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 挡风玻璃模糊得只能隐约看到那人的轮廓 单兰白越觉得不对劲了 她不漏声色的问小张 ‘怎么回事 怎么停车了’

小张侧身回头看向单兰白 回答到 ‘小姐 雨太大了 车开不了了’ 单兰白刚要继续问 车前的那个人已经走到了车门边 拉开了车门

‘外面雨太大了 下车进屋避下雨吧’ 那人微微探下身子 对着车内的单兰白说到

单兰白看向车门口的人 整个人震惊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嘴角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她看到车门外正俯身看向自己的人 那人的眼镜上沾着雨水 略带微笑看着她

是朱成学

单兰白一下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 全身的血液快速流动 朱成学形色自然的又看向驾驶座的小张 ‘麻烦你稍等’ 然后示意单兰白下车

单兰白没有说话 下了车跟随朱成学拐进小巷 走到一处住宅前

刚进门 单兰白来不及去整理雨水打湿的衣服和挡在眼前的碎发 她急忙开口问到 ‘小张他’

‘别担心 自己人’ 朱成学打断了她的疑问 递过一条干毛巾示意她擦一擦

单兰白默默接过毛巾擦拭着 此刻她心里已经被疑惑填满

朱成学示意她别着急 先坐下 然后直接的说到 ‘兰白同学 你是要去送助学物资吗’

‘对啊 我准备去文月家’单兰白又不解了 朱成学怎么突然这样问

‘小张都跟我说了 你母亲今天打你的事情 你除了送物资还有其他事情找陈文月吗’ 朱成学看着单兰白继续问到

那一股先前被母亲冤枉而产生的委屈 在听到朱成学问的这一刻 终于冲破出来

单兰白激动得一下站了起来 她目光盯着朱成学 眼里委屈的泪水马上就要越过眼眶

‘什么意思 你是不相信我吗 我是被我妈打了 我也是准备把面粉送到文月那 但是我除了送面粉 我没有其他事情要说 我也不会跟她抱怨 我也不会跟她诉苦’

说着 单兰白的眼泪终于冲破了她的防线 她哽咽的继续说到 ‘我不会暴露自己 我找她不是去求可怜 我妈不相信我 你们也不相信我’

朱成学没有想到单兰白这一举动 他看着单兰白伤痕累累的双手 心里难受得 眼中泛起了泪光

‘兰白同学 你不要激动 我们并没有不相信你 而是有重要事情需要告诉你’ 朱成学安抚单兰白 一边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单兰白知道刚才自己失态了 她缓缓喝了口水

朱成学看她平复了情绪 继续说到 ‘今天刚接到的消息 陈文月是南京市清寒学生奖学金筹备委员会的成员’

单兰白放下手中的杯子 心里对于这个南京市清寒学生奖学金筹备委员会是完全迷茫

单兰白问到 ‘学联组织吗’

朱成学推了推眼镜框 那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 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轻轻说到 ‘那是三青团南京市支团部组建的’

窗外一道闪电打了下来 随即一声响亮的雷声 雨水就像是湖水倒扣在了头顶

单兰白的听觉 视觉 感官 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工作

屋外的雨仿佛也停了 雷声听不到了 闪电的光亮让眼前变得一片空白

单兰白呆呆坐在桌前 此刻她脑海中回想的是陈文月对她说的闻一多先生说过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 单兰白才缓缓开口说到 ‘她跟我提闻先生 她跟我说新月派的诗集’

朱成学知道 这个消息对于单兰白来说 就像本坚信不疑的事情 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朱成学将单兰白手边的杯子倒满

‘之前我也以为她是民盟的成员 但是 上个月戡乱动员令颁发之后有份名单 上面有她 而五月份警备司令部那份名单上也是有她 我们产生了怀疑 经过调查 她并不是民盟成员 而是三青团的成员 ’

‘只是不知道名单上他们是故意写的陈文月 还是并不知道她真实身份’ 朱成学看着单兰白说到 表情带着细微波澜

单兰白拼命让自己平复下来 她想问朱成学会不会弄错了 以陈文月一直以来的行为 单兰白怎么都不愿意相信她是三青团的成员

可是话到嘴边 换成了一句 ‘那我该怎么办’

朱成学看着单兰白略带苍白的脸 叹了一口气 说到 ‘你跟平常一样 本来不准备跟你说 但是 确实怕你会有什么冲动 所以还是决定跟你说’

‘而且你母亲也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这个还不确定’朱成学一边注意单兰白的反应一边接着说

‘我觉得她不一样 我想争取她’单兰白此刻心里已经被搅得一团乱 对于立场完全不同的陈文月 她想做出努力

朱成学说到 ‘单兰白同学 单兰白同志 请不要擅自行动 请不要忘了党组织指示的十六字方针 隐蔽精干 长期埋伏 积蓄力量 等待时机’

单兰白猛的看向朱成学 没有说话 她此刻完全不懂了

不懂司机小张 不懂陈文月 也不懂朱成学

看到单兰白的表情 朱成学站了起来 伸出了手 认真的说 ‘单兰白同志 我于上个月 加入共产党 和你一样 是一名共产党党员 组织决定今后都由我和你来对接’

其实单兰白一直以来不仅是中央大学新青社成员 同样她也是中共地下党员 只是她自从中央大学迁回南京后就与党组织断了联系

看着眼前的朱成学 单兰白站了起来 她眼中的泪水已经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她伸出手 紧紧握住了朱成学的手

‘请组织把我调离到解放区去’ 单兰白已经身心俱疲 在看到组织这一刻 苦苦支撑的身心 一下瘫软了下来 卸下了所有防备

随后 朱成学说明了组织需要她继续留下来工作 也对她传达了组织对于她的关心和肯定 还说明了小张的身份

然后要她一定不能在陈文月面前透露任何 需要她像往常一样 就像以为她是学联的成员那样相处

回到车里 单兰白静静坐在车内 她看向司机小张 最终没有开口说什么

大雨打在车顶上 雨越下越大 声音大得让单兰白根本没法平静下来

她心里 一直想着刚刚朱成学说的话

她本面对自己母亲单梦芝就已经够艰难了 往后又该怎么去面对陈文月呢

也不知道 风雨中 那些树上的鸟儿去了哪儿 那些夜晚鸣叫的虫去了哪儿 怎么一下全不见了 周围显得空荡荡的

单兰白微微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 轻轻开口说到 ‘小张同志 那箱东西麻烦你处理一下吧 不去文月家了 回家吧’

司机小张点了点头 回到 ‘好的 小姐 小姐还是叫我小张就好’

单兰白在昏暗的汽车后座 她盯着前面小张的后脑勺 看着这平日里勤恳能干 做事从来不会多问多说的人

突然眉头舒展开来 刚才的焦虑 和那突如其来的不知所措 还有那孤立无助的感觉 在这一下全都一消而散

她知道 自己有很多像小张一样默默付出与坚守的同志 和她在并肩作战 他们在不同岗位 不同身份 而都拥有和她一样的信念

就像这夜晚乌云后面 那一颗颗闪烁的星星 只是暂时看不见它们 但是它们始终都在 等风雨停止 那些闪亮的星星便可指引迷路的人找到方向

只是 单兰白想有人牵着她的手 走过黑夜 可是她期待牵着她手的人 却一次次把她推入黑暗中

她也曾会可怜林黛玉 会为哈姆雷特感到悲情 会为冉阿让感到难过

其实 想想 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没法改变任何

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双手 单兰白心里呢喃着

何时 母亲也能抱抱我 伸手摸摸我的头

曾经以为以后就好了 后来 发现 当下很难熬 以后会更难熬

七.

八月底的天气越来越炎热 气温如同南京各大中大学生的热情一般 前期准备还在进行着

三青团为主组建的南京市清寒学生奖学金筹备委员会 为了阻止助学运动 自掏腰包拿出一亿元作为基金 单兰白觉得可笑 她都想去问问三青团 连助学运动都需要抵制了吗

而当她 看着陈文月依然积极忙碌的在筹备助学物资的时候 她始终不愿意相信 这个与她谈人生理想 与她聊诗词歌赋的人 却是和自己站在完全对立的立场上

明天就要去街上了 单兰白准备好后 早早回到家 这几天单梦芝已经准许她在家吃饭了 不过她都尽量避免与母亲同桌 让她稍微庆幸的是 单梦芝因为工作原因这段时间经常不在家

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在单梦芝面前 单兰白开始小心翼翼的活着

单梦芝哪怕一句咳嗽 都能让她感到紧张 在这不太平的日子 别人都是在家才感到放松 她却只有出去了才感到放松

没想到今天单梦芝却也很早回了家 单兰白有些诧异 随后轻声说到 ‘妈 您回来了’ 单梦芝点点头 单兰白看母亲没说话 她低着头带着请示般的说‘我先回房间了’

就在单兰白想着该不该挪步 单梦芝叫住了她 ‘首都卫戍司令部还有宪兵司令部和首都警察厅已经注意你们明天上街的行动了’

单兰白一愣 她眼中透露着祈求看向单梦芝 她害怕单梦芝不准许她参加助学行动 小声的说到‘这次真的只是单纯的助学活动’

单梦芝看出单兰白的担心 她看着眼前带着紧张又害怕的单兰白冷哼一声说‘街上卖卖东西还是可以 但是 挨家挨户募捐你就不要去了 别给我丢人’

单兰白听后先是感到惊讶 马上回到 ‘是 我知道了 请您放心’ 她本还想着怎么说服母亲让她明天去 没想到母亲并没有阻止自己

这一丝难掩的喜悦被单梦芝看在眼里 她接着说到‘去叫小张把东西拿来’

刚刚松了口气的单兰白 在听到这一句话后 一下紧张了起来 母亲这是叫小张拿什么东西 难道她发现了那袋面粉吗

单兰白不安的转身走了出去 对小张传达母亲的话 说话间 她目光带着不解看着小张 小张也看着她 并微微摇了下头 示意她不用担心

此刻单兰白额头冒出一层细微的汗珠 她回到屋内 不敢抬头看单梦芝 心里在祈祷

在等小张的这几分钟里 单兰白感觉像是在煎熬 她等着单梦芝开口说话 随便说什么都行 不然屋内太安静 她感觉自己脉搏快速的跳动声要被母亲听见

终于 小张拿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 单兰白看见后 轻轻吁了一口气 这才敢抬头看向母亲

单梦芝没有起身而是示意小张打开那个袋子

当看到袋子里面东西 单兰白更加的诧异了

那是满满的一袋钱

‘这五十万 给你们做助学资金了’ 单梦芝看着满是疑惑的单兰白说到

单兰白一下不知所措 疑惑 不解 震惊 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这些情绪从心里缠绕到喉咙 让她在单梦芝说完这句话后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单梦芝也没等单兰白说话 继续说到‘所以你如果还偷东西去助学呢 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还有呢 明天去不要给我闹事’

这一句严厉的警告 才让单兰白回过神来 她一激灵 却又马上回应到 ‘谢谢妈 我绝对不会闹事的’

几步之外的单梦芝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依旧严肃 单兰白却像被这夏日里一股热浪袭击了全身一样 却也不敢在母亲面前太形于色

她无法描述此时的心情 她看向自己的母亲

屋外的阳光穿过窗户 穿过阳台 穿过大门 照在大厅里 照在地上 照在单兰白身上 照在单梦芝身上

助学运动出奇的顺利 30多所中学大学2000多名学生分成6个大队600多个组 在各个区域开始募捐义卖

这段时间 市民整天被戡乱的喧嚣声闹得满脑的愁苦 而这些学生突然唱起的助学歌 倒使他们驻足观看

许多商贩 市民都参加了捐款 学生的热情感染着周围每一个人 就连巡逻的警察有些都主动指引学生去各个官员和富商的住处

《新民报》甚至还报道了学生小组去陈立夫公馆 陈夫人也捐了50万 财政部俞鸿钧部长也捐了100万 这无疑证明这次助学赢得了广泛的支持

单兰白从未感到如此明亮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 那片像海一样的蓝色里面 散发着金光的太阳 好像也在看着她

眯了眯眼睛 感受那炙热 耳边传来同学们的歌声 叫卖声 嬉笑声 这些声音变成了悦耳的音符

突然有人在她轻轻的说话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单兰白睁开眼睛扭头看去 陈文月正嬉笑的看着她 单兰白假装怒到 ‘文月 胡说什么呢 哪有人在楼上’ 陈文月笑得更加灿烂 ‘我啊’

说完伸手捏了捏单兰白的脸 故意打量般问 ‘你这是在想谁想得发呆呢’ 单兰白也笑了

她也伸出手回捏了一下陈文月 戏谑般轻声说‘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文月装饰了别人的梦’

然后笑着朝同学们跑去 听到她故意改成了文月 回逗自己 陈文月脸一红追了上去

那灿烂的笑容 那明朗的呼唤 像是长了腿 奔跑起来 跑到树梢上 跑到了田野上 跑到了云雾里

经过这几天的义卖募捐 到9月2日 募捐金额突破了2亿元 超过了原定的1亿5千万的目标 义卖募捐结束后 助学会成立了分配委员会 将款项公平合理分配给了2100名真正需要帮助的同学

这一次助学的成功 在另一方面也揭露了内战造成的经济危机和教育危机

这也导致进步青年学生在这戡乱时期 受到一些明里和暗中的威胁

而陈文月不会想到正是这一次运动 让她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