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不是这样

雪融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什么女人,事实上,她最大的敌人,是个男人。那人是菱纱武的好友,也是个世家公子,那人名唤佐藤靖。雪融并不认识他,甚至只是远远的见过一面,她不是女主人,轮不到她来待客。生完莲不久,一日,她在在内宅里,远远见着自家老爷带着个穿着黑色丝绸袍子的男人进了宅子,菱纱武冲她点了了点头,而那个男人没有,只是瞥了她一眼。那个男人有一张白净的脸,看起来更像个书生。

实际上,当他进了屋子,还不待丫鬟们斟茶上点心,佐藤靖就道:“武君没再想娶位妻子吗?”

菱纱武一愣,道:“家里还有那女人撑着,出不了大乱子,我终日繁忙的,也没个心思精力去心疼照顾人,索性就搁置了吧。”

佐藤靖道:“我想着,你家里总要有位贤德妻子,虽说你有了个儿子,涯贤侄也已经理事了。但你就想着莲贤侄还小,总归要有个合适的人来教。”他看了看菱纱武,道:“一个丫鬟出身的女人,终究差了些。那些事我知道伤你伤得厉害,但也因噎废食不得。”

菱纱武端起丫鬟刚刚才呈上来的茶,道:“令妹甚是贤良淑德,我这人愚笨不懂得呵护人,若是将她托付给了我,我怕是会耽误了她。”
佐藤靖不在谈论此事,索性换了个话题,谈起了前些日子的生意。
菱纱武生得高大齐整,家底也殷实,再加上前一段婚姻虽说是个丢人事,但说到底,终究是那女人放荡,当时丈夫只有她一个,却仍是要做出些放荡事。
而且菱纱武的处理方法很是柔和,没有责备,没有讥笑,竟是极为谦卑的向芥川家致歉,还为芥川晴子的贴身侍女冰儿求了句情,芥川家本是盛产各种贞洁烈女的,若是冰儿回了去,必定让芥川家活活打死了。
因此,丧了妻的菱纱武甚至是更抢手了,而且他的家宅里,也没什么不正经的女人,那个雪姑娘嘛,无非算个没名分的妾,若是谁家的嫡女千金过了门,她又算个什么。
因此,别人不说,至少佐藤靖是动了这个心思的,若是妹妹嫁给了他,也算寻了个好人家。但这些雪融并不知道,家中的丫鬟仆妇纵使知道了些,也不告诉她,只盼着她自己找死去。
在船上的渡边晋睡得极不安稳,因此,美作碧也不去叫他,索性去了早饭待他醒来吧。
她就坐在床上,看着睡在地上的男人。他仰面朝天的睡着,搞得像是西方宗教里,躺在棺材里的人。
她看着他,蜜色的肌肤,相对直挺的鼻梁,单眼皮以及稍显厚实的嘴唇,将他塑造成了个日本传统的美男子。
这一切和冲田的都是不一样的,不是吗?
她问她自己,但他的也是可爱的,温暖的,这个男人会陪着她,在余生与她厮守不是吗?而他,她想起一双翠绿的眼睛,那东西又绿又美又清澈,像是哪个国王冠上的绿宝石。那样漂亮的眼睛此生怕是再也看不到了吧,她不觉得多心痛,更多是一种静谧,她知道自己曾拼尽全力深爱过的男人已经不在了,这是一种平静的哀伤,而如今,她又要爱人了不是吗,这一回,她也会爱他,疼他的,但这回,不用那样激烈,也用不着拼死拼活了,她可以轻缓柔和的去爱了,这种方式其实更让双方舒服。
她也曾认为自己不会再爱别人了,但那是曾经。她给予了自己很多时间淡忘,所以,生离死别的伤痛被冲淡,留下的就是些昔日温馨幸福的小事,每次想起他,都觉得脑海里的画面像是张宣纸清脆微黄,一切宁静美好而又遥远,她知道,这些不会再属于她了。如今,她又试着爱人了,那么,那个发妻死了没多久就娶妻的男人,是不是应该被原谅呢。
斋藤是在近一个月后接到了一封越洋信,信封上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字,邮票上也是个不认识的奇怪男人,信封上只写了藤田家的地址,打开来,里面是西洋信纸,还印着紫色的花朵字迹有些生硬,像是用些硬头笔写就的,字迹有些凌乱,又有些许凌厉,是一种奇异的字体。事实上美作碧从小写字就不甚美观,纵使做了老师,板书都是一个样子,语气也极为嚣张,斋藤看时一愣,这种方式竟像是好些年不见了。
来自美作碧的信:
斋藤一:
听说你没死在会津,我还是有点难过的,毕竟晨霜一个人也怪寂寞的,你若不下去陪她,我也放心不下,不过好歹晨霜的孩子还要有人照顾,你若死了,你家那个万一虐待他,可怎么是好?索性活着照顾孩子吧。更何况你若真死了,现在也不知道该把你葬在哪里了?和晨霜一起,还是和现在你家那个?不带三个人一起的,你不嫌恶心,我还替晨霜丢人呢。
当初晨霜爱上你,我还是很支持的,毕竟你长得人模人样,又会剑术,看起来像个不错的男人,本想着能好好照顾她,谁知,是我打错主意了,若是没你这个混蛋这般折腾,想必她还能多活几年。
在你们成婚后,无论是我还是晨霜,都曾无数次的劝说你,一定不要离开。她和我都清楚,菱纱武是个什么人,若是你走了,他绝对会千方百计不让你回来。但举家搬迁这么绝的主意,我们还真是没想到他也能想出来。
但是你仍是要走的,说是要跟着副长。我是不能理解的,直到今天我都无法理解。我懂得想必其中有很多崇高的热血沸腾的东西在里面,但我并不接受你在晨霜怀孕之时离开。我只是知道,你那花心的还找了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小媳妇的副长或许是个英雄,但他一日也不曾与你共眠,更不曾腾出肚子与你生育,为什么你宁愿抛下怀着你孩子的孱弱女人,也要追随一个你们男人心中所谓的梦想?
这一切是有机会改变的,这一切是有转机的。唯一的转机是晨霜长寿,足以等到你回来找她,那个时候英雄有了美妻,晨霜有了丈夫,你的孩子也有了父亲。可是晨霜命薄,二十岁就去了,你在她生命里最后的一年里,只是个轻飘飘的名字,远没一杯热茶有价值。
我仍是记得的,那些日子,我们费劲心思把信送出去。那些日子,我们搬到了别处,家宅也小了很多,但家丁竟是多了些的,一是世道不稳,多些人守卫也没错,二是防着再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但我们仍是试过了,我甚至还想扮成过小厮出门去。
我永远记得,那日清晨,我打扮成个小厮模样,带着信在清晨悄悄出门去,门口巡逻的家丁那时换着班,想是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
中途,我回了一次头,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在清晨的寒风里,一个女人站在回廊上看着我。
她穿了件酱红色袍子,肚子仿佛扣了个盆,头发也没有很细致的梳理呢,几缕发丝就在脸边飘荡,但她的眼睛是晶亮的。不像前些日子,她的眼睛就是一堆灰烬,不见丝毫亮光,如今竟是复燃了。她很开心吧,很向往吧,若是我能把信送出去,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你了?

但这一切泡了汤,就在我要出门的时候,那个叫雪融的丫鬟从门外进来,见到我就叫:“碧小姐,怎么但打扮成这幅模样?”

从此之后,菱纱武就看的更紧了。后来听涯提起,那个女人成了菱纱武的小妾,还生了孩子,也好,正好让菱纱武好好心疼心疼她。
这十个月,你知道她是怎样度过的吗?像是你不知道的,但我猜你想得到,只要想象一个忧郁的漂亮孕妇就可以了。
那十个月我几乎没见她笑过,唯一开心事就是给那未出世的孩子缝制些小物件了,小衣服,小被子做了不少,但你儿子一点没用着,可怜他母亲去得早,父亲又是个软蛋,出这间宅子的时候,身上只裹了条破床单。
那日晨霜生产前,我其实是不在的,那些日子战事相对稳定,而且菱纱武已经寄信给你允许你过来,要你带孩子走。那日,我是出去买书的。我回来的时候,晨霜已经生产完毕,只剩半口气的躺在产房里,她的头发湿透了,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寝衣。

我听见丫鬟们在外面喊:“斋藤一来了。”

甚至都不是斋藤先生。

然后床上那个虚弱的女人握住我的手,对我说:“他要来了,他来了是吗?”我说:“是,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她又说:“我现在样子好差,见不得他,能不能帮我稍稍梳妆一下?”

你这人总是最幸福的,若是给你见了她之前的惨象,你绝不会再娶。我为她略施粉黛,让她看起来总算有了点血色,然后你来了,我知道,我该下去了。她对你说了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你如今也忘了个干净,这样最好,让她带着她的心入墓,而你将你不配接受的还与了她,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我真正不能原谅的是,是当菱纱武将那孩子一裹给了你,你居然接了就走。你应该打他的,剑客。你应该像那个永仓新八一样带着晨霜的尸身离开,而不是将她的身体又交还给她哥哥,菱纱武控制了她近乎一辈子,你还要他再掌管她的死后吗?她一生禁锢在菱纱武的家宅,然后,死后身体也要任菱纱武做主?

那日他就将一个连澡都没洗过的婴儿给了你,他说什么,对嘛,你不记得了。他说菱纱家和你没有关系了,菱纱晨霜和你没有关系了。她生是菱纱家的女儿,死时也是作为菱纱家的女儿死的,纵使怀过你的孩子,但如今已经生出来了,如今你的孩子给了你,菱纱家的女儿只需留在这里了。

然后我就看到你的背影,你走了不是吗?冲进屋里,带她的尸体走啊!她这一生都想和你在一起,带她走啊,人已经不在了,你就不能遂了她的心愿吗?
我其实没有任何权利苛责你,因为我既没有为冲田守候一生,也并不是晨霜。但是,我只是不忍,我看她为你而死,我只是觉得替她不值。你太心急了,为什么不等等。勉不到一岁你就又娶了亲,我只是觉得替晨霜心寒。如果,你能等等,是不是会好些,甚至你现在心里受的苛责会少一些?我知道你当时一定极为困难吧,是吗?终归需要个女人的,我懂得。我对你的感情很是复杂,我们曾经是朋友,你不是什么坏人,但你对晨霜,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你做的都不够。
我现在想的也是明白了些,你的记忆,也许该还给你,所以若是你有什么问题,待我回国后,再问我吧。
美作碧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4-12-18 22:57:00 +0800 CST  
渡边晋觉得西方人的食物简直怪透了,但美作碧热情推荐他试试,他就一样样尝试下来了,他喜欢上了牛排,亦或是他喜欢大块的肉排。
他们住在一间宾馆里,那里处处和日本的房屋建筑不一样,举架高,僵硬惨白的墙,屋里的墙壁是一种蜜金色,看起来整间屋子就是不够亮堂。
渡边晋也不大喜欢那床,床垫子那般的厚,总让他觉得有一种晕床的感觉。
不过他还是喜欢这家宾馆的,若不是这家宾馆只剩一间房,他怎么有机会进一步发展?于是,当美作碧带他吃过了他一试难忘的牛排,然后又带他回来,他脑子里想着的,是今晚究竟那发展到什么程度。
按他的想法,玉帛相见最好不过,若是操之过急,又怕吓到了美作碧。于是,他只是先用那新鲜玩意洗完了澡,然后回到屋里。美作碧很是平静,她脱了外套,身上是白色的衬衫和深蓝色的下裙,她来了美利坚就一直穿着洋装。

她看着头发还湿着的渡边晋,道:“明日买身西装与你吧,要不也没个替换。”

这话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啊。这可不好,但他也只得道:“水还热着,你也去洗吧。”

美作碧笑了,道:“这里的水,一直是热的。”随后她取了睡袍进了浴室。

渡边晋这些年是没少玩的,但碧,他不确信她是否和别人有过情事,若是没有自然最好,若是有,渡边晋下意识的抓了抓头,只希望,只希望他不比别人差。待美作碧出来,渡边晋正坐在床上。
美作碧穿着宾馆的拖鞋,睡袍只到膝盖,两条小腿还是湿漉漉的,她正用毛巾擦着头发,她瞥了渡边晋一眼,直接坐到床上。

“早点休息吧,”她掀开被子躺到床上,头发就披散在枕头上,她仰面朝天的躺着,道:“明天还有不少事要做的。”

渡边晋决定绝不提出任何类似我去打地铺之类的君子建议,他掀开另一边的被子,也躺到床上。美作碧关了台灯,屋子里是黑暗一片的。
美作碧背过身去,渡边晋依旧仰躺着,这里真亮啊,隔着窗帘他也看得到外面的灯光。而美作碧,就躺在她的身侧,她是躺着,身上也没穿那不好脱的和服,只是睡袍而已。
简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候了。渡边晋,快下手,他转过身去,看见的美作碧的后背,她的金色的浴袍让外面的光晃的成了银色,她的脸,她的侧脸也是发亮的。
他轻轻支起身,想去看她的脸,却看见她转过头,眼睛是晶亮的。若是她教的那帮小崽子看了她这幅摸样,谁还会叫她“遗像”?
她漂亮的和女神一样。
渡边晋俯身吻了她,在她腰间的手也去也解她的腰带,无奈美作碧系了个花结,一时半会竟是解不开。美作碧像是笑了,渡边晋见了,索性像剥香蕉皮一样脱了她的衣服。然后他看见的是一个仰躺的女人,皮肤白的近乎透明,能看见几条绿色的血管。

“碧。”他在她耳边道。

这个场景他想了很多年,如今,竟是成了真的。他吻她,美作碧闭起了眼睛。这并不是她的初次,她的初次甚至并不是和冲田。冲田病时,她是要求过的,那晚她特地穿了白色的和服去找他,那时他已经搬到宅外养病。
那一晚,她跟他说啊,她不要婚礼了,但今晚她就是新娘,他想要她的新郎。
待她说了这话,原本坐起来的冲田就又躺了回去,他平躺在床铺上,那时的他已经开始变得瘦弱。
“哈啊。”美作碧开始喘息,她在黑暗里感知着渡边晋,他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吻她,他的汗水就落在了她的脸上。

对的,那天快瘦脱了相的冲田就躺回床上,原本的兴奋全无,闭着眼睛,看起来竟像是死去了似的。然后他说,他说了什么?

“啪!”美作碧只觉得臀部狠狠挨了一下,随即竟是更为凶狠的一下。
她痛呼,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从身体里飞了出来,自己的身体真被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完全掌控了吗?竟是完全由不得自己做主了,混蛋,扮猪吃老虎的戏码,他玩的娴熟。事实上渡边晋平日根本没有这种嗜好,唯独今日,他想让身底下的女人臣服,纵使她特立独行,如今也要乖乖听话,再也不能让她这般趾高气昂了。

那一晚冲田说了什么啊,她记得的,他修长骨节整齐的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他说:“别将青春交付在我身上,我爱你,但我陪不了你,又何必,误了你终生?”
她现在想起,竟是恍若隔世。

当他拥着她躺在床上,躺在这张不着地气的美利坚的床上,他对她说抱歉,说刚才太失礼也太放肆。

美作碧只是温柔一笑,道:“没事,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在收到美作碧信的当晚,斋藤做了个梦,他许久没有过那样焦急的梦境了,他在梦里骑着马狂奔,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4-12-20 23:40:00 +0800 CST  
那是深秋不是吗?婴儿的身上是沾了点血迹的床单,他带着他穿过一片密林,那树枝的尖端就在脸上划过,他感到温热的血顺着脸流淌,落在了婴儿的脸上。那孩子哭了,咧开嘴哭了,整张脸,像是泡了水的馒头。
哭什么呢,是哀悼母亲的离世,还是庆祝自己的新生?
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哭?他发现自己在哀吼,就附和这婴儿的哭声,他哀吼着穿过荒无人烟的道路,亦或是空荡荡的村落。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活着。
他觉得,现在骑在马上的,是一副蝉蜕,空荡荡的,让风一吹,还会作响呢,这幅空壳就抱着个刚下生的孩子,找死去了,没有希望,却不能死亡。
然后呢?他带着那个婴儿回到了会津,在城门口,他看见萨长的士兵涌进了城里。像黑色的洪水,就那样汹涌的涌了进去。会津投降了。他忘了自己什么心境,只记得,喉咙有温热的东西涌出,他猛地吐出,只看到一朵极为艳丽的红花开在了马背上,冒着白气的,温热的血液,喷到了,马背上。这和早夭的妻子口中涌出的鲜红,有什么不同吗?
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梦境了,他感到眼睛发热,但还不够,似乎还没有折磨到彻底为止。
他的梦境变成了投降后的第二个清晨,他和一个一直并肩作战的旧友坐在一起吃饭,那人的头伤了,用白布包裹着,血在左侧的头部渗出来,经过白布的稀释,颜色竟是浅红色了,看起来也不那样骇人了。
他的儿子被松平容保家的侍女在一旁抱着。
那个旧友竟是极为平静的在斋藤对面吃着早饭,早饭很简单,煎蛋,枫叶形的馒头,咸菜,稀饭。

“终究是停战了,”那男人安静道:“婆姨们有心思好好做饭了,看着馒头,都细致了。”

斋藤不答,只是咬着嘴唇并不说话。

“我劝你一句,”男人捧着碗看着斋藤道:“还有个孩子呢,带着孩子,再找个婆姨,好好过日子。没战死,说明我们是有福分的人,早晚,会有更大的福分的。”

斋藤依旧没有说话,只听得见滴答声,他的嘴唇出了血,但他仍在咬,那血顺着下颌流淌,在下巴处滴到了餐桌上。那男人显然吓了一跳,随即竟也不做声了。

半晌递了个枫叶馒头过去:“吃,吃饭,还得养孩子呢。日后我们要被迁到穷山恶水去,你得有气力挣钱给你儿子买奶喝。”

斋藤木然接过,就混着血液,吃着他的早餐。

男人不再看他,大抵是看不过去,抱了婴儿在怀里,喃喃道:“孩子,你赶上好时候了,不用打仗了,孩子,”他一颗包扎着的头凑到婴儿面前:“孩子,长大吧,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他看了斋藤一眼,他的血已经流到了胸口。

最后的景象才是真正让斋藤落泪的,梦境里,他在一间产房里,屋里还弥漫着血腥气,但孩子并不在屋里,屋里的床铺上躺着一个女人,面容惨白,她对他伸着手,竟是笑了:“夫君。”她眼角蓄满的泪就流进了鬓里:“夫君。”
他记得自己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嘴唇翕动,她对自己笑着,她说了什么

啊!”他在睡梦里发出悲鸣。

“夫君!怎么了?”高木贞连忙起身,安抚道。

“啊!”他根本无法停止悲鸣,他感到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而下。

“夫君!”高木贞拥住他:“这是怎么了?”

斋藤竟是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她,表情是一种清明,眼泪就从眼中流出,但表情却极为平静,仿佛流泪的根本不是他:“别这么叫我,我不配。”

次日清晨,斋藤和高木贞说,想去拜访新八一下。

高木贞一愣,道:“这边路途遥远的,夫,夫君,身体还没完全痊愈,不适合出远门的。”

斋藤看着她,目光是一种清凉的温柔,但那种温柔,变成了一种平寂,他的目光像个僧人:“没事的,他的女儿出世了,我也想去祝贺一下。还有,贞,能和你商量件事吗?”

“可以的。”高木贞有几分害怕,若是他吞吞吐吐,她倒有点准备,至少他所说之事他并非心意已决,而如今他这般平静,反倒让她忧心。

“能把勉的户籍,落在,我第一位妻子名下吗?你也是他的母亲,这一点他会永远感恩。”

“可以的,我明白的。”高木贞笑道:“那毕竟是晨霜小姐的骨肉,一开始我要写在我名下,只是怕万一有些事宜,不够便宜罢了。但晨霜小姐终究是生母,这件事应该让勉知道的。”

“贞,我觉得很对不住…”

“没有,”高木贞只是握住斋藤的手:“我知道夫君必定经受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痛苦,我没办法帮你分担,但我会支持你的。”

斋藤看着她,竟是一种不忍。当初怎么娶了这样一个女人?
若是娶了个泼辣蛮横些的,他或许不会如此愧疚,但偏偏是她,她的一切好都让他愧疚,尤其是,她爱他,深爱。斋藤知道自己对她也是有感情的,但这份安稳的感情,在某种生死离别撕心裂肺面前,那情感真是太过安静纯美了。怎么可以这样的宁静,对于逝者,竟像是亏欠。这种宁静,他几乎一天都没有给予她,然后,现在,他却享受着这样的生活。
他不配,这样的负罪感,包括关于晨霜的回忆折磨着他。
舒适的被褥,喷香的饭菜,温热的洗澡水,漂亮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无疑不在增加他的罪恶感,她去了,他在独享这一切。
这种煎熬让他无法与高木贞有任何亲近,似乎是从回忆起晨霜开始,就变成了这样,如今,这种感情驱使着他走出去,唯有暂时离开,似乎才能缓解。

早饭过后,斋藤摸了摸勉的头,又亲吻了熟睡中的刚,随后和妻子道别。临行之际,高木贞突然叫住了他。
他回头,看见了一个女人,头发也是没有和平日那样仔细梳理,几绺发丝,让风吹的打转,她穿着日常的白底碎花袍子,就在深秋时节站在门口,看着他,目光里也是一种期许和担忧。那日,美作碧在门口回头之际,看见的是不是也是这幅景象,他只觉得急痛攻心。

“夫君,我的原则,我唯一的原则就是夫君,所以,”她望着他道:“请夫君一定要回来,勉和小刚都会想念你的。”

斋藤看着她,竟说不出话。

她也不等他回答,径自道:“外面天寒,夫君注意增减衣物。”
随后就回了房。
斋藤一时莫名的辛酸,似乎,这世间痴情女人,全都给了他。但是,他是配不起她们的,从他离开怀着孕的晨霜那一刻起,他似乎就配不上那些女人了。无论是晨霜还是高木贞。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4-12-20 23:41:00 +0800 CST  
不好意思,这周是考试周,下周会更新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4-12-26 22:48:00 +0800 CST  
“还是没有消息吗?”说这句话时,雪融正庸懒的靠在屋里的软枕上,但脸上却是一种焦灼,那情感太过浓烈灼热,整个舒适庸懒的氛围,都让那那份焦灼熔化了。

“回姑娘的话,”那小厮道:“我也托人问了,还是没有姑娘弟弟的消息,那牙婆只是说他后来也被卖来了京都,但至于在那里,是找不到的。想是名字改了,相貌也变了,就不好找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下去吧。”雪融挥挥手让他下去。

随后她倚在软枕上,再不做声,孩子们奶娘抱养着,两个白白嫩嫩漂漂亮亮的小孩子,竟是没有一个像雪融的,雪融有时抱着一个,都说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霜姬像晨霜,莲像菱纱武,两个孩子竟都是像菱纱家的人,和她这个母亲竟像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想想心下也是悲哀。雪融原先没有名字的,雪融这个名字是菱纱武给的,她刚来菱纱家的时候不到十岁,来自某个偏远的小渔村,连自己姓什么都搞不大明白,貌似是“竹下”,“田中”之类的,她和菱纱家的下人说过自己的姓氏,他们听不太懂,她的口音怪异而浓重。
既然已经这样又能如何呢?不如学学那时髦的口音,好好做活,日后还算有点盼头,这盼头如今实现了,她成了个半截太太奶奶,说不上多尊贵,也不是能任人搓圆按扁的丫头了,就在这个时候,她想起了弟弟。
能把自己卖了的父母她根本没有任何兴趣,她还记得家里是有个弟弟的,那孩子比自己小,如今也有十七八了。那个孩子是个很显眼的孩子,渔村里,人人的皮肤都并不白皙,若是说得好听,便是焦糖色吧,唯独弟弟的脸,白的像是鱼肚子,天天风吹日晒的,依旧是那个样子,干净,白,纵使穿着类似麻袋做的衣服,依旧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
那孩子生得像是个姑娘,细眉杏眼,一张小嘴,还会唤她姐。

雪融还记得,那天,牙婆来领他走,那个穿着破衣服的白面弟弟站在那个满地沙土的庭院里,像是只小麻雀,他仰着脸看着她,又看看父母道:“这天这么冷,姐还要出门吗?”

那时她也确实穿的单薄,然后,她就被那牙婆带上一辆近乎装满了男孩女孩的车,带进京都去了,那是寒冬腊月,快过年了不是吗,所以才要卖了她,好让他们三个团团圆圆的过个年吗?
她起初是怨恨父母和弟弟的,但不料,终日一个人守着大宅子,纵使披金戴银,但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回忆就不得不在心里出土,她做过很多梦,弟弟就在梦里,那个白皙的孩子对她说:“这天这么冷,姐还要出门吗?”

后来她差人去打听,本是想着他是男丁,想必不会被卖的,若是守在渔村里风里来雨里去,在海边刨食,不如带他来京都,自己找份便宜与他,大不了在菱纱家做个小管事吧,她贴补贴补,再给他说房好媳妇。
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后来弟弟也被卖了出去,至于卖到了哪里,也是费了些心力才知道,也是京都,但竟是找不到人了。
待菱纱武回来的时候,雪融还没睡,她没有迎他,只是径自待在房里。菱纱武进了书房,身边的侍女递来了帕子与他擦脸擦手,待那些侍女下去,新月斟了茶。

看见是她,菱纱武叫住她,道:“这些日子,涯与我写信了,说是近来事情多,就不回来过年了,过些日子,你就带着他的那些信再带些衣服食品去找他吧,他一个人在东京,也没个人照顾。”

新月应了声,起身离开,菱纱武看着她的背影,并不做声。
事实上菱纱武待菱纱涯还是很好的,多半是由于他太过严肃,很多事都要拜托佐藤靖从中调解,甚至新月也是佐藤靖建议的,他说,涯贤侄也是大了,身边总要有个年轻姑娘才好,其实菱纱武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个姑娘就才好了,但既然他说好,就好吧,这他才叫牙婆寻了个大姑娘进来,放在菱纱涯身边。
对于这一切,菱纱涯是很领情的,毕竟菱纱武正值壮年,随时有能力添个自己的骨血,但待他也算是好,因此菱纱涯自从成年并在东京开了诊所,就表现出一副对菱纱家家产全然不感兴趣的样子,事实上他的确对经商一窍不通。
菱纱涯其实原是有点惧怕女性的,出去死去的母亲,他见过的女人,怎么就没有一个寻常的?不是偷情自杀的养母,就是那个早逝的姑姑,再加上那个美作碧,后来又来个“雪姑娘”,真是没一个正常的。
尤其在晨霜去世,美作碧离开之后,他更是畏惧女人,那时他已是个少年,家里的少爷,竟是觉得那些丫鬟仆妇各自有各自的心肠,各自有各自的主意,最是不能多想的,若是给了她们一点感情,偷情的偷情,早夭的早夭,离开的离开,这真真是承受不了的,他决定爱的淡一点,只给一点点最为合适,尤其对于那些女人,这样,若是她们离开了,他还有一点感情留给下一个。
他还记得那年他十六岁,家里潮湿而闷热,他一个人躺在帐子里,也是睡不着的。那一晚,菱纱涯怎么想都觉得很别扭,他记得那一夜被窝里钻进了个女人,是家里的丫鬟雪融,他本是觉得无所谓的,那时雪融也还没和菱纱武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养父搞在一起。
他挺高兴的,正好解解闷。他就伸手尽情去摸好了,她的身上也是汗津津的,不嫌热吗,这么热的天还往一起凑合。外面是月光如水的夜晚,竹子的影子就映在纸门上,他不喜欢雪融,这个丫头讨厌,但在这种情况下,亦或是熄了灯,她也变得可爱起来了,若是真有了事,就带在身边吧,日后做个妾室,妻子,他是万万不敢让她做的。
直到他看见雪融的亵衣,深红色像是血,那般脆弱鲜红。他僵硬了几秒,随后兴致全无。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十分厌恶雪融,不仅是因为她后来又勾搭上了菱纱武,菱纱涯对她并无感情,除了替自己养父可惜,也不觉得什么,但雪融总表现出一副慈爱的模样就让他十分恶心了。都钻到我的被子里来了,你那母性光环给谁看呢?
因为她,菱纱涯更不喜欢回去了,就怕那个雪姑娘又待他亲亲热热的。
事实上,他对那个大宅子总是有一点恐惧的,亦或是他更怕的是那间他们暂住过的宅子,他的姑姑,就死在了那里。
那天他是在的。他只是记得他被外面的声音吸引,然后他看见一个老妈子端着一盆血水出来,从那个门里,门上画着梅花的图案,那是晨霜的房间。他听见晨霜的声音,她近乎尖叫,很痛吗?他想起以前,他看过的她的身体,晶莹剔透,很美,但后来,她的肚子大了,像是一只青蛙,不再那样漂亮了。
然后,他看见了什么,菱纱涯的回忆到这里总要停止,因为剩下的,在无数次的梦境里都被补齐,那扇纸门开了,出来个拿着沾满鲜血帕子的老妈子,然后,他看见放中间白色被褥下的女人上身微微抬起,她吐血了,那血的颜色不是鲜红,而是几乎黑色的。他曾经偷看过洗澡的女人,竟然能从她那可爱的身体里吐出一口鲜血,他觉得莫名的心悸。
然后她便去世了,死在那件房子里。他原本是执着于鲜红色的,那东西娇嫩可爱,他喜欢晴子的红唇,他无数次幻想晨霜白嫩的胸脯若是能配上红亵衣得多么漂亮。
但这红是能杀人的,是要死人的,晴子让颈上汩汩涌出的鲜红带了去,晨霜也让吐出的黑红色的血液带走。从那之后,菱纱涯就对那红色有了几分畏惧,除此之外,他也畏惧那种心思细密的坚贞刚烈的女人,晴子也是,晨霜也是,活着的美作碧也是。
正是因为这样,他接受了新月。新月小他几岁,总是一副受人欺负的委委屈屈的样子。
事实上,新月只是个低眉顺眼的女人,但他让美作碧欺压的狠了,新月的那点顺从,就显得格外可爱了。
原本只是最简单的主仆关系,新月起初是不喜欢梳发髻,她喜欢辫子,一条乌黑发亮的粗长辫子压在肩头,竟像是能将单薄的后背压垮。

还记得那时她为他掌灯,他还曾问过她:“新月,你怎么不像别的丫鬟那样梳发髻啊?”

新月一愣,道:“若是少爷不喜欢,新月梳就是了。”

“那你就拿这个梳好了。”他从字典里掏出一根近乎乌黑的银簪,簪头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那簪子本是美作碧的,记得那时她看着他看书,他盹着了,那女人就拔下一根发簪轻轻扎了他一下,那东西凉而尖的头果真让他快速醒了过来。
后来,他就将那东西夹在书页里权当书签了。他看着新月就用那发簪将辫子绾到了头上,烛光下的她轮廓是格外清晰,一张脸儿在烛光的映照下,光洁无比,这妮子长得也挺漂亮。

“新月。”说话时,他的手就已经抓住了新月的肩膀,轻微摩挲着。

“涯少爷,”那姑娘似乎红了一张脸,半低着头。

他就在她额上吻了下去,女人的皮肤怎么可以这么光滑?事实上,当初二人就是在菱纱涯的卧房里,但一切仓促的和野合一个样子,他就在那烛光不甚明亮的房间里,将她按倒在榻榻米上,那一晚,他也是没有好好看书的,但不会有人用小簪子扎他了,因为那簪子已经绾在了新月头上。后来二者的关系就多少说不清了,新月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亦或是因为二者身份的缘故,总是温顺而少言寡语。这是极符合菱纱涯所想的,她温顺忠贞,没有那样细腻的情思,没有那么强烈的壮志,没有什么过分出众的风情,也不存在什么有关生死的决绝,这样的女人真好,真养人。
他知道自己的情感是无法满足一个晴子,一个美作碧,一个晨霜的,但新月可以。
菱纱涯也算疼她,时常买些衣服钗环与她而当菱纱涯在东京的第三个年头,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他也就写信给菱纱武,希望新月过来,菱纱武也明白,新月也算出挑,侍妾也好,姨娘也罢,也就由着他了。
斋藤是坐着火车去找新八的,那是一列绿皮的火车,里面有宽大的窗户,以及深蓝色的座椅,斋藤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车快开时,又上来了三人,坐在对面。
那是一个白皙清秀的穿着深蓝色和服的男子,一个半搀半拽着他的壮实仆妇和一个拎着箱子的老妈子。

“说到底,这般急的催我回去,无非是怕我跑了。”那男人说着说着竟是红了眼眶的,他的声音甘甜柔美,若是不看人是听不出男女的。

“总是这样,这回来这,是为了你们挣钱,让我挣命似的回去,也是为了你们挣钱。无非就是他来了,正是他来了,我才想躲,他总是不拿我当人看,你们却也由着他!”

“公子说得这是哪门子的话?”那个壮实的仆妇道:“公子多见他几次,大可赎了身去找你喜欢的。这世道,清高是能饿死人的,公子细皮嫩肉,怎么受得了风吹日晒,索性忍下了。更何况这也不是个抱怨的地方。”仆妇意指斋藤。
那男人纵使百般的不愿意,也是冲斋藤微微点头,道了句,打扰了。斋藤只是回礼,就不在言语。这对奇怪的组合,直到京都才下了车去。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4-12-31 21:01:00 +0800 CST  
接下来的时间,斋藤多半是静静地看向窗外,大片的农田,这边没有打仗,房屋还是十分整齐的,偶尔看见一个棕色黄牛的脊背,亦或是穿着灰色黑色厚衣的行人。
他只觉得,他像是在某个人的人生上钻了个洞,透过玻璃在看,那个骑自行车的,那个送信的,亦或是那个在站台上卖鸡蛋的,都是怎样的人,他们是不是也结婚生子,亦或是也让剑鞘砸了头,忘记了发妻?
他苦笑了一下,看见对面又坐了个姑娘,穿着身橙色的丝绸袍子,那袍子的颜色艳丽的几乎刺眼,是一种廉价的灿烂。她的发髻上簪了根金色簪子,倒是金闪闪的西洋玩意,到了簪头处扭了两股,簪头是一只正在整理羽毛的孔雀,眼睛是一棵黑色水钻,翅膀上几片整齐的橄榄形蓝色石,至于尾翎,则是金色的,几颗蓝色碎钻嵌在上面,下面又垂下一小股坠子。耀眼是耀眼,但那孔雀的姿态看起来更像一只老母鸡。
这样粗陋的发簪,竟不是第一次见。
斋藤回忆起新八买过的一根发簪,似乎丑的更加毫无天理。
那时,他看上了一家小艺馆的艺妓,那姑娘其实大他八岁,永仓新八知道,但还是真是着迷过一段时间。
那女人谈不上美,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斋藤都是那样认为。但永仓新八就是迷恋过她,也许是出于她臀部丰满,看起来像是会生儿子?那女人颧骨偏高,两道细眉毛,眼睛不大,但那双眼睛,应是让她打造成了某种清水眼,她的嘴唇丰满而精巧,这是她唯一的亮点,若是说姿色全无,也不是,但要说姿色倾国,也的确说不上。
那女人似乎也有意于新八。
那时他们刚刚到京都,还没住进菱纱家,都是穷小子,但人家新八一分钱不花,就与那女人度了几次春宵,新八也因此十分得意,甚至时常说着,哪日发达了,带着那女人私奔出来,租个宅子给她,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斋藤亦或是所有新选组队员都认为他有点匪气,因为永仓新八从没想过赎身这个词,他直接选择了私奔。
记得那时刚刚有了点起色,也发了点月银,新八就已经决定带她私奔了。

他说:“我再买个小物件与那女人送去,当个信物,那女人必定马上跟我回来。”

斋藤不信道:“风尘女子,哪是容易交心的?”

总司更是打趣道:“那信物必定要费些银钱了,你这算是下聘。”

原田更是笑道:“想什么呢,你这家伙三句话不离钗环,如今竟是想到这步田地了?”

那时的新八多年轻?

他高大英武,健壮的像匹马,他记得,副长说过新八的师傅曾经那样评价新八:“这小子就是匹野马,就是头倔驴,要是不拿把锤子把他那俩蛋砸爆,让他成个阉货,他就没有一天轻省!”
那天他的行为不也是负气吗?
他就从路边的摊贩那里拾起一根发簪,看也没细看,付了钱,道:“关键的是情意,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给她那些东西的人,哪个有我体面,哪个有我剑术高强,哪个又像我一样,一颗心的全给了她?纵使就凭这个玩意,她也愿意跟我走,不信你们走着瞧!”
那个发簪真是丑,纵使男人不重视这些细节,斋藤也对那簪子记忆犹新,无非是亮闪闪的,簪头是半只蝴蝶翅膀,和一朵硕大的,紫色的绢花,那绢花,有一两处微微开了线,下面则是一排恶俗的银色流苏。
而当天新八就带着那簪子悄悄潜了进去。那女人是拒绝的,新八也是实诚,竟是认为,必定是那女人这时害了羞觉得配不上他,才不答应的,竟一把抓了那女人就要出门去,那女人就用那根丑簪子在他脸上划了一道,还大声尖叫,最后新八和那根丑簪子一起被赶出了门。后来想来,那女人本就没什么真情实意,无非是看永仓新八年轻有力,找个消遣罢了。
那天晚上,新八是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坐在火炉边,原田递饭给他,他才回过神。

“别多想,那女人最是不知好歹。”

新八的语气依旧轻松:“下回送信物可不能选这东西了,真伤人啊,还是手镯玉坠子好,顶多用来丢你。”
斋藤想到这里,竟也是笑了,也许新八买根贵重些的,那女人也许还真跟了他,快活去了,但要是真跟了他,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那天夜里,斋藤在列车上做了个梦,关于自己。许是想起新八的信物,才稍稍想了想,当年,自己是不是也送过也什么东西给晨霜。千鹤提过描金梅花梳,但他觉得那更像是个日常小物件,不算的上什么信物。
而在梦里,他知道了答案,他也送了她发簪,但晨霜喜爱他,不用簪子去划他的脸罢了。
那是根乌木发簪,那时他有了点钱,浑圆的簪棍,簪头是一丛玉片梅花,白梅,她最是喜欢,花蕊取的是红珊瑚,颜色和血一个样子,这簪子有着两条细细的银链坠子,坠子也是红珊瑚,这东西很费些钱。斋藤记得自己就接过了那个装在纸盒里发簪带了回去。路上遇到了个面目模糊的小男孩,后来想来,按渡边晋的说法,应该是菱纱涯。
那孩子问他,怎么这般宝贝的捧了个小盒子,莫不是什么糕饼?
他笑着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就找晨霜去了。
晨霜很喜欢那簪子不是吗?似乎以后每一次见她都戴着,但后来,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他的发妻,穿着白衣,头发梳成了条辫子,没有半分珠饰的躺在床上。
那只簪子呢?是让菱纱武丢了去,还是随着她入了土,斋藤不得而知。
事实上那根簪子是美作碧亲手装在安放晨霜的盒子里的。晨霜算是客死他乡,便没有下葬,而是找了间庙,拜了拜,就烧做了灰。那一天,晨霜被打扮的很漂亮,她穿着所有女眷所拥有的最漂亮的和服,那其实是晴子嫁过来时送给晨霜的礼物,很是贵重,暗红色的小袖,上面是春日盛开的花,极其娇艳,纵使是不符合她的喜好,但总算是个漂亮的打扮。她的发髻是雪融给梳的,本是美作碧想干,但看雪融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状,觉得恶心,索性叫雪融来做,省得听她哭。美作碧为她簪上鲜花,以及她生前的一些首饰,唯独留下了那根发簪,那东西上的玉片烧不毁,不如留个完整的东西与她作伴吧。
纵使当时不比平时宽裕,菱纱武也是花大价钱买了棺材,又请和尚来诵经。那日,美作碧见到了棺材中的晨霜。她真漂亮,日后每每思及美作碧都几乎能落下泪来。
乌黑的发髻,上面满是珠翠,她的脸也由美作碧化了妆,看起来总算不那么惨白了,她漂亮的眼睛闭上了,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她身着华服,就像是要去赴一场盛宴,你怎么这样的宁静啊,美作碧端详,现在那些痛苦的思虑以及病痛的折磨都不能在蹂躏她,她已在死亡中甜睡,从此,这些肮脏龌龊事,再与她无半分关系。
菱纱武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末了,打开了已经合上了的棺木,将他随身带着的一串檀香佛珠绕在了她冰冷的手腕上,随后合了棺木,竟是背过身去,任她烧了。
后来那根发簪被美作碧放进了安放晨霜的檀木盒子里。晨霜被葬在了菱纱家的墓地里,权当作一个没来得及出嫁的女儿那般安排。
就如菱纱武说的一样,她是菱纱家的女儿,纵使肚子用来题一个叫斋藤的人怀过孩子,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孩子已经出世,她又是个完完整整的菱纱家的人了。
菱纱武比和佐藤靖约定好的时间早到了一刻钟,就先进了宅子,由下人引着进了茶室,路上竟是听见佐藤靖的骂声。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佐藤家的小姐富商之女,也是读书识字的,如今见了个清俊男人,满腹的诗书竟是都混忘了?我这般为你寻个好人家,你倒是作践自己个,竟还拿首饰贴补那男人。如此倒不如直接找个小厮服侍你,还能让你在家好好呆着,做个文静样子!”

随后竟是无声了,想必是下人通报了,菱纱武只听得见女子的轻微啜泣声。
这声音,他也听过,不止一次两次,这样的话他也骂过,不只一次两次,甚至一次还用茶杯去砸她,若不是美作小姐挡下了,菱纱武闭上了眼,他觉得自己做的对,做的没错,但又觉得,这个过程于人于己都是折磨。

待他在茶室坐定,半晌佐藤靖才赶来,又是一副温柔贵公子的模样。在向他问了问家事后,又问了嘴菱纱涯的事。

菱纱武道:“那孩子前些日子还叫新月过去,怕是该成家了。”

佐藤靖道:“这可要上心,总归要挑个门当户对的,丫头什么的,总是差点。”

菱纱武只是道:“那孩子性子最烈,劝不得的,看他喜欢了。女人嘛,都是本本分分的,只要不是什么虾兵蟹将,清白人家就好了。”

佐藤靖半晌道:“今天请武君本事来品茶的,我得了些好茶,正愁没人分享,我那妹妹通些茶道,一会就让她来吧。”

这摆明是希望他见一见他妹妹,菱纱武正愁怎么推辞,一个丫鬟倒是进来道:“老爷,小姐说今日身子不爽,怕是不能前来了。”

佐藤靖明显是气急了,挥手让那丫鬟下去,半晌又道:“我也不和你隐瞒,我这妹子,容貌出挑,心性本是一等一的好,最近,不知怎么的,看上了个警察,一个警察!我这是只求找个好人家好好管管,佐藤家的小姐,难道能找个警察配了?”

菱纱武道:“警察最是要不得,那帮人和之前新选组的那帮虾兵蟹将有什么分别?”

随后就不在做声,后来佐藤靖的侍妾上来敬了茶,他的妻子最近生了场小病,佐藤靖的侍妾就由两个发展到了五个,若是她大病一场,内宅怕是要让女人塞满了。
菱纱武想起了些别的,竟是些多年不曾想起了的。
那时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晨霜还不怎么晓事,那年,京都里闹了个什么天狗组,是随着黑船进入日本开始的。说是对外,其实无非借这个名义敲诈钱财罢了,菱纱家无疑是首当其冲的。
那时外出谈生意的父亲就让他们掳了去不是?纵使他们支付了大笔的赎金,他们仍是砍下了他的头,和一个招牌一起立在桥边,无非是为了震慑其他不肯出钱的商人。
母亲因为这事很快病倒了,很多事都是要菱纱武操持的,他对晨霜瞒下了父亲的死因,他们的父亲,菱纱家的男主人,是得了疾病,在外面死了,绝对不是让人砍了头。
其实菱纱武曾在那个深夜就去了桥边,当时家人不敢将那头颅取下,生怕那个天狗组再杀进菱纱家。
菱纱武用一个灯笼照着,看见的是自己父亲的头颅被一根木棍立在桥边。父亲的眼睛闭着,头发散乱,脖子下是一个殷红的断口,那是个夏日,已经有很多苍蝇围着那头颅上下飞舞,他就是站着看着,灯笼里的烛火,红得和父亲脖子下的创口没什么两样。他是个不错的男人不是吗?教他管账,关爱母亲和晨霜,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过,要遭此灭顶之灾?凭什么要让人将头放在这里,尸体丢在家门口?
末了,他将灯笼丢进河里,取下父亲的头颅藏在前襟里疯了似的往家跑,他知道这可能带来灭顶之灾,但他认为,菱纱家的主人不能这般下葬,纵使要再添尸体,也不能这样被人欺压去了。
之后第三天的早上,他听说天狗组的人让人捉了去,正严刑拷打着呢,说是一个不小心敲诈到了某个高官的亲眷。
就在三天后,他们几个人却全斩了首一排木桩和菱纱武的父亲一样,被放在桥头示众,那天正好是他父亲的头七。从那天起,菱纱武成了菱纱家的主人,过分年轻的做了一家之主。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5-01-02 00:47:00 +0800 CST  
斋藤到达永仓新八家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冬棉衣的男人在扫院子。那是间简朴的带着小院子的屋子,他看见一个略微发了点福的男人手持扫帚,在院子里安静的打扫。
像他又不够像他。他以前是怎样一个急躁脾气?
急着喝酒,急着练剑,急着找机会钻到那些艺妓的裙子底下,急着找女人。一切都是急匆匆的,他喝酒就从未将杯子轻拿轻放过,都是不是重重一震,就是索性将那小杯子丢到地上,下次再喝再捡起来就好,碎了就赔了再要。
如今那高大男人竟是握着扫帚那样平顺安稳的扫着地,一步步来,总是会扫完的。斋藤看着,听得扫帚在地上磨蹭的“沙沙”声,一阵莫名悲伤。岁月就是这样的追上了他们?

“新八。”他开口,声音像是含在嘴里:“二番队队长永仓新八!”他近乎吼道。

他看见那个高壮的男人转了身,他感觉生命里特有的悲伤抓住了他,纵使万般的能耐,也是逃不过的。
是新八带着他进了屋。
“还剩些热茶,”他拿起炉子上的铁壶,一边拿过一只粗瓷杯,那东西厚壁浑圆,上面雕刻着一节竹子,颜色是一种暗沉,无论是被子本身的土色亦或是竹子的墨绿,但却给人一种安慰感:“一会我太太就回来了,她买菜去了,做的饭那叫一个好吃。”

斋藤接了过去,茶叶的质地很是一般,但他仍是全部喝下。新八所在的地方很近海,风里都带着一种特有的盐分和水分。斋藤随着新八进了房间后,才发觉,内室是极为整洁的。

“家里的婆姨爱干净,连要洗的衣服之前也叠得板板正正的。”新八沉静道。
这里的风有时最是伤脸,女人的脸吹着吹着就容易没了颜色。新八这样告诉他,他看见新八从一个贝壳似的容器里取膏油摸在女儿晴子的脸上,那奶黄色的油膏香气浓郁,质地滑腻,斋藤看着他粗糙的手就在婴儿软嫩饱满的脸上滑动,一瞬间天真与世故,衰老与新生就在屋内碰撞着。

“快点长。”新八将襁褓里的婴儿举得高高的:“快点长大变成个漂亮的姑娘。”

斋藤看了,心里也是动了动。原想着这个家伙不会爱,当时他时常买上五六只一模一样的珠翠,送到岛园去,他的相好每人一支,但他会爱了,尽管那人并不合适。原想着这个家伙永远不会安定下来,他们都记得他之前与一位太夫相好,但那妈妈桑不准,新八就日日爬楼,一次让那里的仆役追了出来,春寒料峭时,那个叫新八的男人只穿着裆布就在夜幕中的街道上飞奔,他们竟是没有捉到。
这个高壮的敢于穿着裆布飞奔的浪子,如今竟能被安置在这么小的一方天地里,为人夫,为人父,斋藤不知道是应该替他终有归宿而高兴,还是要感叹,在时间里,那些鲜衣怒马的武士已经成了一个只在家里有些用处的男人。斋藤看着他,在昏暗的灯光的映照下,他抱着孩子的身影就映在了墙上。待哄睡了孩子,他才在桌边坐定,极为沉静的,半晌道:“我拿些果品与你。”

待他取来了两个苹果三个橘子,才又在桌边坐定:“我这辈子,没想到过能再见到你。”新八低着头道:“从我抱着晴子的尸体跑出菱纱家的那一瞬间开始。”
永仓新八的太太,永仓竹子是在傍晚回来的。当她回来,斋藤只是发现门前多了个瘦小女人,她提着个藤编的菜筐,里面是几尾鱼,一些鸡蛋青菜,几根白胖的萝卜也安躺其中。

新八见了,起身去接,听得那女人道:“夫君,这是?”

斋藤站起身,新八介绍道:“我以前的兄弟藤田,正好到我这里,我们有些年岁没见了。”

那女人有着一张鹅蛋脸,蜜色肌肤,并不细腻,但也没像新八所说的那样,和树皮一般。她的眼睛偏小偏细,像是尽力在脸上挤出了一条缝隙,其余的五官本是个漂亮的架子,硬是让这双眼睛毁去了一半。

“藤田先生,我是永仓竹子,请您多多指教。”直到那女人向自己轻鞠一躬,斋藤才回过神来。


在渡边晋待在美国的时间里,他几乎天天耗在宾馆里。美作碧是要出去交流学习的不能终日和他胡混个没完。因此,两人的生活轨迹是这样的,早晨一起吃早饭,然后,美作碧会询问他中午想吃什么,再由她转述给服务生,让他中午给渡边晋送去,然后,晚上,他们共进晚餐,也许会亲热一番。
事实上,渡边晋快要憋死了,他感觉自己身上那些剑道赋予的肌肉正跟西方的黄油一样受热化去了。他只能在房间里小小的练,没有刀,就拿了西洋笔代替,也不敢发出发力声,一次因为这个,旅店的人还曾在美作碧回来时与她好好谈了谈,暗示希望她不会说英语的东方朋友能安静点。
若不是只待两个月,渡边晋一定会变成一个疯子,在还剩一个星期的时候,美作碧叫他出了门,她穿着暗红色的洋装,因为她脸色惨白,那红就显得来路不明,生怕是在哪里溅了一身血,她还带了条珍珠项链,更让那红衣衬得雪白。
渡边晋穿着她给买的黑西装,完全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要去参加个婚礼,”美作碧道:“在这期间也没怎么带你好好消遣,婚礼总归是喜事,就当带你见识见识了。”
渡边晋听了,也就跟着她去了。
事实上,他其实完全搞不懂就进发生了什么。

渡边晋被她带进了一个尖顶有彩色窗子的大屋子,然后,座位上做了一堆头发颜色各异的人,他们高大雪白,眼睛的颜色浅淡,他们和美作碧打招呼,他们说:“嗨,克莱蒂。”

他不知道她也有个西洋名字。他甚至不知道是否有人问起他。
他,一个穿着洋装的东方男子,究竟是谁。
一个栗色头发的高大男人拦住了美作碧,一阵叽里呱啦,那男人眉飞色舞,但渡边晋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听到美作碧轻缓的回答了句,那男人就笑着看了看渡边晋。

“那个西洋人问了什么?”渡边晋在落座后忍不住道。

“他问你是谁。”美作碧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说?”渡边晋多少有点紧张。

“我说,”美作碧轻笑着低下头:“我说你是我丈夫。”

某种程度上,渡边晋是彻底放下心了,他知道,他跳上船的行为,给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妻子。

美作碧不再言语,只是低下头,美作碧看着自己的指甲,半晌,极轻道:“若是做我丈夫,也是有条件的。”

渡边晋道:“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尽管提好了。”

“一定要比我活得长久。”她哀哀道:“你比我年长的,但我应该是不会长寿的,只求你死早我后面吧。若是可以,我希望日后的生活不要将我们所有的爱意消磨干净,这样,若是见我躺在棺木里,你还能为我恸哭。”

这一生她总是看着别人离去的。她看着自己喜欢的冲田离世,当时他就在她怀里,并没有任何征兆的,他的头极为柔顺在她的怀里一歪,就仿佛秋高气爽时,他枕在她的腿上小憩时偶尔的转头,但他已经陷入了永远的沉寂。
冲田的老家不是这里,还有个生了病的姐姐也在京都,因而他也是和晨霜一样,火葬,将骨灰带回家乡安葬。这是美作碧的痛楚,她所喜爱的男女,怎么都在她面前被烧成了灰又带离了她身边?她记得总司下葬时穿着的是一身和服,黑色的武士服,他的姐姐,一个有些病容的女人,想了想,又将那件葱青色的羽织盖在了冲田的身上。病了后他总是很畏寒,如今也是暖了了吧。美作碧看着只觉得他真的离世了吗?他那样英俊,白皙得如同大理石雕像,什么时候他就没了呼吸,只剩一具要化了灰做了土的身体。
原是不打算哭的,毕竟当着他姐姐的面,她并未与他成婚只算得外人,若是哭天抢地,反倒有些失礼。但她并没有忍住。天朗气清,她年轻俊朗的情人穿着黑色的和服,躺在棺材里,等待被火烧成一把灰。
他的人生已经完结,那些她曾经希望他拥有的生活,他永不可能拥有。她希望他有一日能放下剑,像一个少年那样生活,她希望他能娶她,待宾客散尽他会轻吻她脸上因他而起的红晕,她希望她能与他有个孩子吧,男孩也好,女孩也罢,终究是两个人的血脉吧,她想象着有一日醒来,看见自己的孩子正盯着自己的睡颜,而丈夫正拥着她,安稳的睡着,然后她希望他能与她相伴到老,相依为命,直到死亡把他们分离。但这一切,她所向往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要和他的尸体一起被烧成灰,没有男主角的剧本,趁早撕掉。她来到棺材边,最后一次轻吻他的额头,怎么这般的冰冷。她的情感和梦想在那一刻冷却。

“天!”她近乎悲鸣,看见泪水滴在了他的脸上,此生竟是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情人了,她对自己说。
看见晨霜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感受,她只看见一个发髻光滑,衣着华丽的妙龄女子躺在棺材里,谁说她已经仙逝?但他们早已在死亡中甜睡,此生,至少是在她死前,她再也无法与他们相见。这样的悲戚,她不想再承受了,她不想再做葬礼上哭得昏天黑地的那一个,若是和渡边晋的话,她希望当她长眠于棺木,他为她恸哭,看着她入土,就如她为冲田晨霜所做的一样。

“那我要尽力了,”渡边晋倒是轻松道:“当时吓了一跳呢,我这个人蠢笨,说不出哄你的话,这些年,也没攒下什么家私,拥有你,是福分。所以,我要努力练剑,好好生活,做一个健健康康的老头子,让你恣意一生。”

“那么余下的人生,请多多关照。”她在教堂里上身轻俯,对他微微鞠躬。

永仓竹子做的菜称得上好吃。主要是她和别人做的不同。这里的一切食物都多少带着一点点腥味。那是海水所赋予的,村里其他的女人做菜多半是偏咸的,若是贝类,说不定还会有沙子。

但她不是,她做的饭极为清淡,沙子是根本找不到的,她之前必定在水里细细洗过了。一样样的盛好放在面前,纵是家常便饭也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高木贞也是一样。

斋藤记得,她纵是喜欢用一个很是漂亮的饭盒,木制的,外黑内红,花纹是缠绕的黄色藤蔓和淡紫色花朵。每个中午,他都可以在警察局里打开,米饭永远是饱满莹白的,无论是肉饼或是煎蛋,都是极为整齐的码好,纵使是爽口的咸菜,也是整齐的。这个女人好,每每打开餐盒,他就很容易这样想,连饭菜都能码得这般整齐,还怕打理不了生活?

就在他到的第二晚,他和新八在深夜饮酒,他说:“嫂子做的每一样菜都好吃,但多少觉得不那样习惯。”

“你不是不习惯饭菜,”新八滋溜一声喝光了酒盅里的酒:“你是不习惯这个女人,和这种生活。想家了不是?”

斋藤半晌道:“本是出来与与你叙旧,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就听我讲一件事好了。晴子,”他说这两个字时都会有一点不正常的迟疑,哪怕叫的是自己的女儿:“她死后,我抱着她跑了出去。其实也算是给她寻个安身处。芥川家的家法最是严明的,她毕竟是因为这种事自杀,纵使将尸体交给芥川家,也八成是往乱葬岗一埋权当没生过这个女儿了。我把她埋在她母家附近的一片旷地上,纵使身体回不去了,对于生养自己的母家,也总要让她看得到。我在那里住了一小阵子,春天的时候,我在她坟前种下了一棵梅树,红梅,她生前最是喜欢。后来,我就又被原田找了去。”他略微分神:“说起来,原田家的小子也长起来了,和他爹一般能吃。之后,我就很长世间再也没能回去看望晴子。今年,我找了个借口去了那里。然后我发现,那片荒地竟被改成了公园,我想着,那是一棵梅树啊,如今想必茁壮挺拔,那些人必定不舍得砍了,我若能找到,也算好了。我进了公园,我看见了一片梅林,各色的梅树,黄梅白梅红梅,玉石梅,腊梅,个个枝干多姿,绿叶繁茂,那是一种近乎寒冷的苍翠我的妻子就是其中的一棵,墓碑已经是找不到了,想着我所爱过的女人已经成了土地的一部分,我再也无法分辨的一部分,我近乎跌坐在地上。”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5-01-07 01:19:00 +0800 CST  
有些事,新八没有说,事实上,那时,他在京都留宿了一晚,住在一家极为便宜的旅馆里。而那片茂盛的梅林,就出现在他的梦里,那时初冬,但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外袍,那件衣服甚至也没有系上,他年轻的身体就暴露在夜晚的寒冷中,那是晴子和总司离世的晚上,不是吗?若是那时,他不是个年轻人,想必就在那片旷野上活活冻死了,不可能有能力安葬晴子。而在他的梦里,他的怀里没有一具艳尸,但他本人却迷茫于一片翠绿的梅林里,叶子的颜色是一种苍翠,浓重,寒冷,他在里面走着,赤着的脚让地上的枯叶划破了脚,血流了出来,温热而腥甜的液体,在寒冷的夜晚发出白色的水汽。
然后,他看见一轮残月就悬在梅树纤瘦弯曲的质感上,冰凉而微黄,他泫然欲泣,却全然找不出个理由。
晴子,他知道,那天晚上他取下了她颈上的金簪,她的陪嫁,买断她少女时光的定金,那东西还沾着她的血,后来,他就将那物件带在身旁,就如这夜一样。
次日清晨,新八又去了那个公园。
那日早上,他吃了八个包子,旅店老板娘做的早饭,个个浑圆饱满,里面是肉馅,结实得跟一个拳头打在了肚子上。

然后,他喝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老板娘一边打量他一边道:“小伙子,你莫不是要去退亲?”

新八诧异道:“你怎这般想?莫不是看我吃得多?”

“不瞒你说,上一个一口气吃了六个的,就是要去退亲的,大早上的,吃的饱饱的,才出了门。他那岳丈家对他有大恩,但他自己喜欢的女人又有了孩子,所以就大清早往人门口一跪,直到下午,他们才开了门,就非得让那小子受了清早的寒,中午的晒,才让他进去,这还不算完,开了门,看见那家老爷子就在园中站着,面前是一排手持木棒的仆役,哎呦真是惨,他就跪着进去那帮仆役就是狠打啊,后来好不容易爬到了那老爷子面前。那老爷子道:‘罢了,罢了,这都不讨个饶,怕是铁了心肠。’这家伙在我这里住了些日子才能下地走动啊,真是惨啊。”

“我不是退亲,”新八笑道:“我是去扫墓。”

老板娘瞬间没了兴趣,于是收了餐盘去。

后来,他就在清晨的雾霭里,去了公园,对着那梅林扑通一声跪下,磕了八个头,声声带响,他感觉到泪水滴落在了土地上,如今,谁能以为他是她的爱人,而不是儿子?
他嘲笑他自己,晴子唯一的子嗣早已夭折,而他如此这般,就是要代那孩子尽一回孝吗。不是,他如今这般无非是愧疚罢了,他欠了这个女人一生一世,临了,竟是连她的墓都寻不到了,她终化作了一粒尘土,他此生再也寻不到了。

所以,他对斋藤说:“我这一辈子注定欠了两个女人,一个是晴子,和我交好一场,却教她落得如此下场。一个就是我的婆姨,我也对不住她,她认识我的时候,我就不算是个完完整整的血性男人,我的感情,亦或是矫情点说我的心有一部分随着一个死了的女人去了,此生此世,我都无法再给她个整了。这两个女人我都得还,我婆姨的债,我这辈子还,趁我活着还,”他看了斋藤一眼:“至于晴子,无论是来世亦当牛做马,亦或是死后将我打入无尽地狱,我也要还。两个人的债总要一个个还清,若是同时还,终究是还不过来的。”

菱纱武清楚,如果佐藤靖的妹妹只是看上了个警察,佐藤靖不会如此疯狂的将妹妹塞来塞去。那个小警察虽说身上搜不出几个钱,但也算个好人品,佐藤靖痛爱自己的妹妹慧子,若是那警察真就是干干净净一个人,他全然可以让他管几家铺子,带着他妹妹好生过日子。
关键在于那小警察是有个哥哥的,亲哥哥,在岛园做个舞男。再退一步说,若是那舞男无声无臭的,也许把他赎出来就好了,可是他偏偏姿容倾城,今日让这男人包了去,明日又让这家太太屋里藏,后天又叫那家丈夫赶了出去,还是要被个男人包下。
最恶心的还不是这个,在佐藤慧子与那警察相恋前,佐藤靖养过那舞男一段时间,那男人的确是个好样子,虽说声音柔美甘甜,但样子却是清清爽爽的,穿一身蓝袍子,往那一坐,再喜欢女人的男人,都要动了龙阳之心,因为这,佐藤靖还说要将这男人借菱纱武玩玩,省得他总是一身正气。
后来佐藤靖甚至动了给他赎身让他在身边伺候的心,省得这家伙终日坐着火车,不是在这陪宴就是去了那里,谁知道干了什么脏事?后来,佐藤靖就和那男人提了提,他竟是拒绝了,说是等弟弟给他赎身,还他个清白自由身。

那一晚佐藤靖还揶揄他:“让男人压惯了的人,还能压女人?”正因为这档子根本没法说的事,佐藤靖彻底铁了心,纵使妹妹嫁不出去,也不能和一个男妓做亲家。

因此,那一段日子,菱纱武几乎天天被佐藤靖拉来拉去,他是要疯了,索性带着菱纱武疯。因此他也是频频造访佐藤家亦或是随着佐藤靖去了岛园,有时,就在那里歇下了。
这让雪融几乎找到了生活的动力,对,她找到原因了,他是爱嫖的,但这原因很快就被排除,爱嫖跟他冷落她,不给她名分没有任何区别。

事实上,自从莲出生,他就再也没去过她的房里,亦或是说,连她一根指头都不碰。其实菱纱武对雪融一直是这个态度,之前怀着霜姬时,偶尔她还能收到几件小首饰或是衣料,全部是菱纱武的合作伙伴或是朋友送的。若是送的真正贵重了,菱纱武是不会拿给雪融的,径自换了钱或是重新打造,送给某个合作伙伴或是朋友的正妻。

待她生了霜姬,那些礼物从来都不是给她的了,她是个连妾的名分都没有的姑娘,谁会 送东西给她?那些送给女人的礼物都是给霜姬的,纵使她还很小。

菱纱武不爱她,不信他甚至防着她,她都是知道的,她正试图改变局面,但发现徒劳无获。原因是他的不爱不信和防范,最根本的原因是根本不曾将她放在眼里。

当新月到达东京的时候,菱纱涯带着诊所里雇的老婆子去接她,他在东京买了处小宅子,就和这个老婆子一起住,偶尔去温柔乡逛逛,不出大钱,只讨个乐子。
待新月大包小包得到了码头,菱纱涯多少觉得有些开心,至少这女人干净,不必睡个觉都得连根涂了药才敢。
隔了几年没见,新月出落得更漂亮了,码头昏黄的灯光里,她漂亮的像是个香槟瓶子,纤细而透明。他让那老婆子接了包裹,自己也拿了几件,新月要去拿,他不依,只当自己是绅士惯了。
但事实上到了宅子,他听那老婆子唤新月“小姐”,新月竟是推辞上了,才多少明白过来。他基本上不是叫家里的贴身丫鬟过来,他几乎是请了个女主人过来。他这般待她究竟是就是偏好她的身体,还是多少动了点真心?
这种思虑被新月拿出的信彻底打破:“少爷,有封美作碧小姐给您的信。”
这世界上有三种东西让菱纱涯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红色,美作碧,以及真心。
今晚,他一边揣摩着自己的真心,一边被美作碧吓了一跳。
只得打发新月去试试他买给她的一些衣物钗环,自己打开了新。很简短,那女人八成跟自己真没多少话说,大意就是,以前那个住在菱纱家的新选组的小子斋藤一如今倒霉了,失忆了,要是记得什么就告诉那小子,好了。菱纱涯从里不喜欢回忆过去,因为他的过去必定让他惴惴不安,他的过去里有红色,有美作碧,也有过真心,这让他十分讨厌,如今那个斋藤改名做了藤田五郎,藤田?这名字倒有点印象,竟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少爷,您看好看吗?”新月有些害羞的唤他。
她穿的是菱纱涯买来的睡袍,玫瑰灰的丝绸睡衣,袖子是蔷薇蕾丝的,袖口有着松紧和缎带做的蝴蝶结,新月系了腰带,让那衣服将她漂亮的曲线全然勾勒出来,她浑圆蜜色的胳膊就被束缚在蕾丝的袖筒里,相当娇艳可人。
什么美作碧,什么真心,什么红色?他只想关上门睡觉去了。

当斋藤回到东京时,美作碧刚好也到达东京。那时,正是傍晚,斋藤走在回家的路上,做老师的竹下,做厨师的田中与他打招呼,隔壁的金田太太也向他笑道:“真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了呢。”
他居住的街道,弥漫着味增汤的味道。那些主妇盛出热乎乎的汤汁等待丈夫回来呢,几个抱着球的孩子从身边跑过,又被各自的母亲叫回家吃饭去。
整条街竟是静了下来,大家都回家了呢。斋藤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静谧,在街上伫立了片刻,才进了家门。他甚至没说我回来了,只是走进了内室。他看见的是勉坐在饭桌前,而高木贞穿着黑色印花和服,正弯下腰盛饭,她盛出的饭像是座小山丘,光滑松软,冒着白色的热气。他和她就是透过米饭的白色蒸汽看见了彼此。

“母亲,父亲回来了呢!”藤田勉叫道。

“我,”他觉得嗓子一干:“夫人,我回来了。”

“回来了呢,”高木贞重复道,一边微微低下了头:“回来了就好。”斋藤有把握,她应该是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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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藤在回家后的第二天,再次去美作碧的学校找她。
而巧的是,美作碧也是这样想的,先行一步来到斋藤家探访,那天斋藤刚出门三十分钟,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就站在了藤田家的门口,那天她穿了暗红色的和服,大抵是因为她肤色惨白神态又总是漠然的,所以一旦穿了血色的衣服,总看起来像是让人溅了一身血。她没有梳发髻,大抵是觉得没必要如此盛装,一根白玉簪松松绾了头,大部分青丝披在背上。

高木贞在门口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女人,她极其漠然的瞥了高木贞一眼,道:“我找斋藤一,我是他的旧友。”

高木贞一愣,道:“您可是美作小姐?”

美作碧道:“是,可以让我进门了吗,若是长久在门边站着,街坊邻居该当我这是情妇找上门了。”

“真是失礼,”高木贞打开门:“外子刚刚出去找您,您竟是已经来了。”

“是吗,他倒是一点没变,慢吞吞的,若是早点去了,兴许就遇上我了,不过男子腿脚轻快,我自认追赶不上,若是方便就容我在这里等他回来吧?”

高木贞自是答应,引她到厅里落了座,为她端来了点心茶水,而美作碧只是淡然的打量着她,目光像是解剖一只青蛙。
事实上,斋藤有个好眼光,美作碧暗暗想,纵是续弦填房,也是这般姿容,倒真是没少享福。其实高木贞和晨霜生得并不相似,晨霜更加秀丽婉约,高木贞则是一种从容不迫的利落,但两人相似的是气质,安静而恬淡,天大的事到了她们那里,总是淡笑着化解了。
美作碧做不到,她总是疾言厉色,记得因为学生的作业太差,她就能将那厚厚一摞全推在地上,她始终没有她们的温柔包容,自己做的好别人做不好的,她就恨,别人做的好,自己做不好,她也恨。
若是晨霜活到这般岁数,想必气质也会更加沉稳吧,就和现在活生生的藤田太太一样,美作碧不喜欢这么想,也不愿意这么想,她更多替晨霜不值,为他生育了子嗣然后就仙逝,他倒是心宽,径自后娶,第二个孩子都出了生,终归让人心寒了些。她明白,斋藤一之前的生活必定是极为艰难的,但就不能等一等吗,就不能为心中所爱再等一等吗?事实上,她认为,这个家伙如今备受折磨的原因除却失忆让他不得不把一切重新记起,更主要的是,他没有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梳理这段感情,谁也没要求他服丧三年,但挚爱之人死了,多少要给自己点时间去悲伤个彻彻底底,当年有多缠绵,如今就得有多揪心,那些早夭的人啊,终究是上天借来给你的,不是你的,你统统得还,待那些欢愉还尽了,也就该多少淡然了,那个时候再娶,多少会更好一点。
但他没有能等那么久,因此旧伤新爱碰撞到一起,若是斋藤一真是个混蛋人渣也就罢了,这种碰撞当真能将他折磨个半死。

这样想来,美作碧瞬间消了气,安安心心的喝茶吃点心,有蓦地想起了什么,道:“藤田勉可是上学去了?”

高木贞道:“还没呢,在家呢,明年他才上学。”

美作碧捧着茶杯点了点头:“晚了点,早些上更容易收住心的,早就听说他十分聪明可爱,能不能见上一见。”
高木贞多少有点别扭,若是换个说法,说听说家里有两个孩子,想见见,做母亲的自然是开心的,但如今她指名道姓的只要见勉,多少有些奇怪,但她仍是唤勉过来。
藤田勉松松爽爽的跑了过来。这孩子生得白白净净,穿着黑色的棉袍子,像是瘦了些,让棉衣裹得,胳膊腿显得格外细瘦,想是在外面或是窗边玩了会,如今进了温暖的屋内,脸颊是红了的。

“母亲,您叫我?这是家里的客人吗?”藤田勉道。

美作碧没有等高木贞开口,径自向他招手:“来孩子,过来孩子,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藤田勉有些犹豫的看了高木贞一眼,高木贞道:“快过去啊,小勉,别失了礼。”

这孩子跟他那倒霉的爹一个样子,也没点果决。美作碧心里这般想着,面上仍是带着笑意:“来呀。”

藤田勉到了身边,美作碧细细打量着,他生得有几分像晨霜,有点介于女性化的清秀,这样相貌的男孩子,若是做个白面书生,想必是好的。

她摸着他细瘦的肩膀,心中之前那点轻嗔薄怒竟是散去了,晨霜的孩子,如今也是这么大了。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例如你母亲若是能见到你如今的样子会很开心的,但他现在的母亲高木贞就坐在旁边,她摩挲着他脸颊的手停了下来,道:“勉君的梦想是什么?”

“我也想做警察,像父亲一样。”藤田勉道。这小子,终究是斋藤家的人,美作碧的那点怜惜多少熄灭了点,但看着他多少与晨霜相似的脸又道:“好好读书吧,无论做什么都好好读书吧,快点长大。”
末了递了他块点心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又过了一刻钟,她起身告辞。

“请多少再等等吧,外子应该快回来了。”

“抱歉,”美作碧微微鞠躬,道:“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待您先生回来,告诉他,不必去找我了,我会写信的,这般跑来跑去的也不好。”

这一个星期,菱纱武去了佐藤大宅三次,头两次是为了诉苦,最后这一次则还好些,更像是庆功宴。

“我花了些钱,让那小警察调到别出去了,而且他那个做婊子的哥哥,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给给赎了出来,就在别院里关着,我跟他们说好了,反正以那个破条子的收入,小半辈子是没辙将他那个骚哥哥弄出来了,如今我给弄出来了,卖身契还在手上,若是他们不再见面,待慧子出嫁,我就放了那个男妓。也算仁至义尽了。”佐藤靖醉醺醺道:“这回我妹子就可以正常嫁个富庶人家了,你真没什么想法吗?别的不说就凭我妹子知书达理,至少能把孩子教好,一身鱼腥味的女人,有什么能耐。”

菱纱武没有说话,只是喝着杯中的酒。

“姑娘家最是没良心,”佐藤靖道:“你掏心挖肺的对她,她却不领情,你给她最漂亮的衣服首饰,最好吃的食品,最棒的胭脂水粉,只为把她打扮成个公主。但要给她找个王子时,她却跳将起,硬生生要找个最下贱最无用的男人与自己相配。我却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我养的是一个公主,为什么,她却要选择一个农夫?”
菱纱武没有回答,想起的是自己的妹妹。她从小就体弱,像是个小玩偶,小巧而安静,他希望能够将她捧在手心上。因为父亲已经让那些浪人杀害,母亲也因此一病不起,但还有他。他是她哥哥,菱纱家的主人,自是要疼惜她爱护她的。她是他妹妹,菱纱家的小姑娘,他爱她就如同爱生命,父亲离世母亲病倒,纵使只剩这个还梳着童发的小女孩,他也要好生保护她。接管菱纱家哪是那样容易的?
应酬,管账,经商无一不是从零学起的,记得那次和家中世交谈生意,第一次喝了酒,那东西又苦又辣,并不好喝,但是他忍着,该笑时大笑,该感叹时大赞对方的出众,该玩闹的时候,显得比任何一个人都愉快,他想吐,一直都想。他是在菱纱家的门口吐的,他就蹲在地上,像是任何一个醉汉一般,若不是还有个长随伴身,谁能知道,这是菱纱家的大少爷?他抬起头,看见自家的牌匾,菱纱,取自父亲的笔记,铁画银钩,甚是漂亮,而他却在牌匾下呕吐,我尽力了,他看着牌匾暗自心想,我做了我能做的。
进了内宅,他看见的是一抹粉红色的身影,晨霜穿着寝衣站在门口,那时的她还是个柔软的小孩子,皮肤软嫩,头发纤细娇柔如小猫的毛发。他快步走去一把将她抱起。

“哥哥。”她奶声奶气道:“哥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哥哥身上是什么味道?”

“霜儿。”他的脸埋在她的身上,那时孩童特有的奶香气,这味道几乎让他落泪,他的妹妹啊。他在那个时候觉得自己还不够尽力,纵使他还是个少年,他也要庇护这个孩子。
这张小脸真美,真漂亮,包括最后一次见到她,她的病容被遮盖,她在那个棺材里笑呢,发丝光滑,上面满是珠翠,他的妹妹,他倾尽全力保护的孩子,躺在棺材里呢,穿着昂贵美丽的红色和服,一会就要被烧成灰。他的妹妹,几乎是他养大的妹妹,要在他眼前烧成灰吗?太过分了,父亲一样,母亲也是,如今连妹妹也是这样,都是先他而去,这怎么可以,但他还可以做什么。他只是摘下了腕上那串手珠,父亲给他的,戴在了妹妹腕上,逝者的东西就还给逝者吧,留在身边也是揪心。

“我出去走走。”菱纱武放下酒杯道。
佐藤靖早已睡过去,他就独自出了门在回廊上漫步着。
下雪了,在屋里喝酒竟是没有觉得,出了门才发现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他发觉一串细碎连贯的脚印就像院墙那里蔓延,他看见的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院墙上等待,院内一个穿着蓝袍的男人正在为一个女子垫脚,似乎在帮助她翻过围墙。这都是什么啊,菱纱武竟是明白了过来,地上的雪让屋内的灯光染成柔和的金色,将昏暗的院子微微点亮,他看见了佐藤慧子的脸,也是尖小的一张脸,很是漂亮,但是比不上晨霜,还是自己的妹妹漂亮,还是晨霜漂亮。那个正奋力爬上墙的身影停了下来,像是知道被人发现,三张脸一时竟都是对着菱纱武,只要他喊一声,他们就再无机会。

“晨霜,”菱纱武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开口,他说:“晨霜,晨霜快跑。”

如何能把一个新月变成一个美作碧?让她也做个富家小姐,然后让她读书,送她去西洋,也许就能造就一个比美作碧更容易交往的优质好女人。
亦或是说,两个人根本没有必要比较,因为两个人原本就极为不同。但菱纱涯认为自己曾经偷偷比较过,就从他买的睡衣就可以看出来,美作碧有件类似的,酒红色,胸口一处狭长白皙的三角,最是可爱了。事实上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一直是厮混在一起的。他们觉得都应该找些更加美好漂亮的词汇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但他们的关系偏偏厮混最合适。那段日子,两个人在一起时除非在外面吃饭,否则几乎全是裸体相对,而在这段关系里,美作碧和真心混在了一起,他最怕的两个事物,让他不敢忘记。
佐藤慧子和那个小警察外加一个刚被赎了身的男妓,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抓了回来。事实上,当菱纱武叫他们离开时,他们觉得得救了,终于可以逃出这座高墙去过点所谓他们向往的生活了。事实上他们离开不到十分钟,菱纱武依旧是站在廊下,他没有穿鞋子就走了出去,只穿着袜子的脚踩在厚实的雪里冰凉而潮湿。

“来人。”他说:“来人啊!”

几个佐藤家的仆役这才小跑了过来,忙道:“菱纱老爷有何吩咐?”

“晨霜跑了。”他说。

“菱纱老爷,晨霜是谁?”仆役道。

“跑了,他们翻过墙跑了,”他说得像是醉话:“你家小姐佐藤慧子跑了。去,快把他们带回来。”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5-01-15 20:36:00 +0800 CST  
一切事情是佐藤靖处理的,已经是在次日清晨。之前的事项由他的妻子代为处理,慧子是小姐自然只是关在卧房里,什么都没变只是不让随意出门。
至于那个男妓,松本春江则被关进了柴房,她恨他,她恨丈夫时常与他缠在一起,亦或是说,她真正恨的,是佐藤靖,她恨他一个一个侍妾的带回来,她恨他至今没给她一个孩子,她恨他对她算是好,但也不算爱。
事实上佐藤靖的妻子像是个谋士之类的人物,是极为能干的。菱纱武记得,佐藤靖曾在一次醉酒后和他说过,他的妻子,若是个男人,必定是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

那夜他已经醉了,口齿也不甚清楚,像是嘴里塞了块热豆腐,烫的口齿不清还不断吐着热气:“你知道吗?”他的手指就贴在嘴唇边:“我娶的女人,哪里是个女人,她是个总统,是个将军,是个大商人,她聪明的老子都害怕。很多事,她的建议都是必不可少的。我怕她,我总觉得和她睡,是在和一个什么哲人同床共枕,睡得不踏实,睡得毫无兴致。”

这位哲人对于那个企图带着情人逃跑的小警察却是恭谦有礼:“松本先生是吗?”

“敝姓青山,青山研二。”那个警察局促道:“我只是想…”

“对不住,我忘记了松本是那家艺馆主人的姓氏。这么晚了请您回去吧。”

“回去?”那个青年人恰如其分的暴怒了:“我的哥哥和我的爱人都在这里,我希望能带他们走。”

佐藤夫人看着,过分安静的,像是隔着带着波纹的河水,一切都更为柔和,他的愤怒,成了一幅静止的玻璃画,呈现在她面前。“您的哥哥是我们府上的仆役,卖身契还在我先生手里。”佐藤夫人道:“您也能明白,现如今人心不古,遇到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乱棍打死了,警察局也不会说什么,顶多给些钱罢了。若是那仆役勾结外人,涉及到主子的亲眷,这事就更是好办了。至于您口中的爱人,我就更不知道说的是谁了,若是哪个丫鬟,我们兴许成全了您,要是哪个姬妾,我倒是开心了,至于我家小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是端庄贤淑,可见您那爱人还真不在我们府上。”

“你们这么做还有没有王法?”小警察气愤道:“你们这是犯罪!”

“若是这么说,我也和您好好说说,那么,诱拐亲眷,诱拐作为我们财产一部分的仆役的行为,就是清白无过的?我劝你回家睡觉,对您,对我家的仆役都好。”

待那小警察离开,佐藤太太就吩咐了下人,好生看好院子和围墙,若是那警察敢进来,直接打杀了,只当家里进了个毛贼,要看家护院罢了。

事实上菱纱涯与美作碧有过极为荒唐的一段时光,最初,是他想来东京发展,之前还和美作碧零零碎碎有些联系。来了之后美作碧也算热心,找宅子,找适合做诊所的位置,最后,还帮他寻了个靠谱的老妈子。
但这个老妈子后来很是不喜欢美作碧,他们在一起总会弄脏床单,两个人还真没种等着她进屋收拾,经常是偷偷把那床单丢到浴缸里,等她来洗。

纵是那老妪朴实,也忍不住抱怨:“当时被雇过来,一看是对年轻漂亮的,我寻思着,总归不会糟糕到哪里去,谁知他们一个比一个污烂。”
虽说有点夸大其词,但但几乎每次美作碧来后,她都要洗一个床单亦或是坐垫,甚至可能是沙发套。有时浴缸里的水还是异样颜色,要洗的物件上有红酒或是沾满了巧克力酱。
事实上,他们俩只算一对乐于尝试的年轻人,也算不上变态。他们的第一次纯属酒后行为,但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占到了天大的便宜。美作碧认为,准时自己醉的不省人事,菱纱涯这小子就将她带回了家,放在他那床上。说白了就是地上铺了些被褥,想必在灯光下,自己看起来极其惨然的脸也有了点颜色吧,就像一具尚未僵硬的温热尸体躺在被褥上,他就趁机脱光了她的衣服,让她跟具艳尸似的,让他玩了个够,第二天他在装出一副溟蒙的样子。
菱纱涯则认为,那一夜他因为乔迁之喜,喝得酩酊大醉。看着他年轻人特有的睡颜,甚至是男人醉后的呼噜和酒味,让她回忆起了自己冷硬无味的青春时光吧,她忙着为一个死去了的男人守节。在灯光下,他大抵看起来也不像小她五岁的男人了,她也想在这晚享有她应得的青春时光,她带他到家,然后安放他在床上,然后,然后睡梦中的自己与她亲近了。
但事实上,没有一种能得到确切证实,因为那晚老妈子回家去了。
是美作碧先醒的,因此菱纱涯醒来没有机会看到一个在自己怀里苏醒的裸身女子,那女子早已梳妆完毕,穿着她昨夜的衣服,又重新为自己喷上了香水,坐在他的被褥边,安好的看着自己带来的教材。
昨天是星期五,二人本是要庆祝菱纱涯搬进新居,新房是偏西式,已经铺上了地板,菱纱涯仍希望在地上睡,索性也没买床。

“哪天你买张床吧,这地方硌得我睡不安稳。”这是美作碧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菱纱涯回答:“我不大会挑。”

第二个问题美作碧也是平平问了出来,不急不缓,跟问菱纱涯是否需要吃早饭一个态度:“你是第一次吗?”

“不是。”

“哦,”美作碧点点头:“之前是和谁?不是花街的女人吧?”她安静的发问,这种问法远比咆哮有效,让人总觉得不好意思辜负了这份平和,索性安心回答了。

“只和一个贴身丫鬟有过。”

“哦,”美作碧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那是她的初次,待她走了,菱纱涯才从床单上发现。

后来一个星期后,菱纱涯才又去找美作碧,美作碧还真来了。
两个人找了个地方吃了西餐,都没说什么重点。实际上,菱纱涯是想和美作碧继续下去的,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他都是想和她做个伴。
但是真正吃上了饭,美作碧自是仪态万千,通晓礼仪,于是,面前坐着的又不像是情人了,又成了个比他大五岁的女人,按辈分,算他姑姑。
这样的女人,真的能做情人吗?
他又希望能把事情好好说个清楚,怎么说?难道跟美作碧说,真对不住,美作姑姑,虽说和您睡了,但我不是故意的,以后就当没这事吧,您继续守节,我也去找我的小丫鬟好了。
后来就是吃完了饭,他也什么都没说。
废物,美作碧就曾在心中骂道。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5-01-18 16:29:00 +0800 CST  
半晌,她道:“你买了吗?”

“买了什么?”菱纱涯一头雾水。

“床,西式的那种。”美作碧喝了一口茶。

“买了买了!”他道:“之前没经验,不知道好不好,要不去我家看看?”

“好啊。”美作碧穿上大衣和他出了门。

那天晚上,菱纱涯将她折腾了个半死,然后在她耳边轻道:“碧,这床好吗?”

在一室的黑暗里,植绒床帘遮盖了灯光,他们躺在崭新的被褥里。

美作碧先是一愣,随后有着极其丰美黑发的头就靠到了菱纱涯的胸口,她只是笑,菱纱涯感觉胸口一阵震颤,半晌她道:“真是记仇啊,好,好得很,就是弄起来子吱吱嘎嘎响。”

两个人的关系维持了近一年,几乎算得上频频见面,那次过年,菱纱涯是回了家的,但他并没有再和新月做出些什么,后来想来,他若是多少动了真心,也算是个靠谱男人。
但后来,他与美作碧分开,又叫新月过来,急切的睡到一张床上,让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人渣,他没告诉新月,那张床就是那时他所买的,甚至新月睡的一侧,就是以前美作碧睡的。
看了一会菱纱武才知道,在鸭川里捞出的男人,是那个小警察。
那男人的尸体被放在桥头,菱纱武第一次清晰的见到了他,是个瘦弱清俊的男人,让水泡的肿了起来,在冬日,让人放在一张草席上,惨白着一张脸,身上穿着的是菱纱武那天见到的深蓝色棉布袍子。
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见,他还记得那个清晨,不也是一具尸体平躺在草席上,就摆放在自己的院落里。莲,那个年轻的男子,从井里湿漉漉的让人捞了出来,就这般无声无臭的死了去。然后他在清晨看见了他的事故,他的脸雪白的近乎透明,但已经了无生气,这样的脸不是第一次见,但却也不是最后一次。然后太阳升起来了,照的他惨白的脸以及湿发上的水珠发了光,竟都是明亮亮了的,看起来精致,闪光,体面。

“莲!我的儿啊!”从前的乳母恸哭着,声音撕心裂肺:“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事让你这般想不开啊。”
菱纱武觉得自己的身上似乎总是沾满了坟土的味道。

他听得身边的人窃窃私语道:“这小巡警本来干干净净立立整整的,一个周末没见人影,竟是死在河里了,也够惨的,寒冬腊月的。”

另一人道:“嗨,别提了,他是疯了,疯了,周六下午我见了他,合计打个招呼。我就说了,唉,青山警官,您好啊。他就冲着我笑了,哎呦,天啊,五官像是全集中到了脸中央了,那个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啊。然后他就唱上歌了。”

“哎呦,造孽啊,唱的什么啊?”

“嗨不瞒你说,唱的是那些艺妓妓女爱唱的小调,什么樱花啊,大海的。然后就一边笑一边跑了,那声音真是吓人啊。我想疯了就疯了,照顾照顾还能好的,谁知道死在这里了。”

“菱纱先生也在啊?”菱纱武回头,是佐藤夫人带着丫鬟仆役来了:“原是想出来逛逛的,竟是看见这种惨事了,”佐藤夫人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一片雪白的颈项就成现在菱纱武面前,她道:“一会怕是要下雪了呢,也没人叫警察来吗?”

“哎呦,怎么能没有,”一个中年汉子道:“警察来了,问了问,知道是因为疯了才落了水,他也没个亲人,说是那些同僚正给他凑钱安葬呢。”

“好生可怜,这年关将至,怎能这般死于街头?”她用条丝帕子在眼角处按了按,但那帕子却丝毫没有沾湿:“回家和老爷说说,若是可以,这般可怜,我们就出资安葬了吧?”

佐藤家果真将尸体领了去,但并未按他们所说,好生安葬了,径自找了个山头一埋,立了块砖头。

对于这种结局,佐藤夫人的贴身丫鬟怀瑾多少不解:“夫人,他怎么说也是死了,何不好生找个地方安葬了,再请和尚念念经,让他的那些同僚来看看,既显得我们仁义,又省得那小子冤魂作祟。”

“没必要,”佐藤夫人笑道:“根本不值当,若是那些同僚有一点心思,大可带回局里,怎么会让他躺在街头?年关将至,只是想了事罢了,尸体扔在那里,怕是巴不得希望,谁一个大意将那尸体重新踢回河里,就当天葬了。至于冤魂?我连活人都不怕,冤魂又算得了什么?”她一把拉开纸窗,窗外是明显小了很多一处院宅,但灯火通明,不时听得到女人的笑声以及柔媚的歌声:“我的身边有那么多活着的鬼,又怎么会怕一个死了的鬼?这世间哪个不是个活着的鬼?每个人都索要些什么,要么给,要么就斩断她们伸出来的手。”她冷冷的看着那过分明亮的窗户:“若是他真的死后有知,那么,也不会怨恨我们,恨我们做什么?是他自己脆弱,自己没用,没有人推他下水,他自己受不了,跳进去为自己解脱,哪里是我们的过错?”
她沉吟了片刻,道:“怀瑾,待一会雪停了,送些饭食给那位吧。雪停了,好上路。安排下去,若是他上了路,只需拖到山上埋了便好,就埋在那条子的旁边吧,两人好生亲近亲近。”

斋藤是在两三天后收到了心,信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显然美作碧连信都懒得亲手写了。信封很是常见,无非是学校里的信封,信纸更是简陋,背面就是学生的作文。斋藤窗边打开,外面正好下起了雪。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5-01-18 16:30:00 +0800 CST  
美作碧的信:
斋藤一:
本来想亲自去见你,过程分以下三部分,首先,我要讥讽你,狠狠地,不留任何情面的讥讽你,从各个方面,譬如说你优柔寡断,小时候喜欢听人骂街,纵使读了点书,我也仍旧粗俗。然后,我要你带我出去吃饭,毕竟我要告诉你一些关于晨霜的事。我回去最贵的饭店,花光你警察的工资。最后,你带我在最繁华的地方转转,买东西给我,但我什么重要的事都不会让你知道的。
不过算你有狗屎运,那天你不在家,你那个会生儿子的老婆招待了我,给我吃快皮了的点心,喝一些奇怪的茶,还让小勉明年才上学,娶了她,你倒是省了心了,这是你的一贯打法,最是漂亮,在青葱岁月,找了个漂亮的豪门小姐,孩子都为你生了,然后,再找个会生养的勤劳女人,你这人,从来不吃亏啊,总能得到些好的,吃不到天鹅肉了,还知道找只大雁填补,真是个饿不着的男人啊。
现在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写信给你,隔三差五,把你痛骂一顿,我倒是开心极了。我的生命里,我的骨血里,时常是涌动着一种野蛮,一种难以言说永不停息的野蛮,我就是这样,从来没有过柔顺的时候,我像高中老师一般上课,近乎斥责的叫学生回答问题,一个穿着黑色学生服的男孩子站了起来,他们往往高瘦如一根竹子,但质地很差,只能做晾衣杆。若是答得出,我就温声软语的唤他坐下,若是答不上来,或是答错了,我必定极为愤怒,书本都丢的过去。学得好的爱我,学得不好的恨我。
这种野蛮,让我几乎忘却了,你我曾经是朋友,但你脑容量小,自然忘得干净,如今,我就再告诉你一次吧,若是再忘了,不要再打扰我了。
其实我以前唤你“小一哥”,愚蠢而粗俗,像是哪个村姑在唤自己的情郎。
事实上,我原本是随着总司叫的,你比我年长,就在后面加了个哥,这般叫着,除了土气些,也没什么大的不妥。我们也曾有过融洽的关系,因为我和晨霜的关系极好,就如同姐妹一般,你们之间的事,我多半都是知道的,晨霜因你快活过。纵使我如今认为你是个混球,是个软蛋,但我却不能发疯似的夺走,你所给予过她的快乐。你让她的生命鲜活起来。你让她的心,她的脑,甚至她的肚子都因你而饱满起来。
她是个真正守节的女子,在遇见你之前。事实上,再没见到她之前,我以为她必定是豢养着个小厮的,就和我那里的一位节妇一样。
那女人算是个大家的当家主母,有两个儿子,但死了丈夫,那女人生得风流漂亮,黛眉月眼,嘴唇饱满,身体丰腴滋润得如同秋季成熟的苹果。这女人和家里的一个小厮一直是不干不净的,后来夫家的人捅了出来。
那小厮我见过,最是粗鄙丑陋,像是个猩猩野人,身材还甚是矮小,见到他之后,我的第一个念头是,竟然是他,居然是他。
那个寡妇和亡夫,本是鹣鲽情深,无奈那男人死了去。

那女人死了,本是想让她自裁的,他们将她带到夫家的宗祠,道:“你这些年操持家业,抚育子女自是有功的,我们念你的好,如今这事闹了起来,你若活着,别说你的脸面,我们和你孩子的呢?”

那女人本是穿着一身和僧衣类似的宽大袍子,罩着一顶灰色的布帽,如今听了,竟是一笑:“哼。”接着她竟是一把把那件袍子扯了下来,里面是艳红色的,最是娇艳俏丽的和服,上面是这地方出名的山水,接着摘下了那顶布帽,她的发髻光滑,簪了些许鲜花,但没有一点珠翠。

“我倒是喜欢过你家儿子,”她妖娆的转过身道:“他待我好,待我如珠似宝的。”

“既然这样,你还红杏出墙?”一个长辈怒道。

“他要是活着,给我一百个男人我都不要,但他不是死了?”她眼神空洞道:“我的心空了,我的身体也是,我的心为他空着,我愿意,但我的身体,我都不能满足她吗?”

那家人对这疯妇忍无可忍,就让那小叔杀了她算了,不能再由得她胡言乱语,本想着让她素素静静的死了算了,谁知闹出这般乱子。
那小叔也是个蠢笨之人,竟是随手拿过一个牌位,径自打在那女人的额头上,那女人并没有马上倒下,而是极为柔美的看了那小叔一眼,倒地去了。
因为这事,我对守节女子,从没有任何要求,若是愿意就守着吧,若是忍不住了,小厮也好,小叔也好,都是可以的,身心总要有一个满足。她倒是干干净净的守着,干干净净的做个遗孀,读书赏花,我觉得纯属是浪费生命,后来她认识了你,命都丢了,生命也无法浪费了。
起初她和你相爱,我觉得,你是冲着菱纱家的钱财来的,你长得漂亮,说不定不过是想占晨霜一点便宜,再换一点零花钱,这也是有可能的。我也多次嘱咐她,别拿钱给你,怕你若是那天榨不出钱财,再杀了她泄愤。她倒是信任你的,从她喜欢你,到她离世,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保卫会津的时候,我们会听到很多流言蜚语,有的是传出来的,有的是菱纱武造出来的。后来想来,那些出自菱纱武的谣言,大多有着天马行空般的想象,以及仿佛切实发生过的真实性,他往往还会找几个恰如其分的证人目击者。我觉得他也许是有点文学才能的。晨霜从没有相信过,她信你,以一种近乎死士般的坚贞。
我其实从来都没有苛责你辱骂你的理由,因为真正有权利这样做的女人已经入了土,而真正有权利这样做的男人已经将事做到了极致。而我如今万般羞辱你的原因,终究是因为看不过。
晨霜算是我姐姐,她待我好,处处关照我,要比那个忙着和永仓新八偷情的女人体贴得多。我的姐姐晨霜,她美丽漂亮,她聪慧坚贞,她痛爱着她的丈夫,这些漂亮的我没有的品质,她都有。我这样好的姐姐爱上了你,全心全意的待你,而你却在她有孕的时候离开,在她死前才得以见上一面,我替她亏,我替她不值。
因此,也许我恨的并不是你,而是时光,亦或是永恒。时间带走了我的姐姐,让她成为了永恒中的一个小光点,而我的姐夫,也任凭时光摆布,我以为,你会是她对抗永恒的军旗,而你却是极快的丢盔弃甲。时间带来了你现任的妻子,她应该是个不错的女人,但愿你配得上她。时间还抹平了你对晨霜的记忆,这也是我最无法容忍的,你竟然可以忘了,你竟然忍心让她这般无声无臭的消失,置她于黑暗。
你们是有过婚姻的,人前式的婚礼。按理说佛前式更符合菱纱家的传统,毕竟芥川晴子和菱纱武就是这样结婚,她与日向也是那般结婚。菱纱武大概是只希望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婚礼上只有几个人,少的近乎可怜,你,晨霜,菱纱武,我,以及一个帮忙的女佣,智美,那倒是个好佣人,虽是年轻,仍是寡言而沉稳。
晨霜和你都没有礼服,菱纱武竭力使这个仪式简单而廉价,与她与日向的婚礼,截然不同。大抵是因为,那毕竟是上一段婚姻所用,晨霜是没有用它们的。菱纱武更是不让她去买,只道,不值得浪费,最近乱些,总要节俭。
最后,我在一个戏班里借来了结婚的礼服给她,而她就是穿着那样的衣服,带着那顶丝质极差的小帽子,心满意足的跪在你的身旁,她的肚子里,是你未出世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你们才得以有这一场婚礼。
这场只有三个观众的婚礼,晨霜依旧是向往的。记得傍晚智美为她上妆的时候,我就在身旁。她为她描出乌黑的眼,画出雪白的颊,在涂上红唇的时候,她笑了。

我道:“结婚就这般高兴吗?”

“嗯,”她道:“我终于可以嫁给他了。终于可以成为他生活里生命里的一部分了。其实结婚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的厮守罢了,但是我仍想,有的感情有的关系,让我忍不住想,和他冠上最亲近的关系,这样的时光,一年,一个月,一天,对于我来说,都是无上的快乐。”

我听了,心里也是动了动,那时总司已经去世三个月了。

那晚你们就结了婚,只点着蜡烛,酒菜也是没有的,是待菱纱武用了晚饭,才结了婚的,整个婚礼,对他来说,更像是个恶心的饭后甜点。那天的晨霜,真是漂亮,其实那时她已经病着,本应该是形容憔悴的,但那天除外,她像是浸润在某种艳光里,像是寺庙里的神像,隔着香火宝烛的烟雾,看起来格外动人心魄。
你甚至是没有礼服的,只穿着日常的黑色和服冒充,就那样跪在晨霜身边,你的英俊风采被她遮挡去了,在她新娘的艳光里,你的光彩糖似的化去了。
我从来就没有任何能力和权力去羞辱你,我知道,但我也知道,我们很难在成为朋友,这也算是正常的,从有人代替了我姐姐晨霜成为你的妻子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的关系就全线崩盘,姐夫与小姨子,朋友。
至于一些琐碎的事,你若还想知道,就要问问菱纱涯了,我给他写过信,这人肉得很,改日再帮你催催。希望你尽心抚养小勉,让他的手拿书握笔吧,不要让他舞刀弄枪。

美作碧
待斋藤合上了信,也已经是傍晚了,他看见他的儿子勉像是一只兔子般跑进室内:“父亲,吃饭了!”
新月来到东京的第二天,菱纱涯带着她出门买些衣服饰物,他希望将她塑造成一个东京女郎,亦或是,塑造成个安稳的漂亮姑娘也是好的。
为了这个目的,他是要买些东西的,洋装,华丽一点的以及让她看起来像是夫人小姐的首饰。他都要买一点给她。他们就是在珠宝柜台碰见了的。美作碧和渡边晋和他们一样也是选戒指。那日美作碧穿着深蓝色的洋装,灯光透过她领子的裂缝,照在白皙颈上的冷艳的红宝石鸡心项链上。那项链是菱纱涯买给她的。

“嗨。”美作碧笑着和他打了招呼:“从哪里找来这么漂亮的姑娘?难不成家里还藏了个童养媳?”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5-01-24 14:05:00 +0800 CST  
老妈子喜欢的是新月,若说她对这个时常带女人回来鬼混,弄得床单稀脏的男人还有一点爱的话,这点慈爱就集中于,她希望他能娶新月上面。
新月好,勤快,时常帮助她,也不弄脏床单,单凭这一点,老妈子认定这比美作碧强多了。这女人是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不像那美作碧,来的时候衣衫严谨,一脸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过不了多久,不一定干出些什么了。
这件事是菱纱涯不知道的,事实上纯属意外,那天两个人是在沙发上欢好的。从性格角度讲,两个人多少都算严谨靠谱,唯独那段日子,在情事上面极为热衷疯狂,以至于菱纱涯时常认为,自己所会的所有姿势,都是在这个女人身上学会的。
而那天,不过是两人实践过程中的一天,最是正常,两人就睡在了客厅沙发上,裸身挤在一起,却丝毫想不起来回床上更为舒服。
那并不是晚上,而是一个秋天的傍晚,拉了窗帘,屋子里也是黑暗的,但也没有很黑。他的脸就冲着沙发的靠背,贴的和锅贴一般紧实。美作碧醒了,她觉得口渴。她点亮了一站小台灯,就放在茶几上,屋子里的黑暗变成一种幽黄。一个墨绿色的红酒瓶子就放在桌子上,面前是两个喝过的红酒杯。她看着,没有马上去拿,那就瓶子的绿变成了一种荧光的颜色,而那红酒,鲜红的如同血液。
她转了头,看见的是一具男人的身体贴着沙发靠背就那样竖直躺着。他的那话不会在沙发靠背上挤扁吗?美作碧意识到自己想了个蠢问题。她伸手去摸他宽阔的肩,厚实的背,以及紧实的臀部,她的手在那里停留的时间最久。他的皮肤紧实却带着人的身体特有的柔软,这家伙,当初还是个色迷迷的小孩子,如今竟是色到她头上来了。她停了手,往杯子里倒了点红酒,仰头一饮而尽。
而那天忘记带东西,回来取的老妈子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她的男主人裸身睡在沙发上,那个女人则也是裸身坐在他身前,握着个空酒杯。

“铃木太太。”美作碧瞥了她一眼:“要来点红酒吗?”

“不了,小姐。”她结结巴巴道。

“哦,那你就没必要站在那里等了。”美作碧径自为自己再倒了一杯,甚至不去看她,听到一声局促的关门声,才放松了下来。

就冲着她敢裸身,在客厅里面…,铃木太太就断定,这不是个好女人,这样下作的女人是比不上新月的。
但菱纱涯就是没出息,如今,他就几乎愣在了珠宝柜台前。

“哎呦,怎么还痴痴傻傻的了?”美作碧笑道:“想是家里多了个佳人,心思都被迷得不清楚了。”

菱纱涯回过了神,又变成了菱纱医生,恭谨道:“碧姑姑,渡边叔叔,也是来挑戒指吗?”

“嗯,差不多。”美作碧道,一边挽住了渡边晋的手臂:“涯现在在这里做心理医生,如今也是成家立业了。”

渡边晋道:“最近少了联系,武君还好?听说家里倒是多了些孩子。”

“是,父亲一切都好,家中多了了妹妹和弟弟。”

“也是喜事一桩,家里热闹些也是好的。”渡边晋道。

“这姑娘越看越是水灵漂亮。”美作碧看着一直微低着头的新月道:“抬头,姑娘家,抬头才漂亮。”她的口气有点像是在教育学生。

“这是新月。”菱纱涯介绍道。他没有说她是丫鬟,也不承认她是妻子,就这般不上不下,又带她出来买戒指,菱纱涯自己也搞不明白。

“名字也好。”美作碧道,极为坦然:“那个斋藤一记得吧?总穿黑衣服,跟让乌贼喷了似的那个记得吧?前些日子我央你将知道的告诉他,如今我见过他了,他腿脚灵便,你将你诊所的地址给我,让他去找你,他该去你那里看看了。”渡边晋的表情多少有点无奈,一副随她了的样子。

菱纱涯掏了名片给她,她接过收下了了:“真是谢谢了。”

“那我们两个就不打扰你们了。”渡边晋温和道:“难得休假,也要好好放松。”

“希望你们也是如此。”他和新月微微打躬。

他们没有在钻石的柜台停留,而就是在离他们两个柜台远的地方,美作碧喜欢红宝石,菱纱涯是知道的。

这晚,斋藤做了个梦,近来他是很少做梦的,多半睡得安稳。幸而睡得沉些,否则他则可能在夜间醒来时看见一双晶亮的眼睛,他的妻子醒着,二人许久不曾欢好过。
今晚的梦境起初是极为平静的,他的眼前,是米黄色的榻榻米,极为讲究的,带着稻草的清香,边界包裹着墨绿色,有着细小暗纹的丝绸。地上有两个紫色的厚实的丝绸坐垫,一个黑和服就坐在坐垫上,那和服是用银线刺绣的,她的衣服上是一只只在月色下飞上天际的鸟。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5-01-31 02:35:00 +0800 CST  
然后是她雪白纤细的颈项,再上面是她雪白的笑颜,她用根玉簪绾了头,正对着自己浅笑:“真是抱歉,竟然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

“没关系的。”他听见他自己说:“小姐开心就好。”

那时他的声音和现在是有区别的,也许是因为是个童男子吧?他的声音很清亮,像是一支崭新的竹笛。

那时的他就有些局促的跪坐在了她的对面:“小姐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呢。”她有些害羞道:“刚刚看见先生在院子里面,外面刚下了雪,先生这般打扮很是醒目。”
那时他想必穿着日常的黑色衣服,若是下了雪的日子,怕是还会加上那条白围巾。

“和那个白色的世界相比,先生竟像是融不进去的样子,那一片子的白,也淡化不了先生,抱歉,我在说无聊的话。”晨霜微微红了脸,但斋藤却极爱她此刻仿佛被阳光亲吻过的脸,她很少有这样健康阳光的面容。

“没事的,我喜欢听小姐说下去。”他道。

“只是看着先生在院子里而已。”她笑意盈盈的望着他:“我就希望能让先生和我进来一起赏雪。”她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的雪景:“或许不是赏雪,我只是希望能和先生在一间屋子里坐坐,这就让我感到很久不曾有过的快乐。”

梦境的第二段,似乎更为温馨甜蜜,这种温暖的记忆,在之前的生命里,是否经常被他翻阅?斋藤记不得了,但这样美好的东西,他应是不敢铭记,又不能忘怀的。

在梦境里,他第一次吻了她,那是他第一个成人性质的吻。而真正意义上的吻,还是他与她第一次玉帛相见时的亲吻更合适,但这却是第一次的唇齿相交。

事实上,新八和原田曾经要拉他去花街,“你做个嘴都不会,你怎么降服那小姐?”永仓新八曾这样说过。
后来,他们没去得上,只是在街上看了场小戏,很是传统,将军和公主的爱情,最后结束在男女主演握着双手深情凝视里。

“我跟你说,”新八的声音像是只小虫子钻进了耳朵里:“这什么对视是没用的,这个时候吧,得亲,下嘴亲。”

那时的斋藤是个沉默严肃的青年,他只是淡淡道:“无聊。”便转身回了菱纱家去。

事实上,包括后来斋藤回忆起来,忍不住要笑。他想听,想知道,那个岁数的男人,都是希望再让自己开心的同时也让自己的女人满意,他也是一样。
把舌头伸进嘴里,和进到女人的身体里去,是恶心而毫无美感的,那两个年长些的家伙,则是希望告诉他,如何美化这一过程。
他想学,但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值得冷硬的一转了身,留下一个少年颀长清瘦的背影。事实上,这个不听队友下流言论的清高斋藤一,在半个钟头后,吻了晨霜。
既然他们说对视没什么用,那他就换个方法吧。他在日落时分的庭院里吻了她,而她就坐在石凳上。
事实上,晨霜在印象里多是坐着的。她身体羸弱,就没必要让她久站,她也没到卧床不起的境界,就不必躺下,因此,除非需要走动,她都是坐着的,纵使是菱纱武,也是一句:“坐下说话。”
而那天,他回到菱纱家,在她的庭院里,他看见她就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这般冷,怎么在外边?”斋藤道。

“就是想出来透透气。”她裹着极为厚重裘衣,一张脸窝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夕阳最是漂亮,出来看看吧,”她看着斋藤道:“整天窝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

“晨霜。”斋藤突然捧住她的脸,她的脸颊冰凉而光滑,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红。

似乎她一生最美时分,多半是面颊微红的时刻。她生得美,是一种病弱的娇美,一张鹅蛋脸惨白着,仍谁都要爱怜,若是那脸上带了几分红,况且不来自于胭脂,那真是极娇艳的。因此在她火化前,美作碧也曾用胭脂,希望给她一脸晚霞似的艳光,没有成功,那嫣红的死物给不了已经仙逝的她一份正常的红晕。

“斋藤先生…”没待她说完,斋藤就吻在了她的唇上。

过分少年的吻法,他咬痛了她的嘴唇,一双手还要捧着人家的脸颊,生拍对方跑了去似的。对于此事,斋藤多少遗憾,他的确是不知道如何接吻的,他的行为更像是对着一个咬开了的苹果,玩命的吮吸。
但在那种情况下,谁会苛责他?
当他离开她的唇瓣,她痴痴地看着他。

他其实很是欣喜,无论是作为情人或是男人,但嘴上硬要客气客气:“对不起,我,我失礼了。”

“没有的,”她温和道:“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不是他记不得了,而是她害羞了,才没有说下去。

这个梦并不完满,它没有结束在一片温馨中,梦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他和高木贞的结婚之夜,那一晚他喝得极醉。

除却心情复杂,也有些过于荒唐以至于说不出口的原因,他本来就好酒,那时候物资匮乏些,许久没见到了。

事实上,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呼吸时发出的酒的气息,并不好闻,因而接过高木贞递过来的茶水的时候,他偷偷漱了漱。毕竟是结婚,总要重视些。
一切都很正常,很顺利,两人梳洗更衣,准备歇下,这回不会手忙脚乱了。
这种类似于杂念的想法,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如同雪球滚下山坡般,急速变大。
在烛火中,他看见了妻子娇羞的丽颜。是不是这种时候,若是情投意合,女人都是这种表情?这种表情娇俏,害羞,有些期待,还有点担忧,女人真好,情感丰富,斋藤自己也这么觉得,她们对这事的幻想其实比男人多得多。
男人只是幻想活色生香的肉体,丰腴的胸部,纤细的腰肢,外加修长的腿,女人则幻想这种行为蕴含的情感价值,他们希望借助这种欲念让爱完美,因此,她们的表情才会那么漂亮吧,不像男人,急的跟什么似的。
而他千错万错,就是在此刻想起了自己曾经手忙脚乱的时刻,那时榻榻米上的女人还不是这个,而如今,他的妻子躺在床褥上,她的儿子就在旁边的摇篮里甜睡着。
他和她的孩子,流着她的血液的孩子就在摇篮里,他会不会在夜里醒来,坐起身,看着他的父亲,看着他父亲如今身边的女人,用与她相似的眼睛?
他的热情急速的退却了,像是退落了的潮水。今晚什么也做不了。

他自己知道,但一切总要有个合适的理由,他值得装作醉醺醺道:“贞?”
一个字,随即一头倒在枕头上,装作睡去了。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5-01-31 02:46:00 +0800 CST  
菱纱涯给新月买了戒指,钻戒。
一克拉左右,石质干净,闪得跟天上的星星似的,用什么白金托着成了戒指,好看得不得了。菱纱涯也是下了点血本的,但买了之后才觉得有点莫名奇妙,他买戒指做什么?
如果真要买点什么,有那么多选择,手镯,手钏,项链,耳环,发梳,买啊,个个好看体面,而且没有任何承诺性质,为什么是戒指。也许最不该送的就是戒指,那东西跟个卖身契似的,仿佛买了戴了就要承诺终生,如今他买来给新月,是几个意思?菱纱涯自认是没把新月当成丫鬟的,绝没有打算这般玩着睡着了事,纵使日后娶了个门当户对的,新月至少也是个姨娘,但总觉得还差了什么,总是他买衣服买首饰,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新月是个少有的温馨可爱的女子,干净漂亮,日日给他煲汤,最是疼惜男人,而且,她胜在可塑性,这样的姑娘要她变成成熟佳人,就是成熟佳人,要她清丽娇俏,就清丽娇俏,哪怕床笫之事也可以好好调教,她最是顺从,愿意替他咂。
相较于她,美作碧则是个现成的女人,她已经是这般模样,很难改变,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将二人相比较?
比较无非是为了说服自己,菱纱涯清楚,他知道他的莫名其妙不来自于对新月的不满意,而是来自于对美作碧的莫名其妙,他给过她真心,她不要,都说女人最后的爱可以满足男人最初的爱,但她最后的爱没有给他,给了渡边晋,一个中年男人。两人没有过太多的情感交流,至少在语言上,两个人经常见了面什么也不干,只是干,各种花样都试了个遍。
美作碧是个带着禁欲气息的女子,但她酷爱角色扮演。
纯是想象,只靠演技不用配饰的那种,菱纱涯觉得新鲜刺激极了,自然配合万分。
两个人时常是躺在那张床上的,一盏小台灯开着,屋内昏黄柔亮,胭脂色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灯光,那窗帘原是做厚实和服的料子,美作碧的,后来没用上,索性给了他。而她就跟个编剧似的,开始讲解剧情。

“你说这样好吗?”她往往要呷一口红酒:“嗯,我演你的嫂子,然后你演我的小叔子。嗯,你哥哥去世了。”

“是我觊觎你,还是你勾引我?”菱纱涯提出谁主动的问题。

“前者吧。”她往往喜欢带些强迫性质的戏码。
类似的提议多得很,例如敌方的妻子和杀夫仇人,寡妇和丈夫的好朋友,菱纱涯发现这家伙似乎总把自己的丈夫编排死,亦或是粗暴点的戏码,例如强盗和村姑,公公和儿媳,总之菱纱涯是一遍又一遍的把自己的嫂子,敌人的妻子,好友的妻子,村姑甚至是儿媳压在身下,按她的剧情编排,他往往禽兽不如。

记得他将自己的寡嫂压在身下的时候,那刚刚死了丈夫的嫂子出了戏,扑哧一声笑了,抗拒冷淡的眸子成了潭荡漾的春水,艳色的笑花溅在眼底,他看着,心里也是动了动,惊道:“嫂嫂这般毫不悲伤,怕是喜欢了我了吧?那时候嫂嫂刚嫁过来,我就看上嫂嫂了,就看嫂嫂的屁股,”他用手捏了一把,听得她一声娇吟:“就知道哥哥是不足以应付嫂嫂的。”

“对,”她就用带着乌浓笑意的眼睛看着他:“自是喜欢的,见了你就想让你压在我身上,而不是跪坐在我面前。”

他觉得,她对他并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他的纠结和莫名其妙也就来自于此,既然你喜欢我,我又年轻力壮会玩角色扮演,我的真心,嫂嫂怎么不接受?这种疑问猝不及防的打了个结,也就绵延到了如今。
美作碧是在看渡边晋在外面练剑的时候,想起了冲田。穿着橘褐色外衣的年轻男人,棕发翠眼,狡黠得如同一只猫,事实上,美作碧仍是会想起他的,不过不会花大段的时间思念他,他总是在某个瞬间出现,让她片刻失神或是湿了眼眶。
她想起的是阳光下的他,俊美,健康,露出一点健壮的胸膛,那样的男子,走过打扫过的沙土地,跟她打招呼,他说:“早啊碧!”
他比她起的还要早,是刚刚巡街过,他穿着葱青色的羽织,有时还会将一小包点心塞给她:“到了学堂吃吧,读书有时比练剑都累。”
她只是看着他,他是太阳一般的人物,温暖而健美,那时自己的目光必定是痴傻的,一门心思盯着人家看。现在回想起来,竟是觉得看得少了,为什么不多看几眼,他那样俊秀,为什么不去摸摸他的脸,少年的光滑却有着坚毅线条的脸,然后吻他?他的嘴唇最是甜暖。这些东西几年后,她就再也得不到了。
那时的她,算是新选组唯一能接触到的小姐,晨霜多病,晴子要避嫌,只剩她,因而她的记忆力,不只冲田一人,而是一群穿着葱青色羽织的大牲口,他们能吃能做,笑声爽朗,原本都应该娶个干干净净的姑娘,一生幸福的。她记得的,那都是年轻的面孔,无论是冲田,是那个和晴子偷情的高大个,还是活泼的平助,哪怕是那个喜欢那个叫千鹤的姑娘的土方,他们的脸在记忆里从未消失过,闪光的,年轻的,满是光华的脸。
她都没忘,包括那个斋藤,她曾经的姐夫,他的脸,也在记忆里闪着光。
美作碧眼帘低垂,只觉得一阵恍如隔世的悲伤。她所爱的,所铭记的,都在时光里成了坟墓,那些耀眼的有才华的都早早死了去,只留下如她这般的凡夫俗子,活着去了。
佐藤慧子是在青山死后一周被送到了亲戚家的寺院静养。

“那孩子最近心神不宁,想着找个好地方让她歇息歇息也是好的。”佐藤夫人就是这样说道。

坊间多少有些传言,那佐藤慧子是因为情人的死发了疯,每每听到,佐藤夫人必定厉声正名:“我家小姐贤惠清白,最是个守规矩的人,哪容得你们污蔑?”
而事实上,佐藤慧子确实是发了疯,终日裹着条棉被,蜷缩在房间里的一角。头不梳脸不洗的,终日只是说冷,说是水冷。
一双无神的眼睛在眼眶里打转,让那张惨白的脸更为飘忽,她说,声音幽细如女鬼:“哥哥,这水底好黑?”

佐藤夫人本就不甚喜欢她,此时更是巴不得她这样疯癫下去了,只是让人将房间里的帘帐撤了下去,还要在艳阳天打开门窗:“小姐这般本就是因为阴气重,怎么还能这么待在黑暗里。”

而佐藤慧子只能披散的头发,裹着月白色的被子,像一条做了茧的蚕,瑟瑟发抖,她说:“冷,水里冷。”
她的眼前是一片黑蓝色的水,她就在那水底,没死还能呼气,一个个圆小的泡泡就在水里升了上去。
“研二。”她一张开嘴,那湿咸的水就要涌入她的喉咙,让她上不来气,这时,她就要裹着被子在榻榻米上打滚,或者,极少有的,竟是将被子顶在头上,尖叫着跑出门外,因为这,还惊到了个怀孕的姨娘,那女人受惊落了胎。佐藤靖本就无子,如此,更是气得半死,哪还管妹妹疯病?
扬手便扇了她耳光:“当初待你百般好,你倒是不领情,如今疯傻了,还要搅和得家宅不宁,你还是趁早嫁了出去吧,宁可嫁出去成了个疯夫人,我也不要家里有个傻妹妹。”

佐藤慧子挨了打,只是如同寒冷般战抖着,一只手颤巍巍的贴在被打的脸颊上,用她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佐藤靖,她说:“哥哥,冷,水太深了,救我上去。”

佐藤靖一愣,知道她是因为青山研二发了疯,只是恨恨道:“你这样也不是个样子,改日请个大夫好好治治你不开窍的脑袋。”

那姑娘依旧抖得如同筛糠,但目光却柔和了起来,她一脸天真无邪,问道:“研二,你看见什么了?”

是啊,那天她年轻的情人看见了什么?

事实上,他在佐藤家门口等了一晚,夜深风露重,他也只是在门前踱步,他的哥哥,他的爱人都在里面,他被关在门外,不能帮他们分毫。次日清晨,穿着秋香色和服的小丫头,开了门,鸦青色袍子的小厮迎他进了去,告诉他,夫人要见他。
那个冻了一夜的年轻人就被领到了僻静处,见到了佐藤夫人。夫人穿着妃色和服,衣襟上正是一副彩蝶纷飞,鲜花斗艳的夏日景色,和这肃杀的冬日完全不符。
她嘴唇翕动,对那冻得嘶嘶拉拉的年轻人说了什么?她大抵是劝他放弃佐藤慧子,早日带走哥哥之类的,她说,你哥哥在柴房里呢,我让你见他一面,你也有个主意。她说虽说家里老爷不让,但她心疼慧子,也希望他早下决断,如今去看上一看吧。
他去了,他信了,他就去了柴房,却在四五米处停了下来,随后竟是快速跑了过去拉开了柴房的门,他看见了什么?她年轻的情人,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世界上最肮脏,最龌龊的男人正压在自己哥哥的身上,那男人是给佐藤家送肉的屠夫。那个有着一脸络腮胡子,油棕色脸庞的丑陋男人说了什么。他正好刚刚完事,他就站了起来,赤裸的身体松散而肥胖,像是一坨凝固了的鸡油,在他突起的肥胖肚子下,是一大丛黑色的毛发,他肮脏软小的东西就在那里晃悠。
他说了什么,这个仿佛来自臭水沟的屠夫,说了什么,他说,这是你的哥哥,这般细皮嫩肉的,是你哥哥?你这弟弟真不轻省,哥哥卖屁股供你,如今,倒是要他操起老营生了。事实上,当时的松本春江是昏迷着的,下了药,全然的不省人事。
而他的弟弟,他尚未成熟的弟弟只是如冻住般静默,随后,他尖叫了,鬼魅似的号叫。那时的慧子听了,还曾不断拍打自己已经被封上的门窗。

“研二?”她拍着窗户呼唤:“是你吗?”

但他只是一味的疯了起来竟是去掐那屠夫的脖子,死死的掐住了,待下人将他的手分开,推倒在了地上,他竟像是个孩童般的抬起了头,满眼的天真无邪:“天哪!”
他孩子般的雀跃,竟是跑了出去,像是赶一场快要散去的庙会,当晚,他死在了河里。

而慧子在一个星期后被送到了亲戚的寺院静养,据说那有个会治疯病的好大夫。走的时候,她仍是用一张锦被裹着的,那是张绛紫色的锦被,她裹得紧紧的,像是秋日打了卷的枯叶。

佐藤太太见了她瑟缩的样子,只觉得有趣,她掀开马车的帘帐,对着靠在车壁上瑟瑟发抖的佐藤慧子道:“此番去了好生看看,”她近乎贴着她的耳朵:“治不好病,就该让警察抓起来了。对啊,警察死在河底了,没法抓人了。”

待她看着佐藤慧子惊恐的眼神,才满意的放下了帘帐,对着车把式吩咐:“启程吧。”

“有魔鬼!魔鬼!”车里佐藤慧子近乎撕心裂肺的尖叫着,那声音随着车子渐行渐远。

“呵。”她看着远行的马车,冷笑道:“是该好好治治了。”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5-02-02 02:23:00 +0800 CST  
菱纱武是在佐藤家的院落里看见了他们家新聘请的西医,川岛玲奈。事实上,他本是被佐藤靖邀请来的,谁知那家伙外出耽搁了一阵,他就现在院落里踱步了。
当晚,佐藤夫人的哥哥会造访这里,每每提及她的哥哥,佐藤靖都是极为厌弃疲惫的。

“其实嘛,他们如月家是比我们家好多了的。”佐藤靖说得极为平常:“他们那里挺热的,不像我们这里这么冷,原想着,姑娘也是热情奔放的,但娶进门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朝雾,”他极少叫她的闺名,人前人后都叫她夫人:“朝雾她,我其实弄不懂她。起初我是很喜欢她的,她漂亮聪慧,你懂的吧,很有点历史上那些大将的妻子的风度。但她对我一直不冷不热的,若是说不好,她待我恭谦有礼,生意上也经常帮助我,但就是差了点什么,她也许并不喜欢我。就和她的哥哥一样,待我都是宽容得体的,但少了应有的亲近,他们看我,就像是对着邻家孩子远远的一瞥,感情就是那么一点,就卡在那里,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这些话,菱纱武一直记着。
佐藤靖的才能不够,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是个守业者,锐意创新可能性基本为零,但安稳一生还是绰绰有余的,若是没有佐藤朝雾,如今佐藤家不一定如这般红火。
佐藤靖本就喜欢她,如今更是敬她又怕她,对于她对待姨娘的一些小手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朝雾不喜欢我身边有女人,”佐藤靖也曾对菱纱武道,那时他喝醉了,一个艺妓还搂在怀里,菱纱武只看见他的胸口有一个庞大丰美的发髻:“但她的那种不喜欢,更像是对于蟑螂老鼠的厌弃,她仿佛不是不喜欢我被别人分享,只是单纯不喜欢有那些人罢了。”
菱纱武听了,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佐藤家的夫人啊,说不上爱她的丈夫,也谈不上恨,因为她并不在乎他,自然谈不到什么爱恨。
招待一个对他持同样态度的妻子家的兄长,想必是极为让人疲惫的。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看见了川岛玲奈,那女孩挺年轻,二十岁上下,穿着一身西式的骑马装,黑色的,那东西贴身,不似和服般含蓄,她修长的身形就清清楚楚的展现出来了,菱纱武觉得别别扭扭的,像是在看她的裸体一样。
她的脸颊很小巧,是付温柔长相,一双清水眼最是温柔,她肤色雪白,像是个俏生生的瓷偶,如今活了竟是下了地。

“先生?”她微微打躬。

菱纱武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道:“抱歉。”

“啪啪啪!”他们二人同时转过身,是佐藤朝雾在拍掌:“哎呀,到底是西方人的方子灵,几句话的功夫,菱纱先生的心病就舒畅了。川岛小姐,菱纱家是我家世交,不知能不能麻烦您出诊菱纱家几日?他家两个孩子,没个像样的人照顾着,您去帮着打点一下吧。”佐藤朝雾笑道。

川岛玲奈红着脸道:“夫人这是说哪里的话,才雇下我,就要让我出去吗?”

“你也知道,老爷更喜欢东方医术。”佐藤朝雾正色道:“这边有你父亲,就请你先帮忙照顾菱纱先生的孩子吧。”

川岛玲奈应了,转身离开。

“这姑娘是我家医生的孩子,算得上身家清白,又在外面读了几年书,人才呢,也算出挑。”她笑道。

菱纱武应了声:“多谢夫人美意。”

这些日子,家中一些相对亲近的奴仆,多少提及着雪融的为人,再加上她又失手打碎了一件要送给别人的礼物,让菱纱武极为厌烦。

别的并不考虑,但这样的女人能教好孩子吗?本是想着,就雪融凑合着算了,但如今,考虑到孩子,他倒是更想找个得体些的女人了。
这女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不由得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他这才意识到佐藤朝雾的盛装,她平素决不是这般模样。往日的她纵使穿着件竹青色的袍子,发簪只簪一根翠绿的通透的玉簪,或是根乌黑的硬木簪,过分的简素,如今这般盛装了,菱纱武都一时不能适应。她穿了胭脂色的和服,是一种沉重而浓郁的红色,上面的图案是一只只羽翼极为绚烂的鸟,飞升入天。
她今日梳了极为复杂的发髻,簪子珠翠一应俱全,顶簪是只仙鹤,身处一片绯红色的绢花从中,而她的鬓角额际也满是银质的流苏。佐藤家的太太,当家主母,出生高贵,本该如此,只因平日过为朴素,如今竟显得隆重了。
她的妆容也是艳丽的,玫瑰红的口唇与今日的艳阳相配。

她开口道:“那是个好姑娘。”大抵是不想冷场,菱纱武再次看向她,她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放松的神态。平日的她总是一副恭谦严谨的模样,但她的眼睛,黑漆漆的,带霜的葡萄似的眼睛过于深沉,总让他觉得她又算计着谁,哪个姨娘,她的小姑,亦或是她的丈夫。

如今她的眼睛竟是清透了起来:“只可惜慧子福薄,倒是让你这好人跑了。”

“我这人粗苯,”菱纱武道:“算不得什么好人。”

“先生说笑了,”佐藤朝雾道:“你这人待妹妹那般的好,人应该是再好不过的。”

菱纱武在她脸上看见一种甜蜜的哀伤一闪而过。

斋藤是在街上遇到了菱纱涯,如果美作碧知道一定会极为懊恼,她已经把菱纱涯的名片寄往了斋藤家。
而遇见的时候,二人都不是最合适的状态。
当时下了雪,斋藤打着一柄黑色的西洋伞,在飞雪中画出了一片清空,带着儿子吃一家关东煮,小孩子馋了才不管天气,只是一味的要塞进嘴里。

而菱纱涯打着一柄女人用的红纸伞,一个微醺的穿着嫩紫色和服的女人挂在他的手臂上:“你真是坏。”

看见他们的时候,斋藤都差点去挡藤田勉的眼睛。

“斋藤叔叔?”是菱纱涯认出了他,他有点口齿不清,也是刚喝完酒:“碧姑姑,碧姑姑央我去找你。”斋藤一愣,他没认出菱纱涯。

事实上,他隐约记得,他和菱纱涯的接触并不算多,他沉默寡言,并不招小孩子喜欢,菱纱涯倒是和新八,原田甚至冲田更加亲近些,他和他的交流,多半止于他将一串涂了辣酱的烤鱿鱼塞进他手里,任他啃去了。这孩子如今已经长大了,似乎长得太快了些,他觉得他更希望见到他带着学士帽的照片,而不是如今的景象。

他下意识打量的搂着他手臂上的女人,不是良家女子,八成是他出来找点乐子。斋藤再次打量菱纱涯的脸,他是个斯文清秀的年轻人,身材颀长,他长得像菱纱武吗?

斋藤突然揣测到,他像那个将勉胡乱一包就交给自己的男人吗?

没待他开口,菱纱涯道:“这,这,说话,也不大顺畅,改天,我们改天。”斋藤看着他,那纸伞不敌风雪,他的头发让雪微微打湿,丰厚的头发下,是一张年轻的被冻红了的脸,这这家伙是因为醉了才叫住他的吧?

他应了句:“好的,改天。”随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儿子,要好好教他,不能让他的生活那般污烂。

那一晚,菱纱涯回去的不比平时晚,回去的时候险些醉得不省人事。

“你回来了。”新月迎到门口:“外面的风雪好大,可是受了冻?”

“没,没有,新月。”他基本算是说不出什么话。

“真是的,少爷喝了太多酒了。”新月嘴上埋怨着,一边扶着他向卧室走。

“叫什么,少爷,少爷的,跟,跟个小丫头似的。”他的手不老实的搓揉着新月的臀部:“叫点时髦的,现在流行叫达令!”

“好好好。”新月全然不和他计较,温和道:“泡了些茶,一会端来给你醒酒。”

菱纱涯被她安置在了主卧的沙发上,正待的安适,道:“去吧,去吧。”

他迷迷糊糊的看着主卧里的床,很漂亮,西式的,典雅大方,像是个小戏台子,又极为柔软。上面的被子是美作碧选的,复杂绚丽厚重的油画式花朵,有一种莫名的沉重感。
这张床,只有三个人睡过,他,美作碧,还有新月。他想起了渡边晋,下意识地与自己比较,没自己年轻,自然就没有自己的精力,长相算是各有千秋,家产比自己多些,毕竟是要继承几个道场的,至于他,估计只会有这件诊所,顶多再加两个旺铺,菱纱武多少会给他些。他眼神迷离的看着那张床。

某个晚上,他对她说:“跟我回去吧,父亲他也想见你。”

她当时正裸身躺在床上,听见了,道:“我倒是不想见他,你看我的后背,那家伙弄的。”

“不回去也可以的,我…”他就暂时说不出话来了。

“你喜欢我?”她抬眼看他。

“是。”菱纱涯以为她会接下去,说她也正有此意。

“我原本想着,此生都不再和菱纱家扯上什么关系的。”她幽幽道:“你算是例外吧,但是,若是认真起来,我们不大合适。”

“你,”他急急开口:“就对我没有一丝爱意吗?”

然后他就看到了美作碧乌黑的眼睛,她的眼睛是一种略微呆滞的深沉,她说:“哪里有那么多的爱啊?”

随后起身穿衣。菱纱涯就是看着她穿的,西式的内衣,中衣,然后洋装,他看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尊心极大受了挫,难得认真了一次,倒是这般下场。

后来,在十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他想起来,都觉得事情是有逆转的可能的。若是那个时候,他也站起身,就是光着,用少年特有的清瘦的身躯抱住她,见那个裸女重新按回床上,结局很有可能不同,但当时,他年轻到看不出她的动容。

而如今的他只是看着那张色彩沉重的床,那种压迫感就如她带给他的一样,什么都是她说了算不是吗?哪怕在床上,都是按照她的剧本编排的。他再次看向那张床,她留下的,因她而买的,毁了它,毁掉它,人都留不住,剩下这么个蠢物有什么用。

五分钟后,新月进了屋来,对眼前的一切不由的惊呼:“天啊!”

“嘘。”喝醉了的人像是对于距离掌握不准,他的手指就撞在了他嘟起来的嘴上,而他的另一只手,还握着自己的物件。

“少爷你这是?”新月无法理解。

“这样火就灭了。”他得意的指了指潮湿的床。

第二天,他们就买了新的床,因为那个开心理诊所的医生,在自己的床上尿了一泡。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5-02-04 23:20:00 +0800 CST  
雪融肿着双眼睛,半躺在床铺上,身边的小婢在身边劝着。那丫头是近些日子买来的,雪融对于更换贴身丫鬟总是极为着迷,新人好啊,什么也不甚知晓,不会如同看个笑话似的待她,也好拿捏,正如这小婢一样。
雪融迷蒙的看着她,她穿着紫色和鹅黄相间的和服,整个人都俏生生的,雪融看得一阵烦闷。起初她还那些担心更漂亮的婢女入了他的眼,后来发觉他不喜女色,本也放下了心,谁知这边来了个川岛玲奈,花般模样,菱纱武像是上了心,雪融自是不快的。

“姑娘,您别生气,姑娘也该知道,那疯婆子曾经是老爷的乳娘,智美平日也没个错漏,这老爷才维护了几句,要不,老爷怎会驳您的面子?您可是他心尖上的人。”这丫鬟的声音不算好听,是一种沙哑甜腻的声音。

雪融听了不惯,但苦于没得选择,也道了句:“我哪是无理取闹的?分明是那个疯婆子打破了老爷的鸡汤,和疯子犯不上计较,一个下人,我还管教不得嘛?”

菱纱武喜欢鸡汤,这是个有点平民化的爱好,雪融还做下人时就曾投其所好,每日烹煮熬制,甚至有时还故意弄得手上几道小伤口的出现,男人应该喜欢这样,她这么认为。

但菱纱武只是一下子喝尽了,道:“这汤好。”然后就没说什么了。长随忙道:“那就让这婢子每日熬给老爷就好了。”

“也好,让账房给她些赏钱吧。”整个过程,菱纱武没有看过她一眼。
雪融是百般不解的,纵使千般不解,直到现在她也是要每日烹煮的,连晨霜生产时,都曾用她的鸡汤补充体力,纵是菱纱武责骂了她,她端来的鸡汤却是没一日不进的,她以为他多少喜欢她,若是不喜欢,也总该有几分依恋吧,后来明白过来,他只是不在乎她,生气又如何,责骂她又如何,他都不放在心上,她的鸡汤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今日也是这样不是吗?

雪融极为清淡的看了那个小丫头一眼,竟是一种心如死灰的清明:“你下去吧,待会抱霜姬过来。”待那丫鬟下了去,她倒是换了个更为随意的姿势躺在床铺上,就如同少女时一样。

今日的事说大不大,菱纱武的乳娘,如今由智美赡养的一个疯婆子,冲进了厨房,往她熬好的鸡汤里吐口水,还打翻在地,怪笑道:“什么我亲亲爱爱的小宝贝?倒不如一包药下去,死了干净。”

然后,她就叫了负责照顾她的智美来。那女人先于她来到菱纱家,一直是个沉静性子。那女人不美,勉强算得上清秀,是个身材高挑四肢壮大的年轻妇人,一脸朴实相,尤其是她的脸,冷风一吹,还会变了红,那种红并不娇艳,是一种仓促的早夭的红。
但人人都喜爱她?如今她也配了个丈夫,家里的门房,身材孔武有力,是个沉默的好男人,做丫鬟时,也曾想过,若是做不得太太奶奶,找个这样的男人,也是造化了。而如今她也是这样,低眉顺眼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不断的道歉。
怎么就你靠谱?就你宽厚?就你快乐?凭什么你嫁了个丈夫整日恩爱,而我,她心里的那把火燃了起来,烧得柴枝噼噼啪啪的作响,让你幸福,让你质朴,你这个满身臭气的农妇。
她就是一个耳光凶狠的打了下去,就是当年做活时,也不曾有过这么大的力气,她看见智美高大的身躯向右倒了去,她的头磕在了那个孔雀石小桌上,她傻愣愣的看着,然后菱纱武进来了。
雪融闭上眼睛不再去想,她只是突然觉得很疲惫,想到的竟是多年未见的弟弟,包裹在破旧衣服里眼神晶亮的小男孩。那个孩子怕是此生见不到了吧?
然后,她想起的是菜市场买鸡的农夫,那男人是个矮小壮硕的男人,肤色和泥土一样,一见了自己就笑了,他的牙齿真白,白的和沙滩上的小石子一样。

“那男人生得如个大肉虫子。”以前和自己交好的丫鬟曾经这么说道,那姑娘长得极为俏丽,以至于雪融生了霜姬后,随便找了个机会,就劝菱纱武让她离了府。

那男人多少喜欢讨好她的,他叫她夫人。

她一听,就啐道:“呸呸!哪里来的夯货?姐姐云英未嫁,你倒叫上夫人了!”

“只是姐儿生得美,跟那府里的太太夫人一个娇模样!”那男人笑道。

“饶是要你这里的老母鸡炖汤,”雪融道:“若是你这里的公鸡像了你,怕是在案板上都打得了鸣。哪里有个消停?”

那男人笑了,不再言语,拎出只新鲜的母鸡丢在案板上,鸡的死尸,她日日见,几乎全是一个模样。
后来想起来,这并不稀奇,雪融生得漂亮,在那般鲜嫩年纪,自然有几个喜欢的。
如今想来,若是拣了其中一个做丈夫,是不是不会是这般模样,如果选了那样的男人做丈夫,在那个她应该通风报信的夜晚,她是不是应该进了夫人的房间,告诉她,老爷和渡边先生来了?

她闭着眼休息,听得外面川岛玲奈的声音:“雪融姑娘可是身体不适,可用我进去瞧瞧?”雪融不做声,只是觉得,这女人的声音好听,若是做了丫鬟,倒是称了心。

斋藤夫妇有许久没有亲热过,这件事于情于理都算是件大事。高木贞有很多选择,譬如她可以去医馆弄一剂猛药,再或者,将丈夫不与自己亲近的事,形容为不举,让邻居全知道,让那些男人女人看见他的时候就下意识的往下瞟,以此逼的他重振雄风,最差也可以买件鲜亮性感的里裙,好歹试了试。
但高木贞选择了最为贤惠的方式,她等,每天晚上,她都期盼,是个新的开始。她的丈夫重新变成旧日的那个温情男人,一周好歹要来个四回,有个男人的样子。但如今却并不是这样,她的丈夫每日都是穿了深蓝色的睡袍进了卧房,有时会拉拉她的手,抚摸她的肩膀或是轻吻她的额头。

他说:“睡吧贞,你也累了一天了。”

然后,他就无比清纯的睡了,让高木贞失望无比。事实上,她原本知道这一切会过去的,毕竟晨霜死了些年头了,但如今竟是多少有些动摇了。斋藤是个专情之人,所以她当初即使明知道这个男人的状态并不适合成为丈夫,但她还是敢嫁,他会很快进入角色,她赌赢了。
而现在,他曾有过的专情的记忆全部借尸还了魂,因为带着孩子不得不尽早娶妻的无奈也会渲染其中,这让高木贞害怕了,她就在夜里会接着月光端详丈夫的脸庞,她的丈夫是个漂亮的男人当年也是,而这个漂亮的男人,如今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这个漂亮的男人并非不举,他只是时常被一些过分香艳的梦困扰。梦里的他永远是和晨霜在一起,他汗津津的身体就压在她白皙的身体上,然后,他们会欢好,再然后,房门永远要被打开,高木贞抱着藤田刚站在门口,然后,他的长子,在梦里有着蓝色的脸庞和黄色的眼睛,他说:“父亲,我就是这么来的吗?”
这种梦总要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的。若是偶尔幸运,在欢好时醒了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情欲高涨,他的妻子就在身边,是个绝佳的合法的情爱对象,但真正交合时,晨霜的脸又会浮在眼前,这就会让他兴趣全无,他现在的行为在侮辱两个女人,他的两个妻子。
他的身体因此变得僵硬,他会说,贞,今晚累了,然后就要装作睡去了,装的十分辛苦,因为高木贞总是会注视着他的。
事实上他做过很多关于晨霜的梦,很多梦里,都是在床上。那时候他正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尝到了滋味,就费尽心力的往晨霜屋里跑,那都是夜里的事。若是白天遇上了个小丫鬟进来,必是吓个半死的,所以只能是夜里。
他穿件深蓝色的衣服去爬房顶,后来想来,这行为和永仓新八,真的没什么两样。然后他就会从窗子进了晨霜的房间,有时候她已经睡下了。
一个漂亮可口的姑娘睡在榻上,发丝乌黑柔软,她蜷缩在被褥里像是只畏寒的猫咪。那个时候他太着急了,若是知道她会早夭,当初岂会那样焦急的吻醒她。他应该再看看她,看看他的发妻,他的发妻穿着鹅黄色的碎花寝服,正躺在被褥上,她的呼吸均匀平稳,身上散发着甜睡的气息,然后她的脸因为睡眠微微发了红,漂亮,他觉得美,那时她是活生生的,必定比记忆里的还要漂亮。
但他往往是会吻醒她的,年轻时是不懂得舒缓的,他的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风的味道藏在他的发间衣褶。

“一,”她会低低的唤他的名字,声音不似白天清亮,是一种沙哑的甜蜜:“你来了。”

是的,他来了,她的情人偷偷摸摸的来找她了。他还记得梦中的某一次,她就跨坐在他的身上,月光就找在了她的脸上,她看起来像在骑一匹马,这个想象有些淫秽,但却是斋藤那个年纪的男人会想的,既然她没骑过马,如今自己也算帮她实现愿望了,然后他就听到她唤他:“一。”他用手去摸她月光下惨白的小脸,像是张冰面具,鹅蛋型的,看起来像是张孩童的脸,他的那点思想都散了去,只觉得若是能生个和她一样的女儿,一定是极好的。然后那张脸在梦境里突然地亮了起来,变成了一种近似透明的惨白,她脸上的娇羞和沉迷也不见了踪影,她竟是一脸慈悲地看着他,她说:“你应该来看看我,我们的儿子都长大了些,你应该来看看他的母亲。”

醒来之后斋藤发现自己的寝裤潮湿而冰凉,他梦遗了,他只得装作起夜,去浴房将自己打理利索,若是让贞知道了,就太过尴尬了。

菱纱涯是在收到美作碧的结婚请帖后,才去约了斋藤,这样他就有了充分的理由:“虽然很希望看着碧姑姑幸福,但是斋藤先生已经邀我很多次了,我不忍再推辞,索性去让他把想问的都问了,顺便我再给他写个证明,让他安心过他的日子,别在为此烦忧了。”

美作碧一点意见也没有,她本也不希望他来参加,她的人生用不着这个外甥鉴证,索性善解人意的给应下了,道:“若不是有正事,定不依你。”

渡边晋觉得二人关系和乐,但两人都觉得如此恶心至极。

于是,在她婚礼那天,他和斋藤在他的诊所里见了面。

“这是证明。”他说,一边将一张纸递给他,道:“有了这个户籍就可以落实了。”

斋藤接了过去,见那纸上还有菱纱家的印章鲜红的如同烙印一般。他说:“涯先生。”

菱纱涯觉得叫的别扭,道:“斋藤先生就和以前那么叫好了,这般就生分了。”
“那么小涯,”斋藤道:“我想到晨霜的坟前看看。”

菱纱涯正在觉得小涯也别扭的时候,竟发现斋藤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什么?你要还要去京都?”

楼主 鼬的老板  发布于 2015-02-25 00:02:00 +0800 CST  

楼主:鼬的老板

字数:3865

发表时间:2014-09-04 01:5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23 07:19:4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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