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班级】【原创】白鸥(现代母女)

短篇,一次完结。
非典型母女文,慎入。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6-30 11:39:00 +0800 CST  
陈艾琳在校友的欢呼声中走上了讲坛,她今天穿着酒红色掐腰的礼服,细细的高跟鞋更显得她体态窈窕,她拿着话筒,熟练地道谢,等待着全场的欢呼声平复下来。

“女孩儿们,”X院位于东海岸,是一所单一性别的文理学院,哪怕艾琳毕业十余年,也仍是这样,所以她如是开头。在一派陈词滥调之后,她笑道,“…毕竟人生才刚刚开始,二十二岁太小了,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试图找男朋友。”

台下顿时发出一阵善解人意的哄笑。埃莉诺坐在前排预留的席位上,高高地举起右手挥了一挥,她是一个有点名气的肥皂剧演员,早在三年前就跟艾琳公开出柜了。艾琳在台上冲她飞吻,笑声立即就变成了口哨和尖叫。她的动作大方而不夸张,正如她在国际慈善组织的工作一样夺人眼球,她的一举一动,毋庸置疑地极受当地文化的影响,就连她的妆容,也异常的西化,仿佛全身上下,只有那微黄的肤色还存留着些许神秘而羞怯的、东方的异域风情。
艾琳常年往返于各个公众场合,公开演讲简直是家常便饭,她等全场平复下来,非常自然地开始了:

“我今天要说的是,劳动,work。大家注意,虽然我在毕业舞会前说work,但这并不是那种‘50个让面试官注意到你的金点子’之类的讲座——那也太无聊了,你们会把我赶出去的。”她耸肩笑了一笑,随后似乎沉默了一小会儿,好像在斟酌措辞一样,面色也随即肃然起来。
“如果……你也像我小时候一样,有一段时间经常地翻阅词典,你就会发现,看似简单的单词,往往有更多的含义,work正是其中之一——在词典上占多半页的那种。而在我小时候,它代表着劳动和努力,前者据我母亲,一个婚姻移民,而言,是一种历史遗留的美德,也因此后者的意义常常出现在她对我的训斥中:You didn’t WORK hard enough,‘你不够努力’。”
“努力。”艾琳又重复了一遍,视线向下一扫又抬起来,这是她在紧张,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很少紧张了,可是今天……今天格外不同。

“我从来不在公开演讲中提及我曾经的家庭,”艾琳平静地说,这时礼堂里已经非常安静了,“但不是从来不提。在上大学的时候,我至少一周要提三次——在我见我的心理医生时。看着现在的我,谁能想到多少年前的情形呢?
“我生在西边,‘阳光海岸’,我生在天使城的华埠,陈女士,我的生母,在那里养我到六岁。我的生父大约也是某个亚裔,但是我一直无缘得知,也无缘得见。我的继父在我六岁那年娶了我的母亲,我们就此搬出了贫民窟一样的华埠,远离了嘈杂的市中心,搬进了郊区体面的中产阶级上层社区里面。安德森先生再婚时已经四十岁,是一个独立行医的家庭医生。就是这时候,我开始频繁地听到work这个词。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6-30 11:40:00 +0800 CST  
“坚信过去的道德的人,往往会沿用过去的方法。我的母亲,从华埠里带出来的,除了口音和自卑之外,还有木尺和藤条,自然是用在我身上的。”

所有事都有相应的惩罚制度,晚归是多少下木尺,发脾气要挨几下藤条,顶嘴会得到什么教训……这些严苛的责罚,曾一度让她变成了一个模范学生。艾琳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多少次,赤裸着下(xia)身,在热辣的疼痛中啜泣着保证她下次不会再犯。或许这的确有用,她想,至少她曾经真诚地相信并遵守着这一众教条。

“我为什么不反抗呢?”艾琳隔着礼堂里照向她的灯光俯视这些年轻的校友们,她清楚她们想问什么,正如现在,她又一遍地问向自己,“一开始……她设法让我相信,这是为了我好的,在严苛的教训下,我能更有效率地变成一个勤劳、努力、而诚实的人……直到一年之后。
“一年之后,我七岁时,我的继父开始碰我。我说‘碰我’时,我的意思是,猥亵我。安德森先生一开始还试图瞒住我的母亲,他会巧言粉饰这些事情,试图让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接受它们。”

在逼狭而阴冷的壁橱里,艾琳鼻尖充斥着无法躲避的男士香水浓烈的气味,隔着一层单薄的睡裙,她感觉到他触碰自己的身体。刚开始几次总是小心翼翼的,极力掩饰着像是正常的碰触,而越到后面,情形就越糟糕,越……肆无忌惮。

“两年以来我都保持着沉默,直到那一天,星期六早上,我终于去告诉了她。”

为什么沉默呢?艾琳在保护机构工作得越久,她越像是隔着重重尘封的时光回视那个稚幼的自己。简直太好理解了,完全陌生却与之前天差地别的环境,只会用笨拙的短句和同学交流,年长的、父亲一般的人物,不经意的威胁,大部分时候和颜悦色的循循善诱……被亲人猥亵的小孩子,大部分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经受些什么。甚至,哪怕她真正地被强迫了,她也等了整整一夜,才从惶然和疼痛中醒转回来,才敢去找最近的人倾诉。

“然后她……打了我,并骂我满口胡言。那之后每一次,我试图向她说起这件事时,她都认定我在恶作剧,并会比前一次更严厉地打我。”

最早是那个星期六清晨,陈女士当场扇了她一耳光,随后脱掉她的睡裙,把她按在膝上扇打她直到她痛哭流涕。之后……之后有多少次,她记不清了。她记得,自己被冷冰冰地命令,脱掉裤子,趴在桌上,撒谎要挨四十下戒尺,再有下次就换藤条,再有下次就翻倍。

“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她在清理我的衣物时看不到上面的血迹?难道在她打我时,在她勒令我脱掉衣服,然后打我时,看不到我身上的淤青?她当然是知道的。而就是这个时候,work这个词又大行其道,她一遍一遍地强调,我不劳动,我依附他们,我还不够努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艾琳后来想,这才是根本的根本,施暴者在施暴时,根本不会过多掩饰他们的真实意图。她不劳动、不工作,而安德森却可以让陈拿到绿卡并体面地过完后半生。陈女士珍惜安德森先生的地位和名誉,比他本人更甚。这也是为什么,到后来安德森根本不屑于过多掩饰自己的作为,甚至把她带到他们的卧室里施为。而到后来,他似乎也学会了她那一套腔调,他会让艾琳自己脱掉衣服,以那样一种上位者的、掌控的语气指责道:
“你又不乖了。”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6-30 11:42:00 +0800 CST  
“直到许多年之后,我才成熟到足以去思考。当时的我,仅仅成长到去怀疑,为什么呢?这为什么会是我的错?从怀疑到发声,又有一段过程。”

最痛苦的过程。
当她第一次在陈女士的训教过程中表示了不顺从,她被绑了起来,抽到身后青紫斑驳。幸而当时是暑假,如果不是暑假,想来陈也不会这样放开了打她。安德森当时已经知道了陈管教她的方式,并明确地表示了支持。他会在陈对她动手时制住艾琳,或者拽着她的两只手,对她严肃地说:
“你应该感谢你的妈妈,这是为了教育你,看看你,多有礼貌,本土的小孩都被惯坏了。”
怎么会不支持呢?这样有效的、可以令她畏惧到压根不敢发声的‘教育’,就安德森想做的事情来讲,他简直求之不得。

“最后是我高中的一些朋友,她们发现了这个……情况,最终,在我十二年级的那年春天,我找校长说起这件事,她很震惊。”

艾琳说起这些事时,显得非常的冷静,这是一种自卫式的冷静。在她过于漫长的童年中,她学会了在黑暗中独自思考,当她沉下心时,她在身周竖起厚厚的高墙,自己走不出去,外人也攻不进来。就是在这样的思考中,哪怕当时没有到学期末她身上的伤就被发现,她也没有激动起来。她甚至安抚下了她过于义愤、想要直接报警的朋友。她一直等到十二年级的大学申请季结束,等到她的十八岁生日。
她不能忍受自己再被送去寄养,哪怕只有几个月。她习惯了旧的不幸,却仍然畏惧过于不可知的新的未来——艾琳根本不信任这个世界。

“我仍然能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我仍然能清晰地想起他们被逮捕时说的话,‘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都可能被用于呈堂证供,你有权请律师,如果你无法承担费用,政(zheng)府会为你提供……’最终,他们都因刑事诉讼而入狱,而华埠的那一家,我母亲经常光顾的,贩卖各种‘惩罚’用具的商店,因与‘多起儿童虐待、猥亵案’有关而被多方调查,很快倒闭。安德森的执照被吊销了,不过,他也用不到它了,他的罪名中有猥亵女童,入狱半年后,他死在了里面。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么多年以来,令我苦苦挣扎而不得脱身的囚笼,令我一度绝望的囚笼,离那一线天光,真正只有一个电话的距离。也正是那时候,当我看到他们对于执法者的畏惧时,我得以确定,不,我所经受的,这根本不是惩罚和教育,这是虐待和强(qiang)权。”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6-30 11:44:00 +0800 CST  
那一晚天使城少有的下起暴雨,天黑得很早,她身上裹着温暖的毛毯,在身边女性(xing)警(jing)官的安抚下,在呼啸的警(jing)笛中,她们驶向最近的医院的急诊科。当时道路上已无尘嚣,只有路灯下斑驳的树影和蓝红交替的车灯,雨太大了,从路边有些歪了广告牌上倾泻下来,像一道小小的瀑布。

“儿童虐待真正的问题是,哪怕最微小的影响,也有在未来被无限放大的可能性。伤害是绝不会同施加伤害者一起经夜垮掉的。我用我的整个童年学会了伪装,缩进自己厚厚的壳,可是到了最后呢?我没有正常的社交,我不习惯与人交心,我不信任他人,我看到最正常的几何尺都会感到害怕。最严重时,我一周要与我的心理医生见三次面,但凡低于那个频率我就会割伤自己。我选择一所女校,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正常地面对男性……当然,这是一所很棒的学校,我说的问题,是我自己的。在我走出那个理所当然的封闭的环境中,我才第一次切实地认识到我的成长经历有多么不健康。
“安德鲁.约翰逊在提出政(zheng)党分赃制的时候,是出于对西部农民选举权的考量,他也不能想到,这样一项制度,在仅仅半个世纪后就成为各州各城市腐(fu)败的根由。每个人当然都有美好的,或者至少一部分美好的构想和初心。可是,这个国家建立近三百年,只有不到三十条修正案;国会每通过一项法令,往往要经历长达数月乃至数年的辩论。这所有一切的,看似低效的规则,正是因为我们、我们的国父们都清楚地知道,当权(quan)力集于一人之手时,造成的后果是谁都无法预料的。家庭暴力者往往如此,当他们自以为掌控了弱势方——妻子、丈夫或儿女——时,事情便已无关对错,只是强(qiang)权。”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6-30 11:50:00 +0800 CST  
艾琳目光炯炯,侃侃而谈。在谈及信念和原则时,她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坚定的自信和焕然的精神。

“我在毕业舞会上提起此事,是因为这个特殊的场合,关乎人们所有的过去和可以展望的未来。我们的经历造就了我们,或者说,我的童年经历是我今日站在这里的所有原因。我选修国际关系,我为妇女儿童保护机构工作,我向世界发声,正是为了能向更多的不幸者说,‘嘿,你安全了,那些人对你做的事,那是错的,大错特错,事情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不幸造就我们,但因而感激不幸是荒谬的。相反,我们抗争,我们改变,我们不再让更多的人经受不幸。
“一部分受虐者转而施虐,而一部分则成长起来反抗他们。”

艾琳握着话筒,看向台下,最后,她十分认真,又十分温和地说:

“女孩们,毕业快乐——愿你们都成为独立、健康而向上的人。”

她打破心中最后的暗室,在淋漓的剧痛中直视东方新升的朝阳。



“亲爱的!我真为你骄傲!”



埃莉诺冲上讲坛,泪流满面,笑意粲然。艾琳张开双臂,迎接她的爱人,她们相拥深吻。
在艾琳结束讲话后就陷入沉默的礼堂内,突然爆发出了震破天穹的欢呼与掌声。
舞乐响起。艾琳与埃莉诺紧紧拥抱亲吻,儿时的梦境成为了可以期盼的未来——她看到天使城的海岸,那里有白沙和海鸥,充满光明和希望。
———————终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6-30 11:52:00 +0800 CST  
虽然跑题八百丈,但是这其实是一篇全国一卷的作文盲狙……还是勉强挂上了最重要的‘劳动’和‘演讲稿’的嘛。
还有我自己当时设的条件:圈内百合小簧文。哪个都不缺。
说到这里,就要@SSR😱和我一起盲狙的这位,安毛毛,开文!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6-30 11:58:00 +0800 CST  
之前已完结的古风短篇:
欺君:http://tieba.baidu.com/p/5933105907
花嫁:http://tieba.baidu.com/p/6118221504
东墙:http://tieba.baidu.com/p/6145776794
艳鬼:http://tieba.baidu.com/p/6169706594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6-30 12:06:00 +0800 CST  
主更(坑)长篇:漫兴:http://tieba.baidu.com/p/5789274523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7-01 19:56:00 +0800 CST  
新短篇,罔上:http://tieba.baidu.com/p/6201425762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7-22 13:23:00 +0800 CST  
新短篇,小登科:http://tieba.baidu.com/p/6265503856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09-22 13:12:00 +0800 CST  
新短篇,坤乾:http://tieba.baidu.com/p/6290116106

楼主 潒漾鸯  发布于 2019-10-10 11:04:00 +0800 CST  

楼主:潒漾鸯

字数:4926

发表时间:2019-06-30 19:3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0-28 22:32:40 +0800 CST

评论数:4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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