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搬运] 死而不僵的存在锁链

尽管距离达尔文正式发表进化论已经将近160年 从低等到高等从简单到复杂的线性进化观点在今天仍旧广为流传 阴魂不散
尴尬的是在这个问题上 首要原因大概既不是无良媒体的歪曲报道 也不是无知外行望文生义 最大的问题恰恰就在学术界本身:即便是专业的进化生物学领域的学术论文 也有相当一部分作者在继续使用古老的 类似于存在锁链的修辞
这个问题有多严重?又该如何改变?这个帖子会搬运两篇讨论这一问题的论文 个人节选渣翻 同时夹杂了很多私货有兴趣请查阅原文

文章列表:
Rigato, E. & Minelli, A., 2013. The great chain of beingis still here. Evol. Edu. Outreach, 6(18), pp.1–6
Moore, A., 2013. What to do about “higher” and “lower”organisms? Some suggestions. BioEssays, 35(9), p.759.

参考阅读:
David a. Baum, Stacey Dewitt Smith, Samuel s. S. Donovan.(2005) The Tree-Thinking Challenge. SCIENCE11 NOV 2005 : 979-980.
Gould, SJ. (1997). Redrafting the tree of life. Proceedings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 141(1), 30–54.
Gregory, TR. (2008). Understanding evolutionary trees. EvoEdu Outreach, 1(2), 121–137.
MacDonald, T, & Wiley, EO. (2012). Communicatingphylogeny: evolutionary tree diagrams in museums. Evo Edu Outreach, 5(1), 14–28.
Johnson, NA, Lahti, LC, & Blumstein, DT. (2012).Combating the assumption of evolutionary progress: lessons from the decay andloss of traits. Evo Edu Outreach, 5(1), 128–138.
Meir, E, Perry, J, Herron, JC, & Kingsolver, J. (2007).College students’ misconceptions about evolutionary trees. The American BiologyTeacher, 69(7), 71–76.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6 02:33:00 +0800 CST  
文1:Rigato, E. & Minelli, A., 2013. The great chain ofbeing is still here. Evol. Edu. Outreach, 6(18), pp.1–6

存在锁链(the scala naturae, aka the great chain of being)是一个古老的对世间万物的线性分类 可以一直追源溯根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古老时代 按照那个年代朴素的世界观 世间一切都分三六九等 比如下边这个表就是亚里士多德在两千年前捣鼓出来的分类列表(只列出了其中的一部分 完整版还有一些鬼啊神啊天使啊之类的更高级更厉害的玩意儿…)从最高级到最低级分别是人,胎生四足动物,鲸鱼海豚类,鸟类,卵生四足动物,蛇,卵生鱼类,胎盘软骨鱼,甲壳类,头足动物(章鱼/乌贼),硬壳动物(贝壳/蜗牛),昆虫,原发动物(海绵/蠕虫),植物,矿物


图自wiki


这种线性的逐渐进步升级的分类的观点没有考虑到不同生物之间的进化史和亲缘关系 与进化论的思路显然有着不可调和的直接冲突 那么按道理讲 在今天的生物学 尤其是进化生物学的专业论文里 我们应该再也看不到类似存在锁链的思路或者与之相关的表述才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在今天的学术论文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各种带有类似逐渐完善逐渐进步意思的表达 比如说从不适应到适应 从简单到复杂 而人类往往被认定是最“高级”的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6 02:35:00 +0800 CST  
这种逐渐进步的思路仅仅是措辞的问题吗?


加拿大进化生物学家Ryan Gregory表示:“那些把高等生物低等生物挂在嘴上的人 并不见得是看不懂进化树 而是从根本上就没有理解共同祖先这一进化论的核心观点 这一点对于真正理解进化论自然是至关重要的 可惜单纯的看到树形的进化图谱本身并不会直接消灭认为生物在逐渐进步的这种思维模式”


对树状进化的误解普遍存在于外行、学生甚至专业人士当中 这样的误会不仅仅是一个学术问题 还有可能带来深远的社会影响 美国进化生物学家遗传学家Norman Johnson说过:“进化论不幸的衍生出了所谓的社会达尔文主义 后者恰恰就来自于对进化论的误会 比如说误以为生物的进化有从低级到高级逐渐进步的规律 并由此赋予高等人应该淘汰低等人的道德支持 单纯的误会进化论本身无伤大雅 可怕的是由此衍生出来的社会影响 这些古老的观点不仅阴魂不散 还会对人们的态度和语言表达留下深远的影响 在这一点上我们作为生物学家和教育家实在难辞其咎 是我们没能彻底铲除这些遗毒 才让这些误会在普通人中间广为流传“


看到一个进化树 人们总是想要问哪个物种是最古老的?哪个物种是最年轻的?哪个物种最原始?哪个物种最进步?哪一个最简单?哪一个最复杂? 如果你觉得进化树可以回答这些问题 你就误会了进化树


图自The Tree-Thinking Challenge. By David a. Baum,Stacey Dewitt Smith, Samuel s. S. Donovan. SCIENCE11 NOV 2005 : 979-980.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6 02:37:00 +0800 CST  
复杂性


那些习惯了逐渐进步思路的人们常常会拿复杂性来为他们的观点辩护:从整个生物界来看 复杂性似乎的确是在上升的 (在这里我们先不纠结复杂性要怎么衡量 这绝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东西) 我们至少可以同意 今天的生物圈 比起几十亿年前那个满是单细胞生物的生物圈 的的确确出现了更多更复杂的生物


然而这个现象本身并不能支持生物在逐渐进步逐渐复杂化 不能说明生物进化有着从简单到复杂的规律 经典的醉汉回家模型早已说明 这完全可以是一个“被动“的没有方向性的随机过程:随机的变化会使多样性不断增加 如果复杂程度有一个下限(比如单细胞) 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 从整体上来看复杂性当然会逐渐升高


图(自wiki):复杂程度的被动增加(左)和主动增加(右)
虚线表示复杂程度的下限 左图的被动增加表示随着时间迁移多样性不断上升 但是因为没法超过复杂程度的下限(比如说没法变异出比单细胞还简单的生物) 所以呈现出多样性在慢慢的往更复杂的方向发展 右图表示复杂程度的主动增加 如果生物有从简单到复杂的进化趋势 那么我们应该会看到最简单的生物逐渐减少直至消失 整个生物圈整体向着复杂化移动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6 02:38:00 +0800 CST  
著名的进化生物学家遗传学家Stephen Gould说过 人们误以为进化有着从简单到复杂的发展规律 是因为我们的研究重心一直都放在了那些相对复杂的生物身上(比如动物) 而很大程度上忽略了那些数量最多分布最广泛多样性最丰富的相对简单的物种(比如微生物)


为了研究这逐渐进步的思路在当今的学术界还有多少遗毒 我们调查了包括《科学》、《自然》、《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在内的16份顶尖学术期刊在2005年至2010年间发表的六万七千多份生物学论文 检索了其中有多少用到了高等XX 或者低等XX这样的表述 结果如下:

图:用到高等XX/低等XX的文章在不同期刊中的频率分布





图:用到高等XX/低等XX的文章在不同研究对象中的分布 灰色是低等XX 黑色是高等XX (植物是重灾区 各种高等植物出没 脊椎动物次之 高等低等差不多各占一半)






图:用了高等XX/低等XX表述的文章作者的供职单位国家分布(原来是战斗名族最喜欢说高等低等…)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6 02:40:00 +0800 CST  
在所有六万七千多篇学术论文中 有不到2%的文章用到了高等/低等这样存在锁链式的语言 虽然从比例上来看并不高 但毕竟还是一千多篇这样的论文 不得不引起重视


令人惊讶的是 这些论文居然更多的出现于那些专门的进化生物学期刊 这可能是因为进化领域的研究会更多的涉及不同物种之间的比较 而其他生物学研究往往只关注某一个模式生物 所以前者更可能出现这样的表达 但同时这也为进化生物学家们敲响了警钟:虽然距离达尔文发表《物种起源》已经一百五十多年 但存在锁链的遗毒仍然存在 即便是那些最权威的进化期刊也没能彻底摆脱这古旧糟粕的影响 距离普及树形进化/共同祖先的现代进化论思路 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文1搬运 完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6 02:41:00 +0800 CST  
文2:Moore, A., 2013. What to do about “higher” and “lower”organisms? Some suggestions. BioEssays, 35(9), p.759.


在寒武纪的海底 有一种叫做欧巴宾海蝎(Opabinia)的奇妙生物 它长着长长的口器和至少五只眼睛 看起来要比今天的很多甲壳类生物还要复杂不少 如果让这种海蝎环顾四周 看看自己身边那些只有俩眼睛的甲壳类生物(现存甲壳类生物在寒武纪的祖先) 不知道它会不会觉得自己更高级一点呢?


图(自wiki):欧巴宾海蝎(Opabinia)复原图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6 02:42:00 +0800 CST  
当人们说到类似高等/低等生物的时候 反映出来的是我们人类的一种执念 我们固执的认为生物在朝着更高级/更复杂的方向进化 认为年轻的进化分支更高级


这是一个古老的问题 很多人会觉得这只是一种更方便的语言表达 “你知道我的意思“ 但每次我追根究底的询问他们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的时候 我发现其实有同样简单但更准确的方法可以表达他们的意思


这不是简单的文字游戏 不是说把低等vs高等换成原始的(primitive)vs先进的(advanced)或者祖先形质(plesiomorphy)vs衍征(Apomorphy)或者基群(Basal)vs冠群(Crown)就行了的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6 02:42:00 +0800 CST  
任何一个正经的生物学家都知道共同祖先是什么意思 都明白为什么类似高等/低等这样暗含进步意味的表达与进化论所描述的树形进化史格格不入 但仍旧时不时的会掉进高等/低等的陷阱 在我看来 这是因为他们试图寻找一个可以描述整个生物的表达方式 而不是描述具体性状的表达方式 我建议 于其试图用容易引起误会的语言试图去描述某个生物在进化树上的地位 不如直接描述具体性状会清楚的多 举几个例子:
原话:关键的发育基因在原始和高等生物中是保守的(Key developmental genes areconserved between primitive and higher organisms.)
改后:关键的发育基因在那些身体布局复杂程度大相径庭的生物中是保守的(Key developmental genesare conserved between organisms that have very different body plan complexity.)
使用”简单“和”复杂“的时候要特别注意 你必须更具体的说明含义才能让读者明白你的意思 一般来说 具体性状的复杂程度要比生物整体的复杂程度好理解的多

原话:…对高等生物复杂的神经系统功能很重要(…important for complex nervous system function in higher organisms)
改后:…对某些动物进化出来的复杂的神经系统功能很重要(…important forcomplex nervous system function, as has evolved in certain animal lineages.)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6 02:43:00 +0800 CST  
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用更简单的方法 那就是直接说明你所谓的高等/低等生物到底是啥 比如直接说十足目(decapods)/真兽类(eutherianmammals)(楼主对这一点表示完全同意 如果你百度维基高等动物词条 会告诉你一般是指脊椎动物 那直接说脊椎动物不就好了嘛 为啥要说高等动物让人猜呢?)


总而言之 虽然整个生物体是面对自然选择的基本单位 但是对于进化而言 不同的身体部位可以分别进化 有些表现出协同进化 有些倾向于独立进化 各自面临着不同的选择压力和极限 所以只要专注于具体的性状 我们就可以更容易的规避高等/低等的陷阱来更准确的描述生物的进化 我们可以心安理得的说螳螂虾的眼睛比人类的眼睛更复杂 因为前者有16种视紫质(rhodopsins) 远远超过人类的四种 不管欧巴宾海蝎到底有多少个眼睛 它作为一个物种已经灭绝了 但是通过共同的祖先 欧巴宾海蝎的许多基因和特征并没有灭绝 而是在今天的生物圈继续不断的进化着


文2搬运 完
全文完 欢迎讨论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6 02:44:00 +0800 CST  
附一句达尔文他老人家一百八十多年前的原话:
“It is absurd to talk of one animal being higher than another. We consider those, when the cerebral structure / intellectual faculties most developed, as highest. A bee doubtless would when the instincts were.” (Charles Darwin, 1837)

说一种动物比另一种高级是荒谬的 我们认为大脑/智力最发达的最高级 蜜蜂会毫不犹豫的认为本能(最发达)才是(最高级的)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6 05:01:00 +0800 CST  
@gzwayh
与其轻信百度 或者别的什么不可靠的来源 不如看一看正儿八经的学术论文怎么说 你觉得呢?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6 21:14:00 +0800 CST  
@gzwayh
“你喜欢坚持你的观点你坚持就是了。真理不一定能说服人。”
阁下有没有想过自我反省一下 会不会其实是自己在固执的坚持自己的偏见 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看法呢?


看到现代进化论的奠基人--达尔文他老人家反对高低级的原话 (11楼) 你是怎么想的呢?
看到著名进化生物学家遗传学家Stephen Gould(史蒂芬·古尔德)说过生物越进化越复杂是人们的误会 (5楼) 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看到包括science在内的专业学术期刊刊载了各种进化生物学家探讨如何纠正低级高级/简单复杂这种线性进化的刻板印象的论文(主楼文章列表) 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有没有想过 你后续搜索出来的那些中文论文 可能恰恰就是本贴搬运的第一文研究的那些残存在学术界的遗毒呢?
你有没有试着思考一下 为什么你找不到哪怕任何一篇实际搜集了证据来论述OO物种比XX物种更高级更复杂的学术论文呢?

你有没有试着思考一下 为什么你找不到哪怕任何一篇论文清晰定义了不同物种高低级/复杂性的含义 为什么你找不到哪怕任何一篇论文说明了判断不同物种高低级/复杂性的具体方法呢?


你显然很清楚在网络上改变一个人的观点是非常困难的 那你有没有试着反思这样一个问题 看到什么样的证据才会让你自己改变你的观点呢?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7 21:35:00 +0800 CST  
@gzwayh
"人类也是一种生物,人类能认识世界,而动物不能认识世界和自觉地改造世界。这个事实无可辩驳地证明生物也是有高级低级区分的。这么多的事实视而不见?"


真的无可辩驳么? 那我就来试着辩驳一下吧
首先说动物不能认识世界和自觉的改造世界就有问题 比如说你是怎么证明动物筑巢不是自觉的改造世界呢? 比如我觉得河狸造水坝就是非常自觉的改造世界的行为 你觉得呢?

其次 就算默认人类可以而动物不能 这一点并不能直接推出生物有高低级区分 除非你能说服大家(或者至少参与讨论的人)认识世界/自觉改造世界的能力是区分高低级的标准 你觉得呢? “人跟其他动物不同”并不直接等同于“人跟其他动物有高低级之分” 就像猫和狗不同不代表猫和狗有高低级之分 一样的道理 所以还是回到我自始至终不变的观点 在找到一个公认靠谱的可以比较衡量不同物种高低级/复杂性的标准之前 任何说OO生物比XX生物更高级更复杂的说法都是不科学的


同时我也很好奇地想要反问你一句 从达尔文老祖到著名进化生物学家到国际顶级期刊都刊载了严肃的正儿八经的反对高低级的学术论文 这个事实你为什么要视而不见呢?


我忍不住再问你一次 你有没有试着反思这样一个问题: 你要看到什么样的证据才会让你改变你的观点呢? 如果你想不出有什么证据能改变你的看法 你觉不觉得自己其实就是在迷信呢?

楼主 nan_ace  发布于 2018-05-17 23:14:00 +0800 CST  

楼主:nan_ace

字数:6967

发表时间:2018-05-16 10:3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1-01 12:51:32 +0800 CST

评论数:35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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