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曳摇的龛火小声吟着橘黄色的哭泣。
带着一点不知所措的味道。
她神色漠然，不见一丝波动。
菩提生于佛前，本应包裹在暖红的梵唱中，听古修拉的喃喃自语，看信徒向灯里添上新油。
她却不同。
从法座上起身，将绛红袈裟披上，缓缓走出主殿。在毡垫上打坐的古修拉抬起头，眼神里流露出崇敬与尊重，微微颔首又低头翻阅面前的经文。佛案前的烛光明亮，在微风中却纹丝不动，如她的呼吸一般，安静，微不可闻。
殿外，许多人在转经。
六字真言梵唱，信徒的目光虔诚，阳光照耀着转经筒，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不知疲倦的飞速旋转，是功德的积攒，亦是信徒与她无形的沟通。
她缓步而行，穿过人群，却无人看清。信徒只觉身子暖洋，暗疾似烟消云散，又忽如睡醒，晦涩的经文一下子变得明晰；堪布却是看的真切。那是佛的慈悲，是佛前的菩提。
天空清澈无暇，明澈不染一丝尘埃，放眼望去，是蜿蜒的山路盘旋，人们或几人成群，或兀自前行，脚下踉跄，手中的转经筒却始终未停止过旋转。
经幡摇动，白塔矗立，法音恢弘。这里是他们的终点，亦是他们的起点。
她微微抬头，望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她是佛前菩提子；她亦是佛；她来度他们。
这是信徒们的修行，亦是她的修行。
日月为明，明者为觉，觉而后悟。
佛对她如是说道。

二
重新点一只烛。
伏在案前，望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繁琐文件，她不免有些头大。距离宣布她正式接管这里还有些时日，仪式必不可少，不可操之过急，而先辈早早离了职位，堪布们又只懂经书礼仪，想让他们帮政不免有些强人所难。借着昏黄的烛光，查看着堆叠的羊皮卷，纤纤玉指轻轻按住太阳穴，微微搓揉，却只能耐着性子一一看完。
这个烂摊子得由她亲自收拾。
困意渐渐袭来，睡眼惺忪，以手掩面打了个哈欠。
倒一碗英迥拉刚刚送来的酥油茶，抿了一小口。
茶水温热，奶味浓郁，颜色略带浑浊，暖流顺着喉咙滑落，身子一下子暖和了起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膻味却直冲脑门，呛得她连连咳嗽咂舌，不愿再喝第二口。可环顾四周，身边又没有其他可以提神之物，只得从糖罐里添了两勺白糖进去，搅拌搅拌，捏着鼻子又喝了一口。
咸里带着一丝甜意，醇厚浓郁悄然覆盖上味蕾，先前若有若无的腥膻味融在扑鼻的奶香中，不觉间，手里的那碗茶水已是悉数下肚。
就着酥油茶，小口吃着糌粑，精神也比先前振奋不少，手上翻阅的节奏不禁也加快了不少。
夜已深，烛台里的蜡烛佝偻着身。
将最后一卷羊皮纸整理好放在一边，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本想打个哈欠却忍不住打了个饱嗝。才发现英迥拉送来的茶水和小食已被她悉数吃完，将绛红袈裟脱下，纤细的身躯微微鼓起幅度，轻轻揉了揉那涨满的腰肢，触手可及的凸显的圆润弧度，她意识到自己吃的有些太多了。
她决定早点休息，为明天的行程养精蓄锐。

三
攀着狭窄的木楼梯，她随着堪布登上佛塔。地上积了浅浅一层灰，轻轻掀起幕帘，灰尘便一下子腾了起来，扰了视线，看样子已经许久未曾有人打扫过了。
堪布疾步向前，将窗户打开。阳光似开了闸的洪水，劈头倾泻下来，与屋内的幽暗形成强烈的对比。沐浴在阳光里，她一时有些睁不开眼。
待尘埃落定，眼睛也渐渐适应了这刺眼的阳光，她方才看清，佛案上如璀璨火种一般的东西是何物。
琉璃冠。
堪布将冠冕从绒布上轻轻托起，为她带上。
若醍醐灌顶，似拨云见雾。
她看到信徒站在山脚，望着山顶的寺院里缭绕的香火，转着转经筒，念着经文。
她感觉身子变轻盈，又变成沉重，她仿佛是那朝圣的信徒，心无杂念，意念合一。
她闭上眼，摇了摇头，再睁开眼时，自己依旧站在那古老的佛塔里。
堪布将继任仪式那天的华服递给她，并嘱咐她妥善保管，切记不可弄坏。
将华服换上，她轻轻点了点头。
腰间微微的拥挤感也被方才梦一般的体验所掩盖。

四
今天她又独自一个人来到镇上喝茶。
自从一次偶然间尝到了这家店的茶点，她便不太愿意再喝寺院里的酥油茶了。与寺院里的茶水不太一样，这家店最大的风格就是重盐重糖，各种突显的味道不断刺激着她干涸的味觉，让她沉湎，难以自拔。
照例点了一壶茶水，几盘糌粑，在角落里一个人兀自吃着。
咀嚼时总感觉下巴多了些阻力。
她并未多想，听着门外的转经声，想着如何治理这天下。
不觉间，食物已被她尽数消灭。
满足的拍了拍自己的小腹。与先前的触感不同，她感觉自己的指尖似乎能陷进自己的肚子一般，柔软细腻的手感是先前未曾体验过的。腰间的拥挤感也不再是她可以随意忽视的了，勒出细密的肉环在纤细的腰肢微微下垂。
不自禁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高热量的茶水和糌粑在他的肚子上逐渐堆积起了脂肪，凸起的肚腩满满撑起来衣服，身材微微有些走形。手腕也比先前粗壮了不少，她比了比自己的手臂，意识到自己或许该收敛一些。
付过钱，兀自向门外走去，捏了捏腰间新增的脂肪，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
她降临于此是为普度众生，红尘的喧嚣甜蜜，不该是她的囚笼与枷锁。
唯有眸子里的安静冷漠一如既往。

五
英迥拉送来茶点后便先行告退。
法座上的她撇了一眼，咽了口口水。
挠了挠肚子，感觉长袍的布料有些捉襟见肘的感觉。
放纵了些许时日，身材也是愈加庞大肥硕，臀部愈发圆润，占满了整个法座，脸颊逐渐丰满，呈现出富态。她知道自己应该克制，可早已习惯了重口味的味蕾难以接受平淡的滋味，哪怕已经稍加节制可身材却不见好转。继任仪式在即，可她却早已穿不进那华服。
终是下定决心节食了好些日子，终日难以饱食，精神有些萎靡。看见英迥拉送来的茶点，肚子不自觉的发出小声的抗议。
闭上双眼，在心中默诵经文。
睁眼，是茶点；闭眼，是茶香。
她本该不掺杂任何感情，这是她的修行，她所需要做的就是度化这苍生，其余皆为虚妄。圣人之心，不该掺杂七情六欲。
手指因为忍耐已经深深掐进肉里，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唇齿间却不断分泌出唾液，饥饿感来回席卷她的身心，疲倦，劳累。
也许，只吃一口也许没关系？
颤颤巍巍的倒一杯茶，闻了闻那好闻的香气，缓缓饮下。
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如洪水决堤。
拎起壶，不住的往嘴里灌着酥油茶，浊黄的汁水从嘴角溢出，淌进圆润的下巴，淌挤压变形的沟渠，近些日子努力收腹保持的体型一下子膨胀开，袈裟无法掩盖她的身形，从身上脱落，硕大的肚腩瘫放在两腿之间，出现下垂的姿态。
原本肥硕的肚子在灌下大量食物后更加挺拔，沉重的牵引着她不得不向前微微屈身。已然摸不到那被崩紧肚皮的肚尖，手托着沉甸甸的肚子，肚皮已是被崩的有些生疼，每喘一口气，每打一个饱嗝都能感觉身上的脂肪为容纳这满当的食物而微微颤抖。
她控制不住自己。
终是吃饱喝足，此时的她连坐姿都无法维持，只能躺在垫子上，肚子高高矗立仿佛一座小山。盘弄着圆滚滚的肚腩，她忽然一下子惶恐了起来。
挣扎着爬起身，从柜子里翻出华服。
裤子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卡在臀部，然而此时的腰带甚至连环腰一周都做不到，装满了食物的肚腩无论怎样勒都无法将腰带扣紧。袍子披在身上，也许作为披风大小正正好。
她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波动。
是绝望，是迷茫。

六
那一天还是到了。
她用法力将自己束缚在囚笼，除了圆润的脸蛋无法掩饰，终还是穿进了那华服。
继任仪式。
从绒布上取下琉璃冠，堪布亲自为她戴上。
看着场下眼神里充满狂热的人们，她一时间失了神。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臃肿粗壮，已然不是当初模样。先前忙碌于政务，操劳天下，如今竟因自己的欲望误入歧途，只知吃喝和掩盖过失。她真的，配得上这琉璃冠吗。
道心动摇，束缚自己的法力一时间有了松动。
所有的脂肪一瞬间突破了防线，华服被撕扯成了破烂的布条，绝望的试图遮掩她裸露的臃肿的身体。汹涌的肥肉失去了束缚，恣意垂在她身体的每处，背脊的肉堆成软趴趴的几层。她绝望的用饱满的手掌捂住脸，头恨不得缩进她晃晃悠悠的下巴里去，手臂因为弯曲挤压出一圈圈软腻腻的肥肉。屁股和大腿的规模也不成多让，多余的脂肪因重力下垂叠出一层层的褶子，内衣完全陷没其中，难以寻觅。
信徒们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跌坐在地上，肉浪起伏。
闭上眼，她只觉烟雾缭绕；再睁开眼时，她已站在山脚，仰望烟火缭绕。
佛对她说，当她重新回到寺院，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琉璃冠，是对她的考验。
低头看着自己肥硕的身躯，握了握拳头，只觉软肉细腻，法力却早已尽失。
浸染了红尘的烟火气息，褪去了法力，她亦只是一个普通人。瘦小的骨架埋在无时无刻都在挑战衣服极限的脂肪，没上一个台阶都仿佛地动山摇。浑身赘肉的重量压迫着那曾经瘦弱的她，堆叠成几层肚腩止不住的颤抖，比水桶还粗的大腿每迈出一步都是极为艰难。周遭朝圣的信徒们却熟视无睹，信念坚定，别无他物。
一层，两层。
湿漉漉的衣物包裹着颤颤巍巍的脂肪。
包裹着臃肿却渴望改变的她。
她的眼底有莲花盛开，那是属于众生的，奉持不变的信仰。
这是她的修行。
日月为明，明者为觉，觉而后悟。
堪布变成了佛祖模样。

END.