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恍然

那一刻,凡间邝露身上的一缕仙魂欲散欲灭。



彦佑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昔日在邝露的体内封印了水系的召唤术,与邝露危难之时,至少他能以仙人的能力帮她一把。



因为这天地之间,他再寻不到一人去帮她。



“她的父兄皆因不可抗力的因素离她而去,她孤身带着稚儿在众人眼色下苟活,她活着唯一的动力,第一是黎昇,第二是等你。”



彦佑望着他,看他微阖双目,看似冷静,但周围愈发萧索的气息他还是能感到他的伤心。



不忍再看他,自顾自地说着邝露的过往。



平淡的述说,声音在这个空荡荡的邢台上,显得特别突兀。



黎昇总是多病,我原以为先天不足,直到最近才想通其因。



原是你以仙身与邝露凡身结合,他小小稚儿无仙障护体,多受精怪影响。



最严重的是他八岁那年,被热毒烧的气若游丝,我求得旭凤座下的朱雀蛋,只求它能调顺他体内阴阳,不再被邪热所害。



可是他太过幼嫩,邝露生他时受了大苦,他根基实在薄弱。



拖延了数月,便弃她而去了。邝露大伤,她毕生都想不明白,为何她至爱能离去之后,父兄也接连离开的,最为打击的,便是黎昇慢慢变得虚弱,她日日守在他的身旁,到后头,竟然会希望他不再为病痛折磨,能轻松离开。



润玉,你可知,她早已不想独活了。



那白绫悬在梁上,轻盈晃动时,我已经看不到她眼底的光了。



后来,她隐入山林,削了发,逼自己放下过往。



这便是她的一世,尝尽了甜头,然后跌进了深渊。



那日,你来小筑,我不肯见你,就是怕你疯魔。可,千算万算,你还是去找她了。



你说,你寻到她了吗,你改了她的凡命,到底是度了她,还是害了她。



他迟迟没听到润玉的动静,转眼看他,只见他眼里藏着深红的水,悄无声息地滚落。



额上的青筋爆出,下唇被牙齿咬得血肉模糊。破碎的衣裳上,落了一颗一颗深蓝的珠子。



彦佑心下不忍,走上前去,伸手捡起散落的泪珠。



蓝莹莹的人鱼泪里,夹着几缕血色,悲叹一声。



情深不寿,润玉,你该放下。



他缓缓动了动身子,生涩地转动着眼珠,看向彦佑。



旭凤要我忘了她,你劝我放下她。



我已立下天誓,我对她的情不灭不殇。直至仙寿耗尽,她的容颜在我的脑海中也不会褪色半分。



这沉重的锁链困不住他的疯狂,这东极也盛不下他的绝望。



彦佑望着他,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雪花落下,融在睫上,化在眼里,他摸了摸眼睛,一手湿润。



他擦去泪水,清了清喉咙道:



润玉,还有三日,你将受刺骨之刑,到时,我来接你。



多谢。



大雪纷飞,朔风呼啸,他的声音一下子被厚雪盖住了。

楼主 爷淳朴爷叫闰土  发布于 2018-12-05 22:45:00 +0800 CST  
青色的长幔,掩住两人的对话。



邝戊,好久未见。



是…



她的离去,是这天运作弄,你…莫要太过伤神。



枯朽老木而已,随它。邝露是我爱女,我为她而伤,又有何过…



邝戊,你…



多谢宽慰,这杯香茗甚是暖我心肺。



莫走,我这儿有一物想给你。



这…这!这是!



情劫已渡,这一世好好护它吧。



玄灵!我…



有风而来,青色的纱幔被扯得飞扬,露出室内的一角,有一双大手疼惜地捧着了一只泛着银光的木盒。







“噗!”一口腥甜喷出,这九霄云上如下一场红雨。



他从高处直直落下,如一只断线的风筝,破碎的衣裳,裹不住他浑身的伤口。



耳旁的风声猎猎,彦佑飞上前,将他接住,手上重量很轻,如羽如絮。



一张清俊的容颜,苍白如纸,一头干枯的银发,随意的用碎布系着。



以罪字刻印仙骨,为的是锁住他的仙力,如果妄动仙力,仙体如同刀剐,额间显出一抹金色是,一个罪。



他至少要用千年,乃至万年,才能恢复这刻骨的痛,这千年万年,都不可轻松的使用仙力。



他是废帝,是剔除神籍的,罪仙。



“悠悠天地,此处容不下你了,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南荒,瀛洲…”



刚才金印一寸寸地烙在他身上,灵魂深处有那一瞬间,体会了什么叫害怕,什么叫痛极。



他已经虚弱至极,眼睛却一直望着南方,有点伤感,又有点彦佑捉摸不透的幸福。



“我要守在那处,那是最接近她们的地方。”



那也是他毁了一切的地方。



一只手扶起他倾斜的另一只肩膀,原是洞庭君赶来,彦佑朝他点了点头。



“鲤儿,当初你为我织梦,我很感谢。如今我这么狼狈,也实在不愿让你看到。”他眼神飘忽,似要昏去。



“大哥哥!”一声熟悉的称呼,久违的体己,润玉眉头舒展,就在放松的那一瞬,掉进了黑暗。



是啊,若不是鲤儿舍身冒险为他织梦,预示了他一意孤行的结局,他怕是还不肯回来,顺从天道。



只身挑战众天神,两败俱伤,这六界怕是再也机会复生了。



是啊,度不去天劫的,皆化作劫灰。



呵,怕连劫灰都了无。







楼主 爷淳朴爷叫闰土  发布于 2018-12-07 23:34:00 +0800 CST  


于仙人来说,这千年岁月算什么。



有熟人来访,清风携来一丝暖香。



他打开门扉邀来人入室。



“好久,未见。”一对仙侣立在屋内,望向他。



“斯是陋室,让你们见怪了。”提起茶壶,为他们倒了些茶,“我一人在这处,平日里没有存些好茶,抱歉。”



旭凤在屋里转转,手下所触的地方一改陈旧变得精巧富丽,“好歹也是我哥哥,怎么住怎么简陋的地方。上回来还没这么破旧呢。”



润玉执茶,淡笑不语。



“我看外头种满了木樨。”锦觅望向外头满庭碧叶。



他沉默了些,复又笑笑:“是,她喜欢。”



“闷在这处不腻吗?”旭凤一捞衣摆,也跟着坐下。“和我们回人间如何?”



天界一日,人间一年。



那这仙寿便再也熬不到头了。



他早已看腻的花开云去雨来风打,他也早腻了昼夜更迭,四时变化。



最要命的是,她再不入梦。



润玉摇了摇头,银发柔软,落在瘦削的肩上,泛着微微的光。



“魇兽被你丢弃在天宫,你是忘了吗?“旭凤看了他一眼。



“我这处清苦,加上仙骨有损,无法护它周全。”自然是,把留它在天界好。



旭凤轻叹一身,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个圆珠,“那你还是亲自和它说吧。”



幽幽蓝光落了地,华光璀璨,耀得润玉眼前恍惚。



一只成熟的鹿站在华光里,委屈地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还像以往那样纯洁。



润玉站起身,向它走去,大手拂过它身上的五色花纹。



“若不是我前些天去霄誉宫,看它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不然想不起来它。”



“抱歉,让你跟了我。”润玉拂过它早已长大的鹿角,“若你不嫌弃,便继续跟吧。”



“要抱歉也是与我,我本欲和锦觅在人间快活,现在棠樾被天上的那几个惦记上了,过不了多久就要接你的烂摊子!”旭凤恨恨灌了一大口茶水,又淡又涩。“棠樾他大伯,他才几千岁!”



润玉眨了眨眼睛,“我登帝的时候,也不过三千岁。”



旭凤忍不住暗骂了一句,你什么人,棠樾什么料子。



“凤凰,你忘了件大事。”



锦觅出言提醒,旭凤才想起:“叔父让我把这带给你,说,是故人。”



是两颗圆润的珠子。



一黑一白,纯粹至极的颜色,像太极之中的两仪。



他握紧了手中的宝珠,望着窗外,碧翠满目。



故人吗。



是故人。



“这处的木樨,可想让它永远盛开,再不凋零?”锦觅轻声问他。



“不必了。”



他在魇兽的梦珠里看过,璇玑宫内,水蓝色的衣袖一挥,一树明黄的小花被解了仙术之后,悄悄败落。她动了仙力,气息不稳,只能扶着树慢慢坐下。他听到她暗淡的说了一句:“顺应天道。”



顺应天道。



这一树娇花,虽是落了,但孕育累积,来年金秋仍是会颤颤开满了枝头,香气扑鼻。



此时不见,彼时相见。



他当时,怎么就不懂。

楼主 爷淳朴爷叫闰土  发布于 2018-12-09 22:52:00 +0800 CST  
岁月悠悠,漫漫无期。



他散发解衣,依着一池清潭,望着水中晃动的树影,喝着桂花酿。



彦佑有心,特地去了璇玑宫,帮他取了昔日邝露亲手酿制的桂花酿。



他舍不得喝,便自己学着酿酒。



年头久了,手艺自然精进了,入口的桂花酿清冽甘甜。



可他还是觉得她酿的最好,温柔的人,连这酒都是甜甜的,酒下腹很久,才能捕捉到一点点酒意。



有什么踩着枯枝,慢慢地靠近他。



“魇兽?是你吗?”他阖着眼,又灌下一口酒。



满唇满口的桂花清香,有那一瞬间他忽然就不觉得孤独了。



有纯净的仙气蔓延而来。



“你是谁?”



声音入耳,宛若炸雷。



清脆的童声,这么熟悉,他只在一处听过。



他转过身,眼神一点点的聚焦。



一身柔软的蓝色仙袍,袖上,裙摆上绣满了蝴蝶,栩栩如生,仿要展翅翩飞。视线一寸一寸地向上移动,眉如远黛,星眸皓齿,粉嫩的脸颊上点了一颗小小的泪痣。



呼吸而进的空气,暖入肺腑。



千年来日日忍受的酸涩疼痛一扫而空,满心的舒畅。



他用了很久的时间压制住了匆匆上前的欲望。



“小仙表字,润玉。”语尾还是有点按不住的颤抖。



“我叫邝露。”



他的喘息有些急促,他怕这是幻梦,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见她了。他怕醒来,还是一场空。心都开始颤抖。



他怔怔的留在原地。



看着她好奇的走进,咬着下唇,踮起脚尖,勾起自己的一绺头发。



熟悉的暗香传来,是她,真的是她。



眼角有些湿热,然后眼底渐渐迷蒙。



“好奇怪,你的头发为什么是银色的。”她轻声的嘟囔。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她柔软的脸蛋,他朝思暮想的邝露站在眼前,这,不会真的是一场真实的幻梦吧。



“爹爹说我的真身是一滴露水,你呢?你的真身是什么?”



水润的眼睛盯着他,好奇的问。她在凡间就这个样子,遇到什么都好奇,都要问一句。



怎么长大了,就那么安静。



邝露的眼前有银光闪动,精纯的仙气茫茫笼罩在这小小的清池上,待清风徐来,带走了水雾,她终于看到了一尾盘龙,银色的鳞片布满了全身,闪着宝石一般五彩的光泽,龙首威武严厉,长须无风自动。



原来,这就是龙啊。



但她只觉得亲切,凑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脸,手下光洁微凉,一瞬又消失不见,她被一个人紧紧的搂住,忍不住唤了一声爹爹。



润玉将邝露环着,把头埋在她幼嫩的颈窝。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木樨暗香,是她不错。



热泪暗洒,沾湿了邝露的衣襟。



化龙,动了仙力,仙骨上的烙印像是刚刚印上去的一般,疼得如火焰,一点点地燎着他。



“爹爹!”怀里的小童突然奋力挣扎起来。



他抬头一看,看到了这一世最愧对的一个人。



太巳真人穿过密林,大袖拂过沾了一身的碎叶。



慢慢与他对视,一脸严肃与认真:



“我将这一世的她完好的交给你,你莫再把她弄丢了。”



他怔怔的还未回过神来,太巳缓缓说道:“你当日断的那一魂,割的那一魄,保得她一丝仙灵尚存,幸得玄灵斗姆元君用白莲一瓣封存,我养在元神之中,今日正是她百岁的生辰。”



润玉忽而嚎啕,一辈子的委屈,一辈子的苦难,一辈子的孤寂,他以为活该,他余生都该困在黑暗之中,却,却没想过他这样的人还能有这样的结局。



小童挣开他的桎梏,跑回了太巳身旁。



“爹爹坏,我是小仙又****,你怎地就把我白白送出去了?缘机说过,凡间买东西,还得用银两交换呢?!”



太巳大笑起来。



“润玉用真心交换,不知邝露小仙你可愿意?”



“你的真心有银两值钱吗?”



“…”



笑声更甚了。



“且容我想想吧。”

楼主 爷淳朴爷叫闰土  发布于 2018-12-10 10:07:00 +0800 CST  
暖账之下,有人窃窃耳语。



“我千岁,便会恢复记忆,父亲说过,这忘川之水,能洗去旧事。”



“我知道,但我舍不得。”



“再次相逢,不是更好吗?”



“不行,你这三生,只爱过两个男人,一个是我,另外一个仍是我。”



“呸,霸道。”



“你怎地还敢把人鱼泪给我?就不怕我脾气上来,再碎它一回。”



“你仔细看看。”



“好像不是原先那串…”蓝色的泪珠里头,掺着一缕缕红丝。



“母亲的那串在我腕上,这串你随意扔。”



“呵,指不定是和那个女妖精的定情之物,就往我腕上套。”拿走,不要。



“你恼什么,这是我昔日淌下的,淌了很多,抽屉里收得都是。”



“这般不值钱?不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咳咳,我,我自然另当别论了。”



“嘴贫。”



“嘘,再打我,铆儿该被吵醒了。”



“哼。”





—完—

楼主 爷淳朴爷叫闰土  发布于 2018-12-10 10:48:00 +0800 CST  

楼主:爷淳朴爷叫闰土

字数:100104

发表时间:2018-09-17 08:2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11 23:16:0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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