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行尸》

【15】


屋子里半黑腻,壁灯的光线十分局限,吝啬的小半个浑黄的圆映在走道上。白发丧尸站在边缘,有一点心悸,它只要再往前一步,它的深黑的影子就可以把地板上的半个圆砸出不规则的形状。
它把它的胳膊抬起来,半圆的壁灯光线里很快就伸进去一截黑手臂,冷清清的开端有些崎岖,像一条拓荒的河流过金色的沙漠。它把僵曲的五指收拢,慢慢的握成拳头,那开拓的黑河的五条支流也跟着缓缓的汇合,一会儿在沙漠里汇成一个青黑的湖泊。
它有些无所事事,看着自己手臂的影子,站在灯光的边缘,听着几步之外那间浴室里传出来的哗啦啦的水声。重新把收拢的五指张开,抬起来的手臂也垂下来收回去,那小半个浑黄的圆又变回原来的模样,仿佛时间倒流,湖泊散成支流,黑河缓缓退出沙漠,一场海市蜃楼。
像七个年头的压缩,前两年是壁灯下暗昏昏的圆,虽然不够盛亮,但是他们都活生生的,有光有希望。再往后的五个年头,是五条苍黑的支流,共用同一个深黑无望的源头。
在未来的年月里,这条黑河会止于灿金的沙漠还是继续笔直的往下流?
谁都不能肯定,但它仍然存有一点侥幸。


浴室里的水声搔着白发丧尸的心,它转过身,往前迈了几步,站定。毛玻璃的浴室拉门半掩,它的半个身子半张脸现在门外,往里看。
茫白的墙,茫白的瓷砖和茫白的浴缸,灯光下有些刺眼。
土方十四郎蹲着身子刚好清洗完浴缸,他关掉水龙头站起来,蹲得久了腰有些酸,他舒口气,抹掉额头的汗,从一侧墙壁的镜子里瞧见门外的白发丧尸。浴室外头黑漆漆的,只模糊看得见半个虚浮的影子,半真半假的叫人惊疑。唯一瞧得最明晰的,是那扇拉门的白漆门框上凭空现出的五个青白的手指,仿佛沾了什么冤屈的脏东西。
他走过去,把手按在那五个指头上,另一手从半掩的门缝里伸出去抓住丧尸的领子,拉开了拉门的同时,把它往浴室里拽。白发丧尸往前踉跄,静止的青白脸,渐渐现出异样的快乐,像浴室顶上往下照的光。
可是土方十四郎却有一点被吓着了,它的刚才的模样,仿佛一个魂魄,离开得太久,突然的某一天回来看他了。
他扶着丧尸站稳,复杂着心情,不晓得该庆幸还是该心惊。
“以后别一声不响的站在我后面,老子不喜欢。”他声音淡淡,看了它一眼,绕过它走出浴室。
白发丧尸立刻紧跟上去,才迈出一步就被制止。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粘着你他妈不嫌腻啊?在这等着,我去房里拿换洗的衣服来,不要跟着。”
土方十四郎甩开它,很快消失在走道的深黑的另一头。白发丧尸只追到浴室门口,木楞的站在明晃晃的里头,走道上从浴室里砸下来的长条形的白色光块里,嵌着它青黑的轮廓,像一个钥匙孔。
门是敞着的,可它被锁住了,进不得退不得。
它等在光与暗交接的边缘,朝走廊另一边的房间方向探出半个头,心焦着。


土方十四郎站在敞开的衣柜前,漠着脸,房间里罩着暗暗的猩红色的光,从床头柜上的台灯里氲开,着了火一样,整个局限的房间像个烤箱。
他的后背,胸腔,甚至里头那一块搏动的心肉都被烧灼。
他的情绪越来越外露,越发不可控了,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不由分说。他的心变得不大中用,时常希冀又时常忧惧,如果,没有如果,十分神经质且脆弱。
即便骨子里凉薄,这种情况下,想要凡事都云淡风轻,不大可能。他无处诉说,压抑着,最为轻狂的那几个年头里觉得自己大概永远被束缚着,解脱不得。于是迁怒命运,迁怒世界,迁怒一切,连最不应该迁怒的,也一并迁怒了。
而现在,他学着宽恕,学着体谅,学着自勉,学着自我约束。
这些年,他的脾气有所收敛,但是因为过分刻意的抑制自己了,他的情绪变得难以捉摸。
一人一尸,在别人眼里,全他妈是疯子。
土方十四郎抬手遮住眼,蹲在衣柜前,肩颤,心颤。太过剧烈的快乐或者太过剧烈的哀愁,他都必须克制着,藏埋着,不想被看见,不想因为他的情绪而让丧尸受影响。
他因此需要暂时远离,远离他的丧尸。
他埋着头,埋着脸,在他的膝盖上,竭力去控制那因他的丧尸贴在白漆门框上的,那五截脏手指而起落的情绪。
它叫他怜悯,也叫他恨。


房间里猩红的光烧得特别旺,那一点燎原的火势暗昏昏煎熬着人,并不体谅。
身后有什么异响,不十分明显。
土方十四郎的肩膀僵了一下,仍埋着脸,没有抬起来也没有回头去看。
“不是让你好好呆着别跟过来吗?”他的声音闷闷,格外严冷。
白发丧尸坠着眼,那眼眶里的瞳孔因为半死了,扩胀着,有些浑浊,是两点硬结的血肉。
它从来就不是个轻易会听话的人,它等了又等,遵循本能,打破言灵。
迷镑的红光里,男人低着头,稍长的黑直的发全都披散到前面去了,露出后面那一截肉色的脖,顺着颈椎的方向微微隆起,像一块蛮荒的沙丘。
它站在男人身后,打在墙上的影子微微的佝偻,往前探,垂着双手,恼恨自己,没办法灵活的俯身去吻男人后颈上的肉。
它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半张着嘴,焦灼急切,从喉管深处往外吹灌的冷风,猎猎的,亲吻他的灵魂。
土方十四郎抹了把脸,站起来,转过身,五官上铺陈的色块光暗分明,然而像一尊漠然的塑像,脸上没有表情。
“别站在老子身后一声不吭的,我说过吧?回答啊!说不出话来吗?”他冷冷的望着它,怨斥,怪责。
白发丧尸逆着光,抬起手,嘴里的风呼啸着,变得猛烈了,僵持艰涩的开阖。
手往前探,抚上男人后颈上的肉,它极细微的问说,“恨,我......吗?”
土方十四郎握住拳头,烟蓝眼锋凌着,声音滞涩,“恨!怎么不恨!老子他妈的恨死了!”
屋外的夜暗沉沉的,昏睡着,等天亮。
它将他拉进怀里,安抚的揉着他的脖子,又说,“还恨,吗?”
“你说呢?”土方十四郎用力捶了它一下,切齿的咬着牙。
“不能恨,了。”白发丧尸木木的,用十分孩子气的口吻哄说。
它总是能够,有办法并轻而易举的平息他心尖上的火。
土方十四郎皱着眉头推开它,只在他的丧尸身上靠了不到十秒。他嫌恶的随手从衣橱里扯了件衣服砸住丧尸的头。
“别他妈那么多废话,滚去洗洗吧。”他率先走出房间去,毫不掩饰他的嫌弃。可他的嫌弃不是因为丧尸口齿不清的甜腻,而是它身上那股子过期草莓牛奶的酸臭气。
他受不了那股味道,近距离闻着,就好像他的丧尸身上全腐烂了,没有一块鲜活的肉,不能闻,连想象都不能,一想起来就觉得刺心。
他冷着脸往前走,明知道他的丧尸一定紧紧在身后跟着,他还是抿住唇,在黑腻的走道上停下来,半侧着身,等着,等丧尸摇摇晃晃的靠近了,他牵起它的手,带着它一起走。
“你会好的。”他淡淡的说,喉咙里有一点嘈杂的沙音,但很笃定,极力让他们都相信。
尽管心急如火,都快把人心急碎了,他还是得颠簸着,耐着性子,一步一步谨慎的试探着,急迫不得。
白发丧尸静静的由男人牵着,抓在另一手手心里要给它换洗的衣服的一只袖子往下垂落,一路被拖着。这种时候,即便有话也不能答不能说,一个无心,也可能变成负荷。


浴室里的光没有别的地方那么昏暗,反而刺眼。土方十四郎把要换洗的衣服放在架子上。白发丧尸手里的那一件,还拖在地上,一小角袖口又湿又脏。
“不要了。”他说,动手给丧尸脱衣服,他的丧尸随即松开手,那件衣服于是落成一团,堆在脚边。他看了一眼,抬脚踢开。
脱衣服不需要太久,很快白发丧尸就赤条条了。浴缸上水龙头里的水沮沮的往外流,轻悄悄的不敢太造次,还有三分之二,浴缸就满了。
土方十四郎还穿着黑背心和迷彩裤,没打算脱。他在浴缸边缘坐下来,等着水满。
白发丧尸光裸着,在边上站着,虽然木着脸,胀着眼,一副僵死的模样。可是却仿佛很局促,像被欺侮,十分酸楚。
他不紧不慢,朝它剔着眼,看它全身上下青白的皮肉,一寸都不放过。
强光下,将它是个死物的事实不断放大,眼睁睁的,空气有些冷。
他知道他的残忍,他自己不喜欢这样,他的丧尸兴许更不喜欢。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关掉水龙头,他拿着海绵挤了一大团过期的沐浴液,索性那味道虽然有些刺,但也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他动手沾水打泡沫。
一手举着花洒浇丧尸的身子和头,因为两人个头差不多,他只能踮着脚,手高举着,连他自己也淋湿了。
沐浴液代替洗发水,放下花洒,他专注的抬着双手给它抓洗头发。
茫白的泡沫很快堆了丧尸满头,因为它发色的缘故,更白了,没有杂质,仿佛它的头顶团了一朵云。
他抬眼看着,咧起嘴角,一下子晴朗了心。
于是动手造了个满意的形状,把那一大块泡沫云堆在丧尸头上,才开始继续往下洗。
海绵擦过它的脖子,肩膀和胸膛,丧尸肌肉僵冷,青白半腐烂的皮肤上还有那时候留下的子弹痕,甚至尸斑。他都一一洗过去,手上擦洗的力道不变。
脸上的神色也一样,仍然要表现得快乐平淡。
他用看着常人的眼光来看它,极力坦然。洗到丧尸的腰,他将掌心覆在上面,顺着它腹肌上的线条,抬头对它笑了笑。
“很好,没走样,还可以拿来引以为傲。”
手上沾着白泡沫继续往下探索,只往下一点,就被抓住了。白发丧尸脸色阴郁的,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压阻了他鼓跳的脉搏。
土方十四郎的手,麻了。
他面无表情,耷拉下嘴角,他说,“我知道了,你自己洗吧,剩下的。”
低下头,挣脱自己的手,转身背着它。上下唇肉紧紧压挤着。
再如何假装都一样,他的丧尸不是常人,没有常人的鲜活,也没有常人的欲求。
他们都一样,一样难受。


白发丧尸攥紧手,海绵捏得变形了,泡沫嗒嗒的往下坠落,像一点一点茫白褪色的血,闻不到腥味。
它看着男人的脊背,扔了海绵,走过去,前折着上身,隔着两三步,终于吻住它在房间时没能亲吻的,男人后颈上裸露的,麦色的肉。
那不轻易瞧得见的三角形的软肉,仿佛一个弱点,暴露给它。
它颤着唇,克制的吻了一下,抬手从男人身后抱住他。
“别...恨...我。”
它的诉求太过举足轻重了。
土方十四郎呼吸艰涩,胸腔里蒸腾着一股异样的凄梗的难过。
“除了恨你,我还能干什么?”
浴室里的灯光灿亮刺眼,他看着他们脚下踩着着,溶在一起的黑影子。
“爱我。”白发丧尸揽紧他,不仅身体,心也要贴合。
“老子还他妈不够爱你吗!”他吼道,苍白着脸,咧着嘴角,冷冰冰的自嘲。
简直爱得,过分的,令人发指了。
白发丧尸用它僵冷的唇啄吻他后颈的肉,许久,他听见它十分张狂且贪心的说,“只要...爱,不恨。”
他静默听着,不愠怒,反而笑了。回转身,重新审视他的丧尸。
一时间浴室里安静得令人心慌,谁都不说话,睁着眼,彼此窥探,只有时间液体了一般,在一人一尸间滔滔的流淌。
不一样了,他兀自惊讶着,他的丧尸越发的狡诈,没从前那样盲爱了,明了他的感受,甚至会跟他讨价还价。


土方十四郎心里发空,有些迷茫,他反而对这样的改变生出一股生疏感。他挣了挣,往后退,在他们之间隔开几步远。
头发衣服全湿了,黏在身上寒嗖嗖的,叫人难受。他动手脱掉,把自己脱个精光。抬脚跨进一旁的浴缸,哗啦一声坐下去,浴缸里的水一下子往外溢出去。他缩着肩膀,缩进水里,水一点点的淹没他的口鼻,他泡在浴缸里,张着眼,屏住呼吸。
眼睛浸在水里,蓝艳艳的像玻璃珠子,眼眶里也有酸涩的液体往外溢,说不出高兴还是难过。
他淹在浴缸里,白发丧尸映在水面的影子随着波动而变得格外曲折,迷镑的,仿佛一个胚胎,渐渐在羊水里现出新生儿的人形来。
他仓促的温情起来,泛着清浅的笑意,嘴角一个不留神冒出一两个渴氧的气泡。而水面之上的,那个新生儿惶惶的就要探身朝他伸过来抓住他了。
他一下子攀住浴缸边沿坐起来,大口的吸进氧气的同时,大声叱喝。
“出去!洗干净了再进来。”
白发丧尸一只脚已经踏进浴缸里了,手往前抓,它看着男人淹进水里,许久都不浮上来,十分心急。
然而现在,它觉得兴许男人是在捉弄它。
它愣了一下,只一下,没有太多纠结,直接无视了男人的话。
这个浴缸足够大,容两个成年人虽然不算宽裕,但也不拥挤。
它坐进去,和男人面对面,直愣愣瞧着他覆在眉心的黑直刘海,那双苛刻凉薄的烟蓝眼和淡色的唇肉,都英俊性感得叫人心痒。
可也只局限于心痒,它哀惨的,对于自己这副半死的身体感到一丝轻微的憎恶的战栗。


----续----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4-03 18:05:00 +0800 CST  
正文不肉,肉作番外处理。
以及,所有番外,不更贴吧,只挂微博。
另外,别急着翻,现在还没有。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4-03 18:08:00 +0800 CST  
【16】


青黑的房间里,黑发男人呼吸清浅,睡得安稳静默。
白发丧尸靠坐在床上,摊着四肢,它不用睡,睡眠于它而言,是种浪费。
男人的半个脸压在它的手背上,温热挨着冷凉。它垂着头,坠眼看男人的睡相。和往常一样,稀松平常,没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它的食指僵僵的弹了弹,指甲盖贴在男人唇边,动手轻轻的抠挤,食指指尖从他的嘴角探进去,碰男人角落里的牙齿。
它屈起手指,用脏黑的指甲去敲他的牙,敲了三下。那两瓣紧抿的淡色的唇肉突然就张开了,一下子咬住它的手指头。
黑腻里,现出一双冷色调的烟蓝眼,往上剔,盯着他。
“你他妈作死是不是?!哪都行,滚一边去。”男人的声音带着十分的睡意,沙沙的,没有精神时候的威慑力。
它抽出自己的手,嘴里嗬嗬嗬嗬的,决定做个听话的木偶。
站起来,脚步僵硬的在没开灯的房间里转悠,它最终找了个满意的好地方。
正对着床的衣橱,足够大的体积,容纳一个人绰绰有余。它拉开衣橱的门,把自己藏进去。
胀着眼,从百叶门的长条形缝隙里,往外窥探。
男人半侧着身,渐渐的蜷缩起来,缩成一尾煮熟的虾,寂寂的房间里,男人嘴里的笑声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的细碎的响,往外冒,十分热闹。
“有病。”闹了一阵,男人低低的声音带着十足的笑意,拉过被子,翻个身,这一句之后,房间里重新静寂,再没一点声息。
它眼巴巴等了又等,手指头夹进百叶门的缝隙里,然而青黑里没有动静。
夜渐渐沉了,空气有些冷,白发丧尸僵直的呆在衣橱里没人理。
今晚有月亮,满圆。鹅黄色的光冷清清的往下淌,房间里的窗帘没拉严,有一竖直愣愣的清黄从空隙里泄进来梗在衣橱和床铺之间,仿佛一道分界线。
它冷冷盯住那条光影,觉得碍眼,心有点慌,手指从百叶门的长条狭缝里抽出来,轻悄悄出了衣橱,用力踏过那道黄线站在床边。
男人裹着自己,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发色吃进所有的黑,在惨白的被单下有难言的隆重感觉。骇异的寂静里,甚至能听到空气粒子互相摩擦的声音,滋滋滋滋的磨着,像老旧唱片机里一首歌播完后要开始另一首歌前的那一段茫白的空挡。
结束,散场,开始,闹嚷。
它张嘴嗬嗬的吐息,屈起腿,半蹲下去,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前倾身体,探伸着脑袋搁在男人边上,也埋着脸。
青黑的房间里,有微不足道的一点月光,床上,白卷发勾缠黑直发的发端。
它僵着半死的四肢,一动不动,怕惊扰男人的睡眠。
时间一点点的往下淌,青黑的夜色像一张哀戚的膜,裹着一人一尸,将他们装进四四方方的骨灰盒子里。
活着,死去,绝望,希冀,悲喜也是,颠来倒去。


过了很久,白发丧尸抬起脸,站起来,从床边离开,蹒跚的像个可怖的鬼影子,悄无声息晃进浴室。
方寸的地方,正对着它的那面墙上有一面大镜子,它的半个身体全被吃进去。月光从顶上的通风口里泄进来,视觉上比房间里还要亮些。镜面反着光,幽幽的,仿佛一股阴风从镜子里往它的脸上吹灌。
它靠前,木然看着镜子里映射出的,凸胀空洞的腥眼,青白僵死的脸。
不像生前,这是它死后的模样。
嘴角渐渐往下耷拉,看着镜子里的“它”,恐怖森寒,越看越觉得连它自己都害怕。
可它的小男人啊,明明也是个怕鬼的傻瓜。
它凄哀的想,要有多勇敢才会让他像这样,什么都不惊怕,仿佛再没弱点。
值得吗?就为了半死的它。
它觉得不值,厌憎自己,厌憎这副腐烂的身体。除了恶臭,一无可取。
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时间这东西,什么都不做,只一心一意的,磨着人的热情,把人变消极。
它胀着眼,在镜子前,满目荒凉。
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现出来一张脸,有些迷镑,瞧得不全,只托出两瓣淡色的唇肉,紧抿着,十分寡淡的式样,在青黑里现了现,有些突然,很虚幻,没什么实感。
白发丧尸却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半张残缺的脸,是它的土方十四郎。
男人倚在门边,神情冷淡。
它却不转身,背对他,手抬起来,摩挲镜面上男人不愉快的脸。
----续----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4-12 19:05:00 +0800 CST  
【16 下】


土方十四郎站在门边,黑腻里,轮廓并不全然,淡着脸,仿佛佛像,神情上是一种复杂的慈悲的漠然。
黑直的刘海已经有些长,稍稍盖过眉眼,刺着他眸子里的冷蓝。
白发丧尸始终背对着他,僵直的,看他镜子里的幻象。
嘴里涩得慌,他曾经想,人生的聚散,兴许就像浮萍一样,打散了,难圆。如果全都这样,他倒甘愿。可是,他们之间,不是浮萍,是紧挨的水草,坚韧的,分开还会重逢,勾勾缠缠,理不清。
只要彼此的热情还没耗尽,他们仍可以在生命的湖底,任意摇曳成型。
然而现在,他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跟着他的丧尸,失失得得,起起落落。因为是水草的宿命,没有支撑的骨头,因此未来曲曲折折,无法昂首。
也许有一天,他们中的哪一个,会在急流里一个不谨慎连根拔起,骤然失去,到那时候,纵然要怨,然而,该怨什么?
黑腻梗在他们之间,土方十四郎蓦地十分迷茫。他有些惶惑,拿不准要如何安置自己的恨意。
通风口的月色渐渐的缩小了,被一大块云吃进去。黎明前的那几个小时里,总是黑得彻底。
镜子里暗昏昏的,看不到彼此。
浴室里有一股年深日久的尘埃混着露水的怪味,阴森森的带着古旧的腐烂感觉,土方十四郎闻着,突然有些退却。
这个味道让他想起实验室的停尸房,如果再来点福尔马林会更像。
而这时,白发丧尸不再执着他映在镜子里的幻象了,转过身,青黑里,它朝他探出手。
他被吓着了,惊惧的往后仰,手也下意识抬起来,不是想拂开,而是摸着浴室的墙面,去碰浴灯的开关。
黑暗吃了一口他的勇气,他一时间不能确定,这一截朝他伸过来的,是不是他的丧尸。
轻微的一声响后,灯光炸亮,不是走道里那一间浴室的茫白,是幽幽的蓝,漾在方寸大的地方,顷刻间是是非非,悲悲喜喜,惊惊疑疑,十分动荡。
白发丧尸似乎先于光明之前,就窥视了他神情里的异样。那截青黑的手臂停下来,抬在半空里,指腹下的寒凉,差一点就能碰到他的鼻尖。
它的青白的脸上,有一种深而狭的悲惨,碰触他,渴望他,仿佛能实现,可永远却也只差那么一点。
因为他的惊惶的一个后仰,让它难堪。
土方十四郎张了张嘴,十分后悔,试图弥补。
他抬起手掰开丧尸僵曲的五指,将脸贴靠过去。哄人的话,尤其甜言蜜语他并不熟稔,他于是什么也不说,抿着唇,用尽小动作去示弱。
然而,寂寂的夜里,他的丧尸的手不做停留,像一片枯朽的巴掌大的枫叶似的,轻悄悄的挨着他的脸颊坠落。
他的心,随即落荒。用他那惨淡的不甘,重新抓起丧尸的手贴向他的脸。结果总是一样,他的丧尸像个有权利对他耍脾气的孩子。
全然的黑腻里,木着脸色,垂下双手,站得僵直。


一定有什么不可控了,大错特错了,他的丧尸不该是这样的。如果是从前,哪怕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眨眼,它都会迎合。
竭力的,显得盲爱且快乐。
一个狡诈的骗子,用尽全力让他习惯被它捧在掌心里,再突然一个翻掌,将他丢进泥地。
青黑的空间里,通风口的月色重新鲜活,迷迷镑镑的流泻进来,浴室里下起一场淡色的光雾,和先前的不大相同,没那么热烈了,是一种浅薄的森冷的感觉。
土方十四郎握着拳,昂着脸,眼角有冷光。即便被拒绝,他也不让自己显得卑微。
白发丧尸脸上的麻木,是缺乏内容的,仅仅只是现出来,像戴着假面,出奇的空洞。
他虽然怨怒,可是同时的也瞧出白发丧尸的异样来,他看着它混浊的眼睛,借着那点月色,慌着心,往下沉,忘了去恨。
丧尸青白的脸上的神情,仿佛是,决心像这样,永生永世的空洞下去。
“坂田银时?喂......混蛋!”他的声音有些颤,十分慌乱。
狭窄的浴室里,寂寂的只有他的声带振颤所发出的声响,沙音,像秋风刮着叶片,猎猎的有种错觉上的空旷。
土方十四郎有不大好的预感,对于黑腻里的他的丧尸的不明了而引起的惶恐,渐渐混成一大片不安的迷惑。
“你他妈想干什么?!”他问出口,用吼的。
黑暗里,白发丧尸像站着死去了,不念一点人情死了个通透。一段黑沉沉的难捱的僵持之后,终于肯附和。
依然是那僵死的,毫无婉转起伏的夹着阴风的声音,沙沙呼呼的往外冒,只给了他三个字。
“不...值得。”
他的丧尸这样对他说。
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没有扎破,只有四个月牙形的陷落,刺疼着,然而不比他的心,痛得淋漓尽兴。
“值不值得轮不着你来说!”
他严冷的咬着牙,厌憎自己,仍然能在丧尸前言不搭后语的情状里,清楚的明晰它所要表达的意思。
土方十四郎冷冷的讽着脸,烟蓝色的眼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出猩红的锈迹,极大的恨怒反而叫他冷静。眼睛里钝钝的,露出一点狠劲,然而,不是对丧尸,是对他自己。
他往后退一步,他的丧尸没有像以往一样紧靠上来,不动弹,僵硬笔直的扎在那里。只开口,又吐了一个字,十分残忍且清晰。
“怕。”
单调短促的一个音节,寂静里特别震耳。
“怕?是啊。”他剔着嘴角,有些讥嘲,不嘴硬,刻意用最寡淡的语气去承认,“怕鬼,怕黑,还他妈怕你舍弃我。”
这样的现世,一人一尸本就阴惨离奇,谁希冀着谁,原本就没有差别。现在绝望,也绝望得不知所以然,可他仍然分外的感到绝望。
他往后再退几步,看白发丧尸一眼,抿成直的唇线的两端,那嵌进去的一小凹嘴角,仿佛盛着笑,又仿佛没有。
兴许是笑,可那不是愉悦的,是疲乏的,带着狠戾的讥讽的味道。
他转身走出去,脚步很急,仿佛惊逃,把白发丧尸留在一个方寸地。
----续----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4-14 17:38:00 +0800 CST  
【17】


一股寒冷的疾风从浴室通风口往里吹灌,光雾被吹散,视网膜上重新黑暗。特别的深的黑,像一次小小的,单方面的死亡的告别。
白发丧尸一动不动,僵着四肢,溺毙在黑腻的方寸之地,无法完全理解男人眼里的决绝。
屋子里寂寂的空旷,黑暗像一张捕物的网,无数条半透明的丝线阴冷冷的交错在地面和大气层之间。他们就在这些丝线的夹缝里,每一次动弹都拘束着不大敢放肆,怕一个不谨慎触了哪根弦,惊动死亡。
活得那样,谨小慎微。
它突然疲累,替它的小男人后悔。
后悔当初自己的一意孤行的不瞑目,让他受苦。明明望不到出入,偏还要含着那一截希望的断骨。
如果它那时候死得通透,就不会有现在受害似的难过。
通风口的冷风不住的往它身上吹灌,它木木站在黑腻里,胸腔上搁着一个肉造的枯死的钟,渐渐停止摆动。像个盲孩,只看得见一种色彩,满眼的黑,有冷的感觉,然而想象不出,黑的对立面的雪的茫白。
它知道舍不得,可它不确定,它的小男人是否明白了它的不舍。
寂寂的黑暗里,男人已经离开了有一阵子,它没有追上去,钉在小小间的浴室里,站成一块悲哀的石。绞尽它那腥馊的脑汁,做最后的思虑,企图去明晰,明晰男人离开前那一眼的决绝,和那锈迹似的狠戾。
白发丧尸困扰着,仍有一点不解的,不安的挣扎,扩着眼珠子不能全然的安息。
青黑的屋子,连最后那点作恶的负罪般的解脱都跟着青黑,慢慢凝结,在全然的黑里有更深黑的阴影。
对不对?正不正确?谁都给不了它答案。无论是沉默的地板,还是磨光的墙面。它的思维非常的局限,能想到这里对一具半死的尸体而言,已经是个奇迹了。可是它的感觉,它感官上的喜怒哀乐,是蛮荒的沙漠,侵略着,身体这副容器快要盛载不下了。
一天比一天负荷,无法简单快乐。
男人说得没错,他们的离奇的爱情,五年的坎坷曲折,它全要舍弃了。它自暴自弃,它是个半踏进坟地的未定型的死人,有可怜的表情,可怜的手脚,可怜的身世,唯独没有可怜的生命。
因为这么多的可怜,助长了阴暗,突然排山倒海的把所有的零星的希冀都否定推翻,自私残忍,因此格外可恨。
它顾忌着男人眸里的狠劲,忧心忡忡,摇摆不定,下不了决心。
世界是一大片坟场,它的小洋房是一口两层的棺,镜子里的小男人哭丧似的幻象是祭奠的花束,如果他能表现得快乐一点,它也能够死得自足心安。
浴室通风口处的疾风越来越猛烈,仿佛所有风暴的起源,像一堵墙,强硬的朝他推搡,钻进它的脚掌,冰扎扎的像针芒。
变了天,屋外的风滋滋呼呼的发着狂,它听见一楼玄关处的巨响,反反复复,听着像是门被打开,大敞着,风抓着门扇,关了又开,开了再关。
鞭打着,像一声召唤,将它惊醒。
白发丧尸的手指弹了弹,混浊的死去的眼神经质的转,它突然意识到,它的小男人不在这栋洋房里,不在它的可控的范围里。
它动起四肢,蹒跚的心焦的寻出去。
刚刚之前还下着决心预备残忍彼此,全都舍弃,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法割舍,离不得,追悔了。
放手还是抓着,它把两者想得过分浮华曲折。事实上,无论哪一个,追根究底都是自私残忍的,既然都是折磨,它宁愿和他进同一个穴口。


土方十四郎走在风里,大气里的氧薄成一张纸,有窒息腐朽的霉味,蒙住他的口鼻。
粗野的疾风扑打他的太阳穴,仿佛一双手,捏塑他脸上的神情里的嘲讽和失落。
他花了那么多精力和决心,耗尽生命中一切偏执的倾心去爱一个半死的人,可是到最后,他被舍弃了,简单的,轻而易举的。
说不值得就不值得,说放手就放手。
他仰着头,哀着脸张嘴笑,风往他的嘴里吹灌,冻疼他的舌头。他在黎明前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黑夜囚禁了,得不到解脱。
道路两旁的路灯,每隔十米就有一盏,一眼望过去,夜色下的城市的废墟,插着人造的太阳。全是冷光,视觉上就好像青黑的路面凿下一个个昏黄的凹陷。
他走了很远,十字口的红绿灯有电的血液激活它的脉搏,它就仍然满含人情味的兢兢业业着。然而它到底是个虚设,在这样的现世,它的天真的纯粹反而是个讽刺的瘤。
土方十四郎站在斑马线的另一头,等着指示灯的红转绿,面无表情的也陪着傻气。
半坠着眼,盯着从脚尖处开始往前延伸的白条线,黑白黑白相间,像琴弦。
红转绿的瞬间,他突然踮起脚尖,跳着脚,踩着琴弦,嘴里哼哼唱唱,耳边渐渐的有沙哑的回响,世界从空旷到空旷。
他一路跳着,曲子很短,断在斑马线的另一端。
心里是不知所以然的,不可控的绝望,他以一个抑制的微扬的声调收尾,听起来十分苍茫,勉勉强强,可总也好过全然不快乐的伤惨。
他继续前行,头也不回,匿进黑夜。
今晚是个满圆的空旷疾驰的夜,这样的夜罩着同样空旷的城,夜色和大地搅拌在一起,像一杯浓稠的陈腐毒汁,缀上几点霓虹的五光十色,就成了蒸馏出来的鸡尾酒,引着人去喝。
土方十四郎吸了口气,吃进几口疾风,喉咙很快被风干,他甚至听到了喉口龟裂后发出的咯嗒声响,一片一片剥落,像老旧的漆着黑漆露出白底的墙面。
而他的那一点心愿,那一点声讨,是散落在墙根踢脚线下的泥灰。只有那么一些些,却永远都不被察觉。
他一意孤行,把全部赌注都压在一个不确定的奢望上,事到如今,自取灭亡。
他原本以为,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暗一只眼,他还有另一眼光明,可它却盲了他整个世界。
坂田银时的一句话,一枪三颗子弹,全打在他心上。再惨,于他也不过就是被自由了,没有负担,没有丧尸,没有小心翼翼,没有不安。他一身轻松,可以毫无忌惮,痛着癫狂。
黑色的疾风不住的刮擦地面,空城里所有事物就像一块块矗立的风岩,风里全是崎岖狰狞的形状。
土方十四郎走过广场,突然停下来,抬着眼,神情漠然,可是暗沉的烟蓝眼珠子颤了颤。
左手边有一栋七层楼的建筑,警视厅大楼的标志蛰伏在黑暗里,轮廓不是十分清晰。然而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他稍稍仰着头看,静默的,像一次对过往的悼念,他甚至能想象上面的锈迹斑斑。


这里是个转折点,如果当初就和坂田银时各分东西,也许自己能活着出去,也许死了或者被咬成丧尸。也好过之后的瓜葛。
可是,谁都无可奈何,大概更早之前,他和坂田银时头一次打上照面的那一刻起,宿命就开始计时。
到现在,正好七年。
即便没什么狗屁丧尸,他们之间还会有个七年之痒。
早晚要有耗尽情热,到头的时候,决绝的话谁来说都是一样的。
土方十四郎踏上一层台阶,想起那些十分短暂又太过悠远的过往里的拌着嘴的琐碎,突然就释怀了,谁都不责怪。
他原本就不善怪责,他之所以恨,恨的也只是后五年的无用功,恨坂田银时善意的自暴自弃,恨没能治好他的自己。
世俗总是如此,有一种小奸小诈的伶俐,斗争不过,只能卑躬屈膝。
黑暗冲淡了土方十四郎脸上的眉眼,还有那神情上的冷淡。
警视厅大楼前的广场上,有一圈暗昏昏的路灯,绕着广场围成一个圆。离得最近的一盏人造灯光迷镑镑的有一丝丝苟活的可悲。
他的影子在台阶上像被折了几折,也显得有些可笑的楚楚可怜。
他的丧尸一个好意的点到为止了,他像只折翼的鸟似的,一下子失去飞行的意义。
天色渐渐的有些浅灰了,风也小下去。
他狐疑的打量起自己的影子,茫着脸,在找到重新飞翔的翅膀之前,黎明对他而言,都是一次刺眼的挑战。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4-17 22:24:00 +0800 CST  
土方十四郎站在台阶上,转身望着广场,中央的那原本欢脱起来就气势磅砣的音乐喷泉里的水早干涸了,现在里头,大概也只有没腐烂完的尸体和骨头。
黎明前的那一点点等待,尤其漫长。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张着眼,朝着远处看。
喷泉那里,藏着一只丧尸,埋着头,很专注的在吃一具尸体。显然没发现有个活人在场,路灯的灯光弱弱的,十分阴惨,丧尸的脊背和脑袋有规律的耸动,扯着腐肉,仿佛一波饕餮的浪。
虽然还隔了断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是土方十四郎仍能看到那只丧尸隆起的还粘着黑肉的脊梁白削的骨节。
吃同类,吃自己也有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他突然想,目光错杂。
张嘴嚷了一声,声音不大,十分低哑。那食肉的丧尸顿了顿,抬起头,茫然的,只有一声响,它还没法靠着它正确的找到方向。
他走下台阶,在几步远的地方捡了一截生锈的钢管,握在掌心里,往旁边。手抬起来,脚步从缓到急,扬手用力,钢管敲上路灯的灯杆。
金属和金属的碰撞,铿锵的一声巨响,带着扬长的抖音传出去很远。
丧尸站起来,露着白骨的身体摇摇摆摆,终于意识到自己不用啃食腐肉了,它有更新鲜的。
寻着声音,荡过去。
土方十四郎漠着脸,等丧尸快近前的时候,迈腿跑起来,手中的钢管仍然横举着,铿铿锵锵的逐个去敲灯杆,绕着广场一排围成圆的路灯跑圈。
引着那只丧尸跟他玩生死追逐的游戏。
他不停的跑,耷拉着嘴角。因为身后那只丧尸有些年头了,六成的腐烂程度,虽然看着恐怖,然而削弱了它的速度,他因此玩得不够刺激。
不如他的丧尸。
天色灰蒙蒙,金属碰撞的声音,轰然震着他的清贫的心。
什么都要拮据,欢喜,希冀,氧气。青黑的心肉,阴暗凌乱,只有艰涩酸苦挥霍无度。
他的丧尸,呵,他的丧尸。说起来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热着脸去贴现实的讽刺和残忍。
土方十四郎跑着跑着,疲累了。他最大无畏的那一部分全落在二层小洋房的浴室里了。再没那么多气力去往前争了。他跑了那么久,争了那么多,也没等到一点光致的黎明。前方的前方,只有无边的阴影,无限的往前延伸。
他于是厌倦去争了,步伐慢下来,最后闭着眼站定。
该有个了结了,他漠然寡淡的想,选了最颓丧不中用的方法。
没出息,可他乐意。
他站着不动,闭眼等那可悲可怖的陌生丧尸追上来,咬他脖子,只要一口,他们就是同类了。
然后掏空自己,千年万代的可怕的静止下去。
糟蹋自己,作贱自己,自此,怎么样来都跟坂田银时没关系,他甩了钢管,路灯暗昏昏照着他的脸,神情上因此泛着一层浅薄的狠劲的冷光。
他咬着牙,解恨,然而恨到极点,反而迷茫,恨不出一个所以然。
他听着身后丧尸渐渐靠近的声音,十分清醒冷静。闭着眼,等待着,像等一场有去无回的光明。


他只剩那么一点惨淡的勇敢了,然而,世界比他决绝,摧毁他的心愿。
土方十四郎的左肩被突然猛力的推撞了一下,他没什么防备,惯性下在地上翻腾了两圈。
路面上的碎石硌疼他的脸,他翻个身,仰躺。眼角模模糊糊瞧得见几步远的厮杀。
一只丧尸和另一只丧尸。
一个为了吃食,一个兴许是为了他。
可他全然不管,摊着四肢躺在地上,盯着灰蒙蒙还未黎明的天,笑得又冷又惨。
来做什么?看他的笑话?
他抬起手臂,盖着眼,风呼呼的刮,夹杂着丧尸残杀时的阴冷冷的怪响。像闭眼看一场恐怖片,到最悚然的时候,即便是声音也有诡异的画面感。
土方十四郎被迫听着那声音,渐渐的到极限了,无法接受,觉得再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还要可怖可憎了。
他煎熬不了多久,耳朵里就只剩下呼呼的风声,结束了。
他感觉丧尸的靠近,拘束着步子,十分小心谨慎,仿佛跑把他惊醒。可他并没有睡着,他是醒着的,因为出奇的清醒所以听着那脚步声就分外有种恐怖感。
他甚至不用去看,就可以想象,那惨白的发,青白阴惨的脸以及带血的牙。土方十四郎感到战栗,他在那蹒跚的脚步声快要靠近时,挣扎着爬起身,还没站稳就头也不回的往前奔。
这一次,他是真正的想逃,恐惧着被抓到。
褪了色的黑里,他磕磕碰碰,反反复复摔倒爬起,爬起摔倒,奔逃。
全然战栗,仿佛他的逃离关乎生死。
城市的边缘已经迷迷镑镑的有些望得见了,楼层的顶端露出一点点泡胀的鱼肚白。
全都一样,一人一尸都癫狂。


“土方十四郎,你他妈有种别让老子有机会逮着你!”
身后的丧尸呼呼沙沙的冲他嚷了一句,十分突然离奇。
不那么干哑可怕了,像在人群里滚了滚,沾了些人味,有抑扬顿挫的起伏。仿佛它还活着。
土方十四郎惊愕的,忘了逃,猛然刹住脚。脑子全空了,茫白的一片,想去想,然而无从去想。只能本能的去判断,那一声久违的熟悉自然的闹嚷是不是个梦魇。
他蓦地十分不安,很不安,似乎那一声响残忍的戳破了他自造的幻像。
白发丧尸也停下来,跌跌撞撞,同样木住了,也震颤。
土方十四郎盯着它的脸,一瞬间感到绝望,不能肯定,他们刚刚是不是做了同一个梦。
然而,即便不是,他也该醒了。
黎明驱散所有黑暗,可仍然在背光的地方有阴影下的晦暗。
寂寂的废墟的空旷的广场,突然一声枪响。
土方十四郎的身体僵硬的晃了晃,半张着嘴,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响。
天亮,亮了真相。


坂田银时收起麻醉枪,走过去,地上的人胀着一双眼,不眨不动,蓝灰灰的,十分混浊。
“宝贝,别这么看着我,挺吓人的。”他将它抱进怀里,埋着头,笑得十分苦涩,低头吻住黑发丧尸的唇肉。
假如世界欺骗了你,你于是也学着自欺。
无可奈何,只能悲伤,只有心急。
丧尸了的,是土方十四郎,不是坂田银时。


----续----
度娘删了一截前文,重新补上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4-17 22:26:00 +0800 CST  
【18】


黎明的初阳从警视厅大楼的背面升上来,它那秘艳的黑影子淹到广场的喷泉那里,坂田银时抱着他的丧尸也被淹进去,而警视厅大楼的阴影像一掌温情的抚摸,荫庇了他们酸苦的过去。
他将黑发丧尸打横抱起,它的小腿在他的臂弯里荡了荡,耷拉着脑袋,异常稚气,显得可怜又可爱。
他咧着嘴角,低头吻了一下丧尸的腮帮子,将它当个宝贝的小玩意,吻继续往后移,探着舌头舔了一下丧尸耳垂上的一小块腐肉。
“说不值得是骗你的,这种鬼话也敢信,傻啦吧唧的,这么漂亮的脑袋瓜子白长了!”
他说着,抱紧丧尸,走出警视厅大楼的阴影。黑发丧尸因为麻醉的关系,晃着四肢,瘫在他怀里。那一半露出来的烟蓝眼珠子往上剔,摆出一张寡淡的青白脸,半张着嘴发出沙沙的嗬的一声喘,又怨恨又不甘。
他忍不住又抱着它在怀里颠了颠,哄孩子一样哄着它玩。
“不乱跑了好吗?”
他昨天夜里一路跟着它,在黎明时分,不想纵容了,决心把它带回家。
坂田银时的嘴角往下耷,抱着它走过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在十字口的红绿灯前,抬头看了顶上的巨大液晶显示屏一眼,黑漆漆的像一大口棺。他看着,想起七年前也在这个地方,在同样的位置甚至同样的角度也像这样,抬着眼,瞧见了黑发男人在屏幕里浴血的画面。
那个时侯,爱情已经张开了它的嘴,用牙齿叼住了他那倾心的固执。他看着男人满脸的血污,却很冷静的想,想这个人如果死了,他的世界也会跟着一起灰黑。
他想得自然而然,没有半点的不情愿。
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仍是全然赤诚的心甘。
“你会好的。”
他蹲下来,搂着他的丧尸,将脸埋进它的脖子里,声音滞涩,像头养伤的兽,疼得身心都在抖。
“你会...好的。”黑发丧尸艰难平板的重复他的话,活在自己制造的幻想里。
他颤着脊背和肩膀,侧头咬了它一口,口气郁闷且难受。他骂它说,“没脑子,是‘我’不是‘你’!”
而现在,他们头顶的黎明的火炬燃烧了整个半球,又是,空旷的,明澄的白昼。
阳光晒着他们,四肢全都晒进去,坂田银时感觉自己的脊背压了块烙铁,皮肉焦灼。可他的丧尸的身上,依旧冷凉,不受影响,他在它身上寻不到一丁点暖人的温热。
他们还必须继续去抗争,抗争他们的命运,不到最后,谁都无法解脱。
五年前,在土方十四郎恻隐那只孩子丧尸的时候,他就有不安的预感,而这个不安具现化成如今的,一人一尸的现状。
他没来得及阻止,那只丧尸骤然而起的攻击。
那时候,他盯着男人眼里决绝惊惶的诉求,他是知道的,知道他要他怎么做。
理智上,他应该开上一枪,给他彻底瞑目的死亡。
可他那一刻十分舍不得,枪和子弹都硬着,心是软的,下不了手。
他们七年前在警视厅大楼里说的话,几乎一语成讥了。
他于是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轻轻的哄他说,“别怕宝贝,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好了,你也咬我一口。”
他也当真被咬了,土方十四郎在丧尸之后,扑上来咬住了他的胳膊。他们的后路他都设想好了,他甚至将他们的手绑在一起,担心丧尸之后忘了彼此忘了约好要牵手。然而,他除了疼之外,再没别的,离奇的相安无事没有跟着一起丧尸。
他后来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土方十四郎的身上不带病毒。虽然看起来仍是只可怖的丧尸,但是因为即便咬了活人也不会有尸化的危险,所以相对真正的丧尸反而没什么威胁力。
它只是一具会行走的,有少许意识但有丰富想象力的可爱的尸体,奇异又固执的不安于现实。


坂田银时抱着黑发丧尸回到他们的二层小洋房。
大门并没有关,他走进去,在玄关的那里察觉出了异样。他昨晚离开时玄关的壁灯是亮着的,可是现在熄了。他紧了紧手臂,全身警惕。
近藤勋从客厅的青黑里现出身,看着玄关处的一人一尸,他说,“好久不见了,银时。”
白发男人见到他,脸上有一瞬的惊讶,他从他身边走过去,将怀里的黑发丧尸安置在客厅的沙发里,才侧过脸,看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松平大叔让我来看看。”近藤勋低头,看着瘫在沙发里的丧尸,俯下身,涩涩的笑了笑,问,“十四,我是近藤啊,还有印象吗?”
他不清楚自己在黑发丧尸的幻世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站在哪个位置,但它那双愣胀混浊的烟蓝眼望着他时,并没有恶意。
“你们不放心我?”坂田银时冷冷的,离开客厅到浴室里拧了毛巾,很快又回来,将他拉开把自己替上去,抬起丧尸的下巴给它擦脏污的脸颊。
近藤勋没有正面回答他,呆在一旁,他说,“把他带回基地吧,松平大叔派了直升机来接他。”
“他很好。”坂田银时半蹲着身子,拉过丧尸垂在身侧的手,捧在掌心里专注细致的擦干净它的手指头。
“可他需要继续治疗。”
“我他妈说了,他很好!”坂田银时将毛巾砸出去,脸色十分阴郁。
他不是不明白,松平和近藤勋这些原警视厅的人对土方十四郎的关心,基地里的同伴都在竭尽全力的治疗它。然而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却只进展了一点点。
他看着它日渐的颓丧和不快乐,突然就明白了。
它不喜欢不见天日的呆在基地治疗室里,他于是就带它出去。它想回他们的小洋房,他就一路陪着它从南到北的乱逛。
他选择把它的快乐和诉求放在最前头。
庆幸的是,他没选错,他的丧尸比在基地时还要自主了,会做可怜可爱的小动作,会发恼人的小脾气,有更多不可控的需要他加倍去猜测的想象力。
他全都无限的包容下去,甚至喜欢它那伤惨的被害妄想。
他在它的幻象里是凄楚的丧尸,他就乖乖扮演一只丧尸,配合它的想象力。有时候还要默契的去牵它的手,然后偷眼去看它那青白木然的神情上,松动的一小角悲悯的快乐。
满足它的一切天马行空的诉求,甘愿又竭力的。


----续----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4-19 17:37:00 +0800 CST  
【19】


壁灯红艳艳的光打在黑发丧尸脸上,于是那青白面颊上沾了些人性的血色,微微熏着。坂田银时看它一眼,因为他的丧尸的未知的丰富联想,那张寡淡的脸在灯光的伪装下,恍恍惚惚,仿佛十分腼腆。
他忍不住上前亲吻一下,亲吻它单薄离奇的宿命。
“你想先回房间还是在这里等我?”他问,他的丧尸没有回答。
混浊的烟蓝眼盯住他,不消半刻,挪开了,转过身一步一步僵缓的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不大放心,跟上去,黑发丧尸拐进房间里,在房门口呆了一会儿,继续动作,往前,拉开衣柜的门站进去。他静静看着,纵容它的想象,不干涉,只要还能在他的丧尸的幻世里来去自由,他就什么都由着。
“这下子完全猜不透你怎么想了啊小混蛋。”他伤恼着脸,低声的抱怨。
而他的丧尸冷淡又呆傻的陷进自己的幻想里,合上了衣橱的门,直愣愣的胀着的眼睛,混浊且半死了,就夹在衣橱百叶门的密条窄缝里。


黑发丧尸严苛木然的看着他,看着他站在房间中央,百叶门将他切割成许多根又细又长的横条状。缓慢的动了动眼,视网膜上,有些离奇的,它看见的这些横长条井然有序的堆叠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坂田银时的形状。
并且移动着,朝它靠近了。
它一下子十分警惕,往后退一步,肩背紧紧挨着柜壁。
男人渐渐近了,而它的被切割的视觉因为男人的动作,光影错杂着,眼前有些曲折迷镑,仿佛世界也跟着动荡。
坂田银时站在衣橱前,猜想,也许,他的丧尸在同他玩捉迷藏。他于是左顾右盼,苦恼着脸,拉长声音嘀咕起来。
“宝贝你在哪?我看不见你了啊——”
他说着,演得十分投入,离开衣橱,掀掀被子又去查看床底。找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五分钟后,摊着手,一无所获。


床头灯的光是浓烈的艳色,氲开来,整个空间都被填充了,泡着迷迷镑镑的红。
四周十分静寂,耳朵里只听得见幻觉似的,沙沙的夜的声息。坂田银时忽然打了个寒战。
仿佛一间密室,密室的衣橱里,藏着一具尸。
他朝着衣橱看一眼,笑了一下,“你他妈吓坏我了。”就连怪责,都带着疼爱放纵的浓稠。
转身走出去,没什么好怕的,他的想象也丰富,尸体是他钟爱的,他是藏尸的凶手。


黑发丧尸仍直板板的站在衣橱里,那人形的横长条走出去,不在房间了。它木着脸,不受影响。手抬起来,十个指头除了大拇指,全扣在百叶门的窄缝里。不动了,不再动了,即使这样,即使一个愉悦的表情也没有,也仿佛能自娱自乐。
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死亡,没什么过分的困扰哀伤,每天每天,不断灭亡再生,再生灭亡,坟头一直都很新鲜。
拿喜怒哀乐供奉着,即便阴惨,也是裹着人性的阴惨。


坂田银时迅速的冲了个冷水澡,套上衣服,重新回到房间。他关掉了床头灯,视觉上一下子黑得十分全然,但渐渐的,又被窗外的月光照得灰亮。
他拉开衣橱的门,黑发丧尸对着他,两手缩举着,十指因为还维持着抠住狭缝的动作,狰狞的屈折,胀着一双半死的眼,乍一看,仿佛正要朝着他扑咬。
“别玩了,宝贝,你累不累?”他放下它的手,拉开另一边的百叶门,也站进衣橱里,搂着他的丧尸。
因为装着两个成年人,空间十分局限,他们的身体紧挨在一起。
空气里有一点点闷湿的凉意,他怕冷一样的将它拥紧,脊背微曲,额头低下去,抵在黑发丧尸的肩窝里。
有一团云,晃悠悠的从窗外飘过去,吃进月光再吐出来。黑暗潮涨潮落似的,淹上来又退回去。


“你想就这么站着在衣橱里睡一晚?”他问,带着一丝丝自言自语式的郁闷,“毛病啊你,有床不睡,先说好了,你自己站着吧,我不奉陪。”他是想纵溺,可前提是,他得有个吃得消的身体。
黑发丧尸在他说完之后,动了动,脚上突然有疼的感觉,它僵硬的抬着脚,一下一下踢他的小腿。
他咧着嘴角,被它那生气的可爱举止,逗笑得十分放肆。
坂田银时抬起头来,笑着舔一下黑发丧尸寡淡的眼尾,捉弄似的半威胁,他压着笑颤的嗓子,压得极低,他说,“再踢下去,我他妈就要jian尸了。”
他的丧尸的脚尖挨着他的小腿,顿了顿,有一瞬间的迟疑,然而不被威吓,继续踢。只是明显的,力道小了,轻轻的磕碰,不痛不疼,像告饶的撒娇。
可他知道,他的土方十四郎不会撒娇,即便要撒娇,也带着抓心的小奸小坏。


”你想不想回基地?“他突然问,手指扎进丧尸黑直的发里,按揉它的头皮。
这一次,他的丧尸踢踏着他小腿的动作,完完全全的静止了。


----续----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5-09 23:09:00 +0800 CST  
【19 下】


夜色渐渐的更加深秘了,在那句话之后,黑发丧尸僵住动作,灰黑里仿佛千代万代的静止了。
窗外的月色盛亮,月圆,是一个月份三十个天数里最鼎盛的模样,房间里的黑腻因此渗进去一半浅金色的光,搅拌混合有些半透,视觉上是叫人松懈的。
可是装着他们的衣橱是一小栋不大合群的,孤僻的建筑。那浅金的光明只到脚边就适可而止了,像一头乖静的犬,你不让它靠近,它就蛰伏着,不近前。
偶尔也装出一副,被动的,没有个性的模样。
可这样到底是暂时的,只要黑发丧尸有哪怕一点点的妥协,他们的小衣橱就不用那么锈黑。
坂田银时抬起头来,脚边的光明被排斥在外,他有些无奈。
黑发丧尸的脸十分漠然,嘴冷硬的抿成一条直线,擅进去的嘴角是两个深黑的涡眼,凿在那张青白脸上,黑暗打着螺旋全往里头灌。他看着看着,也被旋吸进去,恍恍惚惚瞧见了涡眼深处,那一点污渍似的,惨淡的绝望。
他亲了亲它的嘴角,用舌尖抵住涡眼,知道徒劳,可他还是忍不住,堵上那点深陷的绝望,一时半会儿也好。他要的,不过就是那一点拮据的安慰。
“全都依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想在这里呆到老死就一起老死,怎么开心你就怎么来,我都陪你。”
坂田银时说着,抬手撩开黑发丧尸的刘海,吻往上,碰它的悲剧的眼睑,最后碰了碰它光洁却坎坷的前额。
他觉得自己比那脚边蛰伏的月光,还要被动,像一点附属的慈悲一样,活得没有个性。盲爱的,盲爱着,他的土方十四郎。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这个人都是他倾尽所有去爱的。
他宽着心,容易柔情。虽然疲乏,可还是剔扬着嘴角,露出来他那惯常且本色的散漫的微笑,搂紧他的丧尸,有些偏执有些自以为是,像个糖分不足因而时刻贪甜的孩子。
黑发丧尸胀着眼静静泡在灰黑的衣橱里,因为决定静止不动了,所以格外像个高仿的蜡像,十分刻板,一眉一眼都缺乏人性润色的自然。明面上瞧得见的,只有那一大片黏着在五官轮廓上的,永生永世的寡漠。
僵硬的拗出一副表情,永远这样不变的一副表情。有立体的眉目,也有柔软的嘴唇,不是木偶却像个假人。
坂田银时抬手捧住它的脸,带着一点凄哀的半强迫抵住它的额头,牵强的微笑的忍耐着。
他的黑发丧尸,全然放空自己的时候,是最为不可爱的。他有点恨,恨它这种仿佛置身事外的冷静。
明明是个当局者,偏把自己当个局外人。
然而,他却深深的陷进去,爱得既无可救药又盲目沉迷。
“感动吗?感动的话,宝贝,你也亲我一下。”
虽然伤惨又对此无能为力,他还是心甘情愿的克制自己,贪糖贪得十分节制。


夜色里,黑发丧尸的眼珠子向上移了移,男人茫白的发尾卷翘着勾缠住自己的黑直发,一起刺住它。往上移的眼珠子加深了这种刺疼,可是它仍然胀着眼,很固执,留恋这种痛感,连带着对这个男人也留恋。
恋着生,恋着他们的装在透明玻璃瓶里裹着糖浆沾着艳媚阳光的曾经。
脚边的月光爬过界线舔上它的脚踝,逾越了,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没有个性,大概装乖的蛰伏得太久了,终于受不住它的冷落,反叛了。
它的赤/裸僵死的脚掌浸在明晃晃的月光下,看得十分明晰,它的脏污的指缝,脏污的过长的黑指甲完全的暴/露出去,一截一截的,青白蒙着灿金,视觉上是叫人揪心胆颤的悲惨阴玲。
自顾自的悲惨,自顾自的阴玲。
而它自己那位于脚踝以上的身体,掉进灰黑里,被一口吃进去。仿佛不中用了,死去了大部分。
然而他们还紧紧挨着,手脚挨着,胸膛挨着,额头也挨着。
像一个连体婴,共用一具身体,可是,他们仍然不够统一,它和男人各自都有一颗独立的,有个性的心。
男人等着它的回应,又可怜又殷勤。
黑发丧尸将眼珠子移回原位去,终于艰难的动了动嘴。
“睡、了。”它一顿一顿的说,声音滞涩,并不悦耳。
坂田银时愣了一会儿,他的丧尸难得开口,每次开口绝不累赘,全都言简意赅的。又因为它性格上的淡漠,因此每一次肯开口,都像是一次怜悯的施舍。他一直装作在等,其实并没有自信它一定能回应。然而,还是出乎意料了,即便这两个字不是他想要的,他已经十分感恩了。
“就这样?”他说,耷拉着嘴角,十分失望。可也仅止于这样。
于他而言,这个半死半腐朽的黑发男人是他的神,十字架上垂首,受着苦难受着折磨,他因此舍不得奢望太多。
他耸耸肩,十分豁达宽容。
“好吧,你说了算。在这里还是床上?”他问,逗弄它,想看它单纯恼怒的模样。灰黑的视线里,黑发丧尸似乎也像他预想般,瞪了他一眼。
是否真是这样,黑腻下彼此的面目都不清楚,迷迷镑镑,真假难辨。但他仍然满足,满足于自己的幻想。
咧着嘴角,坂田银时半搂半牵着将黑发丧尸带到床边。
因为离窗近,整张铺着白床单的床上罩上外头的月光,金灿灿的,像一滴掉在房间里的蜜浆。
他将它抱起来,安置到床中央。黑发丧尸不推抵,乖乖被处置,躺在床上,安静的妥协的摊着四肢。他忍不住有点惊奇,对于他的丧尸的今夜的表现,有一丝警惕的心慌。
可是他光顾着溺毙在月光伪造的糖浆的甜蜜里了,那一丝难安像飞蛾扑打在灰白墙壁上的黑影子,一闪而过,并没被重视或者留意。
他搂着他的丧尸,躺在它身边,连日里的疲累汹涌而来,又正巧逢上心境里的心满意足。他于是困顿的渐渐合上眼,一晌贪欢。


夜色不住的往下沉,像男人的睡眠,越沉越深,不易惊醒。
黑发丧尸始终胀睁着眼,它已经死了,没有睡意。房间里,月色褪去,再过四个小时,太阳就会升起。
男人揽着它腰部的手臂,仿佛十分牢固,不可撼动。可它还是撼动了。
它费劲又小心的推开他深陷在它颈窝里的脑袋,然后是男人的肩,最后是他的手。
它残酷的,一步一步十分僵缓的将男人的全部霸占和眷恋尽数卸下来,从头到尾都漠着脸。
黑暗反过来淹没了月色伪装的糖浆,像它脚踝以上的那死去的部分,一口吃进去,吞噬得彻底。
等到身上再也没有半点禁锢,它才艰难的动了动,坐直身,下床。
原本不打算再看熟睡的男人一眼,就这样,走得干脆,不要伤悲,哪个乱世没有离别。
可它僵硬的跨出去两步,还是不够决绝。它转过身来,又重新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回去。直挺挺的,在床边,站得笔直。
然而,没有月光,视线里全然的黑暗,它竭力的扩胀它那两颗半死的眼球,用它拮据有限的视力,看男人一眼,最后一眼。
看完之后,不要眷恋。
黑暗十分的浓稠,不让它如愿。
它有些不甘,俯下来,伸手去探。男人就躺在那里,可它什么都看不见。僵曲的手指探进黑腻里去,一步步摸索。它很庆幸,一开始就碰到了男人的胸腔,它只稍稍的动了动,就按上了他颤跳的心脏。
深夜很静,它透过手掌,几乎听到了那颗心肉热烈的震颤,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不断循环往复着,是活的。虽然没法永远这样,但如果平安,至少还能这样鲜活的跳上好几年。
扑通扑通的,发着人性的呱呱的巨响,叫它艳羡。
它的木然冷漠的脸色在暗夜的房间里,酸惨的剥落,伤恸全裸/露了。它移开手,往上摸男人深眠的脸,摸他同样深眠的五官。
它嗬的一声长叹,最后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把自己的上半身往前探,碰了碰男人的唇,留一个轻而浅的吻。
这是男人在衣柜里向它讨要的,也是男人应得的。
“我给、你了。”
它涩涩说着,这一次,决然的收回手脚,退出去,退出房间的黑腻。
漠着脸,神情上,又回到男人心中的不为所动的天神模样。
只是天神,没有人世的深艳感情。


近藤勋等在小洋房的外面,静默的等,时间再长,脸上也没有半分的不耐烦。
终于,黑发丧尸从洋房大门的玄关那里走出来。夜特别的深,然而还算仁慈,没有他们离开基地那晚的大雨倾盆。
“告过别了?”他问,十分不忍。
他按约定,来接它了。
基地的直升机就停在警视厅前的广场那里。它终究得回去,基地里所有人都隐晦的明了,只瞒着一个人,只有坂田银时不知道。
世界是个善于撒谎的骗子,他们也是,互相骗来骗去。
然而,它并不悲伤,也不心急。
它只是对自己的宿命,感到疲累和无能为力。
就像它离开基地前,抛掷的那一枚硬币,有一半生还的希冀,也有另一半灭亡的死。


----续----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5-15 18:10:00 +0800 CST  
【20】


螺旋桨的轰鸣响彻整个沉黑寂静的夜,直升机缓缓的上升,巨大的风力搅动起来,周围的线形空气锋凌的刀片似的,顺时针往外飞出去。
风声猎猎,黑发丧尸坐在副驾驶位,木着脸,紧闭着嘴。
直升机升到一百米高的时候,它突然侧过身,紧紧贴着机舱窗上的玻璃,动着浑浊的眼往下看。
警视厅大楼前的广场上,追出来一个人,仰着头,从一百米的上空往下看,小小的,可以放在手掌。螺旋桨和动力机的声响太大,它听不到地上那人喊了些什么。
它的僵硬弯曲的手指用力抠划着玻璃,空空的眨了一下眼,感到涩疼,它的泪腺是活的,没有死透,因为地上那人的出现,死而复生了。
直升机悬停在广场上面,微微的颠簸。
黑夜被生离死别的难过鞭打着,黑发丧尸艰难的思索,那个人会在最后传达怎样的语言给它的耳朵。
它动了动,侧过青白的脸贴向玻璃窗,闭上眼,仔细辨别,从螺旋桨撕心裂肺的轰鸣里听更加撕心裂肺的那人的呐喊。
风声和夜色里的黑腻一样,迷迷镑镑,它听得心酸且不够全然。
喊了些什么?它的名字,“土方十四郎”
是啊,是我,老子的名字,生前的而已。
然后呢?“你他娘的不能这样!”
不能?为什么不能,走不走是老子的事情。
它拍了下玻璃窗,睁开眼,脸颊耳朵更紧迫的贴合。
还有呢?还有什么?喊得再大声一点,它的半聋的耳朵,一句话都听不见了。
它缚在高空的直升机内,心肉悬着,高高的悬着,不住的震颤颠簸。
螺旋桨的撕心裂肺掩盖了一切,它有一瞬间的颓然沮丧,决定不再执迷。手掌撑着玻璃窗,再看一眼。
黑夜有些失真,它看见一团黑黝黝的记恨绝望的人形,定在那里,空空的,没有脸也没有表情。
仿佛一个小小的,可怜的,被抛弃的生命。
然而,它不悲悯,它继续残忍。
黑发丧尸收回手,坐直身体,重新僵硬回去。机舱玻璃窗再没有一颗曲折疯癫的心,离开了,颠回胸腔里,渐渐冷硬。


近藤勋握着操纵杆,直升机始终在一百多米的高空盘旋,坂田银时的突然出现,拖延了他们离开的时间,螺旋桨搅动的巨大声响惊动了这座城市残余的丧尸。
从驾驶座往下看去,已经有几只蹒跚的丧尸朝广场中央的男人靠近,他悬停着,离开和下降,进退两难。
“十四,不如我们带......”他踟蹰的开口,只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了。
黑发丧尸僵挺着脊背,青白僵冷的脸像真正死去了一样,只有一种表情,决绝冷硬,视线直直的往前,不再有之前趴在玻璃窗前的那一点不干脆的留恋。
他因此哽住喉咙,说不下去了。
那之后,黑发丧尸缓缓的吐出一个字,咬着牙根似的,切齿。
它说,“走。”再没有多余的,
十分寡淡利落,不问那人死活。


这是它的爱情,为了你好,所以决然果断,不用商量。
它本就这样,从丧尸爆发前,它在警视厅大楼里给坂田银时打的那一通电话说要分手各奔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爱情观了。
从南方基地到北方他们曾经的小洋房,只靠一辆吉普车,翻山越岭闪闪躲躲,听着长路漫漫又艰难曲折,可是终归有尽头。
只要你肯,轻易就能完成一场告别的旅行。
而现在,一个吻,一段旅程,尘埃落定。


土方十四郎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在接触到被丧尸病菌感染的患者之前,已经预先打过“疫苗”了。
而所谓的疫苗,不过是国家医学组因为事态仓促紧急而临时研制的,对于免疫的效果,没有实验没有临床观察,甚至对于那一针液体打进人体后带来怎样的效果,几乎一无所知。
警视厅大楼里的特警,是第一批接受最初疫苗的人。医学组原本计划等第二批更完善的疫苗出来时,再重新注射一次。
然而谁也预料不到,在疫苗注射完的第二天,丧尸病毒彻底爆发,讽刺的是,正好从警视厅开始。
因为是最初疫苗接受者的关系,土方十四郎在第二年被咬之后,并没有完全丧尸。
还维持着一半残留的人性意识和一半不腐烂的身体。也同样因为是最初疫苗的关系,对抗丧尸病毒的免疫力并不十分稳定。最为糟糕的是,五年里,他的半死的身体渐渐有死去的趋势,人体所需的能量营养越发的稀缺和跟不上。很多细胞都在一点一点不易察觉的坏死。
五个年头的时间,土方十四郎体内的活性细胞和丧尸细胞终于到了岌岌可危的临界点。
它的意识开始混乱,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迷迷镑镑,不住妄想。像个丧尸的新生儿,人性的意识一整天都在奢侈的沉眠,只有一点点吝啬的清醒时间。
它等得没有希冀。
憎恨自己,一具不肯再生又不肯彻底死去的,寄生似的尸体。
坂田银时时常出任务,并没有富余的时间陪着它,因此关于它的许多真实的病情并不明晰。
没人向坂田银时主动告知,所有人都怜悯,竭力替它隐瞒。
完成它的小小的,最后的愿望。
当年基地带回了当初医学组来不及完成的第二批疫苗的资料,但由于人力和科技的有限,花了足足五年时间去钻研完善。
一毫升的剂量,注射之后,会抑制丧尸病毒还是激活更多的丧尸病毒,没人敢去保障。
但有一点,是所有人都肯定的。如果失败了,它体内仅存的活性细胞将会全数被丧尸病毒反噬过去,到那个时候,它就真的是个彻底的丧尸,再也复原不回去。
而这样的可能性,几乎占了百分之九十。
土方十四郎仍然决心赌一把,它厌倦等待,厌倦昏沉,终究得死,它没有退路,即便这一步踏出去万劫不复。
可在这之前,它没法果断,它有十分难以割舍的。那个执着盲爱的白发男人,揪着它人性的柔情的弱点,叫它舍不得。
然而它十分不甘愿,不愿让他瞧见它全然丧尸的哀惨模样。
于是它最终还是决定了,决定在最后,用自己迷镑混淆的意识,骗哄着男人一起完成一场告别的仪式。
把坂田银时骗回相对安全的北方去,什么都不希冀,只希望他在没有它之后还能平安喜乐的活在乱世。
以男人的能力,至少可以再活几十个年头,活成一个牙齿全掉光了,眯着一双死鱼眼的皮赖的小老头。
无论世界如何,男人合该就是这样的。
它在离开之前,做好全然的打算。
对坂田银时,希望他有个鲜活的开始,爱上别的人,男人或者女人,怎样都行。只是,别再执迷,去爱一只丧尸。
对它自己,做最坏的处理,注射失败之后,只有一个要求,一枪爆头。


一个月之后。
南方基地闯进来一个人,开着吉普车,不管不顾,直接撞毁了基地侧门,一路上横冲直撞,在基地所有人都惊魂未定的时候,吉普车猛然一个急刹车,车身一侧悬空漂移了一段距离之后,停下来了。
车内的人跳下车,白卷发,猩红眼,神情阴戚颓然。
一张坎坷的,绝望偏执不眠不休的脸。


这一日的阳光灿得十分耀眼,近藤勋看着强硬闯进来的白发男人,并没有十分震惊。
并不需要惊讶,男人的出现,情理中意料之内。
他想,这样爱得隐忍壮烈的一个人,不追过来,怎么可能?
他站在那里,看着男人撂倒几个上前阻拦的人冲过来,一个狂怒中的战士,一把攥扭住他的衣领,声音像一头低吼的兽。
“土方十四郎在哪!”
“银时,等你冷静了再来问我。”近藤勋全身的细胞,本能的戒备起来,同样是男人,有着同样的好战本能。
“他奶奶的在哪?!!”男人扭着他,狠狠的将他撞上墙,怒到极致,失了理智。
他咳嗽几声,脊背后脑都被冲撞得酸疼,抬眼看着男人,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指了指地下室的方向。
男人顺着他的手,侧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一瞬间,表情十分绝望。
甩下他,冲出去。


坂田银时踩着螺旋楼梯往地下室走,走得很急,一颗心悬空着,没有着落。
他的悲喜已经不由他掌控了,全在那人的掌心里,任由它颠簸。
地下室每隔十米才有的灯盏并不盛亮,如同他的心情一样晦暗。他一步步往下疾走,往下沉沦坠落。
地下四层,螺旋楼梯的尽头,往前一步,就是全然的光怪陆离,隔着一个现世的,赤橙黄绿青蓝紫。
他握着拳头,掌心里高温闷热,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似的,煎熬着。
抬脚往前,往实验室最幽暗的地方。
黑暗无尽的延伸,然而总有尽头,他站定。
基地的地下实验室里,只有一个牢笼,唯一的一个,郑重其事的,用来关着他的黑发丧尸的。
他动了动唇,站了许久,深深的吐息着,极力平稳汹涌的情绪,才终于从喉咙口抠出两个沙哑的字。
“十四。”
他的一个月来的怒气和暴戾,不大中用的全在看到他的丧尸之后,手无缚鸡之力了,化作最软弱无能的爱意。
然而,他的恨,他的被任意抛弃的恨,是一根针芒,牢牢钻刺心肉里,那种刺疼已经是生命的一部分了。
约定的一起生一起亡,原来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空想。
他的丧尸宁愿让他难堪,也不愿意给他安抚的谎言。
一个彻底的,残忍无情的混蛋。
地下室里光线昏暗,囚笼里背对着他的黑发丧尸,站得尊严笔直,肩背颤了一下,缓缓的朝他转过身。
黑腻吃进去它的整张脸和半个身体,叫他一时间慌着心,怀疑它的存亡。
他走上去,又喊了一声,“土方十四郎?”起落着心,探出手去,探进深黑的囚笼里。
然后,他的手,被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握住了,掌心与掌心贴合,十指交握。
黑发丧尸从笼子的阴影里踏出来,完全袒露在光明里。
冷峻的脸,寡淡的眉眼,和他最初看见他时一样,英俊傲慢却有点可爱的模样。
他呆呆的,惊愣住,胀大眼。
他听见男人用他那久违了许多年的声音,对他挑衅。
“叫什么?想找老子打架吗?”


基地里的人一边抱怨着,一边收拾残局。近藤勋靠在墙上,仰着脸,眯着眼,蓝艳艳的天有几朵明媚的云。
他虽然觉得阳光过分热烈刺眼,可还是盯着看,看着看着,突然咧嘴笑起来。
“十四,你说得没错,你果然一向运气不错,赌对了。”


世界并没有欺骗你,丧尸末日,如你所愿,会有奇迹。


----完----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5-18 18:35:00 +0800 CST  
拍拍坟头,没错,烂尾了完结了。
不要纠结它的合理性,它本身就是一篇任性操蛋的文。会有番外,我保证。
感谢的话我就憋着不多言语了,希望你们能撒欢的跳坑,再撒欢的出坑。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5-18 18:36:00 +0800 CST  
【番外、上】


南方基地高耸的观望台上,坐着个人,深黑色背影,坐姿僵挺。蓝艳的背景,天空干净,没有云,观望台上坐着的黑发男人,像一处静物般的风景。
坂田银时在观望台下仰着头,看了一会儿,爬上去。故意弄出点大的动静,可是那人,仍背对着他,一点回头瞧上一眼的意思也没有。仿佛知道是他,十分笃定,不大看得起人。
他的心里腻着酸汁,有点计较,可是仔细追究起来,他甚至一并连男人那点不可一世的傲慢都爱。
爱得热烈离奇,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令人发指。


他走上前,从后面揽住黑发男人,埋着头,吻他露出来的,一小块三角形的后颈肉,舔蹭着,嗅了嗅。
土方十四郎侧过脸,放空的烟蓝眼渐渐回神,声音一贯的低哑森冷。
“哪里来的野狗。”他说。
“土方十四郎家养的,忠犬八公。”坂田银时张嘴咬了一口,力道不大,轻轻的,牙齿刮搔着他的后颈肉。
土方十四郎往前挣了挣,“老子不养狗。”
“别这么没爱心。”坂田银时咧着嘴角将男人揽紧,继续用唇去蹭他格外偏冷的体温。
土方十四郎在第二剂疫苗之后,虽然被感染的细胞渐渐复原,但是因为时隔得太久了,这一针之后仍然十分凶险,没有好全。
他们还需要去抗争,继续勇敢,花更多更多的时间。
蓝艳艳的天罩着他们,静默的,甘愿做一块映衬的背景。风柔得叫人难以忍受,像坂田银时的吻,温情的吻着他胸腔内酸硬的心。


五年的丧尸经历,土方十四郎因此落下许多后遗症。脸上的神情,不多了,喜怒哀乐虽然也有,然而做起来没有那么多人性的活泼。静下来的时候,容易出神,瞳孔扩散,如果不去管,可以就这样空洞上一整天。
个性也是,在某些方面,显得格外麻木冷淡。
得来的那么容易的,就不是奇迹。
可是,不论结果怎样,怀里的这个人,都是他的土方十四郎。坂田银时仍觉得庆幸因此心怀感激。
谁都撼动不起,他的永生永世的偏执的爱意。


“肚子饿吗?想不想吃点什么?”他动了动,抬脚跨过男人坐着的木板,坐在他后面,岔着腿,仍是拥着他的姿势,收着手臂揽了揽。
黑发男人只要一小会儿不去理,就又开始习惯性的放空自己。坂田银时于是变得格外粘人,有人的时候,就把他带到人群里,看着也好,沾点人气。独处的时候,就像这样,跟着他,寸步不离,唠唠叨叨的不停的逗他说话,像个啰嗦的糟老头子。
热烈的午后太阳照到他们身上,胸腔以下全都淹进去,他把他箍在怀里,伸直脚,像两条平行的直,无限的在光阴里延伸下去。
灿金的阳光,流金似的,闪闪烁烁,给他的腿和挽着袖子露出一大截肉色的手臂被镀上均匀的一层,仿佛铜铸的,有牢固的金属质感。


黑发男人依旧没搭理他,似乎出神出得有点深。他张嘴扯了一下他的耳垂,“说句话啊,宝贝。”
土方十四郎小小的颤了一下,有点烦,“说了,老子不养狗。”
“这个话题早过了。”坂田银时叹口气,对于男人的迟缓,从不习惯到习以为常,“收收心听我说话啊,你这样三心二意的让我没有安全感。”
他怨着脸,一半失落一半抱怨。
土方十四郎侧头瞟了他一眼,剔着嘴角,轻轻的呵的一声笑,不惊不燥。学着他,把腿也伸直,并排着,和他一起晒进阳光里。


他的这点小小的举动,十分的讨巧,带着孩童似的不自觉的稚气,洋洋得意的自信着,大大方方的分你一块糖吃,可爱又不可理喻。
虽然仍是一句话不说,唇抿着,下巴之上,静默不动成两瓣淡色的静止的性感。然而坂田银时自暴自弃,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治愈了。
妥协宽恕得这样简单,爱得那么全然深艳。
有时黑发男人的过分狡黠,叫他束手无策,没法招架。说不能说,怨也怨不得,唯一能做的,只有安分守己的宠着。把他宠得找不着北了,再牵着他到处走。
他有被依赖的需要,他希望他的宝贝能明了。


观望台上的视野开阔,脚下一丛的树林,再往上,就是蓝艳艳的天,蓝得有些霸气彻底,一点茫白的云团也没有。看着单调,可是单调之余,又叫人觉得,只有这样,才利落美丽。
黑发男人的烟蓝眸子,色泽要深一点,眼眶里小小局限的一粒,野蛮起来惊涛骇浪,可是又矛盾的嘴硬心软,容易计较,不该时却理所当然的小家子气。
坂田银时走着神,阳光还没晒到脸上来,已经先暖了表情。


土方十四郎抬眼看了眼天,又面无表情的坠下来。咬着压根,感觉那里酸疼。
垂着眼皮,眼睛动来动去,不大安分,在四周找,找可以磨牙的工具。
现实讽刺,丧尸后遗症,他还没完全戒掉噬咬的瘾。
观望台旁边紧挨着一棵树,枝桠探伸进来,像一双救援的手,满掌绿的希冀,朝他递过来。
土方十四郎盯着看了一会儿,扛不住啃咬的诱惑,探身动手折了一小截树枝咬在嘴里。
抽着烟似的,半眯着眼,牙根咬磨着树枝,缓解酸痒的渴望。
坂田银时回过神,耳朵里全是土方十四郎隐忍磨牙的卡擦卡擦的细小声音。他听着,十分心疼。
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将树枝抽出来,态度虽然强硬,说出的话还是同往常一样,皮赖的没什么心肺,“完蛋了宝贝,饥不选食了你,不嫌脏是不是?太随意了!我不同意。”
他尽量平静自己,用寻常态度来对待黑发男人的后遗症,小心翼翼,深怕他在意。
土方十四郎瞪他一眼,火起,“你他妈这也管?老子嘴里咬点东西还要你同意?”
嘴里空荡荡的,在最为难受的时候,黑发男人的脾气不大可控制。轻易烦躁,像一只突然被中断挠痒的猫,十分不满,炸着毛。
“你现在免疫力比较低,凡事都要注意。”坂田银时竭力哄着他,拍拍他的脑袋,将自己的手探到他的唇下去,食指压揉着男人的唇尖,脸凑近了,附在他耳朵边低声细语,“宝贝,我的手刚洗过,干净的,你要不要试一试用色色的表情咬我的手指。”
他逗着他,正经不到一时半刻,原形毕露。


土方十四郎冷着脸,因为丧尸病毒的关系,不高兴的时候,更加的森冷阴玲了。
抬手挡开坂田银时的手,和脸上的神情不符,没怎么发怒。侧过身,扭住对方的脖子,他问,“说实话,老子被感染那几年你有没有碰过我?”
坂田银时愣怔了一下,下巴被迫抬起,坠着眼,牢牢盯住他,皮赖的,装疯卖傻,“哪种碰?碰手还是碰嘴?”
“你说呢?”土方十四郎收拢五指,寡淡的,一个不如意随时可以扭断他的脖子。
五年里,他的意识十分迷镑,清醒时,也不大记得许多事。
坂田银时笑得有些无赖,不怕死,摸他冷冰冰越发没有人情味的脸,“你猜~”
他哼一声,背着光的眼角阴冷,动起手指,收力,紧接着卡擦的一声脆响,坂田银时瞪大眼,适时装死。
土方十四郎看他一眼,收回手,站起来,又坐下去,不过重新换了个动作。
他带着挑逗意味的,用一个跨坐的姿势。
低下头去,噬咬的瘾推波助燃的作祟,张嘴咬住那一截脖子中上的喉结。
坂田银时被刺激着,吞了一下口水,男人玩火,而他,有轻易被燎原的危险。
“喂,宝贝,你这样有点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老子磨个牙而已,咬不死你。”
“你他妈思维有多跳跃?!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没感觉你屁股下有个硬东西?”
“操!”土方十四郎咒骂一句,明显感觉到了,停下来,僵住不动,事实上不敢妄动。屁股底下的硬起,烫热的,走了火,扑不灭了。“老子还没好全,你他妈这样子想jian尸?!”
坂田银时向上挺动几下,故意刺激他,“......我还真他奶奶的后悔当初没找个机会jian了你。”


----上----
好吧,之后的番外放这。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5-25 20:09:00 +0800 CST  
【番外 下】


风突然热烈起来,像一个迫不及待的吻,狂乱的吻遍全身。
土方十四郎站起来,往后退,后腰紧挨着观望台上的防护栏。风从身后把他的黑直发往前拂扬起来,仿佛一双遮掩的手,护住他耳根处的烫热。
“靠,禽兽!”他说。
坂田银时摊手,神气奇异的,一头的眉毛往上挑,“不让禽兽,你想从此以后都只柏拉图的牵牵小手,什么都不做?”
土方十四郎坠着眼,仔细的想了想,觉得不能够。是人就有欲求,而他的身体尤其坦诚,偶尔也会怀念并且渴求起这个人的体温和情热。
只是牵个手吗?不能够,怎么能够?爱得有多深,心肉就想多贴合。
感情最浓烈的时候,甚至恨不得肚子上还有条脐带,牢牢稳妥的将他们牵扯。
不住的,不住的,贪婪的瘾一旦发作,再也没法抑制渴求。
心里虽然明白,但是他仍有不甘,不甘愿以这样有残缺的身体去败坏一场性事。
你情我愿,性爱并不肮脏,肮脏的是他的身体。


阳光将土方十四郎的影子拉长,从脚跟那里延伸生长,长到白发男人的身上去,完完全全的罩住他的脸。重重的,压上去,因此男人的五官青黑,仿佛神情也青黑。
土方十四郎冷淡的哼笑了一声,朝男人抬起手,将袖子高高的挽起,露出那一截斑斑点点仍有些青灰可怖的手臂,“像这样的,还有很多,你下得去口?不会萎了?”他略带讽刺,下巴扬起,逆光的眼底全是冷厉。
蓝色的天幕消沉下去,像他那傲慢的自尊心底下一小角忐忑自卑的阴影。渐渐的,随着男人的沉默和砸在男人身上的影子的深黑而变得胆怯。
风吹灌着,往上扬,胡乱的撩抓他的刘海,残忍的露出他的整张脸来,赤裸裸的,一点遮掩没有,他的神情上的脆弱和颠簸。


坂田银时抬头看着,什么都不说,也不援手,只是静默。
说得没错,他是禽兽,本能的。不由思想控制,全部下意识,嗅着他的体臭,物竞天择。
大自然说,你选择了我,我是你的。
他看着黑发男人,突然能够明白,狼为什么能被驯养成家犬。
大概因为兽性里的本能的善,以及本能的,对人的喜欢。
他坐了很久,看黑发男人煎熬了很久。
终于,他站起来,走近,抬手一掌将男人胡乱吹扬的黑色刘海压在头顶,咧了咧嘴角,专注而情深的在那袒露的额头上,狠狠的烙一个吻。
故意的,发出张扬的吧唧一声。
“宝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有多叫人怜悯。”
土方十四郎僵了僵,抿着唇,神情往下暗淡,浑身因为他的这句话,泛冷。
坂田银时不急于安抚,人和人的相遇,有偶然也有必然,你遇见了什么人,自然就因为这个人而开始什么样的命运。
而他,安于这样的命运,因这个人而觉得庆幸。
他捧住黑发男人的脸,直视着他抗拒的眼,直到那眼神里的烟蓝渐渐冷静,恢复到最初的自持清冷。
他才叹口气,“你是我的天神,如果你都否认信仰,叫我怎么勇往直前?”
“谁他妈稀罕做你的狗屁天神。”土方十四郎窒了窒,别过脸,别扭又强装寡淡,一瞬间觉得鼻腔有些酸胀。神情摇摆着,介于受宠惊愣与漠然矜持之间。
“有得选吗?你就只有我这么一个虔诚的信徒了。”坂田银时从容看着,看着他铺陈在五官之上的,婉妙热闹的一切,低眉顺眼的错觉,带着那点丧尸的小阴玲,又可爱又矫情。搔着他的溺爱的痒,不能忍。“我说你啊,之前那些盲目到不可一世的自信到底哪去了?”
土方十四郎抬眼瞪着,怨怒的切齿的,意有所指的说,“被狗吃了。”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越笑越欢腾,蹭住他的脸,也跟着骂。
“哪只狗瞎了眼的,怎么敢!”
土方十四郎抬手一掌盖住他的嬉皮笑脸,一手勾住他的脖子,身子靠着防护栏放着胆往后仰,忍不住也笑骂。
“他大爷的,不要脸。”


风撩着他的发,黑直的,散开来,仿佛一朵悄然盛艳的黑色大丽花。有着无可言喻的阴戚的吸引力。
无心的。
又致命又性感。
一半禁欲,一半惑艳。


土方十四郎半眯着眼,像一只引吭的黑鹅,半个身子都仰出防护栏去,竭力伸展着,袒露那一截肉色婉转曲折的脖。
他的上面压着媚亮的蓝天的重量,而他悬空着,在离地十多米高的地方。
不担心,由着自己任性,天塌下来,也不眨一下眼。
全因天底下,总归会有这么一个人,护他周全,任劳任怨,没有怨言。


丧尸末日,互相牵绊。
天知道,正因为有了坂田银时的勇敢,才有了土方十四郎的勇敢。


----下----

楼主 一只sugeon  发布于 2015-05-27 18:08:00 +0800 CST  

楼主:一只sugeon

字数:3045

发表时间:2015-02-04 05:2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7-13 14:31: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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