁的身影！

蓖麻看着被风雪遮挡的前方，眼里突然划过一丝茫然。
他贵为王子向来眼高于顶，结果遇见个小丫头，连人家的脸都没见到就被随手挥飞了，当真刻骨铭心，两万年的战场她一直很惊喜，而最大的惊喜是她和张小凡总是形影不离，这让他很恼火。
这万年来，他已经不记得找过张小凡多少麻烦，也不记得张小凡遇见多少强敌受过多少伤，可奇怪的是张小凡竟然每次都化险为夷，而张小凡越厉害，他就越恼火。
他想不通张小凡那么厉害却不救她还送她去献祭，一想到这事，他就恨不得杀了他！
不久前，他得到消息知道张小凡收拾玄蛇受了伤，落井下石是不好，可他被心魔逼迫多年已近疯癫，哪里还管什么那么多，他就是要他死，可如果张小凡死了，这场单恋就没有了寄托，便如梦一般了。
是梦么？
张小凡起身，看着眼前杀机。
他走遍六界找了万年都找不到她，仿佛她只是一场梦，那他怎么敢死？死了就不记得她了……
天琊出鞘，他人升至半空，天琊浮在胸前，嘴里低低念咒。
但见天琊蓝光璀璨，接着幻化出万千剑影，密麻如墙，剑气凌绝，然后剑墙迎上了雪墙。
张小凡面色发白，还是抬手捏诀，正想封印四凶以免危害人间，身子却突然晃了一晃。
这万载时光，只要一停歇，他就会疯狂想她，所以只要还有力气动弹他就不敢歇息，新伤旧伤堆叠，就算是神仙也需要休养的，此刻终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